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31

食色性也

前兩天傍晚,北京一所大學一個22歲的男學生,用菜刀把一名43歲的副教授的頸部砍傷之後,致電報警;傷者雖被送到醫院,卻搶救無效,不幸死亡。

傳聞說:罪嫌行兇,是因為那位副教授和他的女朋友有「交往」。

猜想這種可能性很大。 在大學裏,男學生和男教員之間至於發生「流血衝突」,為的要不是學業成績,多半就是男女關係了。

《孟子•告子章句》:「告子曰:食、色,性也。」 人類一如別的動物,求生和繁殖本能與生俱來。 有些動物,尤其是群居性哺乳動物,在發情期,其雄性得為競爭交配對象而奮勇打鬥,勝者贏得交配權;但通常「點到即止」,最多傷點皮肉,流一灘血罷了,並不拼死;除非傷口感染,否則甚少致命。 挑戰而失敗者,只要認輸,乖乖地夾著尾巴到一邊去舔傷,接受現實的無奈,忍辱思過,妒目旁觀,性命當可保全,往後或可伺機再起。

高等動物像狼、狗,雖受本能驅使,要競食爭偶,但絕不因而咬殺同類,這是種群繁衍之本。 大自然之母似有承諾:此「本」當獲「全保」,不會有「販子銀行」「偽債券」的「不保本」之欺。

絕大多數人類個體要比狼、狗這些動物略勝一籌。男人絕少為錢財和女人而公開爭鬥。 然而這是一般情況,偶爾會出例外。有些人似乎缺乏這種「保本」的原始智慧,本能一旦受到大量雄激素的驅動,就會失去理性,一往無前,採取動物原始手段,以達到原始目的,甚至使用文明利器,弄得不可收拾,兩敗俱傷。

在現代文明社會,如果兩雄相遇,「流血衝突」已然發生,慶幸雙方都沒有因此喪失生命,又都不是黑社會「有勢力」分子的話,那麼,誰勝誰負,還得以女的取向作評定。在武力鬥爭上勝出,或者佔優勢的一方,不一定贏得愛人歸。 「物競天擇」這簡單的自然定律,在現今人類文明社會,有著多樣而複雜的變體――儘管萬變不離其宗。

假如那北京男學生,真的就是因為女朋友和那副教授有「交往」,而去把對方砍殺,那麼,如今一方被殺,另一方大抵要在牢獄裏度過漫長的歲月,顯然雙方都是輸家,而且都輸得很悲慘。

人是動物,生具本能,個體求生有以賴之,種群繁衍有以賴之。但在人類社會的文明生態之中,這些原始本能,卻往往能產生相反的作用。

「食、色,性也。」 人得吃東西,才能生存;有些人卻吃喝過度,導致身體肥胖,讓生命受到危害。

人得陰陽結合,生出後嗣,社會才能「持續發展」。 落後地區資源貧乏,人口素質低下,但卻往往過度增長;社會充分發展之後,人口素質提高,生育本能卻被文化、經濟現實壓抑,「可持續發展」受到威脅。

人得積累財富,方可保證過上穩定豐足的生活。 然而人們往往追求過度的豐裕,一如暴食,了無饜足。 有些人一生勤儉苦幹,對於錢,重點一在於掙,二在於攢,而不在於花。有幸聚得大財,堆積如山,卻未必懂得善用。 「全球一體」的銀行販子和金融大鱷,於是精心設計出來一個「泡沫」妙局,誘使呆資投入;時機一旦成熟,「泡沫」自當爆破,「海嘯」奇災遂發,天文數字的集合財富就被「捲走」無蹤了。

發財讓人可享玉食,可貨美色;食、色讓人快樂,而尋求快樂是人的本意。 可是,人們往往為了尋求快樂,而覓得恰恰相反的結果,也就是痛苦。

2008/10/24

懸殊

前不久,「吉尼斯世界紀錄」Guinness World Records 裏現今世上個子最小的男子,和雙腿最長的女子,在倫敦特拉法加廣場會面,為該刊物的 2009年版做宣傳。 身高接近兩米,雙腿異常修長的俄羅斯女子絲蔚特蘭娜˙潘卡拉托娃 Svetlana Pankratova 穿一襲藍色窄短裙,腳蹬高跟鞋,佇立廣場台階上。來自中國內蒙古的二十歲「小青年」何平平,竟然站到了她的兩腿之間!這小青年似乎怡然自得,大方知禮,並不上下顧盼,眼睛只望前方,剛好和長腿的膝蓋齊平。

何平平的身高只有73厘米。這是因為來自父母雙方的相關基因都發生了變異,而這些變異協同產生異常的遺傳作用,讓他全身各部按比例長得這麼短小。 這種迄今不能採取醫學手段去干預的病理遺傳現象,一般稱為原始侏儒症 primordial dwarfism, 發生的機率低而又低。

絲蔚特蘭娜小姐可不一樣,她沒有遺傳異常,也沒得「巨人症」什麼的,雖然她腿長1米32, 幾乎是何平平身高的兩倍,但卻是一雙正常的長腿,而且被稱讚為美腿。 她雖雙腿特長,上身長度卻跟一般白人女子沒有多大差異,並不隨雙腿的比例而延伸。 她的身高不過1米96, 並非世上最高的女子。

據網上資料,巧得很,何平平的一位內蒙古同鄉,是「吉尼斯世界紀錄」裏現今世上最高的男子,這位「高人」名叫鮑喜順,身高2米36,約為何平平的3倍;體重如按體積比例粗略估算,忽略所有別的因素,大約可以估個30倍吧。

然而,在人類個體之間存在的各種後天巨大差異,其懸殊的程度,恐非文字所能形容;倘若都能予以量化,別說30倍,就算翻個30番,也就是大約10億倍,只怕往往未足以描述實際情況。

就拿人皆渴求的財富來說吧,今年列名福布斯 Forbes「富豪榜」首位的世界巨富、被本地股壇尊為美國「股神」的沃倫˙巴菲特 Warren Edward Buffett, 在金融「海嘯」之前,擁有資產600多億美元。在同一個唯一的世界上,一些無立錐之地的赤貧者,和仍未融入現代文明的原始族群,往往無所謂資產可言,也就是等於零了。 說是零,似乎太難堪了些,那就隨意在帳面上估個10美元吧;10美元與600億的差異,自然就只能是60億倍了!

60億! 這是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數值。 6倍,可以輕易想像;60倍,也還能有個意思;60億倍嘛,這我就只能一個勁地搖頭,就算想到了全球人類的總數,也還是一腦子茫然。

晚上在燈照如晝的香港鬧市的商店街上走走,和享受著璀璨生命之光的人們擠到一塊,摩肩接踵一下,隨之略微思考,這小小的香港擁有的人口,已然超過600萬,這就不難推算,目前全球人口,就是大約一千個香港。 一千個香港要拼成一塊,究竟會是怎麼個模樣,我還是無從想像,大概只能說是一望無際吧!

一千不過就是一千,一千個香港,不管再怎麼說,似乎還不能算什麼。 須知得一萬個香港的陸地面積,才夠得上一個中國那麼大;而中國只佔全球陸地的大約十五分之一罷了。

至於600億美元,這既是一個金額,倒不難找個較為淺易的理解方法:在金融「海嘯」發生之前,倘若巴菲特來得及把他的600多億美元的資產分給全球人類,每人大約可得10塊錢,也就是78塊港幣。

如果仍然無法想象600億美元究竟是多少,也許還有另外一個我認為最淺易的理解方法:把600億美元兌成港幣,時值大約4,680億,再換成2,340億個可坐一程電車、厚度約為1.9毫米的2元硬幣,疊起來,高度就是4千4百多億毫米,也就是44萬多公里。

誰知道44萬多公里究竟有多高呢?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要比天上的月亮高出4萬到9萬公里。 9萬公里嘛,也就是9萬4千多座香港大帽山的高度。

人類可真不簡單哪!僅僅在幾萬年之前,還只是一種茹毛飲血,穴居野處,獸類似的動物。 那穴,擁有權毫無保證,隨時可被同類或別的動物武力侵佔,並能因而賠上一窩子的性命。 身上的獸皮,和幾塊石頭、木頭、獸骨和獸牙做的工具、武器和飾物什麼的,也許還有幾個粗陶器皿,就是全部的財產了。 擁有與沒有之間,就差那麼幾塊粗糙的東西罷了。

僅僅幾萬年之後,時至今日,擁有與沒有之間,往往相去天壤,懸殊極甚。 人類創造了文明,創造了通貨,創造了經濟,創造了私有產權,創造了讓資產高效流通的運作機制,創造了全球一體的證券金融市場,人們可以二十四小時不斷進行交易,無饜賺錢。

一兩個世紀以前,窮兵黷武,從事殖民掠奪的西方國家,如今它們的精英分子,多半不必披甲持槍,攻打佔領,只要挺著大肚皮,運用智謀,坐在電腦熒光屏前,就能巧取豪奪,一本萬利;盡享富貴,百世其昌了。

這所謂世界經濟、國際財金,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全球一體投機場」,場中設置無數複雜、精妙的賭局、「販局」甚至騙局。現今場中操控者,幾乎全是西方發達國家的絕頂精英,而其中不乏專業財金大販子。他們設計精妙的賭局和「販局」,利用各種經濟泡沫,「衍生」千奇百怪的投機工具,層出不窮,奇貨不絕。泡沫倘若迸破,馬上另創新猷。在這「日不沒」的「一體投機場」中,這些絕頂精英,可謂予取予求,聚斂無饜。

香港作為這個「一體投機場」的主要運作基地,得益匪淺;人均產值可觀,區內鉅富無數。 然而,貧窮卻是政府從未試圖解決、也無能解決的嚴重社會問題。

據聯合國人居署 UN-Habitat 昨天在倫敦發布的一項關於世界城市比較的報告,香港的貧富懸殊,傲然居於亞洲第一位,堅尼指數 Gini Index 據守 0.53 高位!

可喜的是,和香港背道而馳,登上世界最均富城市之位的,不是別處,卻是社會主義祖國的首都北京,它的堅尼指數低處 0.22!

大抵這是因為北京不是世界金融中心,沒有衍生投機工具可資使用,無從透過 accumulator 之類的金融賭局,瞬間製造鉅富。

2008/10/09

智蝗

小時候讀語文,偶有寓意深刻的文章,讓我至今難忘。 其中一篇是關於螞蟻和蚱蜢的故事,說的小螞蟻勤勞,終年苦幹築巢;夏天來了,並不躲在窩裏睡懶覺,卻懂得未雨綢繆,辛勤工作,長途跋涉把食物叼回窩裏儲存。 冬天到了,儘管外面冰天雪地,小螞蟻卻能在儲滿糧食的窩裏安然度過。

可蚱蜢這大塊頭大而無當,一個勁地懶惰,不聽小螞蟻相勸,不肯勞動,吃飽了呆著不動,也不懂得築巢;冬天一來,牠找不到吃的,飢寒交迫,於是只有一命嗚呼了。

這故事現在回想起來,讓我仍然有所感悟;而要悟出的,卻是一個當時沒有想到的事實:我肯定不是所謂的「資優生」了,因為我竟然不懂得提出再簡單不過的質疑:既說那懶惰的蚱蜢凍餒而死,為什麼翌年夏天,牠卻還是好好的,結結實實的,又跳出來活動了呢?

還有一個,就是那時候我竟至於把胖墩墩的蝗蟲都認作蚱蜢,這就更能說明,我非但並不「資優」,抑且肯定歸屬「質劣」一類了!

白活了那麼些年之後,「質劣」已然導致它的必然結果,也就是「資薄」。 此資不同彼資了,這不是資質的資,而是資產的資;「資薄」嘛,也就是「資產薄弱」。

資產薄弱,非我之所願也。 然而,舉凡事物,有利必有害,有害必有利。資產不厚,銀行就不會把你認作「頂級卓越尊貴客戶」,也許就不會過度積極地向你強銷「超卓投資計畫套餐」。那麼一來,你被說服購入那些什麼「抵押債務證券 Collaterized Debt Obligation (CDO)」,落個血本無歸的機會,就比較低了。

人,往往就像螞蟻,性好辛勤勞動,未雨綢繆;善於存錢置業,積累財富。這是寫在了基因裏頭的人類本能。

在華爾街上班的、為數不多的、無不擁有 MBA 學銜的終極精英們,都深諳這一本能在社會經濟上的重要意義。他們跟各類銀行協作,善用這種人類本能、全球一體化的金融運作方式、各地金融制度的漏洞,和現政府的熱衷放鬆監管 deregulation, 能在十年之內,輕而易舉地為自己創造一百輩子花不完的巨額財富。

鋪天蓋地而來的蝗蟲,能把一省一州的農民終歲辛勤勞動的成果,在一天之內吞食精光。 這些華爾街的精英,其胃口可說就像蝗蟲一樣,卻比數以億計的蝗蟲更可怕,我姑且名之曰「智蝗」吧。 一隻這種華爾街的巨大「智蝗」,能透過國際金融營運機制,把百萬計的目標市民的終生積蓄,在瞬間吞噬淨盡。

這些貪婪的巨「智蝗」廁身「投資銀行」之中,有一類別胃口尤其突出,叫個「資產經理 asset manager」,他們懂得透過非常複雜的程序,把房貸次按等劣質債權的利息,調製成香餌,以誘哄那些有螞蟻般的特性的人們,把他們久存不花的錢調出來,轉為「類保險資本」,無意識地承保了不穩的泡沫房產次按債權,隨時迎接全額賠光的時刻。 不知道身陷高風險的人們,為的並不是要賺它一大筆,而只是冀求獲得略微高於定期存款的利息罷了。

除了泡沫房產次按債權,他們還能把亂七八糟的各種劣質債權摻合,聘請數學家和物理學家來參與運算,做出無人看得懂的債權組合,然後綑綁包裝成為實非債券而偽稱債券的所謂「迷你(微型)債券」,經過朋比為奸的信貸評級機構的不實(布什!)評級之後,配售給充當信託法人的銀行,再分銷給零售銀行。這些銀行層層抽頭之後,以略高於一般存款利率的定期債息,把隱藏的全部劣債風險,完完整整地強銷給它們的頂級卓越尊貴客戶。 強銷手法不外明哄暗蒙、賴說誤導。

「六十分鐘」的記者思格特˙沛里 Scott Pelley 告訴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 Henry Paulson, 聯邦調查員披露,差不多兩年前,一個給華爾街信貸評級機構做分析工作的分析員在一個電郵裏寫道:"It could be structured by cows and we would still rate it." 另一個電郵竟寫道:"Let's hope we are all wealthy and retired by the time this house of cards falters."

香港的銀行裏當然也有好些「小智蝗」,牠們固無華爾街「巨智蝗」的「大智慧」,兩年前也多半並未看透華爾街的大騙局,但總不至於懵然不知!只是一個勁地迷信那些「巨智蝗」,迷信那個保爾森,迷信那個美國,樂於鋌而走險罷了! 說到底,那是眼睛被迷信給蒙蔽了,頭腦讓貪婪給沖昏了!

香港的銀行裏的「小智蝗」不但沒有「巨智蝗」的「大智慧」,也沒有牠們的融資伎倆,只能給這個人口僅及美國的四十分之一、土地面積只有九千分之一的小小香港,承購大量雷曼兄弟發行的「垃圾微型偽債券」和別的垃圾金融產品!

雷曼兄弟的行政總裁里查˙富爾德 Richard Fuld, 作為華爾街首屈一指的資產經理,去年掙得了大約4千5百萬美元的報酬。

從 1993 年至 2007 年,這隻頂級「巨智蝗」共撈到了接近 5 億美元。

這也就是葬送掉一家國際百年老字號的酬金。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