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1

鴻鵠之翅

外甥女的寶貝娃娃快將三歲,日前初上幼兒班;新環境適應得很好,沒鬧彆扭。這個寶寶見的世面不少了。朋友且不必說,呵呵呵!接觸過的動物也許就比我這個野林舅公還要多。她也善待家裏的寵物犬。不過,已有十歲的蘇菲大抵深諳她還畢竟只是一個娃娃,對她口頭表示的所謂「鍾意」、未敢完全傾信;儘管禮貌上並不迴避她的撫摸、逗引,態度卻顯得很拘謹,瞧得出來一點都沒有熱烈歡迎的意思。


這個媽媽從小就養寵物犬,對圈養野生動物也沒有什麼負面看法,最喜歡讓寶寶到動物園或農莊去餵各種動物了。餵過的家畜、家禽和野生動物、我可真的數不清。本野舅公因能提供不時所需的無限「臂力支援」,前不久陪她母女倆和姥姥到珠海、深圳去了幾天,餵了海象、海獅、老虎、斑馬等等;至於小豬、鵜鶘、錦鯉什麼的,且不在話下了。但有一點遺憾,就是長頸鹿的遞餵客服亭沒有開亭服務,因而餵不上了。

飼虎不必仿效摩訶薩埵那樣血淋淋的捨身,但須交付「肉金」若干,購買無血的雞腿以饗之;還得坐進鋼條網格「囚籠車」裏,短暫失去自由。「幽閉恐懼症」患者切切不宜參與這項活動。寶寶和我看到眼前咫尺的餓虎張開血盆大饞口,都沒有過激的反應,畢竟見過世面了嘛;倒是寶媽和寶姥特別興奮,表情顯得有些誇張。


完了我們走棧橋在虎園裏逛一圈,居高臨下觀看地上群虎。有一隻在一處鋼絲網前不停往復踱步,青草地上踐踏出一條很短的光禿土徑,顯然是心理出毛病了。看來這兩丈之蹊就是牠的整個地盤。老虎在自然環境裏活動範圍非常大,更且由於很聰明,會想事,動物園的困禁,無疑讓牠想不通,對其心理造成十分嚴重的傷害。

家豬很奇怪,雖然容易野化,卻又好像自古樂意被圈養。動物園裏似乎不見野豬。供遊客餵奶鬧著玩的小豬顯然是一種家豬,可牠爭食起來卻是野性如狂,力氣大得叫我驚訝。餵牠得用奶瓶。寶寶可是餵不了,奶瓶一觸豬嘴就掉地上;只能看著媽媽餵,戰戰兢兢伸手摸一下小豬的腦袋,也就算一場經歷了。


特製的小豬圈離地約摸三十厘米。我看圈內三口小豬體型差距很大。最弱小的一隻儘管非常努力,卻總也吃不上一口,我於是決意專門去餵牠。誰知那隻大豚姐非常霸道,竟爬上來把這可憐的小豬妹給踩在了下面,讓牠抬不起頭來,並且發狠咬得牠哀鳴不已,可謂凶悍。

可我也不笨,採用「閃遞、秒餵、急撤、重復」的招式,成功躲開大豚姐無處不在的豬嘴,把剩餘的小半瓶奶水逐口逐口的全部餵給了這可憐的小豬妹。這小豬妹倒也相當機靈,非常配合,高效閃嘬。完了我竟有些自鳴得意,呵呵呵!


除了餵動物,也觀看了好些表演。其中最有趣的,要算是鸚鵡叼鈔票了。外甥女拿張一元票騙得一隻,飛來了,看清了,卻真像講解員說的那樣,牠不要!倒也沒有開口罵人,若無其事的飛走了!我說牠當然不要,一塊錢肯定不給換顆好吃的,叼了豈不白叼!這小傢伙很明白,裏頭那些不會飛的狡猾人類定下的遊戲規則不會改!


於是給一張20元。這一回牠可就叼走了,也沒說聲謝謝。我猜也許能換一顆榛子什麼的吧。有一隻竟爾不嫌費勁,叼著鈔票飛離場地範圍,穿越屋後的樹叢,繞著舞台周游一匝,才回來飛進後台去憑票領糧。


跟那些中華白海豚見面,我和娃娃一樣,都是第一次。這是國寶級的物種。此前從未在我們這邊的大澳坐小艇出海碰過運氣,因為據說看到的機會十分小,就看到了亦只大老遠的驚鴻一瞥,另外那種非電動小艇的噪聲也著實打擾了牠們的自然生境,不看也就罷了。如今既已馴養在園裏,不看白不看;看了倒也不白看,因為總算是見過了從前本區漁民所謂「烏忌白忌」中的這個「白忌」。老漁民口口相傳有這麼一則奇怪的典故,說是「烏忌、白忌,見唔倒就大吉大利」。


現今好些終極愛護動物的國際組織反對捕捉、圈養、馴服和訓練一切野生動物,否定任何形式的動物園存在的正面意義。這是個值得深思和討論的課題。此刻我看那條可愛的白鯨頂著個單腳屹立的女訓練員、像艘潛艇似的疾馳,內心不免有些矛盾,既讚嘆,也憐憫,又想看,卻不忍。我們的寶寶不肯騎矮馬,我就覺得很好。


此外當然還能看到本區海域裏早已絕跡的「烏忌」們的表演。牠們跟訓練員的合作天衣無縫。不過我彷彿寧可牠們再也無須登台接受掌聲、喝采,更願意牠們可以選擇、回歸大海過凶險的自由生活!


那可憐的海象可就更逗了,乖乖的憑在表演場邊的鐵欄上,一動不動跟人合照。估計照完了必有一頓豐富的海鮮餐吧。


那些不用表演的海象,就在露天的帶狀大池裏游來游去,不時滑上人工岩岸來索食。居然還懂得發脾氣宣洩不滿情緒呢,光看而不給扔小魚的話,就向你噴水。可幸我也擅於極速閃避,否則鏡頭和照相機非得瞬間報廢!


不知怎地,我特喜歡看天鵝。然而切切不可聯想起柴可夫斯基《天鵝湖》裏眾多芭蕾舞孃的腳丫,一旦聯想上了,可就不美了。女郎的一雙嫩腳本來可以很美很性感,可一旦跳上了芭蕾,就被糟塌得長趼變形,不忍卒睹了。


動物園鵝池裏的天鵝不跳芭蕾,腳丫不會遭罪,一雙「天蹼」水中輕輕划著,鵝體就能翩然來去,轉體遛彎,毫不費勁,非常優美;那細長的脖頸,圓滑的扁喙,沒有說的,就是好看。


天鵝本名鵠,不過唐代已有天鵝的叫法。李商隱的一首長詩《鏡檻(或謂應作錦檻)》開篇有這麼幾句:「鏡檻芙蓉入,香臺翡翠過;撥弦驚火鳳,交扇拂天鵝」;詠的美豔舞孃所拂羽扇,是用天鵝的羽毛做就。而天鵝的「初級飛羽(發翔羽)」,正是最長的鳥類「飛羽」之一,是所以用來作高檔羽扇。

天鵝古時又叫白鳥。《詩•大雅•靈台》:「麀(音幽)鹿濯濯,白鳥翯翯(音鶴)」;《說文解字》說「翯」是「鳥白肥澤貌」,《廣雅》則說是「潔白也」。確實牠也真夠白的。

呵呵,說到這白天鵝,不意竟想起數月前北京大學的那位把話說得很白的校長。竊想他老人家大抵也很喜歡天鵝吧,因而蓄有「鴻鵠之志」,在滿場來自國內外高知貴賓的校慶大會上,要與菁菁學子互勉,說是「要立鴻鵠志」,卻不幸竟把個「鵠」字錯唸了「浩」音!

「鴻」即大雁,「鵠」是天鵝。《康熙字典》引《本草》:「鵠大於雁,羽毛白澤,其翔極高,而善步,一名天鵝」。

鴻、鵠二者都擅高飛,據說能飛越珠穆朗瑪峰,可達九千餘米。分類學上鴻、鵠同屬雁形目、鴨科、雁族,古書上常合稱「鴻鵠」。《說文解字》索性兩者混淆不清,「鴻」解作「鴻鵠也」,「鵠」字就在右旁,同樣解作「鴻鵠也」,可謂莫名其妙。

《史記•陳涉世家》:「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這陳涉的「鴻鵠之志」或很高遠,可是命運不濟,「舉大計」不過半年而失敗,沒在陣上戰死,卻死在了自己的馬車夫手上,被「殺以降秦」。照典故看來,這「鴻鵠之志」要卜個易卦什麼的,或得大凶之象,橫是一顆「胸痣」吧!我才不要借此成語來鼓勵別人或自我勉勵,以其隱含壯志不酬、未捷身死的欠佳結局。不美呀!一笑!

賢公乃堂堂中國一線名牌大學校長,而這所大學又以具有八百餘年古都歷史的首都暨文化古城命名,賢公且說要立「鴻鵠之志」,卻怎麼竟連這「鵠」是個啥鳥、都居然認識不足呢?乃至於錯唸其名,因而誘發「不能創造價值」的「質疑和焦慮」。這豈不間接障礙了莘莘學子邁開振興祖國的腿腳?再怎麼說,都是情難堪原的吧!

尚幸前不久「莫斯科芭蕾舞劇院」到北京大學演出了「暑假親子專場」,劇目正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校長賢公如果沒有出洋考察別國高等教育,而抽暇陪了孫子去觀賞舞劇,當可藉此機會,稍微認識這擬美人化了的「鵠」,究竟是怎樣的志氣,竟能苦練成那樣一雙神奇的芭蕾腿腳,可得在中國的第一線高等學府裏出台表演,而不會「失誤」!

我在動物園裏、欣賞著這這些可愛的天鵝的浮游美姿的時候,其實並沒想及這位北大校長的「天鵝失誤」,反倒想到了,這裏的天鵝都失卻「鴻鵠之志」:一隻隻不振翅高翔了。牠們本該有志,並且有翅,卻不會高飛。不但不會高飛,原來乾脆不能起飛呢!正唯欲飛不能,這些可愛的天鵝才被迫漫漫長夏留在了這非常炎熱的亞熱帶地區,耐受煉獄一般的酷暑,讓我和寶寶有緣入園觀賞。

看著牠不愁吃食,似乎悠然自得,跟水中錦鯉也相處融洽,魚鵠和諧,我卻彷彿能夠想象、牠內心其實該有多麼憋悶!這炎夏,又老下雨,不時還要轟雷打閃,連我都想飛到大北方去學人家那些得志的「鴻鵠」們度個假呢。


天鵝的基因裏刻印著隨季候遷徙的本能,那是非常強烈的慾念,秋後往亞熱帶越冬,春天回涼溫帶繁育子代。這包含在「食、色,性也」的自然之道之內。狡猾的人類為了不讓牠飛走,就在「醜小鴨」階段截去了相當於「掌骨」的翅膀末端,使牠長不出「初級飛羽」;或切斷筋腱,造成殘疾,讓「飛羽」使不出勁來,而無從起飛。

有些動物園,像丹麥的 Odense Zoo, 早已停止這種「截翅」手術,寧可花巨資蓋個大型穹網,防止候鳥遠走高飛。不過我看這樣不見得比「截翅」人道,穹網之內的天鵝到底還是一樣的受到自然之母的召喚,「徙慾」照樣隨季候變化而迸發,卻被囚在不合「時宜」的生態環境裏,擋在了鋼絲網格的穹頂上,總也縱身不到真正的天空,終歲可望而不可即。

有一種天鵝,據說牠的「徙慾」不那麼強烈,那是原產澳大利亞的黑天鵝。芭蕾舞劇《天鵝湖》裏硬把牠派作邪魔的惡毒女兒,太可恨了!這動物園裏應當沒有惡魅邪妖什麼的,錦鯉池中的黑天鵝,要不直接從國外買來,就是引種繁育出來的吧。


據說北京大學校園的未名湖裏、居然也忽然出現了不知哪裏飛來「落戶」的黑天鵝。我看多半是校內教職員或者附近居民棄養的截翅寵物鵝吧。天鵝看著很美,啄起人來卻是很兇的呢,並且有領地意識,除非家裏也給刨個未名湖,劃予牠作地盤,否則小孩是有可能被牠欺負的。

這北大未名湖裏的黑天鵝,給起名叫個「未名鵠」該也勉強湊合吧。湖字平聲虞韻,鵠字入聲沃韻,但是由於北京音系失去入聲韻尾,湖、鵠竟爾成了同音字。這倒好,或有助校長往後看到「鵠」、就想到「湖」,管保不再唸錯了。

可是古漢語裏這「鵠」卻又必得是白的,就是「白鳥」嘛;這既是隻黑鳥,似乎就又不好也叫個「鵠」了;偏要管牠叫「未名黑鵠」,就要成了「未名黑白鳥」,語意產生悖謬了。

不過,在北京大學裏,跟世界上所有的大學都一樣,悖謬的事情不過就是尋常事。呵呵呵!

津山霪山

天要下雨,雷要嚇人,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敝客入山野營,不得不依賴「天文台」的天氣預測。然而雨不受測,雷不可預,這更是無可奈何的事。

出發日的當天預報,通常比較靠譜,然而要到出發前才可決定信它不信,出發不出!往往前一天晚上裝備好了,翌日出門前幾分鐘還是得毅然取消,因為預報的情況不妙。

取消之後卻又往往整天沒下什麼雨。有時打賭不信它,毅然出發,卻在半途淋個落湯雞。

回程日更是完全的賭博了。信預報,固然往往終於狼狽撤營,濕身離開津山霪山;不信它,也一樣狼狽撤營,濕身走出津山霪山。反正總是山野津津,雲天霪霪!今年這個霪霪長夏,真是沒有辦法!

我的頂篷擋了雨,地下的螞蟻就傾巢出動了;或搬家,或運糧,把我這個暫住的野客看沒有,門廳裏爬個滿地,讓我苦於應對。


夏雨太霪,淋得蟲子都難以繁殖,蛙類幾乎絕跡,就剩一些個蟾蜍了。這倒好,別的蟲子少,就多吃幾個蚊子湊合吧,讓我可以少點蚊香。


雨下得忒霪,蜘蛛該是少了一些,然而奇怪,山徑上依然不乏蛛網。非得拿根樹枝做個「蛛拂」,撩動著走路。然而徑上濕滑,一出溜,只得一手抓住小樹,維持不了平衡了,屁股唯有落地。

尚算可喜的就是山水盈盈的澗池了。落地的屁股可以在此任隨洗刷乾淨!但也不能到池裏浸淫太久,這水可涼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