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夏至前後的風雨一來,總是暴躁的。早上帳篷還曬過一點晨曦,沒想到瞬間就已變天!晌午前後風雨霏霏而至,林內竟似夜幕覆籠,須蜷縮陋帳門廳裏亮燈開飯。隨即暴雨傾瀉,雷電爆閃,來勢迅猛,好不驚慄,連把一頓「野飯」吃完的胃口都沒了,剩下半碗得強行塞進去!尚幸前夜早已綢繆充分,此時大可靜聽暴雷、坐看滂沱,而無須狼狽折騰一番!
天文台的「雷暴警告」時限到下午三點,後來又延至五點!若其預報不虛,這可就夠糟透了,那敝客還真不知啥時候才得收拾拔營、出山上路呢!?在這暴雨似傾盆,雷電如砲火的劣境之下,那是極難收拾整裝的。或可索性滯留一天,就怕次日天氣越發惡化,更不利於撤營!
可幸不久雨勢趨緩,於是先行拾掇帳內的一切雜項。稍後雖然雨止,卻仍在惆悵之中。誰能識得天機透?忽爾聽得噤聲半日的蚱蟬恢復噪鳴,這無疑是天氣轉好的佳兆了。這蚱蟬牠倒略識天機!儘管太陽仍不露臉,雲層卻已漸變稀薄。這蟬鳴無疑就是給我的撤營程序開亮了「綠燈」。
果不其然,打從三點前我開始收拾撤帳,直至五點一刻離營啟行,乾脆沒下半點小雨了。雖然頂幕和帳篷都還沒能完全晾乾,但也不至濕漉漉的滴著水。
出山前查看天文台的雨量分佈地圖,從三點半以來「雷暴警告」生效期間,至此全區僅有海下灣一小處略有雨量記錄而已,並且少於兩毫米,其餘盡皆空白!也就是說,延長了兩小時的「雷暴警告」,原來只是「虛警告」而已!這老天爺真愛窮鬧彆扭!
無怨無悔了!來時就知道八成要下雨的,只是心存僥倖,沒猜著它要下得那麼狂躁罷了!
出來之前的那晚上因看硬盤裏積存已久的電視節目,包括「中國詩詞大會」,一口氣看多了,弄到凌晨三點多才強迫睡覺,好夢未成,七點前就起來了,八點半要出發。三程巴士和一程地鐵之後,再加七公里山徑腳程,於下午三點前抵達營地。一路走來,不時想起毛澤東的那句「雄關漫道真如鐵」,只因那個擂台爭霸失利的女孩把「漫道」錯解為漫漫長路!呵呵呵,如今內地的年輕人多不怎麼愛讀毛澤東的詩詞了。
漫道蒼天不顧我,隨後連續的兩個晚上,夜空雖然多雲,卻還大抵清爽,楓下不必因雨聲淅瀝、甚至滴答而無眠,讓敝客恬然安睡,補回缺覺,這就非常不錯了。白天林內不住吹拂清風,讓人感到爽快,但這爽快沒準是有「代價」的,就是鄰近某處肯定正發雷暴,這低壓極潮汽團早晚或要蔓延至山區,狠狠灑落一大場,也未可知!舒適先享了,狼狽隨後至。果不其然,到了第三天的星期一這就應驗了。
這是褐螽斯的季節。此蟲夜晚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到處亂爬,冷不防蹦起來嚇人一跳,非常討厭。有一隻連我的閃光燈都來舔了又舔,莫非想啃一口?長得不怎麼樣,拍照也就免了吧。於是給牠聞我掏過耳的棉花棒,這「斯」果然受不了,立馬蹦個無影無蹤!
一隻很壯碩的蚰蜒也出來嚇唬我,大抵不愛上鏡,霎時一亮相,卻轉眼就消失。蚰蜒該是此處跑得最快的蟲子了。不就為的找點吃食嗎,長夜漫漫,何須急匆乃爾!
儘管拂著清風,「吸血小鬼」卻是不少。這是楓下營地歷來未見的情況。此蚊跟山下林帶的「大笨種」有明顯的差異,其蟲體小得多,大抵沒啥肉,連蛙們都懶怠吃牠了,所以能有那麼多。更出奇的是,這種「小鬼」且不怕風,似乎蚊香對牠也無效;飛過耳畔悄然略不嗡嗡;機動性卻特強,著落前無定向飄忽頻度極高,剎那就叮上了,其癢尖銳,好在瞬間消退,並且不長疙瘩。打牠吧,居然多半打個空,因牠反應極快;抓牠呢,一抓就消失,以為抓著了,開掌一看,卻還是一個空,早已逃之夭夭了!琢磨此蚊或是新生物種,莫不是從轉基因實驗室裏逃逸出來的吧?
這「異種」蚊子不少,還好蒼蠅卻不多。雨天浪牛不上山,山下的蒼蠅自然也不得「騎順風牛」之便,上來騷擾敝客。偶爾飛來了一個獨行的麗蠅,竟要在我跟前給我表演瞬間懸停呢。可牠並不配備航拍鏡頭。我不好不賞臉,也就給牠照一個吧。
這季節,野地上蛛網無所不在,尤以絡新婦的「織造」為多。走在野徑上須手執「蛛拂」,不停往眼前迴轉揮舞,以除當途蛛網;否則每走幾步,必然就要被那黏乎乎的蛛絲籠罩,粘得一頭一臉,相當難受;有些還綑著腐臭的死蟲,非常噁心。
毛蟲多半更噁心了。牠雖無絲,卻有可怕的帶毒剛毛。尚幸山裏生態平衡,因而為數有限。但是只需一條大的,就能讓敝客不能不看,卻又越看越生誤觸的恐懼;就像偏愛站到懸崖邊緣,卻又總要戰戰兢兢,害怕掉下去一樣。
枯葉蛾的幼蟲渾身長滿剛毛,一望而知不得成為戀蟲癖者的寵物,敝客當然不宜跟牠靠得太近。還好牠總在桃金娘小樹上過牠的綠色生活,只要對身旁的這種灌木留神著點,就不會誤觸,因牠身上有三彩,並且毒毛黑白分明,比較顯眼,容易覺察。
近年山內似乎少見螳螂,這兩天就只看到一隻若蟲了。這小不點不吃素,牠隱匿在野牡丹的花蕊之間,無疑要靜靜埋伏,守株待兔,伺機獵殺無辜;可惜讓我發現了,大抵不喜歡我的鏡頭,扭過頭來看了幾眼,也就不慌不忙地從容逃離花冠。
《楚辭•九思•哀歲》:「下堂兮見蠆,出門兮觸螽。巷有兮蚰蜒,邑多兮螳螂」。這些蟲子我這林內楓下高階營地全都有了,唯是沒在門堂,也遠離邑巷。這可是野地呢。
二階營地的土沉香少株果子陸續成熟了,好些果莢開裂乾枯,種子懸垂於果莢下面,大抵等待飛鳥來啄食吧。去年春天,此株的樹冠被毛蟲吃光,沒有開花結果,今年總算恢復自然使命。
前不久特意到香港公園去看穹網鳥舍附近的一棵土沉香,它今年也結果了;此株看似近年移植於此,無疑有專業園藝師給予照管,果子長得特別肥大,但卻寥寥無幾。
香港公園裏的這棵土沉香獨株樹齡尚輕,須過廿載才能長成大木,但是料必安然長壽,無懼「盜木賊」要來把它砍倒。敝客營地的野株恐怕就未必能逃厄運了,早一天長成大木,早一天被強盜砍殺的機會就越大!
出山走過小港古村,麥徑上又看到一棵粗壯的香樹被砍,猜想多半是星期六或星期天夜裏慘遭橫逆。但見殘留樹樁,周圍枝榦狼藉,未熟的果子掉了一地,看著叫人心酸!若是盜去的沉香真能治病,倒也罷了;可憐信其神效者徒然被騙錢財,吃下去非但無助袪疾,反倒延誤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