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內之蛙

雨季的「林內」營地，濕得叫所有喜水的蟲豸都出來活動了。一條蛞蝓爬到了我的老花眼鏡左腿外側，戴上的時候用的右手拿右腿，哪裏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當然沒有注意看，因而並不察覺；摘的時候用的左手，摸著了，嚇了一大跳；隨之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手指頭上的頑固黏液清洗掉。於是把這可惡的鼻涕蟲往敝客「野廚」側旁的草叢裏放了生。這不知好歹的「季」生蟲，第二天乾脆爬上「灶台」來了，躲在了小碟子的邊框下面，讓我一摸又著，再嚇一大跳！

天要下雨，蟲要嚇人，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豈只鼻涕蟲而已，一隻樹蛙也來嚇唬我呢！

咱漢文化有所謂「井蛙」。山裏沒井，卻有樹林，因此既有樹蛙，又有林蛙。

先說這個樹蛙，牠可出奇了，竟到我存放隔夜罐頭的飯鍋裏伏著。真想不通牠是怎麼跑進鍋裏去的！飯鍋那是懸空掛在頂篷底下，離地面大約1.5米，離帳篷門廳頂0.4米，就是此蛙認定那是好地方，要跳進去，也不大可能「瞄準」。瞎猜夜來幾場大雨下得滂沱，樹冠叨承的天水沿樹榦嘩啦嘩啦流下來，牠受不了沖擊，就跳到了挨得很近的頂篷杆上，沿繫在杆頂、用以掛晾的尼龍索爬過一米，再經由吊鉤和掛繩，爬下半米到鍋裏去。為防螞蟻，鍋底特意盛了些許水；此蛙伏在水裏，看似感到舒適愜意。

這傢伙識貨了，這不是新興鈦合金炊具，卻是烙印著超過20年野外經歷的一口國產老鋁鍋，現在市場上乾脆買不到了。這口小鍋煮過的飯餐不下幾千頓，如果說它也懂得遺憾的話，就是一直沒有煮過蛙。呵呵呵！

倘若此蛙意欲嚐嚐有些民主鬥士們所謂的北邊政權用「溫水煮」死本土自由之「蛙」的滋味，對不起，敝客一時還幹不來這種勾當，我還是得放生了事，笨蛙請自便去吧。

「溫水煮蛙」雖是無稽的謠傳，是西方假科學之名而無中生有的「煽惑成語」，目下政爭叫陣者用作比喻，卻很能敲開「正義高地鬥士」們的心扉、震撼天真浪漫「欲獨者」的心弦，從而產生能量遠大於振源的共鳴，其衝擊力無可估量。這些「民主鬥士」們會這麼號召：必須立馬誓死反抗，搗其柴灶，滅其炭火，否則溫水肯定漸漸燒成熱湯，本土的自由就在不知不覺之中慢慢被它煮死！起來吧！自由之蛙，生死存亡之秋已經到臨了！

啥呀？呵呵呵！不必較真，以上不過只是敝客野地生活有點枯燥，杜撰出來自娛的題外話而已。

獃蛙自投老鍋而不煮，敝客算是平白放生了一個小小的「野味」，表面看似積了善業，根據佛說無限延伸，終極演繹，來生沒準有機會投胎到「西方完美民主國度」純白種女公民的子宮裏去，不必再以一條小命來自漢族劣等基因而自慚形體俱穢。

可是我又想，這「果報」的「道理」倒也未必真像有些高僧們說的那麼簡單確實，「投鍋不煮」，敝客確實放生了這隻樹蛙，牠往後若不落入蛇口，可是要捕食千百個無辜的蟲子的。那麼我雖不殺無辜蟲子，蟲子卻因我的這樁「善業」，而去給捕獵者充了飢腸。這恐怕不能不算是間接的惡業吧。

我把鍋子摘下，拿出罐頭，這小傢伙居然毫無反應，無疑好夢正酣呢。但是不讓再呆著了，都已經到了中午時分，敝客要煮飯了，你醒醒，自己找棵沒蛇的好樹歇去吧，外頭反正也沒下大雨。

這裏滿林都是好樹。可是前次的颱風把楓香樹冠刮得七零八落，這時節頂梢上還在努力地長著新葉呢。看來深秋旱季之前，還沒來得及長全，就已到了「赤化」的物候時序。那麼紅葉就要顯得特別疏落，不堪觀賞了。這些天雨水是夠充沛的，但是長時漫天雲霾，日照薄弱；雖然轉眼就要到了晴天較多的日子，可是土裏卻又缺水了，這些嫩葉因而難以恢復先前的茂密。

樹木長在地上，根扎在土裏，完全沒有機動能力，一個季節的生長程序被暴風糟蹋了，只須等待來年，照樣茁壯生長。人的思想也像樹根，以根深柢固，善吸養分為佳；可它又不像樹根，它有機動能力，可以到處亂扎，扎到哪裏算哪裏。不過這有很大的風險。一旦扎到幻境虛土裏去了，可也就糟透了；那虛土乾脆不是土，或竟是幻化出來的溫水和腐蛙，根系泡在蛙湯裏久了，唯有枯死一途。

上面提過了，這處林內既有樹蛙，也有林蛙。林蛙的足趾沒有吸盤，不像樹蛙有爬樹的本領，只能在林地上蹦來蹦去。可牠長得俊，那雙「玉腿」，幾乎媲美田雞。

林蛙的眼睛炯炯有神，看著有趣。但似乎不能說是可愛。它顯然並不透露靈性，總是怔怔的那樣睜著，乾脆不會眨巴。

林蛙入夜之後出來捕獵，全靠本能，無須靈性，我的燈火給牠誘來可憐的飛蟲，牠守株待蟲就得了。燈火光明，蟲子受本能驅使，竟也懂得愛之，於是自墜於「殺身成餚」的陷阱。光明無限好，只是並非那麼絕對。

有些聰慧浪漫的人們，拼死追求憧憬裏頭的「光明」，由於主觀理念的悖謬和客觀現實的制約，這往往是虛幻的，好比蟲子眼裏的實質光明，能把人們引向深度的黑暗。待他們領著無辜者墜入了無底的黑淵，他們卻又會說：黑夜都過去一大截了，黎明難道還會在天邊嗎？！呵呵呵！這是更深層次的浪漫！

嬉暑眠秋

前次颱風刮掉了大量的樹冠，遮蔽烈日、吸收光熱的功能打了個大折扣，營地下午的高溫時段要比往時高出三四度。在樹蔭和頂篷之下，都能達到36度。此前比天文台的地區讀數低兩度，現在卻要高兩度。

不過既已熬到了這「秋老虎」天天出沒的時節，別說36度，就算再高兩三度，敝客都還能應付裕餘。這是因為經歷了一個非常酷熱的夏季，體內調溫機制已經久練成精，只要不去太陽底下曝曬太久，這營地上的野日子還是過得挺「舒適」的。當然這是說的白天而已。晚上要當別論。倘在30度以上，那可就沒法睡了。

尚幸這「林內楓下」的夜間低溫只有26度，算是敝客的最適範圍之內，比心目中的理想溫度只高一兩度，很不錯了。睡覺還須蓋條薄被單，勉可謂之近乎秋夜了。

白天的高熱，讓蜜蜂不得不出來採水；牠冒「中暑」之險，正午時分、烈日之下、都得飛來飛去，往復無數次，看起來似乎比我到坡下澗池去打水還要輕鬆。

蒼蠅不採花蜜、花粉，也不不採水。一個不知什麼蠅懂得避暑，飛到我的帳篷補釘上停駐，有點像山下長灘、頂篷下面、吃飽了懶洋洋的躺在那裏、啥都不幹的「熱浪浴」者。

營地蚊子甚少。此蟲不知是否怕熱，反正氣溫這麼高，自然環境的有限積水迅速蒸發，當不利於牠的繁殖。蚊子和蒼蠅雖讓人類強稱為「害蟲」，可牠們在自然生態之中，各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一如有些壞人之於社會，敝客不得歧視；不來叮我、舔我的話，絕對不會殺無赦。

晚上夜蛾較多，一旦亮燈，牠們就飛來了。多半體型較小，只在燈光附近停駐，並不滋擾敝客。往年坡上多見的枯葉蛾幼蟲，愛吃桃金娘葉子，小白紋毒蛾則吃桃金娘的花朵，今年可是全然不見牠們的蹤影。

有一種可愛的野花似乎無處不在，並且花期很長，但是至今查找不到它的名稱。大抵此花懂得保持低調，不受人們注意。然而敝客卻特別喜愛它。此花雖然長得非常荏弱，可它不懼颱風；風前風後，照樣開得美媚。

野花可觀，野果堪嚐。營地上方高坡的一株黃牙果、雖然結出的果子不多，卻是足夠讓敝客賞味了。這種野果確實可以認真當個水果來吃，只是有些講究，就是首先要不怕酸，然後得願意花點工夫去削皮，否則無法嚐到它的真味，並且浪費它能提供的維生素。

削皮時此果分泌出來的黏液，能附著在牙齒上，需經一段時間才肯脫落，是所以叫做黃牙果。黏液且能附在刀鋒上，黏附得非常頑固，難以去除。當然敝客也不太笨，懂得用臼齒「浮嚼」，充分利用唾液，既可免於倒牙，也可叫牙不黃。

殺將若何？

這個篇題有些古怪。意思當然不是說的「土獨」分子膽敢聚室而謀：幹掉像那姓何的所有猛將！怎麼樣？

這是說的：猛將倘若真的殺死「土獨」分子，將會有怎麼樣的後果？

這可是無從自問自答的怪題。變數無窮，只能待觀天意。解題之後不知從何寫起，以下唯有借題發揮。

「本土獨立」主張邇來「甚囂，且塵上矣」，多所本土高等學府的校園內，似乎都設置了彼眾的宣傳據點。

日前，十所學府的諸頭頭(heads of universities)大抵認為情勢堪慮，展示了他們所能展示的低姿態，發出了一則簡短、中性、可以預期不起任何作用的聯合聲明(statement)，表達該十所學府一致同意、它們不支持違反《基本法》的「本土獨立」。

週日的一場政治集會中，一位立法會議員聲討「土獨」分子。此公看似愛「土」太深，仇「獨」過甚，竟以「殺無赦」一語，對「土獨」分子隔空罵陣！

此公專業律師，不懂得冷靜，出言至於如此狂躁，讓人慨嘆！事後他還說，「土獨」即是戰爭，反問戰爭中殺敵，有什麼問題？

這話聽來殺氣忒騰騰，似經思慮，而非一時憤激之言。

嗐，此公真是！這是哪一路的律師？審都沒審，何以急急要殺，如此駭人？尚幸此公沒有生在宗教極端主義的土壤上，否則不堪設想。

須知這個「殺」呀，從來都解決不了仇敵之間的矛盾，而只能製造更廣、更深、更毒的仇恨。縱然僅是表達情緒，面對摯愛或仇敵，這個「殺」字都不宜出口，就跟那個意即強姦的本土粵語髒字一樣。儘管說得出來做不到；或因受法律約束，害怕坐牢而沒敢就幹；話語本身實際已經透露真正的意欲。也就是說，倘使不必受到法律制裁，比如在亂世的無政府狀態，說這「殺」字和那個意即強姦的粵語髒字的人們，在「有利」的條件下，多半是能夠做到「言行一致」的。

其實這「土獨」的「獨苗」尚待滋長、發育、壯大，而那星星之火、一時三刻還沒能夠真正點燃起來，本土暫時看不出會有因為「宣獨」而觸發的燎原大劫。內戰還沒打起來，愣要喊殺，那是言之尚早了吧。然而，倘使這兩邦敵對人馬繼續各走極端，互相仇視、漫罵，不斷狂擊戰鼓，吶喊叫陣，可怕的暴亂倒是隨時都會發生的。

進一萬步、作最壞的設想：假若竟然真的弄到了那麼一天，那些「土獨」已經壯大了，確實要發動內戰了，他們首先要建軍，就算有「外部勢力」的協助，在這樣彈丸之地的本土，開頭充其量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組織一個「鬧市地下散兵游勇隊」什麼的吧，這「散兵游勇隊」要面對終年在本土體現主權的象徵式國家駐軍，也許偷襲未遂就被殲滅了，還用得著這位有為的專業律師請纓上陣去沙場濺血、廝殺一番嗎！？

這一下可好了，此公之惡言，仇敵之黨等久了，也聽去了，並且歸檔了。「土獨」分子肯定都是非常勇武的，並且很黠慧，很自負，否則不會貿然藐視北邊的強大政權，輕輕蔑蔑的就上場叫陣。他們就怕這些自命愛國愛土的「代理敵人」只知道「請客吃飯」，只會僱用人員罵街，不懂得親自高調狂呼「殺無赦」；那樣子，高層次擦槍走火的意外就不容易發生，他們的「死黨」和「狂粉」要為正義、民主、自由而英勇犧牲的機會就比較渺茫了。

一天沒有浴血殺戮，一天產生不了烈士，「獨青鬥士」們終歸還只能是一般鬥士，不能升格；打著民主反暴旗幟的全面「土獨」運動就難有正式開展的契機，大動亂就醞釀不起來，憧憬享受殺的浪漫的亂世梟雄、當然也就無從崛起了。這嘛，正是非常狡黠的「獨青鬥士」和伺機浮現的變色潛龍們最不樂見的現實了。憋悶哪！

這位「殺無赦」議員這一回給仇敵送上了上佳的材料，讓人家可以釀製合乎境內境外「敵對勢力」口味的輿論，廣傳於西方完美民主世界。肥彭爵士之流要「說三道四」起來，內容就益加充實了。

那樣憤慨激昂的騰騰殺氣，且有可能鼓動本土的「愛土狂粉」和內地的「愛國憤青」，浪漫地扮演俠士、去私行大義，又或激使「強力部門」人員「越境施刑」。倘使真的發生這種可怕的事情，無疑也能成為「獨青鬥士」們開展場面的有力論據。

這位專業律師的台上演出，看來是有相當水準的，否則引不起目空一切的仇敵們的偌大反響。那麼沒受多少優良教育的好些民眾，又當如何？「愛土」和「土獨」兩家各有大批並不那麼黠慧的「死黨」和「狂粉」，而內地更有無數的「憤青」，一旦被敵對雙方的英雄領袖、又或者變色潛龍野心家直接、間接地有效鼓動，而讓激化到了爆破點的敵愾情緒一瀉千里的話，估計不會造成美好的收場。

「土獨」分子非常勇武，他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區區一句「殺無赦」，除了堪作大做文章的專題、或者大事搞作的話柄，還可視為激勵語。

行政會議的一位女士議員回應一個「網敵」的留言，就那位立法會議員的「殺無赦」惡語，這麼說：「loving our country does not mean acting or speaking in a stupid way......It will do our country no good to have stupid “patriots”.」

然而，就敝客相當有限的所知，歷來有能耐把國家民族領向或拽下苦難深淵的梟雄們，沒有一個是愚蠢的；非唯並不愚蠢，抑且都是極端黠慧的呢！裝傻或有之！苦肉或有之！

風後歸山無景緻

日前的一股歪風，不意是個強颱風，一鼓作氣之後，儘管無繼而衰，卻真把山裏刮得有些亂七八糟。

此次跋遠尤其苦了。末段大約一公里的陡坡野徑、佈滿了殘枝斷榦，橫亙徑上，邁腿先要高高抬起，甚是吃力。本來在樹冠上糾纏的藤蔓禁受不住風雨，掉下來不少，尤其是那惡毒的魚藤，抱緊了被牠悶殺的枯樹，要斫要剪的話，非唯背負重荷難使利器，其量之大，大抵斫剪完了已到翌晨天亮。好些段落乾脆完全封堵了，無法通行，得從徑旁的灌叢強行鑽越繞過去。顧得了腿下免於絆腳，顧不了面前當頭「蒙紗」；一手雖持竹子「蛛拂」，還是要讓蛛網不住地罩得一頭一臉。

坡林裏的小小營地幸無大礙，密佈的枯葉正合充作底層鋪墊。仰頭但見比前亮堂何止一倍！因為樹冠刮去逾半，增添了很多碎塊的天空。山下的遠景也約略透見。頂梢上雖然都在長著新葉，但是倘若不能趕緊長全，或者秋前再吃一場強颱風，今年這「林內」的紅葉大抵就無甚足觀了。

雖然睡前著實未雨綢繆了一番，卻原來並不足夠。半夜來了地區性大雷暴。在懾魄的雷電交加之中，還得鑽出帳篷，倉促把排雨溝給疏濬和刨深，否則帳底就要泡在逕流裏，幾層的鋪墊將要失去耐濕的作用，而讓泥水滲透臥帳地板。於是被迫多洗了一個額外的天水之浴，才把排水工程做好。可幸這可怕的暴雨下到了天明之後，居然懂得遽然收竭。可那些愛唱的「白鷯哥」們都不知飛哪裏歇去，大抵被雨淋得意興闌珊，一個早上完全銷聲匿跡了。真無趣！

早上雨過天青，去撿了好些颱風刮下的南酸棗。偌大的一棵酸棗樹幾乎全禿了，樹上蕩然再無果子。坡林地上倒有很多，大半都沒熟透；熟的又多半賣相不好，顯然是漚了好些天，甚至開始腐爛了。撿來一大把，可立存照，不堪賞味了。

營北高坡上的一棵黃牙果也正值果熟期，不過樹小而果實不多，味道也差強人意。既是鮮果，不免還要嚐嚐，總得照例體驗野地風味。

營地的蚊子如常的不多，只有零星的一些，蟲體極小。每年到了夏末，敝客皮膚對蚊毒的免疫力就鍛鍊完成，表面上幾乎就不怕蚊子了；叮過之後，癢癢不過幾分鐘，乾脆不長疙瘩。當然也不儘讓牠叮，畢竟感染的風險還是不可排除的吧。因此得點蚊香。說到底，敝客不是真正的野僧，讓蚊蚋吸血，還不懂得視為布施。可是蚊香也略有毒性，確實無益，不像郊僧燒的檀香那樣，可以有助修行通佛。點與不點，於是處於兩難。呵呵呵！

身在山裏，靜下來又不聽音樂的時候，常常不免會有遐想。這會子我想到了果報：若我自摑一巴掌，打死了一個蚊子，無可置疑這是殺生，就是幹了一樁惡業。假使我不打牠，有意識的讓牠吸我的血，於是牠繁殖了下一代，又下一代，再下一代，然後牠的一個第若干代的蚊孫子、卻要飛去遠足徑上吸了一個病人的血，再把惡疾傳給了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因此得病，未能頓悟之前就死了。那麼這一樁業，該不能不算到我這「林內楓下」的帳裏來吧。我的確是因為放生了一個不善的生命，而導致了一連串不善生命的產生，而最終叫另一條無辜的生命給縮短了。

想著想著，我眼巴巴看著一個避過縷縷蚊香毒煙的蚊子吸了我的血，然後飛走了。營地略有天籟和濤聲，牠嗡沒嗡了我聽不見。

有些病媒蚊子，牠傳播血行淋巴惡疾，每年在醫藥落後地區殺人無數。有些病媒文字，它傳播意識形態惡疾，每年也在文明落後地區殺人無數。

當今「本土」的潛在梟雄們迫不及待，蠢蠢欲出，有「智者」翻出超級浪漫大革命家湘潭毛氏1920年代中華民國初期發表的一些提倡「湘獨」和建立「湖南共和國」的文字，如獲至寶，大做文章，要給「獨青」上路壯行色，加油打氣。

世上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莫過於此！無疑這是所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湘潭毛氏當年的文字，拿到當前的「本土」來用作煽惑天真躁動的年輕人，誘之虔信「土獨」，其效或不彰顯，毒性卻也夠大的。

今天的國際、國內、本土的政治、軍事、經濟形勢、跟民國初年相比，那是天壤之別，這些非常狡黠的「獨青」們是不會不明白的吧。他們也必然懂得「毛氏兵法」的要訣：「不打無把握之仗」，「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可他們就知道一個勁的沉浸在蔑視、仇視和敵視的毒醢裏，徒然浪漫陶醉，這裏頭到底藏著些什麼玄虛呢？

我看那都是些假裝的躁動。聰慧狡黠的「獨青」們大抵已受透徹啟蒙，毒功深厚，斷乎並非「盲拳」亂擊，應是有備而戰。沒準已經謀劃出不可思議的毒招，要循序漸進，按部就班，招兵買馬，勇武叫陣；充分利用仇家的「愛」，以「四兩撥千斤」，伺機起大事，先把本土鬧個「大鑊杰」。

我這野營雖然遠離學府、議會等革命英雄必爭之所，臥帳底下竟爾也不平靜；有一大夥「活躍份子」一直在鬧，而且鬧得兇。那是白蟻。牠們從地下鑽出來嚼枯枝、枯葉，夜以繼日，雖然並不躁動，卻是非常賣力、勤快，地板稍被觸動，牠們受到驚擾，就要倉促逃竄，發出沙沙之聲，讓人聽著心裡有點不安。

拔營收拾時，只見底墊下面遍布白蟻銜泥構築的「覓食管道」殘留部分，縱橫交錯一大片。潮濕的地面枯葉、枯枝較多，此蟲也就特別活躍，牠把樹木吸收的礦物質和二氧化碳從有機質裏釋放出來。這是生態循環絕對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物種之一。

然而，假若不慎把牠帶到城裏去，讓牠播遷窩居之中，攻佔一列書櫃什麼的，危害也就可大可小了！

白蟻雖然並非善類，但牠懂得跟敝客保持距離，無意跟我回城，敝客因而樂意和牠和平共存。有一種小火蟻可就不識趣了，牠出來覓食總是千軍萬馬，並且上身蜇人，非常兇惡。確實哪裏都是牠的地盤，敝客不能遷避，於是唯有用藥，不得已也！

烏犬東東嘅不幸

古村村長喺村外另有居所，但係天氣好嘅話，通常會番入村，利用自己祖屋同涼棚，為週末、假日嘅行山客，提供餐飲服務。

村長收養咗一個烏犬，叫做東東，委以保安同埋保鑣雙重責任。東東入村時只係狗仔，但係大得零舍快，冇做絕育手術，未夠一歲就識得去搵雌犬成其好事。村長話佢去得好遠，早出晚歸，週時唔黐家，甚至有時索性兩三日都唔番嚟。

東東雖然烏卒卒，唔講得話靚仔，但係矯健強壯，從來唔怕牛蜱；並且驍勇善戰，週不時同啲白撞嘅野豬呀、馬騮呀噉、連番惡鬥，曾因此數度負傷。

我估東東唔承認野豬、箭豬、馬騮、浪牛踩入古村，乃係天經地義，所以反應噤鬼躁動。

根本人地九成係本土原生猴、原生豚、原生牛，自古以來就喺哩度自由出沒，反而佢烏犬自己、先至係來歷不明嘅「老外」。佢話就話係叫做「唐狗」，但查實同漢、唐，甚至宋、元、明、清都冇乜關係，至今未能檢測究竟有冇、有幾多原生土狗嘅基因，反而可以假定，實拯係數唔清噤多種「番狗」嘅深度混種，因不列顛殖民帝國嘅因素、包括當時「住洋樓養番狗」嘅高尚風氣盛行、而得以產生、存在、繁衍；若果冇不列顛帝國殖民統治，就唔會有佢，所以英語唔叫佢做 Tong Kow, nor Chinese dog, 而係謂之 mongrel, 意為混種，發音同馬騮嘅 monkey 只係一音之別。

烏犬東東對彼此嘅宗族源流、同埋本土嘅帝國歷史、當然都一無所知，大概仲自以為本土係佢專有，與馬騮、野豬勢不兩立，每每拼死驅猴、逐豚、趕牛；可能睇過吓電視，見人地「本土獨青」「驅蝗」驅得超勁過癮，乃至極度亢奮，所以有樣學樣啩！

敝客覺得噉樣十分唔妥，都好言相勸過佢；我話東東，人地馬騮、野豬呀噉，同你主人一樣，遠喺割地、租借之前，祖祖輩輩就喺本土生活咗好耐；你嘅祖宗呢，反而係後來先至由唔知邊度遷徙入嚟嘅。家吓人地經過村邊，摘些少野果食啫，又唔係入嚟偷你啲嘢，你唔洗對人地噤惡死嘅，吓嘩？牛就話都幾馴，任驅唔嬲啫；啲馬騮、野豬唔係牛噉品咖馬！無謂噤勇喇！

東東趴喺嗰度，既冇回應，亦無反應，應該就係聽唔明，同埋索性當我發噏風！此後驅猴、驅豚如舊，彼此交惡嘅程度自然與日俱增。

前排有一獼幫喺村邊過路，東東又去挑戰，當然又係勇武強悍，以一敵眾；佢追趕人地追到上山，狷入叢林，不惜深陷敵陣。嚡！結果哩趟映真唔好彩，遭遇歷來最兇猛嘅反擊，結果身負重傷番落嚟，一隻腳趷吓趷吓，唔行得乜滯，趴低嘅動作要就住就住，好慢好慢，情狀顯示非常痛苦！並且傷情急劇惡化，顯示已經罹受細菌感染。

須知馬騮啲爛牙同埋口水都唔係嘢少，含附好多惡毒病菌；畀佢咬一兩啖嘅話，我諗東東仲可以當作閒事，但係而家咬到遍體鱗傷，並且有幾處好深嘅傷口。當然東東哩鋪都未必輸得晒，或者會有馬騮畀佢咬死都未定，但係即管各有輸贏，畢竟兩敗俱傷。哩個烏犬真係冇乜必要、同埋唔值得噤勇武。

村長見東東病情沉重，想話帶佢出去市區睇醫生，但係佢就死都唔肯套上狗帶，反而鬼死噤惡，作勢要咬人添！村長唯有喂佢服食抗生素，但係一直唔見好轉。捱咗成個月，傷勢反而越趨嚴重，創口爆裂，流出血膿，終至全身感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村長話係「血毒症」。

週末行山經過嘅愛護動物人士見倒，甚為不忍，向村長要求安排將佢送去市區就醫。

哩勻東東又唔反抗喎，仲乖乖哋自己行入個鐵籠，任由啲義工抬上大飛運走添。

可惜已經為時太晚，終於都係吉犬唔得天相，藥石罔效，一週之後，東東喺寵物醫院不治，與本土長辭，享年三歲！

東東確係一個盡忠守護本土嘅優秀唐狗。噉樣勇武犧牲，能不令人惋惜！

星星之火有出路

這些仇恨浸潤膏肓的「獨青鬥士」們，看來都是絕頂聰明、而非一般的等閒年輕人，有些且在高等學府裏撈取教育專業資格，將來或要孕育更多有相同價值取向的下一代。他們哪裏就能不知道，要那樣一個勁把「土獨」鬧下去，鬧不好，固然「唔慌一朝富貴，恭喜一齊閉翳」；鬧得好呢，就更要給本土製造全面、深遠而沉重的巨大禍害！

社會正是需要發生巨大的政治災劫，那些個曠世絕代梟雄，方得乘勢冒出頭來！

睜大眼睛客觀地看看，誰都理解，這由共產黨一黨專政的北邊政權，不管你仇恨它，詛咒它，鄙蔑它，其統治機器的強大而高效，是五千年華夏文明的任何朝代和時期都無可比擬的；而今觀乎美英情報「達國」過去一段很長時期的現實取態，此中似乎還看不出來、短期會有足以變天的分裂性黨內權鬥，從而產生有些人們心目中癡醉嚮往的「美英日式完美民主」。也就是說，要在 2047 年前採取「盲目衝擊力」或「和理非非力」去讓它「結束一黨專政」或「結束對本土主權的侵佔」，當可假定為絕對無望的癡人幻夢！

這個三十多年前還遠沒有今天強大的一黨專政政權，它在國際舞台上還沒站穩腳跟，就能透過談判，從世界第一殖民專家國的戰績表上，把皇清聖朝和不列顛日不沒殖民主義帝國簽訂的割地和租借條約共三款給一筆勾銷了，限期收回本土主權，給今天的王國補寫了很不值得驕傲的一頁。到如今，這北邊國勢日益壯大，就能聽任本土幾所大學裏聲稱「不願隨之沉淪」的一群可畏後生，採取「真普選」手段，產生「本土完美民主國」的總統嗎？

有些讓終極狡黠的「獨青鬥士」們極度鄙夷的專業達人發話，好心相勸，提醒他們說，搞「土獨」沒有出路。這樣的規勸無疑絕對是徒勞的！不但說了白說，叫「獨青鬥士」們嗤之以鼻，不屑一啐，只會讓他們倍加亢奮，而變本加厲。平心而論，這句「沒有出路」的短語本身，實在也缺乏語意內涵和現實理據，可謂毫無警惕作用。

且先說說什麼是「出路」，「出路」是什麼吧。若說人家這些非常狡黠的「獨青鬥士」們就能那麼獃里獃氣的，提出要「土獨」，就一個勁只要、真要「土獨」，要這麼認為，那八成是「搭錯線」了。

要達成這「土獨」字面意義上的終極目標，一個個有大智慧的「獨青鬥士」們肯定都不會不知道，客觀言之，那是難於登天的癡夢。先不說這難望垮塌的北方政權它不讓，就是那十幾個億的「沉淪國民」之中，再怎麼估計，同意的也不會佔多數吧！

不過那沒關係。當年孫中山先生鬧革命，笑他自尋死路的，何嘗不是大有人在，可它還是鬧起來了。「土獨」目前只是個簡單化的命題，解題之後還須起、承、轉、合一大番。不必贅言，先要「播獨」、「孕獨」、「養獨」、「種獨」，過程是漫長的、艱鉅的、討苦的，不能一蹴而就，期間變數可是多了去了；但這不要緊，肯定一切已在盤算、考慮之內，變數不足懼，只要搞出一個亂字來就好，要先弄成亂世，越亂越好，反正無一亂世不能成能梟雄的美好收場！

或可思考超級浪漫大革命家毛潤之曾經引用的一句成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旦「土獨」勢頭搞開了，「先驅」難免被抓好些，「死黨」必須犧牲好些，「狂粉」理應自焚好些，那麼一來，本土自然陷於大亂；屆時，北邊的十四個億之中，家仇黨恨深埋久重、跟專政政權不共戴天、受夠了意識形態嚴酷管控、而時刻等著點燃一朵星星之火的「潛在異見人士」，大抵很難不受鼓勵和啟發吧；於是必然奮起響應，全面號召所有「暴政受害者」和「未得利益者」「捨生起義」，改變民族命運。

至於那幾處非漢民族自治區的變數就更不用說了，想想都讓怯懦的人們毛骨悚然！今天地球上能作借鑒的悲劇國家和地區，可謂比比皆是！

觀乎目下十四個億的全民文化和心理的普遍素質還不怎麼很高，顯然大大不如「美英日式完美民主國度」的那幾個億，「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慷慨無畏精神還在很多「未得利益者」的犯罪主導思想之中根深柢固，北方政權一旦受累發生內鬥而稍現不穩，這九百多萬平方公里的錦繡河山，要釀成最最慘烈的民族大劫難，就是必然的了！到那時候，「大鑊鑄成」，可以和平理性地「請客吃飯」的日子當然一去不返，非要再歷漫長的歲月，沉淪到了煉獄的極底，把鮮血噴得差不多了、善良無辜的人也死得有些膩了，一如「十年浩劫」的後期，方有希望步向另一平衡。那將又是一首悲壯的「史詩」，既不可歌，亦不可泣，徒有慘絕人寰的呼號！而呼天搶地之後，唯有黯然掩埋更深更重的仇恨，留下殃種和禍根，再等機緣萌發和抽芽。

北邊神州一旦鬧成全面大動亂，儘管居然如「獨青鬥士」們所願，無暇兼顧本土，讓「獨青鬥士」們心目中的「美英日式完美民主」絕對完全自治政體，得以趁機在本土立國，它也絕對無法在地域上和國際間存活；也就是說，這本土彈丸一小塊，只可能是「求仁得義」。屆時恐怕就連「獨青鬥士」們都以逃難西奔為正路了！逃不出去的只能聽天由命。一國或已不全，也無所謂一制或兩制，甚至究其有制、無制，亦不可辨！當然，儘管如此，「獨青鬥士」頭領和啟蒙導師們既有大智慧，大抵是不會輕易「成仁就義」的，就算一個不小心關進了最講人權的本土懲教所裏，西方的自由民主力量還是有能耐輕易把他們弄出來，接去暫過絕對自由民主的生活，看準時機再送回來就位、上位和即位。

在當前還沒真個起義、只在星星之火的預備階段，不妨說個輕鬆的笑話，過幾天就算有些個稍微不夠狡黠的「死黨」或不夠機靈的「狂粉」由於一剎那血沸充腦，發狠衝擊某些機關、包括「沉淪法院」什麼的、而意外在鐵柵欄上自己不幸撞死了，這死路也可視為出路之一！不少「死黨」、「狂粉」有虔誠的信仰，只要虔信，人世之死就決非真死；非唯不死，反倒要升上天堂；又或輪回轉世，以積得善業，而投胎到「完美民主社會」女公民的子宮裏去！

或說北方政權實在太強暴，怎麼詛咒居然都不垮，終於弄到「體現主權的駐軍」都得越出「體現」，而實質出動，並且坦克都從北面開過來了，不太聰明的「死黨」和一味癡醉的「狂粉」白白輾成肉醬，「土獨」大事恐將無法成就，無望當上「本土完美民主國」的第一屆總統，「獨青鬥士」們這就算是徹徹底底地沒有出路了。

這麼個消極的表述無疑也是錯的！只要把大事搞得夠慘烈，坐牢坐得在西方完美民主世界有個名聲，既已讓足夠大量的「死黨」和「狂粉」在「暴政」之下墊腳犧牲了，這些知名的首義者就沒有道理不能指日撈得一個諾貝爾和平獎。退一步想，就算僅獲提名而最終未得「蓋冠」，也能聲價十倍，到西方世界的高等學府去巡迴「論定」，著書立說。這能說不是出路嗎？！

不過就目下仍處起事的初始階段而言，離桂冠夢想稍遠。可是不忙，老子說：「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壘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方今優秀的「獨青」們才不過二十出頭，不管抓不抓進懲教所去多撈本錢，也能點燃星星之火，待得時機，即可燎原。不管鬧出何種可怕結果，於他們一夥而言，都是出路。

礙於全民教育落後，北邊的文明程度不可能旬日大幅躍升；受本土無理性反共狂流衝擊，北邊政體為了加倍勉力自保，在未來可見的歲月裏更難臻達「完美民主」；而本土的年輕人多半天真爛漫，容易躁動而被充分利用，勇於上陣，自命「斬妖除魔」；「獨青鬥士」們的出路嘛，因而可以肯定，就算不是那麼康莊而光明，也將混得不賴。

本土雖小，路卻很多，而世界好像又是那麼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