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24

摹僧守戒

記得多年以前,尤其是「沙士」肆虐那一年,敝野客每次入山,一旦離開公路,直至抵達山裏的營地,腳程短者七千米,長則十公里,經行路上,除了臨海荒村賣汽水的老大娘,就只會偶爾遇到零星的本地華洋遠足客,此外往往就再也見不著一個人了。

今天可是完全不一樣了。臨海荒村的老大娘去世已久,荒村更荒,但路上遇到的人們卻多了,不少是從內地過來的成批露營或遠足客。

往前走出幾公里有另一古村。此村雖古,歷來未荒,北端有一獨立村舍,如今是「原居民」村長夫婦經營的小型鄉郊食肆。從前這所村舍長期空置,我每打門前經過,輒折往山裏,不入古村,因此也見不著寥寥的幾個村民。

現在通常都能見到村長。據他說經營餐飲業務並非為的討生活,而是出於對廚藝的興趣。除了一些飲品和方便麪,展示的手書菜牌上還寫著好些菜色,其中一項叫個「老僧破戒」。然而敝野客從未光顧,且未剃度為僧,因而也不知道這所謂「破戒」,該當如何。

打從青年時期,敝野客就嚴訂入山「戒律」,第一條是:一旦上路就不允許添購、補給任何東西。因此出門之前必先把所需一切都裝備齊全。八達通面世之前,乾脆是車費以外,身上就再沒多少餘錢了。十公里以內的腳程,只許喝帶備的飲水、或斷定沒有人為污染的山泉;途中不點補,不吃任何東西!

我這野客獨有的苦衷,都跟村長說了,讓他別怪我總也不肯光顧。有時村長並不太忙,打他門前經過不免停步跟他聊上幾句,他往往就要請我喝杯什麼。村長的客氣,於我是有點為難的,儘管沒有點菜付錢,不算「破戒」,但接受「贈飲」,已然違我「戒律」。

我總有這樣的偏僻想法,就是要把野營比作山僧的苦修,整個過程必須自給自足,自「食」其力,不得被動「化緣」,強受「款待」。

那是早年「山營修行」的規矩。到了今天,可是變本加厲,更趨嚴格了,那就是還要摻進「碳足印」和「生態足印」的考慮。

這麼說吧,倘若在村長那裏吃上一尾他親自捕捉的鮮魚,那頗有講究的一番「廚師級」的烹調,固然難免要比我的野炊多排一點碳,並且還給海灣留下了我認為大可省免的「生態足印」。這還沒把區區結帳金額所能衍生的後續「足印」估算在內呢。村長或不會去買艘遊艇,出海無度排碳,但掙來不必花的鈔票,還是得讓銀行給貸出去,輾轉化作溫室氣體!

或謂這樣斤斤計較,生活哪裏還有樂趣!

這倒也是。不過沒有辦法了,我生性或有大缺陷,吃飯吃了幾十年,就是沒有窺透這所謂「口福」的玄妙。不必嚐美食、享豪餐,居然都能自覺、自謂有樂趣,橫是舌頭跟腦袋都太笨了吧。

2017/02/22

無悔沉淪

Sir Donald 曾蔭權博士前行政長官、作為頂層精英,已經為社會忙活到了「從心所欲不踰矩」的古稀之年,不幸遭受傳媒揭發,終以「公職上行為失當」的刑事罪行,獲判入獄 20 個月。

判決之前,爵爺發表了專欄文章,表明「不論審訊結果如何,決不言悔」!竊忖言下之意、或弦外之音,乾脆就是並不認為自己該當有「罪」了。這和他老人家從一開頭就不認罪的態度是相一致的。

我琢磨,這要是多麼聰明黠慧的一位精英,才敢、才能、才會在從政 50 年、扶搖到了最高官位之後,方才犯下這樣一條再簡單、再明晰不過、既不可能大意疏忽、也不允許忙中錯漏的刑事罪行!這是一般庸人或蠢人都無法、也沒有資格誤墜的深度沉淪!

三項檢舉只有看似最輕的一項裁定有罪。涉及收受 35 萬元的那一項屬於貪污,陪審團無法裁決,法官宣佈擇期重審。然而,人們於此大可輕易判斷,若這筆不大不小、只相當於爵爺四個月長俸的現金、居然另有正當來歷,爵爺的律師必已輕而易舉地提出反證,截然脫罪當無疑問,又何須再受異日重審的折騰!

更讓人們千般疑惑的是,當日銀行家東亞李氏的帳戶經由現金支票提取了 35 萬元,而35分鐘之後爵爺夫人的東亞帳戶恰恰又存入了金額完全相同的一筆現金;廉政專員公署人員既能查得、並且提出這樣「巧合得可怕」的情節作為佐證,但卻假定對方「唔會合作」,因而從未約見東亞李氏來署「飲杯咖啡」!這樣的調查蒐證操作,真是再莫名其妙、再匪夷所思沒有了!

這個執法機關的奇行,讓大名受到牽連的這位李氏埋怨「好唔公道」!我可無從想透到底「有幾唔公道」。作為廉政專員公署,理應連「啲噤多唔公道」都不能容忍才是。我一介莽夫如是想。

不過,還有同樣地讓不夠聰明的人們大惑不解的呢!當時眼看爵爺有可能入罪下獄,這位銀行家僅只埋怨廉政專員公署行事「不公道」而已,卻沒有別的舉措!倘若那區區 35 萬元的實際去向根本與案情無關,何不主動帶了極品咖啡,找上門去,跟廉政公署的調查人員說個清楚,以衛一己的名聲,並救爵爺的節操?!

莽夫在此胡說罷了,誰會傻得提出這樣可笑的建議!這箇中真實情節,傳媒要刨不到根柢的話,恐怕也只能是永遠地耐人尋味了!估計到了重審之日,廉政專員公署也難以找到新的有效證據。

爵爺夫人對傳媒說判決讓她和家人傷心、失望和難過,他們將會上訴。宣判前爵爺好像曾經說過、他「會信香港人」。判決爵爺有罪的陪審團和量刑的法官,該都不會不是香港人吧?這是否信得過了頭,而至於有些迷信了呢?

天主會同風水堪輿大師,對爵爺的保佑和趨吉避凶,似乎一時還短於應驗,或僅是略有延宕吧。這不免就要讓好些愛護爵爺的香港人、尤其是那些個替他求情的達官貴人們,也同樣地感到傷心、失望和難過了。

2017/02/15

花好月圓

又到了這「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元宵佳節。敝野客無緣無福,無約無束,於是又復遁入深山,林間獨宿。

天氣很好呢。晚上雖有薄霾,尚幸視而不覺;冷月於是恣意地照得明媚,索性沒邀半朵白雲來給她襯托點綴。


山裏沒有「花市燈如晝」的盛況了。我營卻也掛起了倆燈籠,聊以應景。這不容易呀,我的背包雖大,容積畢竟有限,已然多帶了額外的睡袋、衣服和食物,以應對低溫天氣,還要塞進倆燈籠而避免把它擠壞了,這確實略有難度。


翌日早晨上坡到楓林去遛個彎,只見好些枝頭上還掛著紅葉,叫人疑惑。但多半的植株卻已迫不及待萌出嫩綠和嫩紅,先行一步來報春了。


午後下此山,到彼山去觀吊鐘花。彼山在鄰灣西面。這也不容易呀,得爬上陡坡,鑽入灌叢,是一般露營、遠足客難以勝任的粗活。


山上固有鈴花可賞,必經的石澗和低地的叢林也有豐富的生態足堪觀察。山澗旁看到了引人垂涎的山橙,可惜此橙並非真橙,不但不好吃,並且略有毒。


冷天蟲豸都蟄伏了,基本看不到蛇,可驟入眼簾竟有一條,嚇我一跳。定睛細看,卻原來只是一根裝模作樣的老藤!我說這又何苦?讓那些仇蛇的人看到了,豈不無端招砍!


賞罷鈴花,信步回營,攀過隔斷大小兩灣的小山岡,在岡上遇上一群年輕遠足客,向我問路,說是要去坐船。我說船恐怕坐不上了,小艇或會有吧,但先得找到艇家議價。我多嘴說,年輕人該能走,不用坐船了吧。一個美少女卻說一定要坐船,因為「好攰」!我問:「攰字點寫呀?」美少女拿手指在掌上劃給我看。我說:「真係識寫咖喎!噉個hea字又識唔識寫呀?」她反問:「hea字邊有得寫咖?!H-E-A–hea!」

下了小岡,走過長灘,看到一種小鳥,三五成群在潮線上啄食,吃飽了就在人們的鞋印裏蹲著曬太陽;不甚怕人,但靠得稍近牠就躲開,要跟你保持距離,並且跑得很快,卻不飛走。


回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沐浴。痛快呀!這澗水,你不能說它寒,卻也不能謂之涼!反正淋下去是徹骨的爽!

營地既為野地,生態從來旺盛。無疑真是氣候暖化造的孽,一條毛蟲錯失時序,到這早晚才吐絲化蛹。太倉卒了吧!竟把絲量不足的蟲繭結在我的篷釘包子上,讓我多費工夫,用葉片把牠裹好,再安置在蕨叢裏的枯葉堆上。我已盡力而為,春來能否化蝶,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天文台說夜裏又刮大北風。我營儘管在山上,但位處背風凹坡,略如塢地,狂飆被山體和林木給擋緩了,這一回的「強烈季候風警告」可說於我毫無意義,我的頂篷一夜紋絲不動。清晨最低溫度也比天文台發布的略高,達到12度。

到底還算個冷天,林鼠要徹夜覓食了,否則就要餓壞,甚至冷死。有一隻大模大樣來到我的野廚,膽子可真不小哇,明亮的燈光之下彷彿把我瞧沒有!我躡手躡腳去拿照相機,正安閃光燈,牠就跑了。

白天不時有獨行小鳥到營旁林地翻枯葉,似乎也能找到吃食,而並非徒勞。當然要給牠拍個寫真。可牠動作太快,跳躍太頻,鳥體也太小,林地又太暗,我這既非神級鏡頭,終於還是拍不到一幀滿意的。嗐,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反正能看明白了,這毫無疑問是隻鳥。

2017/02/08

春花秋葉

春節又照慣例去賞吊鐘。今年要遊的「花窟」尤其不容易走,得穿越非常陡峭的林坡。其地植被極度茂密,灌叢、藤蔓和茅蕨親熱地糾纏成一體,使得好些段落幾乎無法鑽行;並且石頭和表土上苔蘚旺盛,加之日前下過雨,夜晚又有露水,因而每邁一步都非常滑溜,讓我差點沒把這老朽之身,在六七十度的陡坡上摔個散架。

尚幸此日天氣還好,縱有濁霾,未至太重。看到了可愛的吊鐘花,幾乎就渾然忘了那一點疼;並且高高興興的喝上了熱呼呼的「高糖奶啡」,順便照相為證,發送給朋友炫耀一下。


這不容易呀。朋友或家住豪宅,但宅院裏難植吊鐘花。縱然擁有直升飛機和遊艇,要賞這絕美的奇葩,還得身子骨不跟你鬧彆扭,願意讓你冒險跑到這裏來。


從山上下來,時間尚早,於是繞去訪看一下久違的「蒼林營地」。以前春節為了便於登山賞吊鐘,我總愛在那裏「隱居」。

鑽進深林,來到故地,赫然但見和我作伴多年的那棵熟悉的蒼山美樹被鋸掉了!這原來竟是一棵土沉香!當然躲不過盜木賊的毒手!前些年來訪,它還是好端端的,無疑這是近兩三年的事。


我偶爾用上這塊營地的那些年頭,盜木賊的砍樹勾當還沒發展成為新聞,因而我還不知道帳旁這一棵就是土沉香,乾脆也不曉得世上有這樣一種樹,儘管我的帳篷就在樹下。


這處「蒼林營地」我久已不用了,代之以五公里外同樣有土沉香的「沉香營地」,不過都是幼株和少株,還沒長到要被盜砍的樹齡。

除了「沉香營地」,可供選用的還有「林內楓下營地」。今年歲末年初太暖,這時節小林還沒禿盡。秋前長出的新葉有的正倉促變色,還沒老化的葉片儘管紅斑密佈,看來餘醣有限,花色素苷合成較少,難以盡紅。可是就算不能紅透,葉子早晚還得掉落。


儘管林梢還沒禿盡,樹冠已然不如夏天那樣遮天蔽月了。而近來夜裏偶爾會有直升飛機出來救人,或者搜捕偷渡客,於我山營滋擾甚大。有時打著探照燈低飛盤旋,亂照半天,終於逕直飛走!莫非是因為我營燈光乍洩,讓山下長灘上露營的一些好市民誤以為賊寇佔山,打了報警的電話?這每每要叫我生起負面的心理反應,彷彿隨探照燈而來的還有機槍掃射,要作好立馬逃生的準備。今年楓香樹冠長滿之前,我就不好再住這「林內楓下」了。

較低處的半坡「沉香營地」沒有楓香,有的是常綠的沉香和白楸,和密不透風的灌叢,紮營其中,白天可以遮蔭,晚上不會漏光,也就不必招惹直升飛機到來探照一番了。

大年初三來時天色轉壞,然而我走運,待我把帳篷搭好了,雨才下起來,接著還刮風。寒飆冷雨延續了一晚上!可幸營地隱處南坡,山岡給我擋緩了大北狂飆,儘管聽得遠處風聲呼嘯,附近樹濤洶湧,我的頂篷始終安然無恙。


這塊狹小的營地起初只是陡坡上的一片小灌叢。當年初來時,除了茅草,只有桃金娘和野牡丹。這小片原始野地讓我「隨到即住」,並且海灣美景一覽無遺。


荏苒十載,如今營地四周都圍攏著小喬木,尤以白楸和鵝掌柴為多。原來的灌叢坡地已經發育成為雜木林,原有的好幾處觀景窗口,年來都漸次被林木屏蔽了。回看從前的照片,對照這變化之大,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來時路經十年來全無變化的赤徑荒村,讓道旁地上坐著、看似父女的一雙男女感到詫異了,問我何以背那麼個大包子踽踽獨行。我難免要回答好些外行的問題,因而耽擱了不少時間。他們就在道邊用餐,還要請我吃一點。我當然敬謝不敏,照例說:十公里以內的腳程,我是不吃任何東西的。老先生說他的丈母娘就是在面前那所已經徹底頹敗的村舍出生長大的,他自己年輕時也來住過,因此對荒村和破房懷有深厚的感情。

我說我對這條棄村也有特殊感情,確實整個灣區的四處澗谷荒田,我全都住過了。當年在小瀑布一側的梯地草坪上紮營,可以遠眺小內港的海景。如今林木長得茂密高大,儘管爬到了高處的「蒼林營地」,就是在晴天的正午,連天空都幾乎看不到。

這大年初三出來走動的人倒也不少!接著又遇到兩撥認識的,不免花時間聊一聊。到了山裏,已是四點,有些晚了。不過晚了也就晚了吧,反正這一住下來就是好幾天!並且風雨陰晴全都經歷了。可幸沒讓冷雨淋著,大北風也無損我營,頂篷一直沒有撤下!這幾天的運氣算是不太壞了。

山下長灘和兩三小塊臨灘草地的露營客看似沒我「幸福」了。大抵因為沒有水源,來客如常不多,不過還是斷續略有新來者,沙灘和草地上天天都在更換零星的禿帳。一天傍晚風刮得緊,沙灘上僅有的一營禁受不住了,狼狽地撤到一叢露兜樹後面去。

我在山上雖然僥倖不受風吹,卻也有所擔憂,就是野豬的活動;這季節牠們覓食非常積極,在坡林裏到處刨坑。牠們如果在澗畔嗅到樹根的話,就要拱土翻石,這能造成很大的破壞,澗池難免被牠弄髒。幸而幾天下來,牠們只在樹林裏刨根,池水一直得保澄澈如舊。

小澗近年經歷了幾度特大的山洪,大大改觀了;可怕的洪流正好把我汲水的一小段澗床刨深了,並且沖下來大量的石頭,讓我搬來投諸實用,壘起小堰,築就澗池,養活了不少水生小動物。


猶憶當年汲水十分不便,得用竹竿引注,尤其在旱季,澗流量往往很低,而且多帶沉澱,儘管終年不枯而從未見它斷流,但雨季來前的有些日子,那汩汩涓流就細得像筷子似的。


而今從澗池裏打水,完全不花時間了,隨汲即回,非常便捷。洗澡尤其痛快,冷天就嫌它不是溫泉,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