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3

黑潮倒灌

按現時本區市民物質生活水平劃分層級,敝野客階近赤貧,因而政府消費券我大致可說一毛錢沒能花在吃喝玩樂上,都用以購買較深層次精神生活的媒具,包括刷回來了一台使用唱針讀出音樂的低檔唱盤。

我這不是什麼懷舊,絕對談不上,品位低了去呢;也不是學著趕這「倒灌黑潮」,更不是迷信「聚氯乙烯聲槽」物理唱片比數碼音響光盤在再生音質上如何如何優勝,而是因為對封存了近四十年的一百來片「黑膠唱片」惦念不已,總想翻出來「活化」則箇。如今時機成熟,市面已然湧現了無數品牌和各種價位的「黑膠唱盤」,從幾百塊到幾百萬應有盡有。這該是我沖銷懸念的時候了。我覺著沒有必要、也買不起更換一枚唱頭就得花上幾萬塊錢的天價「神盤」,只消一台低檔「未入門級」普及品就能湊合可用了。

我的這些黑膠存品,在激光唱片誕生之前的那十五年間,大多都「唱」過了不知多少遍,聲槽無疑必有相當的磨損,若用較低循跡壓而擅於「精讀」槽底高頻音訊的橢圓唱針,難免順帶摳出太多的雜音,於靜心聞樂這檔子事顯然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而我也委實因貧致儉,由儉入摳,不願多花錢,因此只買了配置圓錐唱針、高循跡壓 3.5 克的低檔唱盤。

這些唱片當年只接觸過1.25克低循跡壓的橢圓唱針,到了激光唱片嶄露頭角時,塵埃、霉菌和靜電造成的雜噪音訊已經叫我非常厭煩,可謂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於是第一時間、頭也不回就改「槽」換代,挺進數碼「光碟紀」。對不住了,如今針壓猛然跳增一倍多,讓本已傷痕累累的聲槽受苦了!

近年總用免費音樂播放軟體 Foobar2000 讀取 FLAC 檔案,由電腦 USB 輸出數碼音訊,再經「功放」解碼的途徑來「聽取」音樂。

沒開電腦時就用激光唱盤的光纖數碼輸出。除了音箱發聲這末尾的「再生」環節還是模擬方式,其餘一切都數碼化了。這 FLAC 還有一美,就是可以讓播放器的記憶卡容納幾千張 CD 的樂曲,連帶耳蕾也僅幾十克的重量,隨身帶上,人到哪裏聽到哪裏。

我的聞樂這回事徹底數碼化之後,真沒想到竟又能走走回頭路鬧著玩,翻出半個世紀以前買下的唱片,給洗去「滿面霉斑灰點漬」,回味聲槽實體儲存的樂音和雜訊!確實嘛,人生之中可以在停輟三四十年之後「重拾舊歡」的生活意趣並不多。爽呢!

聽著聽著還很可以呢。反正不是「發燒友」無須太究真。如今兩三百元錢一張 45 分鐘的新品我覺得划不來,也著實買不起許多張。而我的這些陳年「黑片」已不可能重登「主唱」之位,偶爾轉它一圈,但求意思意思罷了,不是天天撓它一遍,這3.5克的針壓亦當無傷聲槽之大體吧。圓錐針尖大概讀不出20,000赫茲以上的高頻,可這也沒有多大關係了,乾脆我的老耳也不年輕,聽感恐怕 17,000 赫茲都到不了!

讓我最不能忘懷的,是當年新買回來的片子第一次聽這飛利浦的 Arthur Grumiaux 拉奏的貝多芬F大調小提琴浪漫曲,那些獨奏部份拉到高音處,協和著揉絃抖音飄然跟一嘟嚕纖細柔弱的泛音裊裊出箱入耳,那物理樂聲和心理旋律的有機結合之美,可是無法言喻的!硬說是陶醉吧,它可沒有酒一般的毒性,實在醉不了!比之為美人甜美清脆的嗓音吧,它激發的內分泌卻又絕不讓人想入非非。此後每聽一回,聲感上都要「驚豔」一次。

可如今這卻是陳年記憶裏的「盡美矣,又盡善也」罷了。今天聽來,儘管好像說不出和當年有啥差別,但卻沒有那種「驚豔」的感覺了。不應懷疑功放和音箱了,兩者都算好好的,送出20,000赫茲的泛音該無問題。也許就是因為唱針不是橢圓尖端,另加老耳的高頻聽感和聽閥都有所減退的緣故吧。

人老了,聽力自然就要衰萎,就像目力一樣。清楚記得少年時能把32開本、每頁40行、每行58個小字的《殿版康熙字典》貼到鼻尖上、把高只 1.6 毫米的 8 號小字看成彷彿比9毫米高的 1 號大字還要大,而且清晰玲瓏;如今要不戴上眼鏡來補助老花和散光的話,除了斗大的字還能看得一個模糊大概其,休想讀出字典上印著些什麼!視像的記憶似乎可以「類數字化」而永久存放,可聽覺的記憶卻只能是模擬類比,日子久了,只剩一點模糊印象,儘管勉可強調歷歷在目,卻總也說不準究是 10 級之美呢,還是 9 級,以及目前是不是真已經降到 8 級了?

得益於聚氯乙烯這種塑料的化學、物理性質,塑料聲槽唱片似乎能保五十年不變,歷半世紀而不老化降解。乍抽出來儘管不堪入目,但用洗滌劑、黏膠纖維布、尼龍細毛刷子,協同噴唧自來水,把「滿面霉斑灰醜漬」給清洗掉之後,就勉強可堪入目,繼而入耳了。似乎靜電還是難免的,磨損了的波紋也無法修復;菌絲或許不「吃」聚氯乙烯,但它的分泌物顯然有腐蝕性,足以局部損壞聲槽;而牢固黏附於槽底的異物也難以去除。然而儘管不能說是完好如新,再生樂聲的瑕疵和靜電帶來的「微霹靂」卻可算是黑膠唱片讓人愛憐的特有附加韻味,甚至可以說成此物的「本色」;從前確實是受不了的,可現在卻大致能欣然容忍。

不過有說法認為自來水不比蒸餾水,對聚氯乙烯這材質有害;又有說水的內聚力強,沖洗只能表面過場,再怎樣噴唧都進不去狹窄的聲槽底部幫忙把微細異物帶出。不在乎了。既不奢想再存放一個 40 年,也能把「微霹靂」聽成點綴!

這些黑膠讓我這一洗,視覺上確實煥然一新,可很有好些 1960 年代 DGG "Tulip" 的片子,沒刷洗之前中間圓形標貼上的一行排列成圓環、關於版權的文字、就已被那片黃紙差不多完全吸收進去而無法辨認了;加此一洗,模糊得幾近蕩然消失。且先把它抄錄下來則箇:
MADE IN GERMANY BY DEUTSCHE GRAMMOPHON HAMBURG˙URHEBER˙UND  LEISTUNGSSCHUTZRECHTE, BESONDERS VERVIELFÄLTIGUNG (AUSSER ZUM PERSÖNLICHEN GEBRAUCH), VERMIETUNNG, AUFFÜHRUNG, SENDUNG, VORBEHALTEN

無意重新購入這「黑潮倒灌」新時期用新技術製造的黑膠新片了,因為沒有相應的高檔器材,無異暴殄天物。雖則不買,好奇上網瞜瞜可有些什麼新的出品也無妨。於是「翻開」一家很久沒去光顧的唱片公司的「緋私簿」,看到一則消息,說是 DG 的一張 Dvořák 的大提琴協奏曲「到貨」了。唱片的獨奏者芳名 Anja Thauer, 德國大提琴家,協奏則由捷克指揮家 Zdenĕk Mácal 指揮捷克愛樂。

我有一塊相近時期、同是 DG 製作的 Dvořák 的這首 h-moll Op.104 協奏曲,獨奏者是俄國(及前蘇聯)演奏家 Mstislav Rostropovich, 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但這不是「黑膠」,因是 1985 年才買的 ADD 激光片子,那時我已經停購黑膠有些時日,並且用上了索尼的世界第一台便攜激光唱機,是為Compact disc compact player. 帶著這台不避震而沉甸甸的「樂之重器」滿世界轉悠時,這張片子必然同行,因為太愛聽了。不容易呀,這台唱機連附設可充電電池箱的攜帶盒,再加上轉用交流電源的基座,總重量約達兩千克呢。

好奇稍閱網上資料,Anja Thauer 是個苦命的悲劇人物,據說她不幸有個很不理想的母親,讓她的演奏生涯過得孤獨而鬱鬱寡歡,28 歲美健之年在家裏自殺了;五天之後她那有婦之夫的醫生情人也隨她自殺身亡。這顯然是一樁愛情悲劇了,但此中真相至今仍是謎團。很長的一段時間在德國內外似乎都沒多少人注意她在 23 歲時給DGG灌錄了 Dvořák 的大提琴協奏曲。多年之後,這張低調發行的唱片和別的遺作卻在日本成了很多樂迷不惜重金蒐求的珍藏品。竊忖年輕女演奏家自殺斯屬淒美悲劇,因而在日本較受緬懷。

音樂和自殺扯到一塊,這就要驀然勾起我對一位友人的懷念了。這位友人是一位退休教師,比我年長二十多歲,他生前送給我兩張他參加香港電台猜曲獲獎的激光唱片,因為他沒有激光唱機,得物無所用。我要把索尼隨身聽和一些唱片借給他試聽幾天,然後看看值不值得留下這兩張獎品,並且花幾百塊錢買一台 CD 隨身聽,可他卻堅決拒絕了。直到上世紀末他逝世前用以聽音樂的唱機一直都是一座 1950 年代生產、附有唱片存放櫃和收音機的龐然大物,那是他 1960 年代初期從上海南來定居後購入的二手舊品。我第一次聽 David Oistrakh 拉奏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協奏曲就是從這座單聲道唱機播出來的。他年輕時在上海就聽過 David Oistrakh 的演奏,印象深刻,還能告訴我關於 David Oistrakh 到上海的趣事。

我的這位友人本來並不窮,怎麼也不至於連一套現代化的音響設備都買不起。據他說這是因為一個他的前學生帶他去買期貨,一眨巴就賠光了所有的積蓄,得依靠弟弟每月從台灣給他匯來生活費。有時等不著匯款,就懷疑是他弟婦從中作梗。他在貧病交煎之下沒能活到新世紀,在家裏離世之後被鄰居發現。我至今懷疑那不是意外或者病亡,而是自殺。如今我每聽帕格尼尼的作品或者 David Oistrakh 的演奏,必然就要想起我的這位友人,聽他送我的兩張 CD 就更不用說了。






 

山中國慶

國慶節大清早出城入山,「黨鐵」和巴士上乘客寥寥,還以為郊外露營者不多,卻原來並非如此。午前經過小港古村東面的澗口,但見帳篷已經蹲到了麥徑側旁,連輸電杆下都擠成一叢又一叢,帳篷之間晾起了不少衣物。我想:這可怎麼住得下呀?

路上短暫和幾個遠足的家庭同行,幾個大人帶著六七個小孩。小孩領頭走得興高采烈,還唱國歌呢。跟小朋友聊上幾句我也很高興,走起來感到輕鬆許多!呵呵呵!

到了山上,瞰眺長灘,但見帳篷倒也不少,還支起了一張沙灘排球的界網。無疑多半都是坐快艇到鄰灣再走過來的,當以老外居多。

敝處林內楓下營地也相當熱鬧,從早到晚總有蜜蜂飛來採水,絡繹不絕。早前發現一窩蜜蜂,就在澗池附近。那裏的一棵大樹的老根纏繞著的一塊大石,石頂與樹根之間有一個洞穴,蜜蜂就在裏頭營巢。此來帶備了近攝鏡頭,就是要照這窩蜜蜂。

就本地一般野蜜蜂而言,這一窩的群勢很好,而且非常健康,蜂背上一隻蜂蟎都沒有。

我一大早去看牠們,只見每隔十來二十秒就有一隻帶著兩顆飽滿的花粉團飛回來,閃電似的在同伴之間鑽了進去。每每看到一隻在洞外繞匝迴飛測視位置,就睜大眼睛嚴陣以待,等牠飛向巢門口就連忙摁下快門,燈一閃,牠卻早已鑽了進去,消失無蹤,於是又沒照著!

蜂巢就在澗畔,朝前就是一片沼地,周圍都是水,到我營地採水的那些蜜蜂顯然不是來自這一窩,而是缺水的高坡上面。

給這窩蜜蜂打卡著實非常不容易,得蹲在洞穴前面的泥沼上,洞口附近有些藤蔓妨礙拍攝,但是不能用剪,就怕牠們受到驚擾,以為有敵來犯,全飛出來蜇我。

我已很久沒讓蜜蜂或各種黃蜂給蜇著了,倒是螞蟻總難避免,常常一個不留神要受其螫。這山裏在樹上營巢的舉腹蟻不少,在比椰子還大的蟻窩下面走過,不慎稍微碰到樹枝,就會有幾隻落到身上來,蜇得可疼呢。

營地的螞蟻品種不少,一般都不蜇人,也鮮會爬上帳篷的,跟我相安無事。有一種中型高腳快蟻愛到我野廚的桌面上來拽別的蟲子啥的,來去自如。可有一種體色由深褐到亮黑的小地蟻可不那麼好相處,有理沒理就愛蜇,但這其中反倒不蜇人的兵蟻卻很嚇人,體積可達工蟻的一百倍;這些傢伙不來則已,一但出巢,動輒逾百上千,把我野廚、門廳的正常秩序徹底擾亂,讓我這營地的臨時「中央」往往連頓飯都沒法開;不得已,唯有予以整改,下手不輕呢,但藥劑通常只用一到兩克,只消半天或一夜的工夫,營地秩序就必然回復正常了。

這種可怕的螞蟻有時也會爬到我的背包上來轉悠,黑壓壓的就是一大片,不知是否也有像蜜蜂那樣需要採鹽,因而我不得不第一時間處理沾滿汗水的肩帶和背墊。以前用稀釋的漂白水予以刷拭,主要是殺滅腐敗細菌,防止發臭,順便辟蟻;但漂白水的次氯酸有很強的腐蝕性,背包的鋁合金架子受不了,因而改用酒精。可是奇怪了,用刷子沾酒精刷過之後,螞蟻不來了,蝴蝶卻好像特別喜歡,總要飛來肩帶上面舔了又舔。

雖在雨季,營地竟爾蚊子不多,確信這是因為蛙類不少之故。一連幾天晚上我的野廚下面排水溝裏總要蹲著一兩隻,牠不怕水沖,無懼燈照,呆著一動不動,耐心靜候蚊子。半晌欠身一點頭,我看不出究竟,顯然吃上一隻蚊子或者別的飛蟲了。從敝野客的角度,這正是幫忙守住要塞,我得開口說聲多謝,感恩了,能聽懂不?

白天沒事不學宰予晝寢,卻要到吊床上去聽音樂,也沒蚊子飛來叮我,可以放心打開牀幅,盡享清涼;臥看楓梢,別有一番意趣,就嫌露出來的那一小塊天空不夠蔚藍。倒是那微風可予點讚,似乎真帶著那麼一丁點秋意輕拂到山裏來了,可不,畢竟秋分已過,而寒露將至。

在山前後五天四夜,寒露前三日撤營回城。路過小港古村村東澗口,但見還真很有一些帳篷在水邊草坪上呢。來時輸電杆下的一叢帳篷已然撤去,馬甲子樹下展示著一大堆暴風大潮帶來的砂石,混雜著以塑料為主的細碎廢物。

我在橋頭停下來用手機拍幾張照,過不上一會就讓蚊子叮得兩條胳膊搔癢難耐,慌忙繼程上路。此處盛產蚊蚋,無疑都是人的功業。郊遊、露營的人多,而有公德的人少,到處遺下可以存水的廢物,蚊子由是大量滋生。

走到古村,遇一奇人,說是在澗畔露營已經五個多月,他不怕蚊子,不用蚊香和驅蚊劑,因為蚊子乾脆不來叮他。此公自謂修行 breatharianism, 甚少需要食物,卻能健康過活;他整天打坐吸取宇宙間的 prana, 那才是他們真正的食物。不過我覺著有些詫異,那澗口一帶嘛、近一兩年露營客簡直多了去了,可聞喧囂嘈雜,可見垃圾成堆,營客多半白天擾攘,晚間窮聊,並且那 prana 往往難免都要摻入許多性器獨立體,怎麼能「吃」得進去呢!
















花好月圓

今年盂蘭和中秋二節天公都沒怎麼鬧脾氣,當日的天氣都算很不賴。佳節之夜,敝野客這「林內楓下」營地所在的海角一隅長時間都在良辰美景之中,能賞看明媚的滿月。這已然難得。而由於今年此前稀罕地沒有遭過颱風,營地整片楓香小林的樹冠至今保全完好,枝繁葉茂,蟲蝕也很輕微,白天給我擋去熾烈的日照,林裏氣溫總能比天文台發布的要緩個兩三度。然而世間一切事物總不會只有優點而無缺點,白天不受烈日炙曬,月夜要賞看嬋娟可就不能舉頭輒望那麼方便了,只能月移影動,在楓梢的間隙窺看,或者走出二十步到林外的「望海台」去。但這二十步外就全然看不到帳篷和燈籠了,這可在氣氛上打了個大折。

盂蘭節我是農曆七月十四那天進的山,雖然是個天氣很好的週末,途中經過小港古村,但見熱門的澗口草坪營地上卻竟只有帳篷兩三頂,遠未如往常那樣「聚落成村」;大抵畢竟這是傳統的「鬼節」,人們多半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吧。呵呵呵!至於營地下面千米以外的長灘,此夜乾脆不見一點燈火了,下午的幾艘遊艇和灘上為數不少的弄潮兒離去之後,就剩一帶空灣,確實眞的沒人要在此過夜了。

去年盂蘭節風疾浪高,敝野客失諸考量,硬是划衝浪板出海打卡,衝出翻白駭浪帶已然非常吃力而幾番功敗垂成,回程返岸時讓一個逾米高的驚濤從後打個防不勝防,頓時人滾板飛,手機且被攫去無蹤。今年鬼節海灣風平浪靜,可惜我的衝浪板早已報廢,也無意擅自挪用別人棄置灘緣灌叢裏的「無印良品」。

若按《盂蘭盆經》,次日七月十五才是盂蘭節的正日,也就是「救倒懸」、「放燄口」之日;但廣東民俗一向要提前在十四之夜給餓鬼佈施衣食,謂之「燒衣」。少年時期的有一年,我破題兒第一遭毅然拒絕協助母親出去「燒街衣」,吃父親賞給了一頓口味很重的「藤鱔燜豬肉」;當年只覺委屈,後來長大可想通了,自覺八九分活該受笞!

今年七月十四的白晝大陣雨下個不亦樂乎。到了傍晚,天色轉晴,如願看到了明媚的滿月。

在山儘管營事紛繁,但畢竟過節了嘛,不免也得抽空跟老同學來點酬答鬧著玩,聊冀以文飾野,不致被取笑一腳牛屎。敝野客偏愛自嘲,老同學和應則鮮有夫子自道之興,大抵君子忘己,不聚焦於自身,唯贈我以冷嘲熱諷,因此在這裏就只宜抄錄敝客一方的文字,以存厚道,另外被取笑得有點難堪也難以為榮對不對?當然我也大致並非譏不還口之輩,難免也有反脣相稽的蠢動。但是終究稽而不譏,謔而不虐,呵呵呵!

粵字《臨江仙》其一 自我寫照
滾滾團煙煲淨水,燄輝投射荒叢。
聚光成樹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石爐紅!
白髮無爲森坎內,慣看秋月春楓。
不祈肉酒喜相逢。
此生俱瑣夢,羞付笑談中。

粵字《臨江仙》其二 譽友
袞袞賢公窗外海,浪滔無動英容!
又添成就豈能鬆!
青山知甚事!幾度夕陽紅?
白髮怡然餐枱上,滿志家業豐功。
一瓶極品喜相逢。
此生威水事,休論富筵中!

粵字《臨江仙》其三 頌友
滾滾磁煲樽餾水,麵包維命超濃!
望山雲實枕頭鬆!
科家居自在,底事入林叢?
白髮仍然心體健,懶看秋蝶春蜂!
高朋別久喜相逢!
酒家傾往事,心繫愛園中!

今年山裏少見大型林蛛絡新婦,徑上攔路的都換成了各種小型東方蜘蛛;儘管蛛小絲細,可是照樣罩我一頭一臉。有暇到高坡上採野果,難得看到一隻絡新婦,她不攔路,結網在徑旁直望茫茫南海的半空中,儼然懂得賞景,利用兩樹之間的寬闊空間,居高臨下,整個海灣一覽無遺。要跟此蛛的懸網相提並論的話,我那帳側吊床只能算個笑話了。

同屬東方蜘蛛,相較之下,別的蛛種的品位多半望塵莫及了。有一個模樣寒磣的不知啥蛛,夜裏居然在我的頂篷下悄悄結了個網,早晨我只見網上有蚊子和蒼蠅各一,卻不見其蛛的蹤影。找了半晌,卻原來竟爾躲在我的T恤的腰圍裏歇息。

近期多雨,可營地的蚊子反倒明顯地比前少了,看來該是因為多了好些蛙。我那五眼澗池無疑功不可沒。一隻渾身疙瘩、不知如何稱呼、看不出來到底是蛙還是蟾蜍的小傢伙,就住在我門廳「置物坪」圍石下面的小洞裏,夜裏發出輕微的奇怪聲音,把我驚醒了。我說你注意點,相隔半米的地洞裏去年就住過一條紅脖游蛇,活吞肥蛙的呢!
這小傢伙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懶東西,長了四條腿就是不愛動,白天躲在窩裏睡懶覺,晚上獵食也不多費勁,蹲在那裏守株待兔,讓飛蟲啥的自己送到嘴邊來,這才欠身吐舌。沒長腿以前的蝌蚪期可不一樣了,整天水裏游來游去,相當活躍。

恰恰和牠相反的要數那同樣要變態的鱗翅目的蛾子和蝴蝶,幼蟲期懶懶的就吃腳底下的樹葉,吃飽了就睡。上次我這帳篷裏門廳一側的山大刀小株上就「駐」著一條天蛾的幼蟲,看樣子將近成熟,我和牠共處兩天之後,第三天早上就再也看不見牠了,當是離開小樹去找吐絲結繭的地方吧。好在牠沒選中我的帳壁。這就懂事了。
這些毛毛蟲或無毛蟲一旦蛻變成蛾子或蝴蝶,「生活態度」的分別可就大了;蛾子一般不怎麼活躍,多半不食不動,靜待羽狀觸覺接收信息素,然後就去交配;蝴蝶可不一樣,一整天儘在飛來飛去,除了跟蛾子一樣的交配和產卵,還嘬花蜜、舔鹽、喝水。這不,不時就有蝴蝶飛來我帳周圍不知要幹什麼,有一隻在帳篷上舔了老半晌。不過這蝴蝶儘管儘來,卻真不容易給牠打卡,飄忽不定的儘著跳躍、飛舞,一秒鐘都不會靜止下來!
對於蝴蝶,我從來都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就是相對於牠的蟲體,那兩雙翅膀的面積那麼大,暴風雨下牠都躲到哪裏去了呢?風雨一止,牠就又能若無其事地飛出來活動了!
所謂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眨巴一個月就過去了。於是到了中秋節。今年這個強調團圓的佳節落在星期二,我心存僥倖提前在星期天進山,果然不走運,終得在一場大雨之中搭帳篷,好不狼狽。尚幸還算及時抵達營地,趕及給還沒打開的背包蓋上了尼龍苫布,雨才下起來,沒在半途中淋個措手不及。可是在風雨交加之中要儘快支起3米乘5米的頂篷,這不是件容易事;沒有雨衣,還是無可避免澆成一隻落湯雞,讓雨水透濕到了鞋腔裏頭去了!而鞋底還沾滿了黏土,彷彿安上了一塊鉛。完了還得洗鞋。

泥石灶不能用了。這深山裏頭的第一頓飯於是不得不在門廳裏煮。好在這一場對流陣雨痛快地下不上一個小時也就算消停了,夜晚能從無數飛馳、或灰或黑的雲團之間看到了還沒圓透的月亮。時維八月十三。

次日八月十四,那雨暫時下夠了,我的泥石灶已能復用,可以免於釋放丁烷瓶裏的化石碳。晚上月亮幾近圓透。但是海灣還是無人問津,一如一個月前七月十四盂蘭前夕的荒灘之夜。

中秋日舉頭一片藍天,可那南海天際的景象不讓樂觀,被太陽照射得透亮的積雨雲看著叫人忐忑不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它固是生命的要素,也能反過來摧毀生命。它在大地和天空之間轉悠、變足三態,收納、釋放熱能和電能,反過來又受能量的驅控,同時扮演毗濕奴和濕婆,二位一體,好不讓人敬畏!

吉利語有所謂花好月圓,正好這是葛藤開花的季節。此前沒有注意,營地一側的陡坡叢林原來長著那麼多的葛藤。還不知道它姓甚名誰呢。倒是一陣陣準秋風把它的落瓣吹到了我的營地、頂篷、帳篷和吊床上來,才引起我的關注。不想茫無頭緒的上網瞎找一番太花時間,於是去訊求問於認識很多本土植物的老同學賢科家,果然迅速驗明了正身,告知那是山葛,或稱葛藤。

這時才聚焦上網搜尋,方知這葛藤它不是普通的平庸野花,非但開花好看,還全株都是寶呢。

大放晴不了多久,天公復又翻臉,蔚藍倏變暗灰,接著屏幕不斷跳示天文台雷暴警告和更新片時雨雲動向的模擬動畫式預報,隨後天空由暗灰變成死灰,隔山霹靂大作,隆隆之聲不絕。可是東望卻還有一帶晴空。然而天文台的幾次預報更新終於都是「狼來了」,雨雲遠沒抵達這邊的山區就已消散殆盡了。天色漸漸復晴。

到了晚上,卻又是宋人蘇軾捨得一肝毀、般若湯盈問青天的良辰美景。敝野客雖略信不與杜康深交、則於肝膽或無大害,可惜尚未脫貧,一時還賞味不起我唯一懂得欣賞而又比較便宜的葡萄牙紅寶石甜酒;這次入山過節,沒帶來「金漿玉液」,就只有固態的倆月餅了。

賞味著也不便宜的廣式月餅,竟爾忽而有詩以寄早前以為我吃不消此番中秋雷暴的老同學:

山明林靚月娟娟。市內群群聚團團。
米問中秋何處度,科賢豈識獨家村!

明月幾時有?!蘇軾活早了近千年,就是去問跟他同年去世的天文家穌頌,也問不出個端倪。我對現代科學將信將疑,就不必發的那樣天真之問了。中國的玉兔號月球車早幾年超額完成了任務之後,一定空得很,沒準還在那邊跟嫦娥大媽討論過月亮和地球什麼時候會被太陽吞噬;而目前地球跟太陽、和月亮跟地球之間的距離,每年又拉開多少、這些恐怕連上帝都不一定很清楚的問題。

敝野客營事繁多,沒有閒工夫思索幾十億年以後的宇宙大事了,就知道不讓良辰好景虛設。中秋夜不看月亮幹的啥!肉眼瞧不著嫦娥,就拿照相機間接偷窺則箇。嗐!我們地球的這一塊空氣畢竟污染忒嚴重,再怎樣都還是照得一個讓人失望的模糊!

燈籠可是前一天晚上月亮一出來就搶著爭輝了。這再便宜不過的縐褶紙燈籠,很久很久以前是要用蠟燭來點亮的,常常一個不留神就真箇給點了,秒化為灰燼,並有引致火警的風險。現在買到的還設有用以固定洋燭的小鐵爪子。可我早已告別洋燭,用上了發光二極管了。串聯8枚AA 鑷氫電池9.6伏,略低於額定值,二極管單體的功率因而得由1瓦降至0.8瓦,可它還是亮得很,低耗電,又安全;洋燭與茲,不可同「月」語矣。

翌日是公眾假期,天色大致晴朗,海灣風平浪靜,午後迎來了好些遊艇和弄潮兒,堪云熱鬧。

敝野客不愛趕熱鬧,窩在營地幹了半天繁瑣的營事,中午洗個澗水浴,然後懶懶然賴在吊床上聽音樂。

晚上看到的是八月十七暗了一角卻未癟的月亮。確實這圓透了的滿月咋就真癟了呢!這明明就是地球吃掉了太陽的若干顆光子的結果。我華夏古人真也傻到家了,觀月觀了幾十萬年,就是瞧不出來此中端倪,還以為月食是個天狗或者癩蝦蟆的惡作劇!大智如漢代張衡者,還只能是一知半解大概齊。

此夜太陰、大地和太陽沒跑到一條直線上,所以沒有月食。確實太陰哪裏屬陰,她所以發亮,還不是得之於太陽之陽!震旦的月兔先前在月亮的背面,陽光不照那塊的時候,牠的光伏電板吸收不到光子,還得「冬眠」呢。

次日太陽讓陰雲給拒於大氣之外,老天爺又黯然換上一張黑臉。隨來的大陣雨斷續下了半天才算完事。雷電不算太頻,但期間有一霹靂距離很近,閃電和雷聲同時入目灌耳,瞬間比烈日當空還要亮。這一聲驚嚇非同小可,須聽高頻的耳朵雖未受損,心房卻約略有點超出額定的波動。

雨後小澗未見山洪造成的沖刷痕跡,澗池當然完好無缺,可漲滿外漫的池水卻顯得有些混濁了。

翌日是中秋節後三日,長生天又展露起歡顏來了。我下山到長灘去看看心平氣和的海灣。一路上費勁處理了好些此前不幸讓暴雨給打垮而橫亙在山徑上很有些日子的老樹。

長灘倒也不算太寂寞,灣中淺水處可有十來個男女弄潮兒在那裏抱著衝浪板扒來划去意思意思。沒到浪勢較兇的南頭去玩真格的,大概都是新手下海。這就對了,安全第一!

再過一天到了週末,天氣真的是穩定地好,那坡林上的葛藤花開得越發燦爛了。再把葛藤花觀賞一番之後,這七天六夜的辛丑中秋野營也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