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23

快活節

清明節過去一週有餘,天氣果爾有些「清明」起來了,儘管還是略有霧霾。

在地球上作主觀觀測,每年四月四日至六日之間,當太陽由「天球黃道」上的「春分點( 0 點)」運行半個月,到達「黃經」 15 度的那一忽,就是中國傳統曆法 24 節氣之中的「清明」的「交節」時點;交節之後到穀雨之前的大約兩週,就是所謂「清明時節」。清明指的是這個時段,而非僅只交節的那一天。

基督教認定耶穌復活,是在春分過後首次月圓之後的星期日,因此總在清明節的附近。天公作美而天氣好的話,這小香港的郊外可就熱鬧了。畢竟不是人人都要、都能出境外遊。今年敝野客在郊外所見,遠足者固然不少,露營客也相當多。來時經過古村,迎面過來一條獨行牛犢,看似因為好些荒田草地被帳篷佔據,小牛感到疑惑,離了母牛,不知何去何從,乃在徑上徘徊。


三四公里外設置「指定營地」的海灘尤其是一處熱點,那裏的餐飲涼棚,生意紅火得就跟鬧市的馳名大酒樓似的,食客濟濟,整天擠滿了據說屬於「官地」的臨灘「地塘」。確實是過節了,顯然都很快活,只是絲毫沒有多少宗教氣氛。這所謂復活節,或也可以謂之「快活節」吧。

我營百米之下、千米之外的長灘,幾天都有零散的帳篷群落,絕大多數是全洋營,此中部分也有年輕東亞女子,一般都僅只在灘上逗留一個晚上。但是紛至沓來,此拔彼設;而以黃昏到臨,翌日午前離去者居多。有些營者穿上「水著」,但下去游泳的看似絕少,確實那海水還挺涼的呢。好些比基尼女郎好像就愛那樣在包子型禿帳周圍走來走去,或躺臥附近曬太陽。有的洋青年到處撿拾海潮帶來的木頭、竹竿之類,入夜要燒起大堆篝火,圍觀熊熊烈燄,喧囂叫嚷,看似快活非常!


週末傍晚下山蹓躂,長灘上看到一幅罕見的情景。一個小姑娘獨自坐在遠離水邊、密佈足印的沙上,澆水抓沙子玩;玩得全神貫注,心無旁鶩。看她的樣子,顯然並不來自左方和右方不遠處的兩組洋營。我坐在較高處的沙堤上靜觀老半晌,直至一個本地女子過來把她接走了。那位女士想必是她的母親,原來先前到海裏潛水去了,讓這肯定很乖的小姑娘獨自在沙上玩。


星期天下午我又下山散步,經由長灘水邊和短岡捷徑走到鄰灣。越過岡頂,就趕上前面的四個本地女郎,她們正戰戰兢兢地下坡,彷彿比蝸牛還要慢好些,真是所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四女全得摸著石頭走下崎嶇狹窄的林徑,似乎忘了要怕髒呢!可是沒準都要碰壞了塗飾著蔻丹和花紋以增性感的留長指甲。其中二女竟須背過來匍匐而下。我在她們上方從容緩步,保持相當距離,以免給她們增加心理壓力,但卻忘了非禮勿視的古訓,因而約略窺得一點俯身的性感。

這幾瞥的性感可是無意的。不多久來到了鄰灣,得睹刻意的性感。在橫架澗流出海口倒灌段上的簡陋木條橋前,但見一個洋女郎鶴立雞群,不好用本土話叫個「靚鬼妹」了,或謂之「白美娥」吧,此娥正謹慎地過橋,美腿上方赫然就繫那麼一條小小的「丁字後幅小三角」。這無疑是非常刻意的性感了。真沒有說的,她把一切可以展示的,都予儘著展示了,忒大方呢!

此灘一角設置「指定營地」,但是帳篷在全灘範圍隨處散佈,並不蹲在豎立樁子、標示編號的「營位」上。以這樣天氣不賴的「長週末」而言,灘上的帳篷分佈算是相當疏落了。


比基尼美娥固然好看,可惜我營所在的山林只有野花。時值暮春,這是很多草木的花期。其中我算是認識的不多,就只有石斑木、野牡丹、薊花、馬櫻丹、酢漿草等寥寥幾種了。這些野花開得倒也頗美,甚堪觀賞。

石斑木又名車輪梅,本地也常叫個春花。在我獨居於自建窩棚的少年時期,它是春天裏我最常採來供瓶的野花了,只須到小屋旁邊的灌木林邊去折採。


野牡丹之於敝客,尤具特殊意義,它除了開花漂亮,且又跟我同姓的「野」之外,還在野營生活上有很大的實用價值,就是密佈著細毛的葉片可以充作「百潔布」,能去油膩,讓敝客免卻使用洗滌劑,減少加害於自然生態。


至於薊花,它不比一般的野物,來頭可是不小;它的同種原來是蘇格蘭國花,也是《不列顛百科全書》的標誌花呢。此物的莖和葉都有刺,扎人可不留情,只讓流血。其花形態有些笨,在敝客眼裏,含苞將放之時,彷彿要比綻開之後好看許多。


馬纓丹的枝條也帶刺,扎人也是流血不留情,可它的小果子卻好吃,甘甜而帶一點藥味,是我小時候的山野美食之一,因此敝客至今不敢忘恩。好像說是有毒性的,要損害肝臟,並且曾致小孩於死。可是真奇怪,小時候我往往一口氣吃下一大把,但卻從未出事!儘管它的小花看去有些笨,甚至連一根花蕊都見不到,就像一個美娥沒長一頭秀髮似的;可我還是不能不讚嘆一番,只因我最缺營養、最饞嘴的那些年,它長出果子讓我吃;果子儘管小,但是富含營養。


酢(醋的本字)漿草跟馬纓丹一樣,都是紮根牢固、蓬勃繁殖的外來物種。此草不是炸醬的材料,跟炸醬麫毫無關係。小時候我們野孩子管它叫酸味草,由於終年都又餓又饞,營養不良,摘下來就嚼了,好像從不注意它那紫色小花的美。


還有好些長在沙土上的野花我不認識,看來也沒有誰去欣賞。到海灘上來露營的人們,似乎都只在尋求玩耍帶來的快活,多半對周遭的大自然並不產生絲毫的興趣。不過不產生興趣倒也並非不好;一旦有了興趣,恐怕難免就要轉化為破壞!


遠離海邊,山林裏還有一種野花叫個光葉海桐,其朵甚小,呈筒形,長約一厘米,其色素淡,不甚堪賞;但是它卻散發濃郁的芳香,晝夜隨風飄送,聞著使人心悅神怡。


野營紮在楓林裏,滿目盡是楓香的樹冠和嫩葉,雖然悅目,盡日地看彷彿還是有些膩了,亟宜另添點綴。白天楓樹上那些黃斑黑蟬黑了咕唧的,就知道一個勁的吵,難派用場;鳴禽也就懂唱了,高高站在樹梢不讓窺視拍攝,往往一曲沒唱到頭就飛走了,倒是晚上在葉底歇息的小美蛾牠老實,大方地給楓葉一點襯托,並且毫不介意我的閃光。


蛾之中,也有並不怎麼很美的,硬要飛進敝客野帳門廳的置物區,在尼龍墊布上佔得一處,賴著不走,不知作何盤算。看著看著,心裏泛起綺思了,這不分明要讓我聯想起來,白天所見的那位「白美娥」,她那比基尼,不正是那樣三小塊的小三角了嗎!此地人們謂之「三點式」,實則不符事實,憑它再怎麼縮到最小,都要比個「點」子要大好些吧!


也許或可這麼說,那三小片,要連一眼都不瞜也就完了;愣要讓目光輕輕那麼一掃,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就只合遠看了,否則顯得不禮貌;遠看當然只能是那麼三個點。好比此蛾,惟其小巧,如若不予近攝,照出來也不外是個小點;湊近去照,或用較長的焦距,就能照出玲瓏的一個三角來了,還不落掉一雙蛾眉。不過我這裏還是照得不好,因為並非近攝鏡,解析度畢竟太低了。

此前我去照一處蕨叢,還要得來一片凌亂,無甚可觀;接著改用長焦距去照一個獨立的蕨芽,倒能獲得得非常突出的一點別緻;儘管嫩芽的奇巧結構還只能算個點,看去似頗耐人尋味。


這幾天沒下雨,山裏看不到有紅彤彤的喜水林蟹出沒了。可山下海灣卻多沙蟹,大白晝裏都敢出來遊蕩,莫非要曬點太陽?也許小沙蟹殼色淺淡,無懼曝曬。大抵蟹種不同,各有能耐,各顯神通吧。這些小沙蟹不必入水,卻能用鰓呼吸,實在不可思議。由於體型太小,走過的人們除了敝野客,誰都對牠不感興趣,因而牠能自由出沒,安然快活;設若居然長得跟海螃蟹或大閘蟹一般大,並且肉質鮮美,恐怕就不好爬出來招眼了。

2017/04/14

春潮

好景果爾不常,上週末的天氣真的不怎麼樣了。雖無風雨,卻是大陰天,並且潮到了極點,長時間保持在 100% 的相對濕度呢。漫天都是灰雲和薄霧,白晝不見太陽,晚上難覓太陰;可我就是不拉倒,拿著照相機伸長脖子等了老半天,這倒楣的月亮總算從疾飛烏雲的縫隙之間剎那露臉,於是照得幾幀,可以進帳睡覺了!


大氣實在潮得要命!洗乾淨的衣服晾了兩天,就是乾不透。背包的肩帶和背墊來時讓大汗沾濕透底了,當晚用一比四十九的稀釋漂白水刷過了之後,更是乾不起來!天暖得跟夏日似的,卻無陽光也無風。如果沒有漂白水殺菌的處理程序,必然就要發臭了。

為了應對這 100% 的濕度,漂白水固然不可或缺;還須帶備防潮硅珠,陪伴照相機和鏡頭,度過這野林的潮夜。

喜愛潮濕的物種可活躍了。這其中要數林蟹。此物牠奇怪,紅得有些過了度了。這一帶山林獼猴不少,螃蟹該是美味獵物之一,並且獼猴擁有跟人類一樣的「色覺」,此蟹渾身紅彤彤的,在綠色和褐色的叢林世界裏爬來爬去,無疑十分搶眼,乾脆是賣的「野味」廣告了!


可是奇怪,儘管潮濕,卻不來幾團大霧,林內於是毫無景緻,從早到晚淨是一片暗晦。


沒有日照,野花不會停開,那春花和韓信草尤其開得遍地。還有光葉海桐。這種小灌木分佈不多,營地上乾脆一棵都看不到,它的小花也不上鏡,可清風偶爾送來一絲幽香,足以讓人輕度陶醉。


沒有陽光和藍天,滿林的楓香都無從突顯其丰姿了。尚幸梢尖上的點點嫩紅,還能飄泛些許春趣。


山林蟲子多,而燈蛾愛撲火。幸而我煮晚飯必用擋風圍筒,免卻那些趨光飛蟲自絕於天地,撲入爐火,無端變成「燒蛾」。一隻枯葉蛾焚身無門,飛來繞了幾圈,就停在二極管燈板上賴著不走。究竟飛蛾為何趨燈撲火,是至今讓昆蟲學家們摸不著頭腦的一個謎團。敝客竟也不自量力,在燒飯、燜飯、擱飯的時間裏,思索了大半個鐘頭,如所料地了無所得。


世上的懸案多了去了。且別說這葉蛾為啥趨燈無人能夠解說,當年月娥飛升,據說是因為不願意再跟獲罪於天帝的后羿過下去,於是偷偷吃光了后羿從西王母那裏討來的靈藥,落得「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下場。可這僅是誰都不信的傳說,月娥至今沒有重來凡間把實情說清。如今唯待 2030 年之前「中國國家航天局」實現「嫦娥工程」,屆時或請登月航天員一問究竟吧。呵呵呵!

由於天氣上的春潮不佳,敝野客的山居樂趣打了大折了。回城途經古村,時將入暮,大海的春潮卻讓我看到罕見的景象,一艘小漁船正在小灣裏下網撈魚。這是老式的「圍網艇」,本地漁民又叫它「罟仔」,現在是越來越不可多見了。在這處海灣作業,乾脆我是從來沒有見過。

2017/04/07

四月天

清明佳節年年有,可天朗氣清的明媚春光,卻往往繞道而去,愣是不給此地的清明節半點面子。

風和日麗的美景佳節可說難逢,敝客當然不肯錯過;週末於是又到了山上的野地楓林,餐風宿露幾天則箇。當然須搭帳篷,還把頂篷高高地支起,以便宿得其所,以求舒適愜意。倘若露水硬是要從樹冠上滴下來,也落不到此客的頭頂上。至於餐,儘管不至於真喝西北風,也並不怎麼樣了;反正產廢甚少,排碳極低,寒磣呢。


來時和父女三人的遠足小組同行了一大段。位居幼稚園高班的小女兒十分可愛,問我為什麼背這麼大的「書包」。我說我到山裏去上學,正唸的 K4, 比她的 K3 高一班,所以書包這麼大。她又問我這裏郊外有沒有精靈,讓我差點應答不上來。

這小姑娘戴一副超酷墨鏡,竟不受淡薄的霾氣所障,告訴我她看到蚺蛇尖上有一塊疙瘩。這我知道,那是足足 4 千米外的三角網測點,僅約 1.5 米高,直徑最多不過 50 厘米。我說那是一根樁子。太遠了,我可完全看不分明,你戴著墨鏡都能看見,你的眼睛真太厲害了!

慶幸此行遇上這麼個明眸銳目的小姑娘,否則或不太甘願接受自己垂垂老矣的殘酷現實,也不知道我這背囊原來是個書包。這無異提醒敝客,當要繼續學習,努力不懈。跟這父女三人遠足小組同行,不惟有所得益,抑且增添不少情趣!

儘管天氣暖和,我這楓下營地的林蔭也甚濃,但卻完全沒有蚊子,因而省下幾盤蚊香。黃斑黑蟬可是多得有些過了度,整天就是一片吵,把鳥鳴和山外長灘的浪濤聲都比下去了。此蟲不光知道嚷嚷,還懂得吸食樹汁,導致落葉,並且隨時撒尿。

晚上一條無毛的毛蟲爬到我的臥帳頂上歇息,大抵已經成熟,找上我這裏來化蛹了。這哪裏能行!我給牠拍過寫真之後,就強行移除,予以放逐到灌叢裏去了。


星期天上午霾氣稍重,遠景不佳,長灘上的遠足者和露營客兩皆寥寥,遊艇更是杳然不見一艘。這是自然的吧,水溫還低,距離比基尼泳裝的季節,畢竟尚有一些日子。


這就好!或是出於仇富情緒,敝客總覺得,海灣必得沒有那些高排碳的浮盪玩物,看去方得順眼。我一高興,便去鑽林,強訪營地東面的一片楓香叢。此叢尚在年輕階段,發育的速度卻相當快,但是陡坡上的土層略嫌薄弱,看來不利形成一片像樣的楓林。


楓叢上方的林木漸趨疏落,代之以茂盛的茅蕨、雜草和小灌叢,桃金娘尤其多,都正冒出小小的蓓蕾。此外還有不少石斑木 Rhaphiolepio indica, 或稱車輪梅,它的小花本地又叫春花,這時正開得燦爛,有一棵格外漂亮,綻開寬圓的花瓣,形態頗像白梅。


除了石斑木,還有很多韓信草,也都開著花;此草雖小,形態獨特的簇生小花卻很嬌嫩可愛,但要拍攝清晰殊屬不易,因為它的莖、葉都非常軟弱,稍受微風,就要抖個不停。


午後登山,又爬了一趟蚺蛇尖。從無路的陡坡出發,強行穿越非常茂密的蕨叢和灌叢,好容易切入山岡上的羊腸小徑。但見遊人可多了,往來絡繹不絕,有些特別陡峭崎嶇的段落可說有些擁擠。其中洋人和內地遊客尤其不少,也看到韓國人和南亞人,還有菲律賓和印尼女子的團組。


蚺蛇尖上有一叢野杜鵑,植株矮小,這時開著血紅的花,朵型偏小,卻很妖媚;豔陽之下,色澤紅得有些過甚,讓我的眼睛彷彿不勝久看。


俄頃下山來到長灘。但見沙上只蹲著幾個包子型禿帳,都是「洋營」,看似正在收拾。由於此灣沒有水源,不惜遠道而來、喜愛聽濤和觀浪的露營客,多半唯有捨此而改去鄰灣了;那邊設置「指定營地」和公用廁所,有餐飲和淋浴服務,並可租賃帳篷。不願或不堪負重的人們,僅須帶上錢包,就可以到那邊去「體驗露營」,同時享受跟市區一般的熱鬧。


我的營地雖然隱處楓林,傍晚出林爬到高坡上去,倒有日落西山的暮景可堪觀賞。這不是長年可以看到的。太陽偏南的日子,它要落到山峰和高岡後面去,還沒把天際染紅,就已溜不見了。


這季節,西山北坡是日落之所,東坡卻堪作午前賞看春楓的襯景。林外不遠處有一棵楓香獨株,多年來一直顯得矮小瘦弱,去夏更被颱風刮得枝殘葉缺,相當難看,可今春它的樹冠竟爾長得很不賴,枝繁葉茂,嬌嬈婆娑,參差錯落有致;其主調當然是蒼翠,但讓嫩紅在梢端上作點綴,頗顯幾分絢麗。


楓香當然也開花,但是沒有妖嬈的形態了,就那麼湊合一小團,連花瓣都懶怠長。雌雄異花而同株。這棵少株上的雄花這時節早已掉沒有了,就剩下寥寥的幾朵雌花;好像也不能叫個朵吧,乾脆謂之顆或粒,似乎更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