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7

野營秋趣之四

這些天,離營地不遠的這小片陡坡上的楓林,越發紅得好看了。我當然又鑽到小林裏去留連。但見這紅、橙、黃、綠同時展呈,映襯著天空在這季節少見的澄碧,堪云五彩斑斕,就是美呀!我真說不出有多高興,乾脆有點流連忘返。營地周圍雖然也有好幾棵楓香樹,間雜在別的樹木之間,但都被魚藤糾纏得奄奄一息,樹上的紅葉是那麼零零星星的,氣氛淡薄。這一片小楓林可不一樣了,林裏雜樹不多,秋來紅成一片,給山坡帶來濃厚的物候景象。

賞著秋楓,不免想到了幾句唐詩: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元曲也記得那麼一句: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楓葉的那紅,在肅殺的秋天氣息之下,給古代詩人帶來的,往往是悲情和愁緒。

此刻我沒在這片楓林裏看出那種叫詩人「愁緒滿懷無著處」的「慘紅」,乾脆它非但並未紅透,而且黃葉和綠葉都還不少呢。此地畢竟位處亞熱帶,秋天的氣溫就是太暖和了些。不過能讓楓葉紅著點,也算是湊合了。反正此刻我並不羨慕專程到北京西山,或者京都東山去賞紅葉的旅遊者。他們那是鋪天蓋地,萬人空巷,匆促地走過旅遊區;我這是小巧玲瓏,荒野靜賞,悠然玩味。

這種並非一色慘紅,卻四彩紛呈的楓林景象,在我這個野地人的眼裏看來,確實很不錯了,尤其可以從容坐在樹林裏聽鳥、聞樂。我感受到的不是那種肅殺、悲涼的色調,卻是盎然、燦爛、優美的生態姿采。

這些「四彩」楓葉還有待氣溫下降,進一步變紅。今年幾起可怕的颱風都沒有刮到香港來,這些楓樹的枝葉因而得以保全良好,這已然是自然之母的恩典了;倘能早些迎來低溫,並且維持一兩個星期,而又僥倖不括大風,我就可以得賞多年未見的小林盛景。

既是一介野地人,我除了愛這秋天的紅葉,自然也愛秋蟲。秋蟲的可愛,主要當然不在於蟲形和姿態,卻在於牠們的鳴聲。秋天的蟲鳴遠不如夏天的熱鬧,但聽來卻顯得清雅細膩。倘把夏天的蟲名比作交響曲或協奏曲,秋天的大抵就算是奏鳴曲或室樂曲了。

夜晚在帳篷裏聽蟲鳴,那感受是再美妙不過了,幾乎比得上聽個小夜曲。此夜竟有一個叫聲近在咫尺,幾乎到了耳畔,聽來格外清晰細緻,十分可愛。可是我雖身處荒野帳篷之中,要聽的卻並不只是蟲鳴,還有音樂,而這野外的良夜短促,兩者不可兼聽,我還是選取了音樂。於是這秋夜的蟲鳴,就只好待到入睡前和夜半夢迴時仔細欣賞了。

聽到蟲鳴也讓我想到蛙鳴。夏夜山谷裏蛙聲旺盛,可此時卻早已寂然了。大抵旱季到臨,蛤蟆的繁殖季節也過去了。我聽不到蛙鳴,卻總看到蛙影,這不,煮晚飯時,就有一隻可愛的樹蛙跳到我灶旁的小樹上睡覺,讓我從容偷拍了。

郊外難得見小孩

前不久再去「瞻望」了大浪西灣的「富商有機農地」,看到它正在安裝鐵絲圍網。既是富商的私家田產,這是理所當然的了。將來或還會加設高壓電網、遙控保安閉路電視和強光照明系統,「提升」破落的傳統鄉郊面貌。

回營途中在麥理浩徑上遇到一位帶著孫子出來遠足的蘇格蘭老爺爺。這一位老爺爺他71歲了,挎個胸式襁褓,襁褓裏是個只有八個月大的小孫子,臉朝前方。老奶奶卻挎個大包子,裏頭裝著奶瓶、尿布什麼的。老爺爺說小小子他爸爸在滘西洲營運賽馬會的高爾夫球場,老夫妻來港暫住,要過了聖誕節才會回去蘇格蘭。

爺爺奶奶帶了還不會走路的小孫子出來遠足,我真還沒見過。這在本地華人而言,肯定要算是不可思議的冒險行為。

從西灣到鹹田灣的路上,老奶奶趕不上老爺爺的步伐,被甩到了大老遠,我陪她一邊慢慢走著一邊聊。我說這小孫子有個非常強壯的爺爺,真幸福。老奶奶就說,他年輕時爬過了300多座蘇格蘭最高的山峰。

由於人們現在普遍晚婚、不婚,或結婚而不生育,近年本地小孩越來越變得「珍稀」了,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能多見。到了郊外就更是絕無僅有了,看到小牛的機會肯定要比看到小孩多得多。我雖一介野人,卻覺得小孩一般要比小牛可愛,因而每有機會看到一個,總要給他逗個小樂玩玩。

這蘇格蘭小小子只有八個月大,當然還不會說話,似乎也不會笑,我再怎麼逗他,他就是板著臉。我說我不能把他逗笑,沒準還要把他弄哭呢!可他爺爺卻說,他笑的時候要比哭的時候多。我甚少無法把一個娃娃逗笑,何況更是一個笑的時候比哭的時候多的娃娃!可這一次我失敗了。

但我並不接受現實,還要訕訕的問他:Do you speak Scots? 這小東西當然懶得理我,依舊板著臉。可他奶奶卻說:He speaks Hong Kong. 她又說,他們上小學的孫子現在都學普通話了,每星期上兩小時的課。

上週末沒再去看「富商有機農地」,也沒在山徑上看到小娃娃了,就連牛娃都沒見著,可來時卻在巴士上遇見一個大約還不到兩歲的小小子。這小東西坐在末排靠窗的位子上,他爸爸坐在他旁邊,我上車較晚,待我把背包拴好在梯口旁邊,空位子所餘無幾了,只在車尾找到個倒向的,就在這小東西的小姐姐旁邊。我剛坐下,一面向他送出友善的微笑,並說聲 hello, 可這小小子竟急得瞪圓了一雙淺灰色的眼睛,連聲說no, no, no! 一邊還指著斜對面有人擱置背包的座椅,示意讓我挪過去。

真太豈有此理了!這麼霸道、可惡的小不點,我倒還真沒見過!我於是賠笑說:Yeah, yeah! Why not? I stay here! See? I’ve got nowhere to go! 然後我還接著給他強掗一些幼稚話。他想嘬手指頭,我就點頭說yeah, yummy thumb! 他於是顯得有些靦覥,連忙把動作中斷了。他看到牛,跟我說moo, moo! 我就說yeah, big cows! They moo all the time. 就這樣竟然「聊」開了。到後來,這個本要把我趕走的小東西,下車時卻和他那大約四五歲的小姐姐一道,連番跟我說bye bye呢!

我總愛逗小孩,跟他們說幼稚話。我想,如果像從前那樣,幾乎每坐一程巴士,都能看到小孩,那夠多麼有趣!如今時移世易,小孩竟就至於那麼難得一見!也罷了,我還是到野外去逗牛犢子玩吧。也許牛犢子有一點要比小孩強些,就是牠從來不會哭鬧。

2010/11/20

野營秋趣之三

雖然立冬已過,這南國野外的晚上,也就那麼丁點秋意罷了。夜風帶來絲絲暗香,那是鴨腳木開花了。

一隻蜜蜂不去採蜜,卻飛到我的「帳廳」裏來,在我的雜物堆上到處亂竄,尋尋覓覓,對我的額燈帶子尤其感到興趣,大抵帶子沾了不少汗,這一位該是要來採鹽了。過一會竟還要到我的頭上來糾纏,翻查我的頭髮,逐之不去。不得已,唯有用上驅蚊劑,把牠打發走。

鴨腳木盛花期沒到,蜜蜂一時還沒忙活起來,有些螞蟻卻早已冬藏了,那是說得那些體型小而窩群大的。體型大而窩群小的卻依然活躍,有黑的,也有棕的,惶惶然到處找吃食。

有一隻螞蟻找錯了門,來到了我的灶台下面的石頭堆上,不幸身陷小蜘蛛的「亂絲羅網」。這小蜘蛛的體長僅有大螞蟻的四分之一,牠的蛛絲更是細得無可再細,卻把個大螞蟻給逮著了。這不幸的螞蟻不管怎麼使勁掙扎,就是無法脫身。我此日似乎特缺慈悲心,無意去干預自然,沒有救牠脫網,卻冷漠地給牠拍下一輯「遺照」。

此蛛體型這麼小,並且不會結網,其絲無經無緯,胡扯瞎拉,雜亂無章,卻竟能逮到比自己大好幾倍、孔武有力的大螞蟻,真要叫我這個野人嘆服不已!

讓我嘆服的還不只此呢,還有大螞蟻的犧牲過程。我看這大抵是自然界最「人道」的捕獵方式了。這螞蟻雖然被逮,卻不受絲毫皮肉之苦,沒被牙、爪所傷,只是舒適地懸浮空中,強似躺在吊床上吧。待會小蜘蛛爬過去,在螞蟻身上輕輕地咬上一口,注入些許毒液,螞蟻就要迅速昏迷過去,溜出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了,不必禁受多大可怕的痛楚。此時給牠施加折磨的,大抵就只有我這拍照的閃光了。

我的「罪行」還不只此呢。我這灶台下面的石頭還都是我堆起來的,我給這小蜘蛛造就了設置羅網的理想環境。我雖不殺螞蟻,螞蟻因我而死,我推諉不過這殺生的罪孽!不過,我又想,死了這一隻本身也是捕獵者的大螞蟻,自然會有好些別的小蟲子得以活下去,這些得以活下去的小蟲子,當然又要捕獵其他更小的蟲子………

這小蜘蛛的獵殺方式雖然「人道」,可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牠要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行事,不像斑絡新婦那樣,光明正大的在樹上廣張羅網,優美地在羅網中央停駐守候,不幹半點貓匿,公然等待冒失者「上網」。

天黑前兩隻肥大的林鼠在幾棵樹的藤蔓之間追逐,想必是要交配了。沒準這其中一隻就是半年前咬破我的褲子的那家伙。這條褲子穿著至今,兩個破口如舊,並無明顯擴大,我也絲毫不覺得寒磣。國產紡織品的質量不錯,由此可得明證。

天才黑透,就飛來了一隻螢火蟲,要在我的頂篷下面穿過,卻遽然在我眼前來了一個大迴旋,剎那間飛回林木叢中去了。大抵嗅到了蚊香吧。這一天太暖和,頗有幾個蚊子,於是點燃了蚊香。可不都已經十一月中了嗎,就還這麼暖和!氣候暖化,橫是不假。

次日去走一條古道,訪荒村。幾乎不能走通了。不禁慨嘆:古道雖自愛,今人多不由!荒村的棄舍雖然頹敗得叫人心酸,但從生態的角度看,這倒是可喜的,可不人們到來闢路建房之前,這本來就是一片大自然嗎!

這些棄舍和荒田的產權沒準都已攢在了房地產商的手裏,耐心地伺機把它推平,建成可以炒賣的別墅。

幸而此時這裏還是「棄村還林」的野地,人跡罕至,不少野生動物在此棲息,冬藏之前,都趕緊覓食,催肥蹲膘。

2010/11/11

野營秋趣之二

上週五下的雨,延續到了週末上午,但天氣預報說星期天要轉晴,這於我當然是個好信息。傍晚抵達營地時雖然雨止多時,但到處的草木都還是濕漉漉的,一路走來,「道狹草木長」,沾得全身都濕透了,包括帽子和鞋襪。一雙鞋是單向透氣的防水材質,可是那水卻沿褲腿和襪子滲入鞋腔,無法阻斷!

天有不測風雲,我不確信天氣預報,因而選用了最能防風的叢林營地,哪怕萬一還要下點冷雨,伴隨著六七級的大風要刮將起來,我的頂篷都不必撤掉。

前次使用這片窄小的營地是在四月初,倏忽過去半年了。被魚藤纏死了的那棵可憐的楓樹依然屹立,但樹榦已讓白蟻給蛀空了,顯得鬆動,不能再用以支靠背包。

雨後營地雖然很濕,但由於表土含有大量的腐植質,不會形成討厭的泥濘;加之地勢優越,哪怕下再大的雨,都不受逕流淹泡,可說是絕佳的風雨天營地,冬夏皆宜。美中不足的是缺乏日照,地上長不出青草,還有位處叢林深處,完全沒有景觀,要看海得走出樹林,到陡坡上去。

可喜的是,只有兩三個蚊子飛來「歡迎」我,讓我一下子就打完了,連個蚊香都懶怠點,驅蚊劑也省下不少。

由於營地十分狹小,而四周又被密林包圍,搭頂篷得再三調改方位,這花掉了不少時間。來時在汽車站上,跟一位偶爾會遇上的女車長聊了幾句,我說她比我幸福,我的晚飯要到深夜11點才能吃上。當天確實的開飯時間是10點50分,跟預計的誤差只有10分鐘罷了。

一宵無話。當然無話,哪有人來跟我說話!可也沒做什麼惡夢或綺夢,淨是些無聊的罷了。早晨雜夢方濃,卻叫鳥們給吵醒了。這密林的早晨可真熱鬧,竟能同時聽到四五種不同的鳥鳴。大抵留鳥、越冬和過境的候鳥齊集,爭相唱個不亦樂乎。

林地上找吃食的鳥們倒很安靜,牠不唱,但翻得枯葉沙沙作響,讓我肯定林裏生態旺盛,因而感到十分欣慰。作為一介野地人,過去二三十年間,眼看這一帶的林木長得一年比一年茂密,而我能住在其中,作「零距離」的見證,這無疑是莫大的幸福!

感到幸福之餘,卻有些好奇,這些「翻葉鳥」究竟都能翻出些什麼來吃呢?可惜無從調查研究。但猜想牠們吃的,必定比我這野地人要豐富多樣。可不有些人們已然把些珍饈美饌吃得腦滿腸肥,還要饞嘴吃野味了嗎?可人家鳥們天天享用的,盡是野味!

我這野地人就連個珍饈美饌都沒吃上,自然不敢躐等覬覦野味,下午嚐過幾口高糖豆羹之後,也就離營上坡訪楓林去了。

本地的楓樹是楓香,葉片三裂,一般都是遇冷後先轉黃,然後再變紅,先見斑點,隨後整個葉片紅透。變色過程沒有完成以前,葉片往往同時呈現綠、黃、橙、紅數色,斑駁好看。楓樹開不出豔麗的花朵,莫非這秋葉的色彩就算是補償了?

十月底以來十幾度的氣溫,給野地帶來了季候的色彩變化。這片楓林開始變黃、轉紅了。過些日子氣溫再降一些,一兩星期之後,整片楓林就會紅透了。今年的颱風都沒刮到香港來肆虐,這片小小的野地楓林因而得保完好無缺,加之多雨,棵棵長得枝繁葉茂,一旦全都紅起來,要比往年壯觀。

有些才剛長出來的嫩葉,本來就帶紅色,甫見世面,那嫩紅未褪,就遇上了低溫,於是處於轉紅與褪紅之間的狀態,竟然紅得分外鮮艷,越看越覺得可愛。

但也有些枝椏上的葉片,清一色全都轉了橙黃,不留一點綠。這雖然顯得有些單調,卻又可謂不落窠臼,自成一格。

黃昏我在楓林裏流連,想到了杜牧的《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我這楓林在陡坡之上,周圍豈但沒有石徑,乾脆沒有牛徑或豕徑,也沒有人家,更無可停車處,就連直升飛機都著不了陸。我說,這野地楓林之美,雖則缺些杜詩的實境,卻又勝似杜詩的意境,因為這是一片野林,全屬自然。唯一不及薄倖杜郎所描述的,就是此地沒有霜雪,憑它再紅,不能叫個霜葉。

營地周圍的茂林間雜有幾棵楓香,因而牽強亦可以謂之楓林吧。天黑之後,不時有螢火蟲由林裏飛出,有的且到頂篷下面來飛舞,我高興之餘,頓生詩興,於是隨手拿張廢紙,步杜郎之韻寫道:

楓林獨愛莽坡斜,側畔安營略似家。
不倩寒霜能自赤,流螢熠熠勝觀花。
後定篇名為《野營秋趣》。

為詩之外,當然不忘攝影,這螢火蟲有趣若此,我怎能錯過!此來帶備了笨重的舊式近攝鏡,還有延焦接環,都派上用場了。因而攝得螢兄屁股的大特寫,雖然難免有些不雅,野人畢竟還是野人,就只能那樣了,螢兄尚祈見諒!

2010/11/06

野營秋趣

這是霜降和立冬之間的週末,按節令,天氣也該涼了。可這裏是亞熱帶的南方,又位處海隅,有偌大一個太平洋給調節,加之還有全球氣候暖化這回荒謬的事,就怕再涼,也涼不到哪裏去了吧。

星期六天黑之後,山裏降溫倒也迅速,甫抵營地就讀到了15攝氏度的氣溫,算是頗有些秋意了。此來沒盼著螢火蟲飛訪營地了,也許是風大了的緣故吧。不過入山時剛已天黑,倒看見不少在林木之間飛舞,彷彿挑燈相迎。

除了螢火蟲,讓我無法不流連於心的,要數那螞蟻和蚊子了。還好這兩個最討厭的傢伙,牠怕冷,這時候都懶怠露臉了。這就好得很,恕不相請喽!

夜裏風越發刮起來了,要把頂篷撤下,方得安睡。夜半雙腳覺得涼,起來看看溫度表,不過只是14度,多降了一度罷了。我不免有些納悶,這睡袋的適用環境溫度為10至20度,怎麼14度卻覺得涼了呢?納悶歸納悶,問題得予解決,長褲和襪子還是穿上了,腿腳於是感到暖和,湊合度過山中涼夜。

此夜山下長灘頗有幾處燈火。可以猜想,這些在沙灘上隨意擱頂禿帳的,多半缺乏經驗,由於來此腳程不短,通常不願負重,寧可忽視這驟來的低溫,而沒帶上比較厚重的睡袋和衣物。

這只有14度的夜晚,雖然僅是短短的幾小時,未必足以把人冷壞,可也八成並不讓人好過。保溫不足,一夜必難睡好,輾轉反側熬到天明,太陽一出,強光、炙熱並襲,那就更難受了。去弄潮消解心中不快吧,那海水卻又太涼了些,並且大浪。於是意興闌珊,沒等日上三竿,就趕緊收拾,儘量扔掉可以扔掉的東西,拖著疲憊的身軀,踏上沒勁的歸途。

星期天早上天空晴得十分透徹,竟無半朵雲彩。可惜藍天並不那麼蔚藍,因為略有薄薄的濁霾。以其並不厚重,不好還叫陰霾了,或可謂之「陽霾」吧。

據報導,內地有些有關領導斷然否定,香港的濁霾來自大陸的說法。這無疑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不過我看這倒也無所謂,反正不管是耶非耶,這空氣污染的問題積重難返,一時總也無法解決。唯望內地經濟發展勢頭持續,國家迅速富裕起來,屆時人民必將要求過上較高質量的生活,這烏煙瘴氣就不可能不予徹底處理了。十年之後,香港或可不再為此北霾南侵而無奈,澄碧的秋空或會重臨。

這時山野間的情況未至太壞,在這薄薄的「陽霾」籠罩之下,還是隱約呈現幾分可愛的秋色。營地附近一棵漆樹的葉子紅了一半,楓香的葉片有些也呈現了紅斑。

下午我到長灘上去,但見原有的零星帳篷早已撤光了。這兩天海灣浪大,當然也沒有遊艇的蹤影。集中在海灣南頭滑浪、衝浪的人也並不多。倒是略有一些看浪、嬉水的遠足者。

稍晚長灘北頭卻來了一小批說法語的露營者,包括幾個小孩和小小孩。他們在沙灘上支起了三個包子型帳篷,擠靠得很近。既是星期天,晚上大抵不會再有來客,整個海灘就歸他們獨享了。

這時我想起了,有一次在山徑上走著,正下坡,前面不遠也正走著幾個去露營的大人和小孩,猜想是個法國家庭。三個男孩背著小背包,另外抱著、拎著食物和飲水,落在了大後頭。他們一邊走著,卻突然唱起《馬賽進行曲》來了。一邊唱著,見我追近了,要越過他們,乾脆還跑起來了呢。只見一條比他們的腿更長更粗的麵包,就從大型塑料袋裏顛了出來,掉到了牛屎處處,或還有狗糞的徑路上。這小孩撿回麵包,接著走,也接著唱。沒多久又從袋子裏顛出一條,他又撿回去,若無其事的接著唱,可是跑得更快了,因為他的同伴已經走遠。我看在眼裏,心裏想,倘讓我吃這麵包,我絕不拿個巴掌拍一拍、擦一擦就往嘴裏送,必得先用大量澗水沖洗一番;若無澗水,或可代之以兩大瓶蒸餾水吧。

今天這近岸的浪頭不小,總有兩米吧,真不是鬧著玩的。沒有衝浪板,要徒手衝出這翻白浪頭淺水區是非常費勁的事。硬闖是不行的,連番被一兩米高、兩三百公斤墜落的浪頭迎面沖擊,除了嗆得難受,還有弄傷腰椎和遭溺的危險。為保安全,得用一點巧法,包括潛泳,迴避其鋒,用最少的勁、最短的時間,游到深水處。

一旦到了深水處,這高高的浪頭反倒沒那麼危險、沒那麼難對付了。但這海面畢竟波濤洶湧,總要出其不意打側面來一兩個小白浪,讓鼻腔進點水,叫人好擤。

我在深水處游著,但見那法語營的幾個大人和小孩都到水邊嬉水去了,玩到興高采烈處,就大呼小叫起來。也許並非興高采烈,只是嗆著了,喝了海水罷了。

一會我泳罷,上岸倒方便多了,只消順著浪頭,讓它把人搡回淺水處。當然這翻白浪頭並非棉花,它相當粗暴,搡起人來不遺餘力,我要注意浮水姿勢和角度,保持身軀平直,還得適時閉氣,避免口鼻灌進帶沙子的海水。

晚上帳裏的溫度跟前一天相若,是14.5度,可是夜裏竟然覺得有點熱,要把特意穿上的襪子和長褲脫掉,方才覺得比較舒適。這又讓我納悶了,可不這跟前一天晚上只差那麼0.5度了嗎,何以感覺上卻迥然大異?後來想通了,大抵是因為我夏天睡覺從來只用電扇,不用空調,半年下來身體就適應了熱天的室溫,晚上睡覺代謝作用相應減緩。可這時候它一下子從20多度降到了14度,代謝速率未能即時調節過來,產生熱量偏低,就感到涼了。可是過了清涼的一夜之後,白天又去「臥浪」,在冷水裏泡了超過一個小時,身體也就馬上作出了相應的微調,提高了代謝率,睡眠時產生比前多一些的熱量。

次日雖然起個大清早,但還是錯過了日出。晨光熹微之中,察覺了帳旁的點點秋意,原來那餘甘子的葉子,竟也紅起來了。雖然紅得並不怎麼樣,湊合罷了,畢竟這裏是亞熱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