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走「青龍石澗」原來真的不是鬧著玩的!澗中幾無可傚「君子居易以俟命」之處。唯其可以分段學「小人行險」,不必豁出去一天把命拼盡「以僥倖」。
蔽野客在不見太陽的一天出發。時間沒掌握好,晚得很了,午後才在散石灣下車。走沒幾步就到了入澗的岔口。只見馬路側旁的空地上一條水牛正在那裏吃草。牠渾身沾滿跟牛皮色澤相和協的泥漿,看樣子並不年輕力壯。堆鋪地上的草切成小段,都已乾枯得失去青綠的原色,無疑是有心人給牠特備的愛心飼料。
別過水牛,入澗走沒多遠,就已意識前無坦途。此後果然攀爬不絕。儘管時維旱季,瀑布多因缺水而呈細弱,甚至已然消失,澗石仍多崎嶇濕滑,難可履險如夷。
澗床巨石之間冒出不少草豆蔻,花開甚美。乍見以為它是豔山薑,後來查明方知有誤。此物系歸山薑屬,和我此前常見的同屬物種豔山薑型態多方面相似,但是它的花序直立朝天,跟豔山薑的彎曲下垂截然不同。
不久走完了澗道下游,到了引水道上的小水壩,於是從壩側進入澗流中段。由於從未踏足此澗,對前路狀況無以作出任何期待。
這一段的難度有所提升,須得步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絕對不敢掉以輕心。有些崖瀑段落乾脆不敢強攀,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幸而可以巧取,側出鑽林、爬上陡坡以繞越。
走著走著,聽得遠雷鳴聲,隨之澗谷黯暗如暮,滴滴答答下了一點小雨,樹木和澗石瞬間盡皆濕透了。我的一身衣褲鞋襪自然都不能倖免。滿佈青苔的石頭被細雨淋濕之後,尤其容已滑腳;可以想象,一旦出溜,後果堪虞。此去途程無疑比前增加凶險,攀爬起來更須十二萬分小心翼翼。
好容易化險為夷,安然到了南大嶼郊遊徑,而時近黃昏,但見漫山飄著更濃的大霧,固宜就此擱腳,擇日再續澗程。於是把帶來的炒飯吃了,然後取道伯公坳坐車回城。
此行讓手指頭帶回一枚扎得忒深的毒刺,還報廢了本來好端端的一條褲子;因為沿澗攀爬和鑽林,不但接觸許多帶刺的蔓條,還蹭得滿褲子盡是「有機染料」,洗衣機全然無能為力,斑漬卻又並不構成藝術圖案,難看極了,只好扔掉!
十天之後穿上另一條預期報廢的好褲子,到伯公坳起行。走上一個多小時平緩的郊遊徑之後,就回到續程上攀的起點,隨即進入澗流上段。這一開頭就殊不容易了。隨之一處比一處凶險,一石比一石頑劣!
天文台的天氣預報說日間可見陽光,我信以為真,卻原來大抵並不包括這嶼南山區。打從伯公坳起已然霧氣厚重,澗谷裏的視野更是終極朦朧,只能看清咫尺的近處,再無景物可觀,而難判隱約山崖的距離!
於是爬爬重爬爬,乾脆也說不清究竟是怎麼爬的,反正不斷地戰戰兢兢,摸著石頭溯澗;眼見前路委實太凶險了、就只好服個軟,拐到一邊去鑽林繞越;而這繞越往往也不減凶險,回頭徒添氣餒,只好硬著頭皮勇往直前!
終於來到一處陡直而看似無處著足的瀑坂,上面垂著前人設置的兩條繩索。這吸水飽和的老舊繩索固然一望而知絕不能信靠,極陡而濕漉漉的瀑坂更是不宜踩著濕鞋徒手攀爬。猶豫一會,不知怎地就誤鑽臨澗峭壁左方的一片坡林裏,上攀半晌、經過一段「石河」之後,到了一大塊連小樹都不長的「蕨坡」,而這種奇特的「侏儒矮蕨」是我從未見過的,脆軟一如野菜。越往上爬那坡度就越陡,大抵達到六七十度,乾脆絕對不能站立,遑說舉步行進;因為那烏黑的表土竟是離奇地像蛋糕似的鬆軟,幾乎完全沒有支撐的作用。蕨叢裏偶有石塊,但卻不能賴以踏足,稍一觸碰即滾下土坡,彷彿自由落體,連帶拔出一撮極端軟弱的「矮蕨」。冒險強站起來則必然出溜,下墜於無地,難可存活!至此連匍匐都不可能,而必須趴平而非躺平,胸腹緊緊伏貼於坡面上,勉力抓取隨抓即揠的「矮蕨」和蕨根下面的鬆土,確定並不下滑,才使軟勁緩緩往上逐寸挪移。就這樣慢動作掙扎了良久良久,總算到了稍較平緩的高處。
其時雲霧略散,仰頭一望,方知那是更糟了!赫然立於眼前的,並非一般的灌叢茅草山頭,卻是高聳壁立、光禿禿的巨石懸崖!如若膽敢試圖冒死翻越,那就無異於捨己害人!前行既是決然無路,回頭更不是個去處。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定神左顧右盼一番,乘那一忽霧散,倒是看明白了,面對懸崖,我的左方固是絕路,右方崖腳下面卻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可以肯定那是唯一的脫險之由了。此去的林坡雖則也達六七十度而甚或更陡,卻有大小樹木可資攀扶,穿越此林大可無懼摔死。
就這樣隨坡速下,半晌開始聽到輟響多時的流水淙淙了。越往下走,水聲越發嘩啦啦,也越感悅耳。不久果然走出坡林,到了澗上。此時環視四周,原來正如合理料想,此身已在最凶險的瀑崖頂上,目送澗水不住往崖下傾瀉!時維下午兩點四十一分。從南大嶼郊遊徑入澗到這裏,剛好花了三小時。於是找塊濕漉漉的澗石坐好,可以安心吃我的瓶裝炒飯了!
飯後就要奔赴所謂的「天池」了。不過這也並非坦途,而且耗時不暫,得走半個小時呢。不久走到上源兩條支澗的「青龍擺尾」匯流處,查看衛星定位,確定「天池」就在左方,於是溯左源以行進,終於到了離天不只三尺三的「爛頭營水池」。但見池水幾近完全乾涸,池底大面積已成泥沼,赫然卻有一條尺長的金鯉,在壩下小小的一泓淺水裏悠然游弋。此鯉大抵不常得見山人,我給打卡,牠卻甚不情願,一個勁的躲著我。
2024/04/23
霧罩青龍
2024/03/31
罕寒冰
那該是1991年12月29日的清晨吧,我起了個5點鐘。打開冰箱要取膠卷,就是Kodachrome 64 幻燈片 和 Kodachrome 40 超8電影片,可是都沒有,此前用光了卻忘了補購!沒轍,24小時便利店不賣這類膠卷,唯有空手出發。
開車過紅磡海底隧道和獅子山隧道、經大圍走城門隧道至荃灣,由交滙處進入荃錦公路北行,天亮後到了大帽山道岔口。可是我去晚了,這時已經不能把車直開上山了,路口早讓警察給封閉了,只可離山,不準進入。
尚幸我的運氣也不全那麼霉,沿荃錦公路開過去沒多遠,只見道邊有一塊停滿了幾輛車的小空地,正值當中一輛要開走;大概來得忒早,看過了霜,也受夠了那個寒冷,不願久呆了吧。我於是得其空位。車停好了,也不回到大帽山道岔口的警察封鎖點去走正途上山,免得要被勸阻、甚而強禁上山,於是就在停車處對過附近覓得一處看似可以攀爬的山坡,愣爬了上去。
爬沒多高,已見一片茫茫的雪白漫布山頭。輸電杆都被晶瑩的冰塊厚厚地包裹了起來。這時溫度已在零上,樹葉和草葉上比較單薄的霧凇也正開時融化。那是平生第一遭在本地得見「自然冰凌」。
此後要過33年之久,也就是到了今年1月24日,敝野客方才再度看到了「本地天然冰」。期間曾有好些次的機會,都因不同的原因而錯過了。不過這一回是拍到了照片,儘管美中不足,那都只是些「霜後殘冰」。
「殘冰」到底也還算個冰吧,這畢竟是非常罕有的「本地天然冰」,是多年難得一遇的「冬物候」。就算山上氣溫因冷鋒來襲而跌破了零度、也不一定能見冰霜;濕度要不配合,一個勁的乾冷而狂刮大北風的話,就半點薄霜都結不起來了。
我看到「殘冰」的那一刻,香港「天文台」的「火災危險警告」正在生效,大帽山頂的氣溫預報也從原來的冰點更新為3度了。
我錯過此前一天凌晨的凍雨,而「天文台」預報24日不下雨,但還照樣發出霜凍警告,於是決定夜行登山碰碰運氣,零時由林錦公路的梧桐寨起步,經由四處瀑布上大帽山,也首度深宵裏獨自串遊「井底瀑(下瀑)」、「馬尾瀑 (中瀑)」、「主瀑(長瀑)」和「散髮瀑」。
此夜雖為月圓前夕,但是漫天密雲,全無月色,可城市光害實在太嚴重了,到了高處,幾乎不用燈照都能行進。
一路走來、不但看不到半點冰霜的痕跡,乾脆草木全是乾爽的。看來這一回碰上運氣的希望是要落空了,徒然讀到了2.5度的高溫;是的,這溫度確實有點高,比我的奢盼高出了足足3度。
四時許到了麥徑第8段、大帽山林道的岔口前,竟爾聽得徑旁右側山坡上清脆的鏗鏘之聲,拿手電一照,真沒想到、竟是陸續有冰塊掉落在草叢上。原來經過一個白天的升溫,包裹著樹榦和枝條的冰塊居然還沒有完全融化掉,這早晚還是不住有殘餘的小塊落下來。
不久離開山徑,岔入「軍車路」往上爬坡,但見路面乾爽得很,唯有左側邊緣和排雨溝裏卻是「一衣帶水」,無疑是坡林大樹融冰所致。手電一照,但見所有樹冠、無論大小疏密,此時都已大致「晾乾」,僅餘些許水點,稀稀拉拉的滴著!
隨後來到了「解放軍駐港部隊雷達站」前的山坡上,本欲在大石上稍待一會,然後走的「大帽山道」到「林錦公路」坐車,可那寒飆就是不饒人,刮得忒厲害,大概這頂「大帽」方圓十里,就只有才剛那一處背風的小山窩裏僅有的3棵高樹給我留得「殘冰」,不叫敝野客過於失望而回了。
山上風高氣燥,滿眼植被盡皆乾透,其時已過五點,降溫加濕絕對無望。也罷!橫豎這邊徒然吃風而無冰,那就還走原路,經由群瀑下山去,享受無風的靜謐!
反正也值得再給那些樹上掉下的「殘冰」多打幾張稀罕卡!這畢竟是我平生第二回看到了、摸著了的「本地天然冰」。
貴陽蹓躂
五分一世紀之前我曾踏足貴陽。當年參團在深圳坐的飛機到貴陽,除了主要目的景點黃果樹瀑布,還到過了長嶺崗苗寨、香火岩峽谷、市內的甲秀樓、文昌閣、和黔靈山的弘福寺和麒麟洞。這此中的長嶺崗苗寨集體搞的旅遊事業,是以苗族風情為賣點,曾經有過好些年的紅火日子,可到了2008年底,竟就無以為繼,嘎然停業了。
當年如不參團飛天,而是坐的火車自由行,經由深圳、廣州、株州到貴陽,換車銜接倘能緊湊、而沒浪費太多時間在車站久候的話,也總得花上兩天兩夜!如今往來西九龍站的高鐵車程不過6個小時,而且無須花時間提前好些天專門上車站去碰運氣排隊買票,只消摁出手機上的「中國鐵路12306欸批批」,線上預購輒可。
去年四月我由重慶到貴陽,坐的是終到大理的高鐵和諧號G2849次,車程不過3小時。從貴陽北站走到網上預訂的酒店,步程也就20分鐘罷了,可我卻花了差不多1個小時。固然這是因為人生地不熟,我又有「被坑恐懼症」,堅決不打車,而手機安卓系統的谷歌和百度地圖都不能透過漫遊網卡來操作,並且那是迂迴曲線又曲線;但歸根究底,還是人太笨、方向感太弱之故!儘管途中問路時拍下了一位淑女手機給我打開的導行路線圖,我就是沒能看明白。
酒店的所在叫個「北大資源夢想城」,大得夢也似的!確實初來乍到無法頭一遭就能按圖索店、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終於到達酒店以後,也就變成老馬而識途了。貴陽北高鐵站和地鐵站是一體的樞紐。從高鐵站出來拐一拐走沒多遠就是地鐵口,自由行可是方便極了。正唯這麼方便,在貴陽期間,我竟沒有一天願意在天黑之前回到酒店,於是天天總看到裝飾燈光照亮的站樓門面。
貴陽是我這趟遊程的末站城市,乾脆沒有特定的目標景點,是純粹的隨機自由閒逛而已。
甫到「貴」境的第二天、坐了地鐵去逛公園,那是「觀山湖公園」。映入眼簾的第一項景物還是櫻花,都是花冠豐滿的粉色八重櫻。
來到了「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的貴州,難得趕上了大晴天。這「觀山湖公園」面積300多公頃,在貴陽市的中心區,是濕地水體和房地產小區的複合建設;湖水外圍高樓叢立,居住環境顯然不賴。但我覺得這公園雖大,卻有所欠缺,就是只那麼點櫻花,不成林片。
除了櫻花,可堪觀賞的,還有香港大概看不到的紅楓Acer palmatum, 也就是小雞爪槭。英語世界裏管牠叫日本楓Japanese maple, 其實此楓在中國也是原生種。這春日裏的紅楓它就是那樣的紅得不行,它那葉綠素都跑哪裏去了呢?!
我到網上查詢一番,方知這個品種的楓葉、其細胞膜上其實不缺葉綠素,反正足夠進行光合作用以造醣,只是它同時又有高濃度的花色素苷溶於細胞液裏,而此苷愣把葉綠素丟棄的綠色光給吸收了,而把紅光反射出來。可是奇怪了,先有葉綠素,而葉綠素吸收紅光;繼有花色苷,而花色苷吸收綠光;那豈不該是不紅也不綠了嗎?!這到底是咋回事了呢!?
又一個大晴天我到了另一處附連大片濕地水體的「閱山湖公園」。這是毗鄰「觀山湖公園」的人造濕地景觀,是「中鐵置業」「天造一半、我造一半」的房地產「配套公園」,也就是高端住宅和別墅、商業複合區。這「閱山湖」雖然只及「觀山湖」的一半大小,卻有它優勝之處,就是既可遛狗,也可露營。
經過一處林木葱鬱的草坡,我注意到了一個「家庭營」,不免好奇,於是前去打個招呼搭搭訕。這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露營,只是從小區家裏過來搭個帳篷讓小姑娘意思意思一白天而已。可他們帶上的裝備並不馬虎,吃的東西就更講究了。
我推辭不過,蹭嚐了老奶奶做的地方特色小吃,和大人們聊了老半晌,可愛的小姑娘還來請我吃西瓜呢。這可是盛意拳拳,我無法敬辭不受!
這貴陽又是觀山,又是閱山的,看來人民是真愛山了,「金山銀山」一說深入民心無疑!我到貴陽當然不僅要看山,還得登山。一個陰天就爬上了二十年前也曾到過、卻沒爬過的「黔靈山」。此山雖然號稱「黔南第一山」,大抵就是一大片已經深度開發的城市公園。山裏名勝不少,卻不是那麼原始自然了;山徑都修得很好,安全易走;還有超短的一條索道到山上某處,讓我花了20塊錢坐了一趟單程略瞰遠景。那些喀斯特地貌的一座座小型山體,儘管不算巍峨,卻自有特色,看去倒也別緻!
貴州歷史上本有大熊貓,可此日我在黔靈山裏看到的,都非「本地寶」,而是轉轉來自國外和成都的「海歸」。其一叫「海浜」,2010年出生於日本和歌山「白濱野生動物園」,2017年回到成都;另一隻「海歸」「星寶」在西班牙馬德里動物園出生,也是2017年回到成都。2018年兩隻不同出生國的「海歸」國寶同被送到了貴陽黔靈山動物園。
(註:這裏「海浜」的「浜」沿用了日文漢字,按其原意實應轉寫為「滨」。「滨」、「浜」二字是本原字「濱」的中、日文各自的簡體。「浜」在中文裏有異於日文,不是「濱」的簡化,而是江蘇、上海一帶的地方字,普通話規範讀音為「邦」而非「濱」,意為小河溝。)
除了熊貓館,我的觀看重點還有水禽池。池裏的各種水鳥不少。我偏愛看那雙腳有蹼而能划水浮行有如蕩舟的雁形目鴨科水禽。一隻黑天鵝媽媽帶著灰白羽毛的幼雛、在混濁的池水上閒適優悠地游蕩著,這就讓我駐足觀看老半晌而不願離去。
時而有不受圈養的外來水禽從池面飛起,或飛越上空,彷彿對池裏不會飛而活動範圍受限的「羽蟲」同胞們、炫耀能享飛翔進出園區的自由。
除了動物園,這黔靈山裏還有「蔣介石與張學良會面處」,屬「貴陽市文物保護單位」,但是房舍破敗嚴重,圍封起來不開放了。此外另有「貴州省文物保護單位」的「麒麟洞」。這是一個喀斯特溶洞,洞內有狀似麒麟的鐘乳石,因而得名。張學良和楊虎城曾先後關押其內。
後來張學良被送到寶島去監禁和軟禁達40年之久。楊虎城則於1949年共和國成立前夕的9月6日、在重慶「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的白公館後山松林坡上的「戴公祠」遭國民黨軍法處決,楊的19歲兒子和8歲女兒同時在此遇害。此「祠」原為戴笠專門給蔣介石修建的防空別墅,實際幾乎都是戴笠自己使用;1946年戴笠死於飛機失事之後,國民黨軍統局在此祭奠「戴公」,故有此稱。楊的秘書、中共地下黨員宋綺雲夫婦和8歲幼子則於同日稍後被殺於松林坡的戴笠警衛室裏。
黔靈山裏似乎隨處可見猴子。這些自由猴子日常顯然慣於享用遊人施予或遺下的垃圾食物,其中一些因而學會了肆無忌憚,敢於愣從遊人手中強搶東西。
當然猢猻並不盡皆路霸,畢竟跟人類一樣,天生性善、性惡參半,儘管沒有道德予以節制,沒有教育予以催眠,沒有公檢法予以遏止,沒有監獄予以阻嚇,不少還是天生善良,自然表現得挺溫馴的,只會討要,絕不愣搶。向他們投施食物的遊人多半存心也並不壞,但所作大抵難算善業;這些猴子吃喝了大量人類的加工零食和飲料,於牠們的健康只能有害無益。
這一天很走運,離開黔靈山的路上,我的鏡頭照到了道邊兩隻石羊用背部扛著的大塊花崗石板上、猴家三口在享受悠閒的天倫之樂,母猴坐在那裏全神貫注、給躺平的孩子捉蝨子,另一個小淘氣就在媽媽背後自個跟自個玩,一會掉下石板凳,爬回去又再掉下來。當猢猻幼崽就有這個好,再淘氣都摔不壞;人類小兒可嬌貴多了,不禁摔,容易壞,壞了大哭。
我所久違的活家禽,動物園裏卻沒有。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卻在郊區路邊意外得見。那是一隻公雞領著幾隻母雞,在車道旁閒適自由地行走,一邊咯咯咯地嚷著。這景象我真的從未見過。小時候家裏也養雞,卻都是關在籠子裏的,如果粗放讓牠自由走動,恐怕難免失聯,掉進別人鍋裏的風險很高。
那天我不但在車道旁觀賞到了自由雞,還有一群自在鵝。我趨近給牠們拍照,這六個美鵝竟爾湊成一排,集體朝一個方向伸長脖子,鵝嘴一致貼近地面,並且大聲聒噪。我說諸位這是啥意思呢?我不懂鵝語。這是對我的鏡頭表示不滿嗎?還是要向我討食?可是抱歉了!我真的沒有帶備!
在貴陽街上蹓躂,不但能看到放養的雞、鵝,還能看到不少小孩。一天路過一溜花木園藝店,其中一間門前人行道邊的兩棵行道樹之間竟爾繫懸著一掛吊床,裏面兜著一個小女孩。我小時候家住鄉郊,大樹多了去了,要能睡上這樣的吊床,那簡直不異於身在天堂!哪怕就跟這一位一樣地掛在馬路邊,也不減浪漫情趣。
一天來到了「百花湖景區」。未經查找相關資料,不知此湖究有多大,竟爾貿然試圖在湖岸徒步繞行,結果浪費的一天,最終到了一彎水邊,赫然出現一處不知啥設施、把前路給擋了,繞來繞去繞了半天都繞不過去,卻竟又回到了景區入口的附近。比驢還少兩條腿的敝野客,於是只能敗興而罷,或可羨慕湖上高翔的蒼鷺、和有錢租用直升機的闊客。
原來此湖忒大,水域面積達11平方公里,島嶼108個,不坐遊船到遠岸的那些景點去,就只能在入口附近轉悠,乾脆無從真的遊覽。
敗興離開景區,回到了來時路過的「百花湖森林示範公園」,倒也好,湊合逛逛吧!公園看來不大,還似乎處於半荒廢狀態,沒遇上多少遊人,倒有倆小子在那裏爬樹。
這公園雖然不大,卻有一片濕地,其水體似是處於利用蘆葦的生態淨化過程之中。濕地繁花盛放,採花的都是西方蜜蜂Apis mellifera, 無疑並非野生、而是來自養蜂戶。
公園裏架設了空中廊道,設計上此物應從密林中穿行,如今卻似乎缺少了它的大樹。這到底是林木尚待栽種、還是植林已經失敗了呢?從設施已然老舊,加之毗鄰一帶的房舍都已空置的情況觀之,這公園很可能已經廢棄、而另有更大型的整體規劃等待啟動。這時空中廊道下的草墩子上蹲著一頂帳篷,可見這公園還有其實用性。
一天到了名勝「甲秀樓」。那樣的亭台樓閣畢竟看多了,並且二十年前也曾來過,沒有提起多大的興趣,倒是此樓名匾的故事別具意義。「甲秀樓」三字刻匾在文革中被拆除而散失,啥「科甲挺秀」嘛,「破四舊」留不得封建歷史遺物。劫後尋回「秀」、「樓」二字,「甲」字則參照以前的照片重刻。
「甲秀樓」側有一棵結滿果子的樹,似是櫻桃。超市裏和水果攤上的「車厘子」是見多了,長在樹上並且未熟的櫻桃我真還沒見過。這反倒引起我的注意了。這會子一查找,卻原來薔薇科、李屬的櫻桃裏有無數的栽培品種,主要分為中國櫻桃、歐洲甜櫻桃、歐洲酸櫻桃和毛櫻桃幾個大系。現今國內通用香港音譯cherries為「車厘子」的叫法,特指進口的果用栽培品種「歐洲甜櫻桃」,大概原產中國的「甜櫻桃」就還叫櫻桃吧。以前我總覺得的「車厘子」的叫法彆扭,就跟「殛靂子clutch」一樣莫名其妙,後來年紀大了,「耳順」了,就想通了,覺得這些個毫無水平可言的漢語音譯名稱、還都沒有中國原產的獼猴桃引種到了新西蘭之後、變成了「奇異果kiwifruit」那麼奇異!
貴州的少數民族不少,達到19之數,因此不能不到「貴州省民族博物館」去走一遭。館前廣場中央立著揮手的毛澤東石雕造像,館內是看不完的展品。除了我國少數民族方方面面的豐富內容,還有一項定名「人們」的攝影展覽讓我特別感到興趣,大師透過鏡頭展示世界各民族神韻各異的好些個體形象。我總彷彿覺得照片中人正要開口說話。
時候雖還早,預算也沒花完,北來卻已逾月,早晚還是得回家的吧。一天早上醒來,在床上拿起手機,打開「中國鐵路12306欸批批」,一瞬間就把車票給買了。
兩天後從貴陽回香港,坐的是始發昆明南、終到西九龍的G407次復興號高鐵,車程大約6個半小時。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車開才一兩個小時之後他就耐不住了,一再重複問那帶著他的姑姑要到香港了沒有。他姑姑告訴他還早著呢,全程六個多小時。熬過了三四個小時之後,這小子乾脆飲泣起來了;看樣子挺傷心的呢,嚷著要下車,不去香港了。這位姑姑可是非常心平氣和,只是輕描淡寫地輕聲答理一兩句不痛不癢的,道是他媽媽的意思,當姑姑的也沒辦法;一邊站著折疊整理從包裏掏出來的衣物,不時游目四顧,就是不瞅他一眼。老半晌小孩飲泣夠了,彷彿提起了看風景的興趣。一時他扭過頭來看到了我,我就順便調侃一句:傷心完了嗎?就這樣居然聊開了。他告訴我他要去香港上學。我說:喔,好哇!後來匆匆急著下車時、他還沒忘了跟我說再見呢!看樣子是個乖孩子。
這一程高鐵上除了這個眼眶易於淚盈的小男孩,我的印象裏還有一位看似冷漠、但卻美目盼兮的乘務員,不過這我就沒有打上交道了,因為我不需要買吃的喝的。
在復興號上,才忽然想起,有一處很該去的、卻忘了去,那是「貴州省博物館」!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