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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31

貴陽蹓躂

五分一世紀之前我曾踏足貴陽。當年參團在深圳坐的飛機到貴陽,除了主要目的景點黃果樹瀑布,還到過了長嶺崗苗寨、香火岩峽谷、市內的甲秀樓、文昌閣、和黔靈山的弘福寺和麒麟洞。這此中的長嶺崗苗寨集體搞的旅遊事業,是以苗族風情為賣點,曾經有過好些年的紅火日子,可到了2008年底,竟就無以為繼,嘎然停業了。

當年如不參團飛天,而是坐的火車自由行,經由深圳、廣州、株州到貴陽,換車銜接倘能緊湊、而沒浪費太多時間在車站久候的話,也總得花上兩天兩夜!如今往來西九龍站的高鐵車程不過6個小時,而且無須花時間提前好些天專門上車站去碰運氣排隊買票,只消摁出手機上的「中國鐵路12306欸批批」,線上預購輒可。

去年四月我由重慶到貴陽,坐的是終到大理的高鐵和諧號G2849次,車程不過3小時。從貴陽北站走到網上預訂的酒店,步程也就20分鐘罷了,可我卻花了差不多1個小時。固然這是因為人生地不熟,我又有「被坑恐懼症」,堅決不打車,而手機安卓系統的谷歌和百度地圖都不能透過漫遊網卡來操作,並且那是迂迴曲線又曲線;但歸根究底,還是人太笨、方向感太弱之故!儘管途中問路時拍下了一位淑女手機給我打開的導行路線圖,我就是沒能看明白。

酒店的所在叫個「北大資源夢想城」,大得夢也似的!確實初來乍到無法頭一遭就能按圖索店、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終於到達酒店以後,也就變成老馬而識途了。貴陽北高鐵站和地鐵站是一體的樞紐。從高鐵站出來拐一拐走沒多遠就是地鐵口,自由行可是方便極了。正唯這麼方便,在貴陽期間,我竟沒有一天願意在天黑之前回到酒店,於是天天總看到裝飾燈光照亮的站樓門面。

貴陽是我這趟遊程的末站城市,乾脆沒有特定的目標景點,是純粹的隨機自由閒逛而已。

甫到「貴」境的第二天、坐了地鐵去逛公園,那是「觀山湖公園」。映入眼簾的第一項景物還是櫻花,都是花冠豐滿的粉色八重櫻。

來到了「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的貴州,難得趕上了大晴天。這「觀山湖公園」面積300多公頃,在貴陽市的中心區,是濕地水體和房地產小區的複合建設;湖水外圍高樓叢立,居住環境顯然不賴。但我覺得這公園雖大,卻有所欠缺,就是只那麼點櫻花,不成林片。

除了櫻花,可堪觀賞的,還有香港大概看不到的紅楓Acer palmatum, 也就是小雞爪槭。英語世界裏管牠叫日本楓Japanese maple, 其實此楓在中國也是原生種。這春日裏的紅楓它就是那樣的紅得不行,它那葉綠素都跑哪裏去了呢?!

我到網上查詢一番,方知這個品種的楓葉、其細胞膜上其實不缺葉綠素,反正足夠進行光合作用以造醣,只是它同時又有高濃度的花色素苷溶於細胞液裏,而此苷愣把葉綠素丟棄的綠色光給吸收了,而把紅光反射出來。可是奇怪了,先有葉綠素,而葉綠素吸收紅光;繼有花色苷,而花色苷吸收綠光;那豈不該是不紅也不綠了嗎?!這到底是咋回事了呢!?

又一個大晴天我到了另一處附連大片濕地水體的「閱山湖公園」。這是毗鄰「觀山湖公園」的人造濕地景觀,是「中鐵置業」「天造一半、我造一半」的房地產「配套公園」,也就是高端住宅和別墅、商業複合區。這「閱山湖」雖然只及「觀山湖」的一半大小,卻有它優勝之處,就是既可遛狗,也可露營。

經過一處林木葱鬱的草坡,我注意到了一個「家庭營」,不免好奇,於是前去打個招呼搭搭訕。這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露營,只是從小區家裏過來搭個帳篷讓小姑娘意思意思一白天而已。可他們帶上的裝備並不馬虎,吃的東西就更講究了。

我推辭不過,蹭嚐了老奶奶做的地方特色小吃,和大人們聊了老半晌,可愛的小姑娘還來請我吃西瓜呢。這可是盛意拳拳,我無法敬辭不受!

這貴陽又是觀山,又是閱山的,看來人民是真愛山了,「金山銀山」一說深入民心無疑!我到貴陽當然不僅要看山,還得登山。一個陰天就爬上了二十年前也曾到過、卻沒爬過的「黔靈山」。此山雖然號稱「黔南第一山」,大抵就是一大片已經深度開發的城市公園。山裏名勝不少,卻不是那麼原始自然了;山徑都修得很好,安全易走;還有超短的一條索道到山上某處,讓我花了20塊錢坐了一趟單程略瞰遠景。那些喀斯特地貌的一座座小型山體,儘管不算巍峨,卻自有特色,看去倒也別緻!

貴州歷史上本有大熊貓,可此日我在黔靈山裏看到的,都非「本地寶」,而是轉轉來自國外和成都的「海歸」。其一叫「海浜」,2010年出生於日本和歌山「白濱野生動物園」,2017年回到成都;另一隻「海歸」「星寶」在西班牙馬德里動物園出生,也是2017年回到成都。2018年兩隻不同出生國的「海歸」國寶同被送到了貴陽黔靈山動物園。
(註:這裏「海浜」的「浜」沿用了日文漢字,按其原意實應轉寫為「滨」。「滨」、「浜」二字是本原字「濱」的中、日文各自的簡體。「浜」在中文裏有異於日文,不是「濱」的簡化,而是江蘇、上海一帶的地方字,普通話規範讀音為「邦」而非「濱」,意為小河溝。)

除了熊貓館,我的觀看重點還有水禽池。池裏的各種水鳥不少。我偏愛看那雙腳有蹼而能划水浮行有如蕩舟的雁形目鴨科水禽。一隻黑天鵝媽媽帶著灰白羽毛的幼雛、在混濁的池水上閒適優悠地游蕩著,這就讓我駐足觀看老半晌而不願離去。

時而有不受圈養的外來水禽從池面飛起,或飛越上空,彷彿對池裏不會飛而活動範圍受限的「羽蟲」同胞們、炫耀能享飛翔進出園區的自由。

除了動物園,這黔靈山裏還有「蔣介石與張學良會面處」,屬「貴陽市文物保護單位」,但是房舍破敗嚴重,圍封起來不開放了。此外另有「貴州省文物保護單位」的「麒麟洞」。這是一個喀斯特溶洞,洞內有狀似麒麟的鐘乳石,因而得名。張學良和楊虎城曾先後關押其內。

後來張學良被送到寶島去監禁和軟禁達40年之久。楊虎城則於1949年共和國成立前夕的9月6日、在重慶「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的白公館後山松林坡上的「戴公祠」遭國民黨軍法處決,楊的19歲兒子和8歲女兒同時在此遇害。此「祠」原為戴笠專門給蔣介石修建的防空別墅,實際幾乎都是戴笠自己使用;1946年戴笠死於飛機失事之後,國民黨軍統局在此祭奠「戴公」,故有此稱。楊的秘書、中共地下黨員宋綺雲夫婦和8歲幼子則於同日稍後被殺於松林坡的戴笠警衛室裏。    

黔靈山裏似乎隨處可見猴子。這些自由猴子日常顯然慣於享用遊人施予或遺下的垃圾食物,其中一些因而學會了肆無忌憚,敢於愣從遊人手中強搶東西。

當然猢猻並不盡皆路霸,畢竟跟人類一樣,天生性善、性惡參半,儘管沒有道德予以節制,沒有教育予以催眠,沒有公檢法予以遏止,沒有監獄予以阻嚇,不少還是天生善良,自然表現得挺溫馴的,只會討要,絕不愣搶。向他們投施食物的遊人多半存心也並不壞,但所作大抵難算善業;這些猴子吃喝了大量人類的加工零食和飲料,於牠們的健康只能有害無益。

這一天很走運,離開黔靈山的路上,我的鏡頭照到了道邊兩隻石羊用背部扛著的大塊花崗石板上、猴家三口在享受悠閒的天倫之樂,母猴坐在那裏全神貫注、給躺平的孩子捉蝨子,另一個小淘氣就在媽媽背後自個跟自個玩,一會掉下石板凳,爬回去又再掉下來。當猢猻幼崽就有這個好,再淘氣都摔不壞;人類小兒可嬌貴多了,不禁摔,容易壞,壞了大哭。

我所久違的活家禽,動物園裏卻沒有。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卻在郊區路邊意外得見。那是一隻公雞領著幾隻母雞,在車道旁閒適自由地行走,一邊咯咯咯地嚷著。這景象我真的從未見過。小時候家裏也養雞,卻都是關在籠子裏的,如果粗放讓牠自由走動,恐怕難免失聯,掉進別人鍋裏的風險很高。

那天我不但在車道旁觀賞到了自由雞,還有一群自在鵝。我趨近給牠們拍照,這六個美鵝竟爾湊成一排,集體朝一個方向伸長脖子,鵝嘴一致貼近地面,並且大聲聒噪。我說諸位這是啥意思呢?我不懂鵝語。這是對我的鏡頭表示不滿嗎?還是要向我討食?可是抱歉了!我真的沒有帶備!

在貴陽街上蹓躂,不但能看到放養的雞、鵝,還能看到不少小孩。一天路過一溜花木園藝店,其中一間門前人行道邊的兩棵行道樹之間竟爾繫懸著一掛吊床,裏面兜著一個小女孩。我小時候家住鄉郊,大樹多了去了,要能睡上這樣的吊床,那簡直不異於身在天堂!哪怕就跟這一位一樣地掛在馬路邊,也不減浪漫情趣。

一天來到了「百花湖景區」。未經查找相關資料,不知此湖究有多大,竟爾貿然試圖在湖岸徒步繞行,結果浪費的一天,最終到了一彎水邊,赫然出現一處不知啥設施、把前路給擋了,繞來繞去繞了半天都繞不過去,卻竟又回到了景區入口的附近。比驢還少兩條腿的敝野客,於是只能敗興而罷,或可羨慕湖上高翔的蒼鷺、和有錢租用直升機的闊客。

原來此湖忒大,水域面積達11平方公里,島嶼108個,不坐遊船到遠岸的那些景點去,就只能在入口附近轉悠,乾脆無從真的遊覽。

敗興離開景區,回到了來時路過的「百花湖森林示範公園」,倒也好,湊合逛逛吧!公園看來不大,還似乎處於半荒廢狀態,沒遇上多少遊人,倒有倆小子在那裏爬樹。

這公園雖然不大,卻有一片濕地,其水體似是處於利用蘆葦的生態淨化過程之中。濕地繁花盛放,採花的都是西方蜜蜂Apis mellifera, 無疑並非野生、而是來自養蜂戶。

公園裏架設了空中廊道,設計上此物應從密林中穿行,如今卻似乎缺少了它的大樹。這到底是林木尚待栽種、還是植林已經失敗了呢?從設施已然老舊,加之毗鄰一帶的房舍都已空置的情況觀之,這公園很可能已經廢棄、而另有更大型的整體規劃等待啟動。這時空中廊道下的草墩子上蹲著一頂帳篷,可見這公園還有其實用性。

一天到了名勝「甲秀樓」。那樣的亭台樓閣畢竟看多了,並且二十年前也曾來過,沒有提起多大的興趣,倒是此樓名匾的故事別具意義。「甲秀樓」三字刻匾在文革中被拆除而散失,啥「科甲挺秀」嘛,「破四舊」留不得封建歷史遺物。劫後尋回「秀」、「樓」二字,「甲」字則參照以前的照片重刻。

「甲秀樓」側有一棵結滿果子的樹,似是櫻桃。超市裏和水果攤上的「車厘子」是見多了,長在樹上並且未熟的櫻桃我真還沒見過。這反倒引起我的注意了。這會子一查找,卻原來薔薇科、李屬的櫻桃裏有無數的栽培品種,主要分為中國櫻桃、歐洲甜櫻桃、歐洲酸櫻桃和毛櫻桃幾個大系。現今國內通用香港音譯cherries為「車厘子」的叫法,特指進口的果用栽培品種「歐洲甜櫻桃」,大概原產中國的「甜櫻桃」就還叫櫻桃吧。以前我總覺得的「車厘子」的叫法彆扭,就跟「殛靂子clutch」一樣莫名其妙,後來年紀大了,「耳順」了,就想通了,覺得這些個毫無水平可言的漢語音譯名稱、還都沒有中國原產的獼猴桃引種到了新西蘭之後、變成了「奇異果kiwifruit」那麼奇異!

貴州的少數民族不少,達到19之數,因此不能不到「貴州省民族博物館」去走一遭。館前廣場中央立著揮手的毛澤東石雕造像,館內是看不完的展品。除了我國少數民族方方面面的豐富內容,還有一項定名「人們」的攝影展覽讓我特別感到興趣,大師透過鏡頭展示世界各民族神韻各異的好些個體形象。我總彷彿覺得照片中人正要開口說話。

時候雖還早,預算也沒花完,北來卻已逾月,早晚還是得回家的吧。一天早上醒來,在床上拿起手機,打開「中國鐵路12306欸批批」,一瞬間就把車票給買了。

兩天後從貴陽回香港,坐的是始發昆明南、終到西九龍的G407次復興號高鐵,車程大約6個半小時。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車開才一兩個小時之後他就耐不住了,一再重複問那帶著他的姑姑要到香港了沒有。他姑姑告訴他還早著呢,全程六個多小時。熬過了三四個小時之後,這小子乾脆飲泣起來了;看樣子挺傷心的呢,嚷著要下車,不去香港了。這位姑姑可是非常心平氣和,只是輕描淡寫地輕聲答理一兩句不痛不癢的,道是他媽媽的意思,當姑姑的也沒辦法;一邊站著折疊整理從包裏掏出來的衣物,不時游目四顧,就是不瞅他一眼。老半晌小孩飲泣夠了,彷彿提起了看風景的興趣。一時他扭過頭來看到了我,我就順便調侃一句:傷心完了嗎?就這樣居然聊開了。他告訴我他要去香港上學。我說:喔,好哇!後來匆匆急著下車時、他還沒忘了跟我說再見呢!看樣子是個乖孩子。

這一程高鐵上除了這個眼眶易於淚盈的小男孩,我的印象裏還有一位看似冷漠、但卻美目盼兮的乘務員,不過這我就沒有打上交道了,因為我不需要買吃的喝的。

在復興號上,才忽然想起,有一處很該去的、卻忘了去,那是「貴州省博物館」!嗐!

2018/09/11

鴻鵠之翅

外甥女的寶貝娃娃快將三歲,日前初上幼兒班;新環境適應得很好,沒鬧彆扭。這個寶寶見的世面不少了。朋友且不必說,呵呵呵!接觸過的動物也許就比我這個野林舅公還要多。她也善待家裏的寵物犬。不過,已有十歲的蘇菲大抵深諳她還畢竟只是一個娃娃,對她口頭表示的所謂「鍾意」、未敢完全傾信;儘管禮貌上並不迴避她的撫摸、逗引,態度卻顯得很拘謹,瞧得出來一點都沒有熱烈歡迎的意思。


這個媽媽從小就養寵物犬,對圈養野生動物也沒有什麼負面看法,最喜歡讓寶寶到動物園或農莊去餵各種動物了。餵過的家畜、家禽和野生動物、我可真的數不清。本野舅公因能提供不時所需的無限「臂力支援」,前不久陪她母女倆和姥姥到珠海、深圳去了幾天,餵了海象、海獅、老虎、斑馬等等;至於小豬、鵜鶘、錦鯉什麼的,且不在話下了。但有一點遺憾,就是長頸鹿的遞餵客服亭沒有開亭服務,因而餵不上了。

飼虎不必仿效摩訶薩埵那樣血淋淋的捨身,但須交付「肉金」若干,購買無血的雞腿以饗之;還得坐進鋼條網格「囚籠車」裏,短暫失去自由。「幽閉恐懼症」患者切切不宜參與這項活動。寶寶和我看到眼前咫尺的餓虎張開血盆大饞口,都沒有過激的反應,畢竟見過世面了嘛;倒是寶媽和寶姥特別興奮,表情顯得有些誇張。


完了我們走棧橋在虎園裏逛一圈,居高臨下觀看地上群虎。有一隻在一處鋼絲網前不停往復踱步,青草地上踐踏出一條很短的光禿土徑,顯然是心理出毛病了。看來這兩丈之蹊就是牠的整個地盤。老虎在自然環境裏活動範圍非常大,更且由於很聰明,會想事,動物園的困禁,無疑讓牠想不通,對其心理造成十分嚴重的傷害。

家豬很奇怪,雖然容易野化,卻又好像自古樂意被圈養。動物園裏似乎不見野豬。供遊客餵奶鬧著玩的小豬顯然是一種家豬,可牠爭食起來卻是野性如狂,力氣大得叫我驚訝。餵牠得用奶瓶。寶寶可是餵不了,奶瓶一觸豬嘴就掉地上;只能看著媽媽餵,戰戰兢兢伸手摸一下小豬的腦袋,也就算一場經歷了。


特製的小豬圈離地約摸三十厘米。我看圈內三口小豬體型差距很大。最弱小的一隻儘管非常努力,卻總也吃不上一口,我於是決意專門去餵牠。誰知那隻大豚姐非常霸道,竟爬上來把這可憐的小豬妹給踩在了下面,讓牠抬不起頭來,並且發狠咬得牠哀鳴不已,可謂凶悍。

可我也不笨,採用「閃遞、秒餵、急撤、重復」的招式,成功躲開大豚姐無處不在的豬嘴,把剩餘的小半瓶奶水逐口逐口的全部餵給了這可憐的小豬妹。這小豬妹倒也相當機靈,非常配合,高效閃嘬。完了我竟有些自鳴得意,呵呵呵!


除了餵動物,也觀看了好些表演。其中最有趣的,要算是鸚鵡叼鈔票了。外甥女拿張一元票騙得一隻,飛來了,看清了,卻真像講解員說的那樣,牠不要!倒也沒有開口罵人,若無其事的飛走了!我說牠當然不要,一塊錢肯定不給換顆好吃的,叼了豈不白叼!這小傢伙很明白,裏頭那些不會飛的狡猾人類定下的遊戲規則不會改!


於是給一張20元。這一回牠可就叼走了,也沒說聲謝謝。我猜也許能換一顆榛子什麼的吧。有一隻竟爾不嫌費勁,叼著鈔票飛離場地範圍,穿越屋後的樹叢,繞著舞台周游一匝,才回來飛進後台去憑票領糧。


跟那些中華白海豚見面,我和娃娃一樣,都是第一次。這是國寶級的物種。此前從未在我們這邊的大澳坐小艇出海碰過運氣,因為據說看到的機會十分小,就看到了亦只大老遠的驚鴻一瞥,另外那種非電動小艇的噪聲也著實打擾了牠們的自然生境,不看也就罷了。如今既已馴養在園裏,不看白不看;看了倒也不白看,因為總算是見過了從前本區漁民所謂「烏忌白忌」中的這個「白忌」。老漁民口口相傳有這麼一則奇怪的典故,說是「烏忌、白忌,見唔倒就大吉大利」。


現今好些終極愛護動物的國際組織反對捕捉、圈養、馴服和訓練一切野生動物,否定任何形式的動物園存在的正面意義。這是個值得深思和討論的課題。此刻我看那條可愛的白鯨頂著個單腳屹立的女訓練員、像艘潛艇似的疾馳,內心不免有些矛盾,既讚嘆,也憐憫,又想看,卻不忍。我們的寶寶不肯騎矮馬,我就覺得很好。


此外當然還能看到本區海域裏早已絕跡的「烏忌」們的表演。牠們跟訓練員的合作天衣無縫。不過我彷彿寧可牠們再也無須登台接受掌聲、喝采,更願意牠們可以選擇、回歸大海過凶險的自由生活!


那可憐的海象可就更逗了,乖乖的憑在表演場邊的鐵欄上,一動不動跟人合照。估計照完了必有一頓豐富的海鮮餐吧。


那些不用表演的海象,就在露天的帶狀大池裏游來游去,不時滑上人工岩岸來索食。居然還懂得發脾氣宣洩不滿情緒呢,光看而不給扔小魚的話,就向你噴水。可幸我也擅於極速閃避,否則鏡頭和照相機非得瞬間報廢!


不知怎地,我特喜歡看天鵝。然而切切不可聯想起柴可夫斯基《天鵝湖》裏眾多芭蕾舞孃的腳丫,一旦聯想上了,可就不美了。女郎的一雙嫩腳本來可以很美很性感,可一旦跳上了芭蕾,就被糟塌得長趼變形,不忍卒睹了。


動物園鵝池裏的天鵝不跳芭蕾,腳丫不會遭罪,一雙「天蹼」水中輕輕划著,鵝體就能翩然來去,轉體遛彎,毫不費勁,非常優美;那細長的脖頸,圓滑的扁喙,沒有說的,就是好看。


天鵝本名鵠,不過唐代已有天鵝的叫法。李商隱的一首長詩《鏡檻(或謂應作錦檻)》開篇有這麼幾句:「鏡檻芙蓉入,香臺翡翠過;撥弦驚火鳳,交扇拂天鵝」;詠的美豔舞孃所拂羽扇,是用天鵝的羽毛做就。而天鵝的「初級飛羽(發翔羽)」,正是最長的鳥類「飛羽」之一,是所以用來作高檔羽扇。

天鵝古時又叫白鳥。《詩•大雅•靈台》:「麀(音幽)鹿濯濯,白鳥翯翯(音鶴)」;《說文解字》說「翯」是「鳥白肥澤貌」,《廣雅》則說是「潔白也」。確實牠也真夠白的。

呵呵,說到這白天鵝,不意竟想起數月前北京大學的那位把話說得很白的校長。竊想他老人家大抵也很喜歡天鵝吧,因而蓄有「鴻鵠之志」,在滿場來自國內外高知貴賓的校慶大會上,要與菁菁學子互勉,說是「要立鴻鵠志」,卻不幸竟把個「鵠」字錯唸了「浩」音!

「鴻」即大雁,「鵠」是天鵝。《康熙字典》引《本草》:「鵠大於雁,羽毛白澤,其翔極高,而善步,一名天鵝」。

鴻、鵠二者都擅高飛,據說能飛越珠穆朗瑪峰,可達九千餘米。分類學上鴻、鵠同屬雁形目、鴨科、雁族,古書上常合稱「鴻鵠」。《說文解字》索性兩者混淆不清,「鴻」解作「鴻鵠也」,「鵠」字就在右旁,同樣解作「鴻鵠也」,可謂莫名其妙。

《史記•陳涉世家》:「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這陳涉的「鴻鵠之志」或很高遠,可是命運不濟,「舉大計」不過半年而失敗,沒在陣上戰死,卻死在了自己的馬車夫手上,被「殺以降秦」。照典故看來,這「鴻鵠之志」要卜個易卦什麼的,或得大凶之象,橫是一顆「胸痣」吧!我才不要借此成語來鼓勵別人或自我勉勵,以其隱含壯志不酬、未捷身死的欠佳結局。不美呀!一笑!

賢公乃堂堂中國一線名牌大學校長,而這所大學又以具有八百餘年古都歷史的首都暨文化古城命名,賢公且說要立「鴻鵠之志」,卻怎麼竟連這「鵠」是個啥鳥、都居然認識不足呢?乃至於錯唸其名,因而誘發「不能創造價值」的「質疑和焦慮」。這豈不間接障礙了莘莘學子邁開振興祖國的腿腳?再怎麼說,都是情難堪原的吧!

尚幸前不久「莫斯科芭蕾舞劇院」到北京大學演出了「暑假親子專場」,劇目正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校長賢公如果沒有出洋考察別國高等教育,而抽暇陪了孫子去觀賞舞劇,當可藉此機會,稍微認識這擬美人化了的「鵠」,究竟是怎樣的志氣,竟能苦練成那樣一雙神奇的芭蕾腿腳,可得在中國的第一線高等學府裏出台表演,而不會「失誤」!

我在動物園裏、欣賞著這這些可愛的天鵝的浮游美姿的時候,其實並沒想及這位北大校長的「天鵝失誤」,反倒想到了,這裏的天鵝都失卻「鴻鵠之志」:一隻隻不振翅高翔了。牠們本該有志,並且有翅,卻不會高飛。不但不會高飛,原來乾脆不能起飛呢!正唯欲飛不能,這些可愛的天鵝才被迫漫漫長夏留在了這非常炎熱的亞熱帶地區,耐受煉獄一般的酷暑,讓我和寶寶有緣入園觀賞。

看著牠不愁吃食,似乎悠然自得,跟水中錦鯉也相處融洽,魚鵠和諧,我卻彷彿能夠想象、牠內心其實該有多麼憋悶!這炎夏,又老下雨,不時還要轟雷打閃,連我都想飛到大北方去學人家那些得志的「鴻鵠」們度個假呢。


天鵝的基因裏刻印著隨季候遷徙的本能,那是非常強烈的慾念,秋後往亞熱帶越冬,春天回涼溫帶繁育子代。這包含在「食、色,性也」的自然之道之內。狡猾的人類為了不讓牠飛走,就在「醜小鴨」階段截去了相當於「掌骨」的翅膀末端,使牠長不出「初級飛羽」;或切斷筋腱,造成殘疾,讓「飛羽」使不出勁來,而無從起飛。

有些動物園,像丹麥的 Odense Zoo, 早已停止這種「截翅」手術,寧可花巨資蓋個大型穹網,防止候鳥遠走高飛。不過我看這樣不見得比「截翅」人道,穹網之內的天鵝到底還是一樣的受到自然之母的召喚,「徙慾」照樣隨季候變化而迸發,卻被囚在不合「時宜」的生態環境裏,擋在了鋼絲網格的穹頂上,總也縱身不到真正的天空,終歲可望而不可即。

有一種天鵝,據說牠的「徙慾」不那麼強烈,那是原產澳大利亞的黑天鵝。芭蕾舞劇《天鵝湖》裏硬把牠派作邪魔的惡毒女兒,太可恨了!這動物園裏應當沒有惡魅邪妖什麼的,錦鯉池中的黑天鵝,要不直接從國外買來,就是引種繁育出來的吧。


據說北京大學校園的未名湖裏、居然也忽然出現了不知哪裏飛來「落戶」的黑天鵝。我看多半是校內教職員或者附近居民棄養的截翅寵物鵝吧。天鵝看著很美,啄起人來卻是很兇的呢,並且有領地意識,除非家裏也給刨個未名湖,劃予牠作地盤,否則小孩是有可能被牠欺負的。

這北大未名湖裏的黑天鵝,給起名叫個「未名鵠」該也勉強湊合吧。湖字平聲虞韻,鵠字入聲沃韻,但是由於北京音系失去入聲韻尾,湖、鵠竟爾成了同音字。這倒好,或有助校長往後看到「鵠」、就想到「湖」,管保不再唸錯了。

可是古漢語裏這「鵠」卻又必得是白的,就是「白鳥」嘛;這既是隻黑鳥,似乎就又不好也叫個「鵠」了;偏要管牠叫「未名黑鵠」,就要成了「未名黑白鳥」,語意產生悖謬了。

不過,在北京大學裏,跟世界上所有的大學都一樣,悖謬的事情不過就是尋常事。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