2015/01/30

寒野

野日子過到了大寒之後,也就該真個冷著點了。然而香港畢竟地處亞熱帶,再冷,也不過就那樣了,讓野客還能到山澗裏去沐浴。

入「冬」以來,就數去周在田夫仔,算是過上了最低溫的寒夜了,居然降到了6度,略有些許冬日的意味。要過冬,可以說是野客的癖好之一。老天爺很給面子了。

此前麥理浩徑100公里走出來的雙足痠疼,五天之後大致「痊癒」,於是不免還要入山。這一趟回到了閒置了好幾個月的山窩小林營地。天氣暖和了好些,難怪有黃麖高興得出來夜吠不止。

黃麖正名為赤麂,似鹿而體型小得多,是本地原生物種,可今天已然日見稀少了;牠零星地「隱居」山林深處,晝伏夜出;一般的露營者在一般的營地上,甚少有機會聽得牠的吠叫。

星期六晚上,淅瀝夜雨把我吵醒之後,牠在我營一側的密林裏乾吠了半宿,讓我無法入眠。聽了一個多小時音樂之後摘下耳機,牠還在那裏苦心孤吠,毫無止息之意!野客百般無奈,只能拿手機來給牠錄了音,隨得一首粵韻即興戲詩,通過「挖事噏WhatsApp」,即時給大抵不會對這種無聊事物感興趣的友人發了過去。詩曰:

麥徑行完又入山,唔知乜嘢係艱難;
澆篷夜雨先嘈醒,再畀黃麖吠到煩。

到了星期天晚上,深夜裏牠竟爾還來再接再厲!可這一回沒有白吠了,堅持了不知多久之後,牠得著了回應;對方回吠的聲音比較柔弱,猜想是隻母的。兩個吠聲一唱一和,相互漸趨接近,最後沉寂下來。大抵雙方情投意合,成就了亙古以來眾生同理的極樂美事了。

敝野客夜裏無端受擾,儘管有點不快,還是只能衷心祝福牠們。之後乃得安眠,只是時候忒「早」了些,已屆夜裏三四點,天都快亮了!不能埋怨哪!在這山林深處,畢竟我作客,牠們才是主。

暫時不用「楓下營地」,是因為楓香落葉之後,小林幾已全禿,寒風長驅直進。野客雖愛紅葉這物候,卻也深諳蒼林終歲常綠的好處,尤其在北風呼號的日子,常綠樹林總能發揮稍擋寒飆的作用。

除了晚上沒睡好,此來還另有一點遺憾,就是帳前灶側多年來給我遮擋冷天西曬的這棵老樹,證實徹底枯死了;大抵年事已高,讓魚藤和兩三種朋比為奸的藤蔓,「合謀」把它悶死了。年前我處置它身上的魚藤之後,也曾幾度長出一些新條,可是拯救行動顯然來得太晚了,其時老樹已然奄奄一息,再也無法痊癒了,生機逐年衰竭,到了去年夏天,主榦上近年長出的新條都蔫了,接著白蟻就去蛀蝕它的樹皮。

當初我只處置了魚藤,而沒有對其他「合謀」的藤蔓下手,不為已甚,也許正是我這婦人之仁,讓老樹最終死在這些魔藤「手」上。

估計乾枯的老榦還能支撐牠的殺手藤蔓於一時,或經一兩年的白蟻蛀蝕,才會全然歸於泥土;因而一時還能給我幫忙遮擋冬季的西曬。

老樹之死,固然讓野客恨那魚藤和它的「團伙」。可也正是那該死的魚藤,給野客造就了這麼一片幽邃的營地。若非當年魚藤遮天蔽日,在這林木深處弄出了一小片植被上的真空狀態,野客就用不上這麼好的山窩營地了。

陡坡百步以上的小楓林既已禿盡,唯觀藍天而已,而這季節,那色調也就藍得不過爾爾,十分膚淺,儘管偶爾來些白雲,點綴也太清淡,實際無甚足觀,唯有裸條禿枝自成一番景緻,讓我感受一點肅殺和蒼涼。


不過蒼涼之中,卻又還有那麼點紅葉,堅持留在尖梢上,冒著寒風,就是不肯掉落。


有些植株的枯葉都還沒掉光,那葉芽、花芽就已迫不及待在枝條上悄然萌出,等著春暖風和,雨露一灑,就要抽出嫩葉和新條,並且燦然開花,讓蜜蜂和好些別的飛蟲來幫忙授粉,把這野地上的春意點綴得格外盎然。那可是野客多年來賞之不厭的早春物候景象。


這時候,白天的樹林裏,下地的鳥特別多,無時不在孜孜不息地把枯葉啄翻,找蟲子吃,爭取吃飽度夜,直到天黑前的幾分鐘。安全哪,蛇們都畏寒,不會出來捕獵;並且大冷天裏,確實樹上也沒蛾蝶幼蟲什麼的讓牠們啄食。

2015/01/23

全麥一包

一月十六日星期五天氣很好,適宜出行。

手機鬧鐘五點鐘喚醒,弄一大盤炒飯吃飽了,背起包子就出門。此包剛好30公斤,連人帶包就是95;不能再輕了,因為要全走麥徑100公里,途中不許補給。

麥徑這玩意,內地驢友趨之若鶩了,「全走」十段,他們的行話好像是「穿越」;野客另有叫法,謂之「全麥一包」,就是「死背」一個包子,連續幾天之內把整條麥徑一氣走完,所有食物都在出門時裝上,獨行全無支援,途中絕不補給,只除了食水,得依賴徑上的山澗和郊野公園營地或公廁的水龍頭了。由於預計不可能洗衣服,而野客不幸罹患潔癖,有些衣物得天天換穿,但決不丟棄,這可是無法減免的負荷了,苦哇!

這麼個負重而完全自給的「全麥」走法,於野客而言,行程的設計只有一種可能,也是最合理的安排,就是用四天三夜走完,第一天和第三天晚上在途中紮營,中間的一個晚上沒得睡了,得通宵行進。如果第二天晚上都紮營的話,由於徑上營地分佈不配合,四天三夜就絕對完不成,而需五天四夜了;但五天要多帶糧食和換穿的衣服,背包也就必然更重,這於我這個能背40公斤從北潭坳走到大浪嘴而面不改容的野客而言,還是大大不可行!因為要爬的山很多,並且不矮,得反覆上落的高程相當大。

野客於星期五早上六點零五分出門,比較方便和便宜的隧道巴士的首班車還沒發出,因而得多走路,多花三塊四毛錢去坐地鐵,然後再倒兩程巴士。八點半就在北潭涌麥理浩徑第一段起點拍照留念。隨即正式踏上100公里的漫漫征途。如果每公里走1,500步的話,就要走上十五萬步了!


輕輕鬆鬆走過了萬宜水庫西壩,到了岩頭附近,一輛市區的士慢條斯理地開了進來,大抵下客之後司機要順便去兜個風吧。他好奇問我怎麼背那麼大的包子,要免費把我拉過去,我謝絕了,說的這整整100公里,每一步都得自己走。


獨行踽踽,半天到了浪茄灣營地,在福音戒毒所設置的水龍頭補充了飲水。覺得環境不合適,肚子也還不餓,不擬午炊於此。


隨登西灣山,在山亭裏稍歇,速下陡徑到西灣。到了村前,只見一條村狗大抵吃得太好、太飽了,在村前草地的樹陰下睡得死死的,對我的腳步聲了無反應。


雖非假日,西灣的餐飲涼棚都在營業。但是這一帶沒有可供汲水的清流,野客既不買瓶裝水,也不討自來水,唯有接著北上半山,意欲在所謂「西灣營地」附近的山澗打水煮方便麵。可這原來的「西灣營地」早已撤銷,下遷到沙灘北頭去了,其上方不遠的水源也近乎乾涸,只剩一潭死水。沒轍,唯有繼程北去。

這時遇到一雙遠足男女,男的居然把我認出來了,說是年前在大嶼山爛頭營的蓄水池旁看到我用黑鍋煮麵;女的請我吃餅乾,我再三謝絕無效,終於還是接過了一小塊!這不可小覷,大抵足以給我提供走到赤徑的能量。

沒到赤徑以前,先過鹹田村。此地也無野客認可的野炊之所,唯有接著前行。


不多會來到了本叫大圍的大浪村。沒到週末,洋村民約翰夫婦的客家村舍雙門閉鎖,加上外閂,只有一副褪色的春聯迎接它的作者,也就是野客本人。於是到這古村北緣樹林裏的小溪旁煮麵吃了。


林裏溪旁靜謐清幽,這個季節竟然鳥語花香,不覺就磨蹭了好些時間;起步繼程前往北潭坳的時候,已經是四點一刻了。到了北潭坳,又趕上了此前遇到的那雙遠足男女;女的又要給我麵包,這一回我可是堅決謝絕了。

由於已經走過了24公里,並且背負不輕,上山的台階上因而走得很慢,要到大約八點才抵達嶂上高地。受路標誤導,竟爾糊里糊塗白走了一段捷徑,離開標距柱M054之後,半天不見M055, 卻折入了一大串下坡台階,方才醒悟錯走了捷徑,跳過了M055!於是連忙循台階路掉頭爬坡,半晌尋得M055, 這就白白浪費了好些時間。

估計不宜強行繼程向水浪窩營地進發,走到午夜;而我那不爭氣的右腳底的趼子大概弄出水泡,此時疼如火灼,確實不願接著上路了。於是決定在此紮營。連忙到了所謂的合法「指定營地」,但見「斯處」硬秃無草,廢物散布,儘管在夜晚,燈照之下尚且不堪卒睹!猶豫半晌,確定如此營地絕對不可居留。於是心眼一亮,速過小橋,到了跟矮坡上的「許林士多」遙相望的大草坪。於是可以湊合在澗水側畔的小叢旁邊紮營了。

高地上冷露很重,草葉子全濕透了,跟下過小雨似的,而氣溫很低,大約只有七八度。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到小澗裏去洗過澡,方可煮麵。營前澗段的水底長著一些水綿,大致顯示了動物污染,我要走到樹林深處沒有水綿的上游澗段去打水食用。


翌日早上10點離開嶂上,前赴雞公山,在畫眉山和雷打石之間的山坡上,看到了早開的吊鐘花。


正午時分抵達雞公山,但見好些HK100越野長跑賽的助興支援者,在頂上蹲點,等候首批健兒從雷打石方向奔來,手裏都拿著配備遠攝鏡頭的高檔照相機。


賽事大會在企嶺下西沙路公廁側旁設置檢查、支援站,熱鬧得跟狂歡會似的,把個野客堵得幾乎無路可走,只能硬著頭皮在專業鏡頭叢中穿插而過!一路可見,所有健兒都穿的一整套昂貴的越野賽跑專門服,無一例外,入鏡輒出優美高雅圖像!野客寒磣,自慚形穢,儘管攝影機並不照我,一瞥也讓人家礙眼不是?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這一天有這樣的比賽。野客說聲慚愧了!


越過了西沙路,在管制窄車道左側的水龍頭補充了飲水,再匆匆走到水浪窩營地。特意進去稍微觀察了一下,方才感到非常高興,慶幸前一天晚上沒有連夜過來這裏紮營,那樣的決定是再正確沒有了!這裏絕對不是我可以接受的營地!環境且不說了,那唯一供水處正就是山下大老遠的那個龍頭,且在道邊,要洗澡簡直癡想!

拐進麥理浩徑岔口之前,照得越過野客的第三位美眉健兒的背儀。由於方向相同,沒看到模樣。這時是14:02, 比賽是08:30 出發,這位美眉健兒跑了5小時32分,按照比賽路線,她已經走過了54公里,平均時速9.76公里!


輕易走過了黃竹洋,下午三點到了馬鞍山東南坡。此山那副巍峨崢嶸的模樣,真的有點讓人望而生畏!儘管麥徑不經海拔702米的頂峰,免卻150米的高程,要走的台階還是夠多、夠嗆。


這時一位洋父親背著個小娃娃下山,迎面而來,我徵得同意,抬起照相機就是一咔嚓。小娃哇可微笑了呢,可惜她戴著一副墨鏡,看不到一雙天真水靈的眼睛!


一路上越過我這背殼蝸牛的,以比賽健兒居多;零星的一般遠足郊遊者則多半是下山的,迎面而來,讓我稍停借光,順得藉口喘息。

大半個小時之後,過了這一小段麥徑的高點,在大金鐘西坡的坦途上,野客又讓一位美眉健兒超越了。未徵同意,慌忙舉機,又得一幀;但見賽號上方是一面五星紅旗,無疑是內地過來參賽的了。我想,這些美眉可真厲害呀!野客甘拜下風!


一會到了大金鐘南坡,也就是滑翔傘的勝地昂平了。天上正飄著好幾頂飛傘,大草坪上全是人。一個白人小女孩站在徑旁高處,雙手各拿一個條狀氣球,拍打著給走過的越野賽健兒打氣,一面高聲喊:good luck! 這時已近五點,我琢磨前路茫茫,「徑」況難料,不宜勇往直前了,還是先去營地,上過廁所,煮麵條吃飽了再繼程吧。


營地側旁唯一的一所窄小破舊的旱廁不難找到,可是睜眼一看,不得了哇,那地台竟是傾斜的,卻非向後而是往前!要進去就得讓我這雙爬過玉龍雪山的破鞋,狠狠踩在一大灘瀦積的臭尿上,能不噁心死了!況且我背著大包子乾脆也進不去,就進去了也不能轉身關門;於是寧可再憋一會,到山坡下面的樹林裏去「操辦急事」。

一會小「事情」辦妥了,設灶舉炊可又是個大問題,哪裏有水呢?!按照地圖,這營地山坡下面明明有條溪澗,漁護署的營地介紹也說有季節性水源,可是沿著營地下緣找了半晌,溪澗看似存在,但在陡坡下面大老遠,全然不見有路可通,強行下去得鑽過密林,而林裏到處都是廢物和廢紙,顯然是露營者們的大自然衛生間!要下去還得背上包子,萬一白走一趟,空手而回,豈不氣餒!這賭注太大,絕對下不來!

看來只能用水浪窩帶過來、一路上喝剩的大半瓶了。不過大約700毫升,洗手還得用它呢。這麥理浩徑!真要把我這野客窘死了!這時營地上來了一家三口,趕忙過去問一下,答說只能走十多分鐘到「郊遊徑」下面去打了。原來他們是從馬鞍山市區上來露營的,對這裏的情況很熟悉。我說那樣大老遠去打水哪還得了,來回最少得半個鐘頭!那位友善的父親於是就要分給我一點他們從家裏帶來的水。我非常感激,但是謝絕了。就用光自己瓶裏的剩水吧。剩水和聖水同音,彩頭倒也不錯!


這一頓跟早上八點在嶂上吃的早餐相隔超過九個小時,肚子有點餓得慌,而氣溫很低,那風也吹得有點欺人太甚,這樣的營地又絕對不能住,腳底和腳趾都像火灼似的疼,這差點沒把野客的士氣一下子凍結萎縮掉了。若取消行程,從這裏走到馬鞍山市區坐列車回我市廬,倒也方便!可這絕對不是野客的處事風格。

餐後辭別三口露營家庭,又跟一個大抵來玩滑翔傘、正在風中燒柴火取暖的單獨老外露營客打過招呼,就匆匆上路,繼程逕往大老山。

此去59公里橫豎沒有可靠的營地,於是決意通宵苦行,然後日以繼夜,盤算明天晚上走到田夫仔營地,方才紮營好睡一宿;這麼一來,這100公里行程的最後一天,就能過上輕鬆的日子了,去屯門麥徑終點的末段腳程15.6公里大可從容不迫。這樣的安排,野客喜歡,一夜不睡覺不算什麼。

那田夫仔營地嘛,最近我訪楓香林看紅葉,順便走「元荃古道」時探查過了,潔淨的溪水用不完,可供洗澡;除了分類廢物箱設置太多,和燒烤爐徒佔地方而毫無用處之外,環境還算湊合。

老天倏忽黑透,但是山徑上無法獨行,因為越野賽健兒絡繹不絕。八點半到了基維爾營,可熱鬧了,燈火通明,滿地是人。大概這裏是越野賽的主要檢查和支援站吧。

野客托比賽健兒們的洪福,那通常關閉的廁所和水龍頭,此番因為賽事的緣故而開啟著,野客可以從容借用,並無人員過來阻攔,一側更是斜度恰到好處的山坡,可以「立」置我這一旦擱在地面就不好上肩的背包。野客憋尿憋久了,再那樣一路下去還是只見健兒不見茅廁的話,非活活憋死不可!於是又擦了臉,現喝了一大瓶生水,再滿裝一瓶,就繼程西去。打了水,心裏總算踏實了,士氣也漲到了本有的高度。

走過大老山北坡,十點鐘就到了慈雲山,看山下市區璀璨的燈火。二十分鐘之後過沙田坳道,朝獅子山區進發。


慶幸麥徑不繞上海拔495米的獅子山峰頂,只在北坡400米以下走過。這時奇怪了,有個說普通話的比賽健兒問我,到筆架山得走多遠,我一時也答不上來,作為本地人,難免有些許遺憾。

打從沙田坳以來,走得相當慢,一來腳底疼痛難耐,二來肩膀也有點痠,三來不斷停步讓路,四來有點睏。走過了筆架山和尖山,到達大埔公路已是早上三點半。正如多次參加「毅行者」的老朋友提醒,此處確實有水,路旁涸澗巨大的亂石叢中,略餘一絲細細的旱季涓流,在沙泥上默默流淌,注入插足難拔的石隙中,勉強淙淙有聲。於我而言,這就得了,無疑是一條生命線!於是戰戰兢兢爬了上去,仔細探查一番;儘管幾無立足之處,更難以置臀,稍微踩空一腳,非得掉皮折骨,確實十分危險!可是別無選擇了,我非得煮麵。此去山途漫漫,天知道哪裏可以打水!但這澗床極度崎嶇,平緩段落不足一米,厚積泥沙,沒有一處凹窪,野客就算不介意攪起沉積的污泥,那流水也實在太薄淺,根本無法舀取!幸而我重負而來,於是取出一節後備帳篷杆,權充導管,把水引入注杯之中,再倒進塑料桶裏。於是洗臉、擦身、更衣,然後煮麵,最後還要沖杯香濃咖啡,高糖的。完了索性還在石台上把凌亂的東西從背包翻出,重新合理歸置好了,才動身繼程,其時已經四點多了。附近沒有雞啼,略聞一兩聲犬吠。樹影掩映之中,可見琵琶山不遠處的一棟低矮房舍頂層燈火長明,有強力鈉光燈週而復始地旋轉照射。


清晨走到了金山一帶,一位從內地過來參賽的美眉健兒超越了我,驚嘆我的包子好大。我回應說包大不成問題,包沉才真要命!她說因為一路上噁心,吐了好幾回,幾度跑不動,所以落到大夥後面了。她堅持說不是因為吃了不潔的食物,只因走得夠嗆,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一吃就吐!我驚訝她都吐完了,腸胃裏頭大抵空空如也,血糖水平必然大降,卻竟然還能堅持在這樣的冷天接著走下去!

這一天早上霧霾濃重,我看那山下景物模糊,似乎也感到些許噁心。

八點前到達城門水塘,在那短短的大壩前小小的空地上又設置了越野賽的檢查、支援站。有志願工作者好奇向我發問,我當然照直告知,我也走的100公里,卻是整條麥理浩徑,走到屯門,不能跑了;負重30公斤,全無支援,絕不補給!


隨上針山,忒好玩了!從水庫大壩的大約海拔200米,一直走到532米的小峰頂,那是332米的高程,一絲不苟,一氣呵成!


下去以後就走漁護署的封閉性車道,一直走上海拔647米的草山。豔陽之下在這車道上走著,就跟夏天似的熱!到頂以前有點餓,就在道旁林緣的樹蔭下給肚子墊補了一下,吃的僅是一點午餐肉、一個雞蛋和一些炒花生米,卻把瓶裏的水喝光了。這沒關係,很快就能到達鉛礦坳。

此坳果爾不遠,大約一點鐘就來到了。要找營地煮麵。可原來營地不在這裏,卻在一公里外呢,並且不在麥徑上,要岔向南面,而我得逕直往西登上大帽山,沒空磨蹭!


這裏是那HK100越野長跑賽終點前的最後一處檢查、支援站了。賽員過了這裏,登上大帽山,再跑下扶輪公園,就完成100公里的賽程。儘管這時還有零星健兒陸續過來,但賽事實際早已結束。好些個志願工作者正在打點場地的清理工作。我到涼亭石凳上把包子卸下,要去廁所洗臉、打水;一位美眉就要給我麵包和水果,還有西點。說是橫豎當作廚餘運走丟棄。我再三道謝,要了三磅麵包和四個橙子,西點就沒接受。她還要塞給我橙子,我哪能貪心呢?還得帶到大帽山頂上面去呢!於是現吃了幾片麵包和倆橙子,喝的廁所水龍頭打來的「未經處理的山水」,也就飽了,不必再煮方便麵。

「餐」後連忙繼程上山。從前不曾負重攀登,不感到此山之大,這時背著個沉沉的大包子,不可同日而語了!山徑似乎越走越長,沒完沒了,越到高處,越覺得好像還沒走出多遠。


最後走到了封閉性車道上。我慣常胡說自己的字典裏沒有「悶」字,這時候不必翻字典,這偌大一個悶字,躍然就在腦際,就在眼前了!

到了山頂氣象站大柵門前,一如既往,總要感到些許憤怒和遺憾,只因當局不知何故,愣要把海拔957米的本港最高點圈入禁區範圍之內,不讓市民踏足!

由於腳疼,加之負重,陡斜的山道只能以碎步緩緩走下。不知過了多久,才下降了250米的高程,到了大帽山道的開放段落,但見路旁停著不少名貴轎車,讓怕擠的野客有點侷促的感覺。但隨即岔入2009年永久改道之後的山徑新路段,沿途的野外氣息不錯,走起來還算愜意。這時已是黃昏,淡淡霧霾之中的日落,似乎特別紅,倒也並非不好看。


跨過荃錦公路,到達「大欖郊野公園荃錦坳管理站」,天色已經黑透。此處雖然毗鄰營地,十分近便,估計其格局環境肯定絕非野客所能湊合將就,於是立馬繼程西去,非得走到田夫仔不停步。這時管理站內悄然無聲,黑燈瞎火的,不見半個人影。我想這既是星期天晚上,大抵週末的露營客都早已回家了吧。

此去就只有所謂「林徑」了,實際上是車道,卻叫個「大欖林徑荃錦段」。而這一大段混凝土車道可是新修的,連路緣都還沒安上;路面相當寬敞,卻沒有車,更沒有人――啊,不對,這時候倒是有一個。

開首的段落也真夠陡的,走著走著,也就出汗了。半晌到了高處,婆娑樹影之中,可以看到北面山下元朗平原的燈火,同時聽得陣陣林濤,身上迎來寒風颯颯,吹得雙手冰冷,脖頸發毛。堅持走了好大一段,終於還是挺不下去了,要把外衣穿上。穿上外衣走了一段,燈火看不見了,有山體擋了風,其地也暖和,身上於是發熱,非把外衣脫了,否則大汗淋漓。可是外衣脫去不久,右方燈火重現,寒飆又復長驅直進!我一發狠,讓它吹吧!終於到了林徑的「田夫仔段」,大抵地處山窩,寒飆不能直入,只好在山上刮出林濤,颼颼作響,和赤鱲角機場的微弱噪聲迴響,融合成為殊不好聽的複調。

山窩裏雖然無風,冷空氣沉降卻帶來很低的氣溫;這一夜,田夫仔營地只有六度。我在大約九點鐘抵達營地,但見營地中央已蹲著一頂帳篷。為了避免擾人清夢,就遠遠地選擇了靠近元荃古道「田清橋」一頭的營位,反正到橋底去汲水也方便。

大約11點躺下,一覺睡到大天明,醒來已過七點,感覺精神飽滿。我戲想,此後隔天睡覺,或許睡眠質量可以大幅提高。


出帳洗臉,但見中央營位的帳篷主人已經撤營,正在收拾行囊。於是過去打個招呼。原來竟是一位美眉。聽口音,估計是內地人,乃改用普通話。她當然無法不為野客的北方口音而驚詫,而提出疑問;我照例說我不是本地精英,只是普通人,所以能說普通話;倘是精英,普通話就一定不怎麼樣了!

原來這位內地美眉來自珠海,也勇製「全麥一包」,七天前過來,這一天是第八天,也是最後一天了,要匆匆趕回家去。她開首因為遭了雨淋,有兩天去了朋友家裏善後,實際在麥徑上呆了六天。

送走了這位膽量讓我佩服的珠海美眉,營地就我一人獨享了。我以HK100義工美眉送贈的麵包和橙子做早餐,當然還有自備的炒花生和一杯熱燙的咖啡,吃喝得非常滿足了。於是照例去做我的「志願營務」――撿垃圾,花了一個多小時,幾乎把整塊營地的「可見」廢物都拿「特製專用筷子」搛起來,送進廢物箱和垃圾桶裏,然後好去照相。待到九點之後郊野公園的人員近來清理廢物時,場地上已經大致乾淨了。


對於這片營地,還以它的水源讓野客特別感到滿意。那溪水簡直媲美山泉,非常清澈,而水中小魚成群,卻不見一絲水綿。


至於那地面,可是氣死我也!憑你怎麼探查,就是無法找到稍微平坦的兩平方米!非唯有斜度,還總是這裏凸起來,那裏凹下去!還好野客走運,睡帳夠寬大,拿張睡墊挪來挪去,總算挪到了勉強可以湊合躺下的一道坑,只要不睡得翻雲覆雨,庶幾可以度夜。

午前營地不時客至。一位內地遊客向我討「燒雞翼」,胃口不賴!可是慚愧了,我沒得給他!一位在香港生活了三年的新西蘭人告訴我,他妻子努力工作,所以他可以出來享受大自然。他又告我,前一天星期日一個郊遊者在大嶼山摔下峭崖待救,另一個遠足團隊的一個人見義勇為去幫忙,自己反倒摔死了。我說香港的大自然儘管只是小山小水,卻是危機處處,絕對不能輕率視之,否則容易害己累人。

還有一位是個童心未泯的獨行者,來到我營對過,在那久久無人問津、而野草從鐵箅子底下長出的燒烤爐前,拿刀削木屑;過去打個招呼,原來他要玩火呢。木屑削好,他就拿出ferrocerium fire-starter kit來使勁擦生火星,在本野客鼓勵之下,努力了總有半個小時,終於還是沒能成功。他懷疑撿著了耐火的台灣相思枯枝。我建議他下次看清樹種,直接在樹上取材。他說因為膝蓋出毛病,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沒出來走動了,這一天是久休復出。他又告我剛在網上買了一個在越戰使用的美軍軍用背包,是簇新的富餘軍需品,光是運費就花了70多塊美金!


我離開田夫仔營地,已近下午4點半,由於腳底和腳趾疼得厲害,不能疾走,中途還要吃「飯」,停步半個小時,預計這差不多16公里的腳程,恐怕得走上6個小時,10點半前後或可抵達屯門終點。

甫離營地,在田夫仔村前,看到一棵楓香樹,葉片不但還沒掉落,乾脆並未紅透。看來這山窩裏日子還是過得挺暖和的。昨天晚上的6度或只是例外。


日落時分到了大棠楓香林。但見還堅持展示紅葉的植株可是寥寥無幾了。儘管如此,這一帶的遊人還相當的不少。有一個穿戴非常講究的年輕美女,站在一棵矮株的幾片紅葉前面,微笑著拿手機自拍。要不怕她笑我好色,我非過去請她讓我照一個!這女子實在好看!


隨即岔出大棠山路,轉入去黃泥墩水塘的山徑。經過一所山中小廟,無暇參拜了。漸漸天色黑透,無景可觀,只得默默前行。老半晌,山徑走完,復入混凝土車道,一直下坡。我想此乃封閉性車道,日常幾近無車,路面平坦,少有毀損,大可熄燈,暗裏行進,好享受真正的夜行樂趣。走著走著,走到M184標距柱附近,竟爾老馬失蹄了;左腳一踒,連人帶包早摔地上。幸好並未破衣蹭皮,僅只腳腕子輕微扭傷罷了。好!反正這腳底本來就疼,不在乎多添三分痛楚了!爬起來亮燈一照,果然路面突起一塊癌狀疙瘩,而疙瘩側旁就是個淺坑!這竟是一個陷阱,等我等久了吧!往後再也不敢關燈,冒險摸黑而行,以免功敗垂成,摔死在最後一段麥徑上。

到了引水道,也就是終點在望了,眼前盡是山下市區燈火景象,基本沒啥看頭!本該可以緩跑的路段,我可是怎麼也走不快,腳疼啊!能不疼嗎,畢竟負重30公斤,走過了90多公里。

於是在M193標距柱用「餐」,那是熬胡蘿蔔、熟雞蛋和吵花生米,當然還有主食:在營地煮好裝瓶的方便麵。野客低品已甚,居然認為不賴呀!


飽餐之後再走一個多小時,引水道就到頭了,在此折入山徑,沿黃色鐵欄杆拾級而下,穿過陋舍山村,就來到了青山公路;這100公里麥理浩徑的終點標距柱M200, 就跟一個佈告欄立在一起,前方是杯渡路口。道邊擺放兩個帶軲轆的大型垃圾桶,正合讓我用以放置照相機;於是自拍一幀,立此存照。

我於晚上9點50分到達M200終點標距柱,並沒花上原來預計的6小時,減去吃「晚飯」的15分鐘,僅只5小時15分而已,比當局網頁上的參考時程只多了15分鐘!但我末段腳程是在走過了84公里之後,並且負重大約25公斤,腳底疼得要命!那樣的速度,自覺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