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31

春日楓林美—之四

自二月下旬到上週末,恰恰一個月,離我營地不滿百步的那塊小楓林,樹冠漸漸由一片光禿變成繁茂蔥蘢,讓我數週以來觀賞不輟,越賞越添興致,越看越覺得這楓香可愛,越加讚嘆大自然的美妙。

雖然今年立春以來下雨不多,就連小澗的流量這時也僅有大約去年三月的一半了,當怪老天爺沒有克盡天職吧。可這滿林的楓樹卻大方著呢,一點不生老天爺的氣,照樣和顏悅色地朝向浩浩穹蒼,喜氣洋洋地隨風招展。

楓香的葉片很薄,因而甚能透光,儘管這時節楓林的樹冠已經長得大致閉合,不留大片的天空了,但林地上依然亮堂,仰首觀看,葉簇的色澤由蔥綠到墨綠,全譜盡有,斑駁悅目,有些還帶點稚紅,可愛極了。

楓香雖然不大招惹害蟲,但好些金龜子還是要吃它的葉。再過一個月,到了初夏,就會有很多葉片因蟲蝕而缺損,有些葉簇就有可能變成「麻子」,不那麼好看了。因此,我最珍惜這時節美玉無瑕的滿林春楓。

春去夏來,夏天多雨,陽光也充沛,是草木生長旺盛的季節。但此地的夏天也是颱風的季節。一如別的樹木,楓香也最怕颱風。一旦颱風來襲,楓林難免就要「破相」,被刮個枝零葉落,讓人看著心酸。因此,颱風季節來臨之前,這楓林完美的一片新嫩,我當然不要錯過。

新嫩的綠葉看在眼裏,讓人情緒平靜,心境舒暢,而少卻墨綠隱含的一點沉鬱,越看越美,越看越過癮。從西面林緣的枝葉間隙看出去,但見遠山隱隱,這又能讓人敞開襟懷,儘管身在小林之中,卻絲毫沒有侷促的感覺。

高處的林緣上都是些年青植株,樹形高挑而苗條,樹冠仍較纖細,並未完全橫向閉合,因而留下小片的天空,構成優美而深邃的圖景。我且給杜撰一個名目,叫個「林梢天池」。

這些「林梢天池」的池畔往往又有幾簇帶點稚赤的嫩葉,調皮地探伸出來,打破色彩的單純。這樣愣給添了個紅,雖還不能謂之繽紛,看著倒也可愛。

高處的林緣外有一棵小小的獨樹,未得歸併入林,好像要跟林裏大家伙爭妍,低矮的樹梢上滿是稚赤的新葉,讓我想到了抹上胭脂、塗上口紅、染上蔻丹的十二三歲小美人。

這棵獨樹雖還不能開花,卻已懂得花枝招展了,幸而它沒長出美腿,否則恐怕還要招搖過市呢。

2011/03/26

霾霧低垂

好容易盼來了一個十載難逢的「超級滿月」的週末,卻竟就因為天眼不開,報廢了!穹蒼之上烏雲瀰漫,山野之間霾霧低垂。就連至高無上、地球生命之源的太陽,尚且被摒九天之外,這小小一個月亮,哪裏還讓露臉!

入山途中,但見小港灣往日的怡人景色,已經截然換成了混沌灰暗的一大團愁雲慘霧,難看得很。

往深處一想,這所謂難看,不過是因為觀景者懷有扭曲了的美感罷了。人就知道愛那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不懂得這淒風冷雨,或者薄霧濃雲之中,其實蘊含大善。人趕上這「不佳」的天氣,心裏往往就只知道發悶。不妨稍為想象一下,要是這穹蒼終歲一色蔚藍,天天豔陽高掛,沒有淒風冷雨,那大地上的萬物豈不都得旱死、熱死了,哪裏還有那麼一片翠綠,充作明媚春光的主要色調?

出門很晚。雖然坐車順利,候車沒花太多時間,也不堵車,下車後走得也挺快,還是要到天黑之後才到達山裏的營地。

下著毛毛雨,搭帳篷可是夠麻煩了。不必埋怨天氣呀,誰不知道這野營本來就是一樁再麻煩不過的事,每出去那麼一次,就儼然搬家兩趟,還得負重跋涉,到山裏自搭「窩棚」,完了自助「拆遷」,這哪能是個輕鬆的活!是所以智者、仁者、勇者多不為也。

天氣預報說「有幾陣雨」,可這山裏省事,大概幾陣連成一氣,乾脆下個沒完沒了。來時路上開始掉點,一直下到了午夜,並無半刻稍歇,大抵還下到了天亮吧。幸而只下雨而不刮風,乾脆它沒有風,那雨點也極細,掉落在頂篷上幾乎無聲無息,吵不著我睡覺。

那雨下了一整晚,林地的泥土都濕透了,可小澗的流量卻似乎並無增益,依舊處於全年最細弱的狀態。雖如此,於我這個有嚴重潔癖的野地人,這獨享的澗水卻已足堪沐浴了。洗起澡來,雖然遠遠比不上每秒出熱水超過200毫升的蓮蓬頭,未得「淋漓盡致」,並且那小澗淌的還是徹骨的冷水,我卻甚感滿足了。尤其可喜的是,這澗水澄澈如舊。

且想想,在今天這個世界上,儘管發達地區的人們往往視水、電如空氣,毫不珍惜,放量浪費,但在不少落後地區,卻有數以十億計的人們,還食用不上像這小澗這麼潔淨的水呢。

星期天一覺醒來,雨止了,也沒有風,可是霧鎖山林,景物模糊,既看不真,也看不遠了。

這霧氣雖從海上飄來,卻不如我期望那樣清新,色、香俱有不逮,不管是看在眼裏,還是吸進肺裏,都沒有絲毫愉快的感覺。

大概是摻了污霾的劣質春霧吧。這年頭,世界一體而到處多災多難,此刻我這野地人雖能遠離紛亂煩囂,恐怕難以獨善其身!只要並不摻入有害的輻射物質,也就湊合呼吸得了。

這霧景雖然不算太難看,畢竟略欠清雅,越看越覺得是一般凡品,讓人提不起勁。可我又不願意窩在帳裏聽音樂,於是離營,去看那楓林裏的霧天景象。

短短一個星期以來,樹冠越發長得茂密了。我說,這些楓樹努力發奮,長得枝繁葉茂,蔚然成林;樹冠吸收碳氣,樹根保固山坡;為生態作貢獻,給大地加裝點,自然之母也真該給它多灑點甘霖,多照點杲日,以資獎勵。

此時雖然雨止多時,可那霧氣卻是夠濕的,滿林的新葉,沒有一片能保乾爽。水滴不時從樹冠上掉下來,打在我的照相機上。

在這麼個濕漉漉的星期天,能在這野地楓林裏徜徉,得賞林裏霧景,而不必困在帳裏聽雨,就算很不錯了。儘管衣服濕了,照相機也濕了,我還是不願意離開。

午後下山到海邊去走走。儘管偌大一片長灘幾乎蕩然無人,而海裏也看不到一艘船,卻予我侷促的感覺。大抵這未必真的出於美感的扭曲,卻是與生俱來的原始本能。天氣不好,外面的景物讓人感到沒勁,自然就會懶懶然的躲在住處不出門,這麼一來,遭遇風雨雷電和繼發危險的機會,必然就大大地降低了。

天氣不好,不唯我這野地人覺著沒勁,就連營後盛放的野花叢上,也幾乎全然看不到出來採粉的蜜蜂了。前一星期盈百上千的在那裏嗡嗡個沒停,看來都趁這極端陰晦的星期日,放假一天了吧。可憐這勤勞的蜜蜂並不懂得假日出去玩,只知道在巢裏睡懶覺。

不但蜜蜂不出巢,就連蜘蛛們都藏匿起來了,竟留下一個一個的空網,沾滿了一串一串的水珠。皇天有好生之德,不少蟲子又可多活一天了。

2011/03/19

春日楓林美—之三

上星期六是植樹節,我沒去植樹,卻又去賞楓。沒準只有我這個野地人才知道,原來這楓香樹,並不僅僅秋後的紅葉可賞,春來的嫩葉也很可觀。

雖然此前一週沒怎麼下過雨,楓香的新葉還是長得飛快。這是驚蟄後六天,小楓林的樹冠,已大致形成濃蔭,相當茂密,頗有遮天蔽日之概了。

記得有詩句說:「惜花春起早,愛月夜眠遲」。我晚上確實睡得稍晚,但是並非因為愛月,而是愛樂。聽過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就是不能不把別的六首「標題奏鳴曲」一併都聽了。這得兩個半小時。賞曲之際,卻在楓樹旁的藤蔓上,發現一隻出來捕蟲子的蠍虎。此虎長得十分肥大,不知道得吃下多少蚊子什麼的,才有那樣的福相。

這是農曆的上弦,那懸空的半月,並不怎麼明媚,也許還得等到農曆十六凌晨兩點「超級滿月」到臨,地月距離只有356,000餘公里,那看起來稍大一丁點的月亮,才真值得「夜眠遲」吧。唯願到時無雨無霾,天色清朗。可這老天爺的脾氣,有誰說得準!

雖然晚睡,這晴朗的春日我還是起個大清早,但卻並非為了賞花。帳後咫尺之遙有一叢攀援植物,他的確是開花了,而且開得很燦爛,可是花小而白,白得太平凡,因而也無可觀賞之處。但它引來了很多採集花粉的蜜蜂,那就好看得很了。對於我這個野地人,這勤勞的蜜蜂,從來就有一股魔力。我特愛看牠們幹活,靈巧地在花朵之間飛舞,利索地鑽到花心裏,輕巧地落在花蕊上。我也愛聽牠那翅膀的嗡嗡,那是一種不會打破寂靜的喧鬧。

看過蜜蜂幹活,就去訪楓林。晨曦之中,嫩葉格外好看。

在樹下仰首賞看樹冠,但見那些空隙都快要閉合,只能看到枝零葉碎的小片藍天。

午後再進楓林,在豔陽之下,那五彩斑斕的小林大觀,美得讓我目眩。

到了傍晚,自然另有一番景象。難免想起了唐詩的兩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然而那楓葉的剪影,卻又竟能顯得那麼生意盎然,讓我看得有點莫名其妙地心花怒放。

2011/03/18

石原不謹慎太郎?

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日前又出狂言妄語。

日本遭逢地震、海嘯浩劫之後不過三天,正當國民都還極度傷痛,倖存者仍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而生死未卜者不計其數,這位高齡78的政壇大劣嘴竟又深有所感,不吐不快,迫不及待發表了畸異的謬論,說「日本人的identity是私慾,有必要利用這一次的海嘯,把私慾一下子清洗掉」。

這個取名慎太郎的石原老知事似乎一如既往,很不謹慎,他還要畫龍點睛,乾脆進一步說,他認為這場浩劫正是天譴。

都二十一世紀了吧,在所有文明國度,異端邪說已不流行;如今就是講個《舊約‧創世記》裏耶和華派遣天使下凡,毀滅所多瑪和蛾摩拉兩座罪惡之城的故事,都不能引人入勝了。

倘這位石原老大爺是個落後國家的農村文盲,未受任何教育,而迷溺某種原始信仰,要說出那樣無稽可笑的渾話,大家伙一笑置之也就算完了;因為非得十足愚昧無知的人,才會在那麼悲慘的情況之下,說出那樣冷酷無情的話。

可這位石原老先生卻曾受良好教育,活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並且身為富國之都的堂堂知事。這就顯得太奇怪了!此老終歲食祿,究竟所「知」何事?而竟至於說出那樣沒心沒肺,傷害災民,貽笑寰宇的話!縱或罵他喪心病狂,當未為過。

石原在3月14日發表了言簡意賅的「天譴論」,到了第二天3月15日,就放棄堅持,竟出來撤回謬論,並向受災者和全體國民「謝罪」。

想想看,一貫言論猖狂,而思路清晰的這位老政客,在生靈塗炭的特大天災之後,竟就說得出來那樣喪心病狂的無稽渾話,哪能真心撤回、誠意謝罪?

有人猜測,此客素來嘴硬,這一回事隔僅一天,就匆匆「撤回」,急忙「謝罪」,態度迅速轉變,也許是因為要競選連任都知事,眼看謬論迴響不妙,生怕會影響當選機會。

我說呀,這位都知事雖然一向口沒遮攔,此番卻未必是心直口快,說溜了嘴,而是老謀深算,已預料會有巨大的反響。要說些什麼話,能贏取哪類人的選票,他心裏必已早有盤算。沒準他這「天譴論」正是策略性的胡謅,固惹不少人反感,可聽得入耳的,必也大有人在。他正是要爭取這些人的認同和支持。

這「天譴論」固屬無稽,可對時下日本社會普遍耽於私慾的批評,卻非無的放矢。可以相信,這個石原對自家的國民,愛之深而責之切,乃至出此妄語,大有施以針砭,讓國民反省之意。

然而,可憐的這位老知事,雖則用心良苦,不惜把針砭用在創口上,卻難免徒然、枉然。當今之世,哪個富國之民沒有那麼一條深長的劣根!他看來並不知道,日本國民今天所以普遍有這種他的所謂identity, 自有其深遠的根源,不是趁此災劫,說幾句風涼話,再唬之以「天譴」,就能把病根拔除的。

上世紀中,日本以軍國主義侵略國而戰敗蒙羞,被美國佔領,喪失了軍事主權,而政治、外交主權也大打折扣,事事受制於石原最厭惡的這個佔領國美利堅。國民唯有化悲憤為力量,埋頭苦幹,高速建設,拼命生產。國民抱持勤儉、堅忍、內斂的民族特性,國家則受益於美國特定領域的幫助和支持,得以在東西方社會發展程度懸殊的大環境裏運作,而毫無競爭對手,日本經濟於是飛速發展,不消半個世紀而躍居世界工業最強國之列。

日本社會在那三四十年之間,由貧窮進入小康,再由小康跳升大富。而國民生活漸漸由簡樸變為豐裕,再由豐裕攀上奢侈的高峰。到如今,一如西方的好些富裕國家的情況,包括石原知事提到的美利堅和法蘭西,奢侈、浪費已是社會常態。

近年世界經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日本再也無法攀上另一個顛峰,而國民習以為常的奢侈生活方式,卻是必須「持續發展」的,所謂由奢入儉難,它不能容忍倒退,並且時刻要跟西方最富國攀比。這麼一來,就要努力維持世界最高水平的奢侈生活方式。於是奢侈點燃私慾,而私慾煮沸貪婪。

石原都知事大人或應思考如何方能實施新形式、新內涵的教育,讓年輕人學懂自由、平等和博愛的真義,從此不必以私慾為identity而醉生夢死。法蘭西也許太浪漫了,日本人是學不來的,或可參考一下德意志的教育理念和體制,不妨先看看人家怎樣看待本國給別國「帶來麻煩」的有關歷史。

至於「天譴論」這種無稽謬說,可別再提了,以免成為石原最厭惡的那些美利堅「看門犬」的笑柄。他們或會認為當年美國順應天命,用兩枚原子彈「譴」了日本。可這個石原卻至今懵然不知道反省,弄不明白何以受「譴」,竟還主張日本為了應對中國的「威脅」,要發展核武器!

沒想到石原才剛吐出核武的夢囈,大地震卻給日本帶來了核電站的重大事故,讓石原管治的東京遭到可怕的輻射威脅。然而核輻射肯定不能用以清洗此人滿腦子的畸異想法,此後恐怕還要繼續胡謅,謅後謝罪吧。

2011/03/12

春日楓林美—之二

今晨在「巴士電視」的游走字幕上赫然看到一則新聞頭條:「特區政府向日本發出紅色旅遊警告」,唬了一跳。讓我驚訝的當然不是昨天下午日本東北外海發生大地震,仙台港和鄰近海岸遭到了10米「津波」的襲擊,也不是香港特區政府就此發出了旅遊警告;特區政府當然也不會「向」日本發出警告,這只是「巴士電視」編輯人員的行文特色罷了。

多年前到日本旅遊,曾坐船從北海道的苫小牧到仙台港,看到港口附近的海岸,到處都是密集的重型工業設施。此次遭受特大海嘯,破壞必然很嚴重。仙台市雖然位處內陸,但接近震中,受災一定也很嚴重。

雖然歷來日本在救災和災後恢復、重建等方面的能力十分昭著,但生命的損失卻無以彌補,這叫人傷痛。

今天3月12日,是我國的植樹節。我當然又得離城,到我的荒山營地,接著觀賞那片可愛的楓林。出發離城前不忍再看新聞,以免看後心裏久久不安。

營地周圍原有很多魚藤,恣意蔓生、惡毒糾纏,「悶」死了不少楓香樹。去年我採取了一些干預措施,「制裁」了這些惡藤,好幾棵垂死的楓香樹於是得以重出生天。因而此行雖未購備溫室優生小苗苗,以遍植山上,我於心卻已甚安。

上星期日整天陰晦,還下了幾陣毛毛細雨,那野外楓林的景致,於是大打折扣。儘管那樣,看在我這野地人的眼裏,還是生意盎然,美不勝收。

跟前一星期比較,楓樹的新葉又長了不少。但綠的依然是嫩綠,赤的照樣是稚赤,可愛極了!

陡坡低處林緣上的幾棵老樹,也許長期被魚藤糾纏,受壓沉重,主榦大都歪斜、彎曲,有些甚至臥倒,不像林地中部的那些壯株那樣,一棵棵傲然兀立,直指穹蒼。

也許由於這些老株長在林地低處的前緣,面向大海,每每禁受颱風和強烈的季風,而首當其衝,樹上的魚藤因而無法蓬勃生長,有些嫩條甚至被大風刮落,不能把楓香樹冠覆蓋,完成「本能」的「使命」。

這些楓香老株的枝葉儘管較為稀疏,倒也長得婆娑有致,欣欣向榮。

坡地高處的林緣和相鄰的兩側多屬年輕植株,也有不少幼株,由此可以看得出來,這大致由單一樹種佔據的林地,正慢慢向高處和兩側擴展。

看來這楓香也並非如我想像那麼「善良」。為了種群的存活,它也無情地把這陡坡上的桃金娘、餘甘子、野牡丹等小樹擠出地盤。目前還是茅蕨叢生的林邊坡地,一旦被蠶食,併入楓林,就沒有多少別的植物還能堅持在林裏扎根了。

無疑這是個人的偏愛,我覺得楓香的樹姿,要比此地很多別的樹種都秀美,而它的葉形可愛,葉序也好看。最叫我喜歡的,就是它那明顯的、堪足觀賞一整年的物候變化。

當然也有美中不足,就是此樹開花非常「低調」,幾乎完全不讓人看見,既不豔麗,也無芳香;香的是它的樹脂。葉肉卻有濃烈的氣味,聞起來像鴨腳木。這時它正開花,但卻無花可賞,唯葉可觀。

莫非它開不出豔麗的花朵,那花青素都只能留在葉片上,因而呈現一樹誘人的稚赤,聊補不足?

這一天儘管陰晦「無晴」,但這滿林色彩,還是勉可謂之繽紛,叫人看得入迷。一旦走進這片楓林,我就是捨不得出來。

這就是所謂美感了吧。這美感很奇妙,它產生喜愛。然而一旦喜愛上了,不免就有欲求。這時候我這麼想:倘使我嚮往的,竟是日本京都北山金閣寺旁受人工護養幾百年的雞爪楓,那可怎麼得了!哪能每逢週末都飛過去觀賞!幸而我愛的,不過是本地這麼一片小小的野地楓林,只要保持興致勃勃,四體殷勤,隨時可得觀賞,而不必飛去飛來,無度排碳,誰曰不宜?

此日沒有藍天白雲,這楓林就彷彿美人身上沒有衣裳似的。這美,失去了襯托,只得全賴自身的丰姿了。這楓林雖有風姿,卻不像美人,它沒長一雙明眸,不懂得顧影自憐;美或不美,還得我這個野地人大老遠跑進山裏,拿主觀把它給瞧出來。

這時我又想到了,這所謂美,倒也奇妙。有些個美很「淺易」,人人都「審」得出來,譬如京都北山的雞爪楓;又譬如西施之顰,就連那個傻乎乎的東施都懂了。

可有些個美卻稍微「深奧」了些,多半的人「審」不出來,譬如這楓香樹,又譬如貝多芬的《春天奏鳴曲》。

這片楓林之美,倘讓我作個不倫類比,我看哪,其深未及貝多芬的《春天》,其淺又不如西施之顰。不過,此美無論淺深,今春就只有我這個野地人得而「審」之了。

這渾然天成的春日楓林之美,我既有幸「審」得出來,不妨就在樹下多待半晌,多聽兩遍《春天奏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