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5

熱鍋上的螞蟻

北方俗話有這麼一句:「熱鍋上的螞蟻」,比喻心急如焚團團轉的情狀。

此語似乎出自《紅樓夢》「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鑑」的第十二回。說的那賈瑞對王熙鳳「起淫心」,要在她身上索求「雲雨」,卻被鳳姐捉弄,臘月天氣在「朔風凜凜」的穿堂裏白等了一夜還不醒悟,竟然再接再厲,欲得鳳姐,說是「死也要來」,「只盼不到晚上,…溜進榮府,直往那夾道中屋子裏來等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作者曹雪芹寫的這個賈瑞對美貌的鳳姐一往情深,慾火熾烈,不能自拔,被鳳姐捉弄,連番奔波受凍,大冷天裏遭糞尿澆頭之後,卻對鳳姐越發朝思暮想,以至「指頭告了消乏」都不管用,「日間功課又緊」,終至一病不起,「夢魂顛倒」,醫藥罔效;後得一跛足道人借給「風月寶鑑」,卻又不遵道人叮囑,不照「寶鑑」的「背面」,因為鏡子裏頭立著一個骷髏,偏要照那有個鳳姐在裏頭向他招手的「正面」,欣然選擇死路,「覺得進了鏡子,與鳳姐雲雨一番…遺了一灘精」,「如此三四次」,…「末後鏡子落下來,便不動了」。

我看,既是那樣一個愛慾狂,「死也要來」真不是白說的,死前能與所愛的幻象共赴巫山,得嘗最後幾番本能的極樂,堪云無憾矣!這總比海洛因吸毒致死者要強一些!

這有點浪漫主義色彩的作者,也許因為幾乎完全不懂「雲雨」的屬性,才會有這麼一處敗筆,讓那個「沒人倫的混賬東西」得其所哉。

呦,我並非要議論這原非荒誕小說,卻有無稽的情節;不過覺得它饒有三分異趣,因而順便引述一下罷了;我這其實是要說的這個「熱鍋」上的「熱」,沒想到平白兜了一個大圈子。呵呵呵!

對了,就是這「熱」。但凡有理性、能思考的人們,都相信由於近世紀以來人口的增長,和人類文明的發展,使得地球不斷暖化,並有加速的趨勢,早晚要變成一個「熱鍋」,而人類就都是「熱鍋上的螞蟻」,急死了固然是死,急不死也得熱死!

昨天晚上看了一輯關於氣候變化的紀錄片,名為「Years of Living Dangerously」,內容非常發人深省。這一輯試圖說服一些冥頑不靈、或求一己眼前利益和享樂,而置後代子孫死活於不顧的人們:地球暖化不但直接或間接讓貧窮國家的無數無辜老百姓受苦,同時也已經給累積排放最多「溫室氣體」的美國帶來更多的自然災害了。

其中一些片段引起了我深沉的反思。主持人訪問一位讓人同情的父親,一年前,一股熱浪讓他的兒子英年早逝!這位中年父親異常肥胖,挺著格外碩大的肚皮,緩步走路時的氣喘之聲吁吁可聞,一望而知,每年夏天要沒空調庇護的話,he must really be living dangerously!

這位被熱浪奪去兒子的父親埋怨天氣越來越熱,並不懷疑殺人熱浪確實跟地球暖化有關;但卻似乎並不在意,他自己頤養得那樣肥碩,其生活模式大抵難免產生較大的「碳足印」,給「暖化」作出多於一分的個人貢獻;而當前已經成全了的炎夏特高氣溫,也必然同時伺機對他的心臟、血管和大腦施加致命的危害。

回顧香港本地,人們若非太窮,其生活模式和飲食習慣的格調也能與日俱升,要跟那一位美國人排比,大抵不遑多讓。所據資料無誤的話,目前年人均肉食量已逾100公斤;其中牛肉這具有超大「碳足印」、而價格高昂的食材,其享用量尤其高踞世界前列!至於年前有關部門就食用「紅肉」而發出的有關忠告,看來效用不彰!

古語云:食、色,性也。大抵有些人們對牛肉之類的鍾愛,有似慾火焚身,就像《紅樓夢》裏那個賈瑞對王熙鳳的「淫心」一樣的病態地熾烈,看到熱鍋裏的佳餚,啖之若將不及,大快朵頤之後,別的一切就都在所不顧了。

香港人口只當中國的200分之一。全國早晚要向香港看齊,並且奮然超越,到那時候,全面瘋狂大排碳的場面,才真叫壯闊呢!

目下那些有良知、有遠見的科學家、政治家、教育家們,一個個無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要力挽狂瀾,欲使地球免成「熱鍋」。然而,他們不斷作出的努力,恐怕只是徒然,人性如此,大抵難以變天!

2016/03/15

捨聰頑抗

也許由於愛聽音樂,至於有點沉溺,年深日久,雖沒把一雙耳朵給震聾,卻是慣壞了,顯然導致患上「選擇性厭聽」的感性變異,就是把好些主觀不願意聽的這樣那樣的樂音、話語、資訊等等、種種,尤以本土特產者為甚,一概認作「不入耳之聲」,遠之唯恐不及,比如一般本地歌曲、全部本地髒字、部分本地新聞等!

在今天這樣的無處不充斥著噩訊、髒話、爛樂的社會,不幸罹患這種精神病變,而不能避免身處公眾場所,可是得隨時受罪,感受至為不妙耶!

事物的美醜優劣,是否中看中聽,須由大腦中樞主觀定奪,眼睛和耳朵越健全,越作不了主。但是感官之中,視、聽二者卻同歸而殊途,判為醜劣而不欲觀之的事物,儘管擺到了眼前,只要緊閉眼瞼,或者轉移視線,就可以免於入目了。

好比說,正坐地鐵,它給來那麼一則財經消息,報道股市急遽大坍方,這於我,不忍卒睹固然矣,如果沒有聲音,只要避免眼角掃著屏幕,學那虛妄傳說中的鴕鳥的作法就行了。

又比如不知什麼緣故,挑甚葫蘆賣啥藥,它有那麼兩句奇怪的廣告口號,由二極管走字屏顯示,說是「不愛等,只愛做」;我的心眼歪邪,總要看作「不等愛,只做愛」,覺得它存心賣弄「意淫」,卻又眼高手低,品味低俗,不值得讚賞;我不欲觀之,只要不去抬頭看它,也就好了。

然而致人無聊的廢話、叫人厭煩的劣樂、使人不安的噩訊以聲波的「弱能」形式來到萬物之靈的「靈前」或「身後」,外耳道卻無從掩蔽,聽任聲波長驅直進,衝擊耳鼓,把倒人胃口的訊息強行輸入感官中樞。

這時我所知道的唯一應對方法,就是在這完全不合適的場合,消極地戴上耳機,聽我的音樂,姑且謂之「覆蓋法」,用自己不厭惡的樂曲蒙蔽聽感,把排除不掉的外來音訊大幅「稀釋」,讓它失去傳達完整不美訊息的功能。

目的既非真正「聞樂」,抗噪美聲「耳蕾」和無損音訊播放器都不必派上用場了,那些個動輒逾千上萬,太昂貴,划不來,使用電話的音樂播放程式就能湊合了。但須一番額外工序,選取一些比較「熱鬧」的樂章,先在電腦上由wav檔轉制為mp3, 聲幅並予適當提高,然後抄到電話裏備用。不過為了達到較佳的屏蔽效果,電話附件的耳塞式耳機不管用了,還得另購一雙耳道式「耳蕾」。

至此有備去坐港鐵了。甫進站,立刻戴上耳機播放樂曲。跟我的最低標準距離極遠的音質如常誘發反感,可幸情緒受環境制約,強度僅達中等;此時只得欣然忍受,別無選擇了。走下電動梯,那一則不斷高頻度廣播的「溫馨提醒」果爾聽而不聞了,於是滿心歡喜。

這不停的廣播本來沒有什麼,不過是要提醒乘客:「When travelling on escalators, hold the handrail, stand firm, and don’t walk!」這有什麼呢?可我的聽感異常,就是受不了!

自我診斷一番之後,估計大概不幸罹患了「選擇性厭聽」的感性病變,某些聲像在大腦中樞可能引起的感性反應,跟一般常人有異,好些再中性不過的樂句、嗓音、或字眼,往往能誘發負面情感,讓我聽不進去!可是聽不進去卻又摳不出來,更且無法把它當作耳旁風;比如這裏要提起的、絲毫並不難聽的兩個英語字詞「don’t walk」,它那倆字的載體,也就是發聲者的個人口音,不知怎地,我總是聽著彆扭。

我這有所變異的聽感,大抵自主啟動了病態的下意識思維運作,其具體內容乾脆無法言傳了,若愣要呈諸意識介面,勉強用字符訓解,或可陳述如下:

這聽來似乎出自典型港粵女子嗓音的語句,卻是漂亮地道的「非河口倫敦南腔」,或不能說是那個什麼 posh, 卻是很當代的 RP 呢!這讓我聽著感到有點不太舒服。這問題當然並不出在人家嬌美的口音,而在於敝人自己,這無疑是我的聽感有毛病。病態之為病態,似乎真是沒有辦法的事!

據說,當今聯合王國各郡很有一些以操地區小方言為尊嚴、甚至視方音為命根子的「本土口音派」,比如以「喉壁清塞音」取代了「舌齒前清塞音」的「河口派」,他們之中很有一部分對所謂的 RP 就有不可言喻的嫌惡情緒。得,你且還叫 RP 吧,他們就是誓死抵制,絕對不予 receive 了!

有些分析認為,由於這種所謂的「標準語音」的典型操持者多為老一輩的王親貴族、統治精英和知識階級,而他們的口語面貌一般都自認或被認作「高貴」,瞧不起別的地方口音,因而招致社會中下階層普遍的媢嫉和敵視。

我說何苦憎惡人家的「高貴」呢?這種不健康的情緒,大抵比諸我們這裏「後殖民時代」「本土派」對北方漢語的輕蔑和敵視,縱或未過之,當亦無不及,並且歷史悠久得多。

可我既非女王陛下的子民,一向也寧取這種「非河口倫敦南腔」,而不喜歡別的王國方音,肯定沒有王國各郡「本土口音派」們的那種「媢嫉以惡之」的階級情緒,何以就受不了出諸港粵女子嗓音那樣嬌美地道的 RP 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換個白種女子去錄音,就能讓我聽得順耳?!

這就是聽感畸變的徵狀了!儘管自知患病,往往也就是拿它沒辦法,反倒諱疾忌醫,採取消極的方法對付過去。

於是戴著耳機,安然到了本地稱為月台的站台,聽著音樂,那一句「請不要靠近墓門」的普通話「溫馨提醒」彷彿無跡可尋,不知所終了。

我想,不住地讓人「不要靠近墓門」!膩煩不膩煩哪?本乘客這會子確實忙,一時還勻不出時間去墳場祭祖呢!

這種站台安全門算是新生事物,內地稱為「屏蔽門」。「幕門」是英語叫法 screen door 的本地粵語直譯,而普通話「幕」、「墓」同音。這是有些不巧了,北京音系沒有入聲韻尾所致也。但願製定普通話「提醒」版本的人員只是不識普通話,而並非沾染了「本土派」的「仇陸」情緒,硬是要給內地旅客關閉「墓門」。

隨後換線,耳機本可摘下,以降低致聾的風險,因為列車設置「靜音車廂」,可以擇其靜者而從之了。然而所謂靜音,實際往往靜不下來,所謂「電視」的聲音不錯是關掉了,可車廂裏的乘客,卻肯定並非全都喜愛耳根清靜,往往就有這樣那樣愛好發表的一些個人,以當面或電話談話的方式,毫無保留地播散公事或隱私的細節內容,更有甚者,有的「豪客」句句帶髒字,字字含惡念,聲聲沾煙油,好不可怕耶!

於是還以不摘耳機為宜。我固然沒有條件、也不贊成不使用公共交通,這樣的病態「聞樂」行為,難免漸成常態。看來早晚得花些錢,購買真堪在烏煙瘴氣之中賞樂的「耳蕾」和播放器了,否則恐怕要指日失聰!

2016/03/04

閏日海曙

週末如常入山,本意要「駐賞」楓林嫩綠,可在末尾的一程巴士上,跟要去大浪嘴露營的年輕男女聊上了,遂至改變主意,多走三公里十分崎嶇的山徑,把他們三人帶到了敝野客「專用」的「崖上小原」營地,並且泄露了隱藏叢林深處的「秘密」,讓他們看到了終歲不枯的潔淨澗水,此後再來,大可不必在北潭坳公廁外的洗手龍頭上,盛取有限的用水,迢迢十公里背過去了。

位處白泥頭北面小丘之下的這片「崖上小原」雖然不算很大,但對於我們這二營三帳,簡直是太寬敞了。週末那兩天,乾脆整個小半島一平方公里的野地上,就只「住」著我們這二營三帳共四客了。


到了星期天下午,他們三人撤營之後,這逾百公頃就讓敝野客、諸野牛、野鳶、和野燕各據其所了。午前午後當然也有一批又一批的遠足過客到來,但都滿足於在低處的岩岸一帶、或立著三角測量柱的小山岡上稍作流連,而懶得繞到小原上來打攪敝野客的孤寂。


次日星期一是二月二十九日。天氣竟爾好得讓我喜出望外,我當然不要錯過這四年才得一見的「閏日日出」,於是六點二十五分就起「床」,到帳篷外面坐定;十四分鐘之後,朝陽就冉冉從海上冒出來了;其初始貼近海平線的程度,似乎是我歷來在此所未見。


此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天,我讓電話的鬧鐘喚醒,是在七點鐘;原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早在那裏使勁地照得耀眼,不足觀了。那雙男女後來告訴我,他們六點半就起來等著看日出,可是天邊雲帶很寬,到了將近七點都只能看到霞光,而見不著太陽,只好返回帳篷裏睡懶覺去了。

我雖然醒來比他們還晚,只看到日上「一」竿,大抵無須感到可惜,因為雲霞的遮蔽,這又是一個沒有日出的晴天。倒是他們三人大老遠跑到大浪嘴來,卻只能待上一天,而無緣在這裏賞看四年一度的「閏日日出」,斯可謂之遺憾。


這閏日的天氣實在太好了,這一帶以大浪聞名的海面,此日卻是全然沒有一點風浪,也沒有霧霾,視野極佳,十千米外的大鵬半島清晰可見,就連更遠一倍的大三門島,都隱約可辨,這真是再難得沒有了。

敝野客在聞樂、賞景、照相、蹓躂之餘,猶有餘趣,不免隨意又作絕句一首,雖則韻跨一東二冬而有所「出落」,兼有孤平、大韻之病,犯忌之甚矣;但是為了樸素實描,當可不傷「小」雅:

元旦年年有,閏非歲歲逢;
東涯升赤日,暖我野篷中。

趣有未盡,而美中不足,就是閏日儘管也有月光,卻到了下弦,㿜了,且天亮才掛上了中天,有些許那個懶洋洋。


不可苛求了!四年方得一閏,而有幸獨佔此區東隅,得賞這樣美好的日出,能不心滿意足!於是莞爾傻笑,輕輕鬆鬆踏上回城的山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