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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21

寒來暑往,不收不藏

咱這南粵饕餮有「饞言」:「秋風起,三蛇肥」。 蛇到了秋天,就要把個肚腸吃得鼓鼓囊囊的,好催肥蹲膘,準備冬眠。是所謂「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香港雖然地處亞熱帶,由於冷天尚有低溫,多半的蛇還是會冬眠的。蛇們冬眠前覓食比較積極,因此能迅速蹲膘,成了人們補身的上品。

人們過冬,似乎同樣以催肥蹲膘為上。因此有一種生活現象比較突出,我姑且謂之曰:「嘴到深秋分外饞」!那秋風一起,受本能驅使,人們不但食慾大振,還會貪吃較肥的肉。 人的動物本能有它的合理目的,就是要攝取多些脂肪,貯存在身體各部,好利於越冬存活。這是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透過自然選擇形成的生存本能。

從史前到古代,於大多數的人類個體而言,食物從來並非唾手可得,尤其在荒年的冬天。秋季倘能多吃,養得肥肥胖胖,要熬過冬寒,再迎春暖,就比較有保證了。因此,人們都遺傳了這個有利越冬存活的「肥基因」,它不但讓人看到肥蛇之類饞涎滿口,必烹之為羹而後快;飽食之後,還效肥蛇儘量少作活動,以減低消耗,為的積攢多些脂肪,以備後用。

多吃而少活動,這就是粵語的所謂「懶蛇」了。 白馬非馬,依然還是馬;懶蛇非蛇,原來竟是人。人們偷懶,本地俗話謂之「蛇王」。 一般自認愛好戶外活動的人,到了冷天,多半都會化作「懶蛇」,「冬藏」起來「蛇王」。

上週末雖然氣溫驟降,我在郊外還能遇上好些還沒「冬藏」的人們,也看到一條不知道懶不懶的真蛇,正是不久前看到過的那種銀環蛇。此蛇毒液屬神經毒素,毒性比眼鏡蛇還要強烈很多倍,也比專門菜館的「三蛇」裏頭的金環蛇更可怕;但牠習性夜行,晝伏夜出,少有機會和人遭遇,性情也不兇猛,因而絕少有人被牠咬著。

我雖從小就常常看到蛇,卻沒學來這「懶蛇」之道,無所謂「秋收冬藏」。 我認為,香港畢竟是個氣候溫和的地方,實際沒有真正的冬天。我到野外去活動,因而可以不避寒暑,由3.5度到35度,於我都是最適氣溫。 這股傻勁,我琢磨,也許源於年輕時一次難忘的經歷:

當年我第一次爬上了西嶽華山,是在零下五六度的冬日;那一天早晨,在山腰青柯坪的道觀客舍一覺醒來,但見雪花紛飛,天地齊白;一路攀登,北峰以上,沿途只見到幾位守觀道士,再無登山或下山的人。我在一片朦朧之中,摸到了海拔2155米的南峰,其時全國10億人口,肯定就只我一人立足於這靈山之顛了。這種機緣,此後再不可得。 時至今日,一年365天,山上總是一批又一批的中外遊客,乘坐索道吊車到北峰,或者徒步登山而來;暴雨或大雪它固然封山不讓冒險,否則總是漫山遊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前幾年冬天我故岳重遊,只見這岧嶢太華,不但幾無積雪,竟還添上一番我這野人不能想象的新氣象:到處的鐵鍊上拴滿了有情男女的「愛鎖」,隨地可見有錢人們丟棄的「遺物」!

我本自命喜好「挑戰」四時,熱不畏山,冷不怕水,也許當年雪天裏受到西嶽靈氣的感染,從此更愛上了苦寒的冬日;我一向不在乎大師傅悉心烹調的珍饈美味,也許那一次在冰覆雪蓋的華山上,吃過了每頓僅獲配給一大碗、稀溜溜而味同嚼蠟的木樨紅豆粥之後,從此更易滿足於「獨力自煮」的「無品」飯菜。說笑罷了,哪有這種荒謬了邏輯!

反正經此華山一役,我那催肥蹲膘的生存本能似乎大幅削弱。 如今歲入深秋,看到了蛇,一不聯想到蛇羹,二不聯想到冬藏。斯亦可以謂之有悖天道。這全真聖境的西嶽,我這野人大抵是白爬了。

香港地處亞熱帶,冷季低溫降不到冰點,日平均氣溫在10度以下的日子,鮮能維持3天以上,與溫帶地區相較,根本沒有真正的寒冬。但短促至只有兩三天的「準冬日」,偶爾還是會讓那冷鋒從西伯利亞迢迢千里送過來的。於我這個野人而言,這種曇花一現的「冬天」,就顯得特別「珍貴」了。

在短促的「準冬天」的週末,人們大都窩在家裏,或則圍爐取暖,或則興高采烈地吃一頓豐盛的涮鍋子,以為幸福假日家居的無上享受。當然也有人約請親朋下館子,大撮一頓蛇羹盛饌之後,回家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探出頭來看電視。這些城市人的幸福避寒妙法,於我從來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我乾脆跑到野外去「接寒」。此地品味高尚而懂得享受的人們,管這種異端行為叫「犯賤」。

上週末我在野地上算是迎接了今年「準冬天」的前奏,傍晚到翌日清晨,北風送來了14度的低溫。 這個溫度相比當年我在華山上經歷過的零下5-6度,當然不能謂之冷,最多只能說是涼罷了。確實我還洗的「澗水浴」。冰涼的澗水,略可「振奮」人心!

那天由於出門較晚,我在入黑之後才到達營地,只見位置較低的小草坪上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看清了,原來是一條碩大的直角瘤牛。牠摺曲著兩條前腿,頭朝矮樹叢,匍匐在草坪一角,讓其「牛後」迎接呼呼北風。這龐然大物並未睡覺,嘴巴輕輕地嚼著,顯然正在反芻。 牠的肚皮大得像懷孕後期的母牛,看來吃下的草可不少。確實這小小的草坪真像剛被剪過了似的,而周圍還有幾泡拉下不久的牛糞,有一泡還落在通往我的營地的蹊徑口。我說沒關係,反正我也用不著這塊草地,牛先生您請自便得了。完了不妨多嚼些草,否則幾天新涼之後,這草就都要枯黃,吃起來不香不脆了。

我不免讚嘆:這牛牠了不起!牠的祖先被人拴起來畜養,勞役了幾千年,犁田推磨的苦日子牠熬過來了;如今主人們都發了,不要牠,牠照樣能在原野上存活,日子還似乎過得挺閒適的,而且從來不會餓成像印度的「聖牛」那樣皮包著骨。冷天裏草稀了,牠就湊合著吃樹葉,連有毒而帶刺的馬纓丹,也能照吃不誤。

這就是本地野化了的「解放耕牛」,牠的存在是我們這幽美的郊外的一大特色。 牠固無「牛棚」可住,終歲流浪,卻全然不怕風霜雨露,也無懼「牛鬼蛇神」,真是好樣的!

不過,這好樣的牛,生活在這一帶似乎是比較幸福;但據網上資料,在大嶼山、元朗等地生活的牛群,卻常常受到人們的迫害。

此刻和這條「野牛」同踞一坡,我這「野人」可該自慚形穢,自愧不如了,不但對魑魅魍魎之類未能放下警覺,遇到惡蟲毒蛇之類,也不敢掉以輕心;倘若缺個「可攜窩棚」,自問難以像這位牛先生一樣,安心在草坪上無遮無蔽地露宿一夜。由此可見,儘管是已經局部「野化」了的人,也就不過爾爾,遠不如這解放耕牛的無所畏懼。

緬想我們人類的先祖,在茹毛飲血、穴居野處史前時期,冬天只能裹著獸皮,藏身山洞裏,睡在枯葉、乾草堆上,熬過一個復一個的漫漫冬夜。就是酷寒的冰河時期,他們都是那樣度過了。

今天我這南方「野人」有個「可攜窩棚」,裝備齊全,既有讓我睡得舒適的自動充氣枕頭和褥子,和保溫良好的睡袋,也有只排碳、不冒煙的丁烷灶,可以在睡前從容燒鍋澗水,沖杯速溶咖啡享用則箇,然後再悠然進入夢鄉。

我就愛這野外的寒夜,它跟在市區和家裏大異其趣,外面北風呼呼,在帳篷裏聽著,別有一番妙趣。但風太大了可不行。這一天山坡上的北風雖不算大,卻足以叫我只設禿帳,不敢張搭頂篷,為免吹得霍霍作響,吵個徹夜難眠。

營地上的風要太大了,比如刮起了七級狂飆,就會盡失「風趣」,而帶來「風險」了。這種時候,往往就該把營遷進樹林裏;自然,先得評估一下,附近的大樹有沒有倒下來、或者斷枝打在帳篷上的可能性。

度過了新涼的一夜,星期天早上我下坡到小澗去洗臉、打水,只見小草坪上的那條大孤牛還趴在那裏悠然倒嚼,看來一夜並未挪窩。這也難怪,冷天將至,是該趕緊催肥蹲膘了。 我去摸了一下牠的肩峰,但感溫熱而柔軟,上面帶光澤的毛雖然粗,卻滑溜得很,撫摩著挺好玩。 這時牠該已在那裏呆上超過15個鐘頭了,倒像人們星期天在家裏幸福地賴在床上睡懶覺!可這位牛先生享受牠的慵懶星期天,並不需要一個床,也不用被子,乾脆連個屋子都不要! 牠的體毛不厚,可此地的冷天再冷,牠還就那樣度過了。

這瘤牛不但不怕冷,牠也耐熱。 人類不智,沉溺奢靡,未來生物、礦物資源耗盡,「地球暖化」無法逆轉,物種必然陸續絕滅,其時走獸早沒有了,飛鳥也絕跡了,森林都禿了,就只剩下這草。草不怕熱,瘤牛也不怕熱,而瘤牛只要吃草。由此可以推想,牠或可成為人類造孽的受惠者,和倖存的末世精英人類,在草原、草山上相依為命。

牛先生,草瘦,您儘著吃!我們人類的未來全靠您了!

2009/10/31

野地上的恐懼

跟別人談到野營,對方往往會問:「深山野嶺冇蛇嘅咩?」

「深山野嶺點會冇蛇!」我回答。

「噉你唔驚嘅咩?」對方或會接著問。

「唔驚。」我說。

這肯定不是真話,「蛇喎,唔驚就假」!

據一些動物心理專家說,蛇是人類和所有靈長類不必後天學習,就懂得害怕的爬行動物。猴子和人類一樣,看到了蛇,哪管牠咬人不咬,先不理牠有毒無毒,馬上就會躲開,這是一種本能反應,完全不必經過思索。一般認為,這是漫長的進化過程裏,透過自然選擇形成的本能恐懼心理,是為ophidiophobia, 有利個體在自然界裏的存活。

這其中的道理似乎很簡單:假若有些原始人類天生不怕蛇,遇到了蛇不知道保持距離,那麼他們在長成之前,被毒蛇咬死的機會就很大了;這就無法把不怕蛇的「膽子」遺傳下去,因此,能繁衍到今天的人類,個個都帶著怕蛇心理的基因組合。

不但怕,還要厭惡牠,憎恨牠呢。如果沒有經過自然、環保教育的薰陶,膽子大的,還要殺牠,一如古時孫叔敖殺掉兩頭蛇;膽子小的呢,就一年到頭家裏窩著,儘量避免到室外去。

男人要殺蛇,女人愛殺小蟲子。這兩者的道理是一樣的。蓋因蟲子之為物,也非盡屬好惹的,比如那蜘蛛,除了「野化」家居環境,其中有些還長著毒牙,會蜇人,有些甚至能致人於死。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西遊記》把個蜘蛛精寫得那麼壞了。

我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害怕蜘蛛,一如怕黑。 怕黑心理摻合了從大人那裏聽來的「鬼怪傳說」,於是衍生了怕鬼的心理。這其中究竟哪些恐懼內容是與生俱來的,哪些是在母親懷抱裏後天習得的,這我一時還無從確考。

儘管到了青年時期,出去遠足、野營,對從小就見慣了的絡新婦,還是很害怕,總要跟牠保持距離,就怕被牠咬上一口。後來我終於從圖書上讀到了,牠原來是無毒的,並且根本不會咬人;儘管這樣,我還是不敢去碰牠。偶爾不慎撞破了牠的網,讓牠爬到了脖子上,我就會嚇得魂飛魄散! 還要再過好些年,經過多番「肌膚接觸」之後,我跟這長腿的「繞絲新娘」,才算真正交上了朋友,完全消除了根深柢固的恐懼。

當然,走在人跡罕至的林徑上,牠那面積特大的蛛網要擋我去路,如果無法迴避,我還是會暫為之敵,強行給牠毀網,請牠到一邊去重織一個的。

絡新婦的網絲較別的蛛絲粗得多,而且韌性、黏性都很強。 牠的網也特別大,往往粘滿了各種大小蟲子,偶爾有的綑綁嚴實,死去多時。因此每逢走在林徑上,我手上必執短枝,以充「網拂」,不住在面前揮動著,好給頭臉「開路」,以免被它罩個正著,黏糊糊、臭烘烘的,噁心一場,還得花大半分鐘去清理。

我對於同屬節肢動物的蛾、蝶的幼蟲,也就是毛蟲的恐懼,可是更為根深柢固了。這種「心理障礙」,我至今不能克服。一條五彩斑斕的枯葉蛾幼蟲,能叫我的心房立馬多跳幾下子,同時胳膊長出雞皮疙瘩。

其實這毛蟲的可怕,遠不如上面開章所說的蛇;毒蛇可以致命,毛蟲不過螫得皮膚紅腫和痛癢,最多引致全身皮膚過敏的免疫反應罷了。說起來倒也奇怪,我遇到毒蛇,往往沒有像看到有些毛毛蟲那麼害怕。

最近難得「邂逅」了本地毒性最強的毒蛇,也就是銀環蛇。 銀環蛇粵語叫銀腳帶,牠和金環蛇――也就是金腳帶「齊名」。 雖被歸屬眼鏡蛇科,但牠的頭部卻不像一般毒蛇那樣呈三角形。牠性情溫馴,除了捕獵小動物,不會無故發動攻擊。可牠卻是非常危險的毒蛇,毒液要比眼鏡蛇還要厲害得多,一旦被牠咬了,可說凶多吉少。

毒蛇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這有劇毒的銀環蛇不會輕易開口咬人,儘管受到侵擾、挑釁,牠的反應往往只是迴避和逃跑,據說一般只有在被抓、被踩的情況下,才會發狠咬上一口。反倒是那小小的青竹蛇的脾氣十分壞,人若膽敢在牠跟前礙眼,牠就會引頸啄噬,相當兇狠;但是牠的毒液的毒性並不太強,只咬一口,一般不會致人於死。

有一種大蛇既沒有毒,也很溫馴,卻相當危險,那就是蟒蛇。 這大蟒,本地叫蚺蛇,也寫作蝻蛇,讀作「楠蛇」。由於牠性情溫馴,身上斑紋好看,有些人弄來幼蟒,養在家裏作寵物,並不在意牠身體能長成龐然大物,但卻不長靈性。 牠雖然吞不下一個成年人,但把畜養牠的「奇癖」主人絞傷、絞殺,在西方卻是偶有所聞。

年前的一次野營,在一處叢林澗畔,入黑之後,我照到了大蟒吞食小牛的可怕情景。在我照相的差不多一個小時裏,不幸失去孩子的母牛躲在附近的樹叢後面不住哀號,不願離開,卻又不敢走近。這情景讓我感到很難過。猜想母牛大概知道發生了不幸而可怕的事,沒準牠心裏寄望我這個野人幫牠把蛇趕走,讓牠可憐的孩子逃出「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