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30

物換星移

盂蘭節前後,也正是岡棯成熟的季節。我那營地山上的孤魂野鬼可有口福了,想必在星月之下,無影無聲地跟我這野客一道,從容地品嚐那漫山遍野的甘美,而不必在更深夜闌,空著肚子竄入燈火通明的市街,撿拾施食者為積陰德而撒到陰溝裏和鐵箅子上,因而沾滿穢物和髒土的龍眼。

不知道悲慘的焰口們的口味如何,若問我,我覺得這岡棯要比龍眼好吃,吃起來也沒那麼費勁。當然必先懂得吃法,得把那麼點香甜的果瓤,和為數不少而硬如沙子的小核,一塊囫圇吞下,避免咀嚼,否則就要牙磣了。

今夏多雨,但雨順而風調,至今沒來暴虐的颱風,樹木的枝葉都長得完整健全、蒼翠茂盛,雨後迅速轉晴,並且盡是大晴天,野地上水分、陽光充沛,還有過剩的二氧化碳就更不用說了,這都大利植物經營光合作用。今年岡棯長得特別飽滿香甜,上天的恩澤固為主因,人類的百年狠命大排碳,這貢獻也當不小。

那是盂蘭節前的週末,野地的靜謐一如往年,臻於極致,不但夜晚長灘上空無一頂帳篷,白天海灣裏也沒來一艘遊艇。雖在暑假而露營客不來,是否因為時值鬼節而有所畏忌,不得而知;灣上沒來遊艇,卻肯定是海面的風浪所致。

那些海量耗油、神效排碳的遊艇不來,本當有助海灣展現它優美的自然景致,可惜大氣不成其美,又送來了可厭的薄霾。既云薄霾,當然不至於太厚重,可是已然讓人看著感到無趣,它提示夏去秋來,今歲藍天白雲的季節,已經終結。

美景之為美,依我這野人看來,不過就是大自然的潔淨、健康和平衡。風調雨順,空氣清新,視野明晰,景色自然就美了。一旦空氣被搞渾了一點點,平白添上那麼一層薄薄的霧霾,大自然就要失去了美態,叫人看在眼裏不是滋味。這跟朦朧而清新的春霧給人帶來的美妙感受截然相反。對了,近年本地清新的春霧已然絕無僅有,儘管在野外的春日,有的淨是叫人不願呼吸的霧霾。

人的美感歷經幾十萬年的進化,乃有今天的審察標準和能力,儘管一介野人如我者,看到景物洇著那麼一層不潔的朦朧,心裏就是覺得很不痛快。霧霾越厚重,看著越難受。

我琢磨:本地的富人們開了遊艇而意猶未盡,還要萬里迢迢飛到歐美的雪山去避暑,不惜拼命大排碳,不就是為的愛上了這藍天白雲嗎!

香港地處南國海隅,得清新的海洋氣流眷顧,一年一度的、或短或更短的「籃白」季節,有幸尚未因大氣污染而成為絕唱。倘我生活在內地城市,一年到頭儘在一團灰濛濛之中的城鄉之間走動,恐怕早已憋死。

對於我這長了一雙饞眼的野人,幾個月來並未看膩的藍天白雲,至此,大抵只能拜別大半年了;且待明年的酷暑,再看它願不願意隨南海氣流重來吧。沒準!還得看風雨的脾氣呢,而這風雨的脾氣嘛,總是壞的時候多。

明夏此地天氣將會怎麼樣,自然之母沒作預示。但今年這個一生難逢的美好夏天,我算是真正的過上了,那些晴得叫人欣喜的週末,我可是一個都沒放它隨那空調排碳悄悄溜走。儘管是三十多度的高溫,儘管是百分之九十幾的濕度,我僥倖在青山綠水之間、最低排碳之下,安然熬過來了。

星移物換,夏去秋來,未來的大半年,雖不情願,也只得回到朦朧之中過我的野日子了。

2010/08/21

看流星

這一大片的離離原上草真可愛極了。我又「住」到了大浪嘴白泥頭的半坡小原上,為的要看英仙座流星雨。

據天文資料,每小時可見百顆的「雨量」高峰期,已經過去了兩天,大概此番10公里的負重跋涉,換不來驚喜了。不過天可晴著呢,要看流星,這倒是最關鍵的有利條件。倘使雲煙瀰漫,就來個每小時一千顆,還只能是徒然。反正當年比這強多了的獅子座流星雨我都看過了,那才真叫流星雨呢,我怎麼都不會忘了,高峰時,不過短短十來分鐘的光景,在天空中倏忽飛逝的何止百顆!

流星這玩意不過就那麼回事,細細的一絲光輝,眼看看不清,照相照不著,其實真的沒什麼看頭。此來不過順便意思意思罷了,如果呆盼一個晚上,卻竟一顆都看不到,當然難免有些失望;但只要看到一顆,也就算不枉此行了。

由於出發時間很晚,抵達營地已經八點半,還要再過四個鐘頭,才得吃上晚飯呢。飯後和睡前,正好臥草觀天;一邊吹著清爽的海風,一邊聽著音樂。當然,得點上兩盤蚊香,以確保這討厭的古典吸血小鬼,少來擾我雅興。

這大浪嘴我可來得多了,但像今天這麼個風平浪靜,倒還真是前所未見。趕上風平浪靜,而又天朗氣清,並有涼風吹拂的夏夜,在我的記憶裏,可謂絕無僅有了。這陣陣可喜的清風,多半來自南海某處正下大雨的區域。這傾盆大雨,隨後就來狠狠的下了兩場。

偌大一片野地,此夜更無一個別的露營者。這面積超過1平方公里的東陲小半島,就只我這一員野客了。來時路過東灣的臨海梯地,只見蹲著寥寥的兩頂禿帳,想必都是為看流星而來的吧。但那裏有座東灣山,把東北方的一大片天空給遮擋了。

我竊居的這半坡小原的東北方是大海,但也並非很理想的觀星地點,那是因為不但北面的鹽田港徹夜通明,光害嚴重,並且東面深水海域的一溜漁燈的強光,也竟照亮了天上單薄的浮雲,這於觀星都是很大的不利因素。所幸的是,今夜風從南海來,大氣因而顯得罕有地清澈,燈火的散射遠遠沒有往常嚴重,光害程度得以降到最低。

我睜大眼睛盼著盼著,它總算並不過分欺場,從夜裏大約一點到兩點的一個小時裏,我數得了八顆,於是心滿意足,進帳睡覺去了。

平均差不多十分鐘才看到一顆,不好叫個流星雨了吧,連更名「流星掉點」都不夠格。倘若沒有光害,或能多看十倍,甚至百倍,數不清了。不過,話得說回來,還好它稀稀拉拉的不成氣候,要是真的星如雨下,蔚為奇觀,我難免徹夜不眠,叫饞眼第二天在烈日之下惺忪難受。

又如果它一個不來,那也不妙,因為我大抵不會罷休,呆呆的守候到破曉,一樣要把眼睛睏壞。這樣看來,這八顆就算不能說恰到好處,也是近乎恰到好處了。

清晨天色不佳,沒有輝煌燦爛的日出了。這倒好,我可以多睡兩個鐘頭的懶覺。

2010/08/14

發燒

音樂之為物奇矣哉!其為產業大矣哉!

在今天多元複雜的社會,和音樂有關或沾邊的,有所謂音樂家,有所謂作曲家,有所謂演奏家,有所謂指揮家,有所謂琴師,有所謂音樂人,有所謂樂手,有所謂歌手,有所謂創作歌手,有所謂編曲人,有所謂填詞人,有所謂歌星,有所謂藝人,有所謂樂迷,有所謂歌迷……

另外,似乎也聽過「人氣最盛」的歌星之中有所謂天王、天后什麼的,此等叫法有些「僭越」,不妨去向「迷家」們細問一下,就知道原來離九天銀河之類尚遠,一時半會還扯不到一塊。而這種天后也多半並不在「天后寶誕」接受漁民信眾的膜拜。此中最讓人納悶的是,兩者竟然並無配偶關係!既如此,何妨增設天妃多位,以壯行(產業)色!

納悶之餘,讓我感到興趣的是,這些鳴於體育館而聲聞於天的王者、后妃們,都各自擁有為數可觀的「迷家」,而「迷家」們的經濟奉獻,常可由此間接轉為巨大的慈善力量,對政治腐敗、民生苦困的地區,造福尤其宏大。我等缺乏捐獻能力的人,可得欣然袖手旁觀,樂見其成。謹此向熱心慈善的諸天王、天后陛下們和慷慨的「迷家」們致最衷心的敬意!

我沒有經歷過這種「迷家」們尊奉「演藝人」為偶像或圖騰而予狂熱崇拜的人生階段,但卻並非無所著迷,迷起來也挺讓自己擔憂的。比如說,週末在野外的黑夜裏,聽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和「憂傷小夜曲」,一時悲從中來,竟爾連聽三遍而不知所止,花了兩個多小時!這就是所謂著迷了。我琢磨,凡事,一旦著迷了往往不好。

這我可想到了,跟音樂沾邊的著迷者之中,又有所謂「音響發燒友」,這種「發燒友」固然也聽音樂,但焦點往往不在音樂本身,卻在音響器材的「美聲」之上。所用高檔設備自然價格不菲,功率放大器往往前、後二級分體且不用說了,甚至用上雙功放,分別處理高、低頻音訊;此外,還要就「趨膚效應」之類而以電纜的特殊設計和工藝,來謀取高頻音訊在揚聲器單體上再生時的絕對無失真。更要消弭高、低頻電波在導體裏傳輸時的「不同步」或「錯相」,一個倍音錯後了幾萬億分之一微秒,沒準這些「發燒友」都能聽辨出來,其「燒」當然「發」得厲害!我琢磨,那豈不所有器樂合奏和聲樂合唱都不能入耳了,甚至就連腦袋打個晃,都要因「多普勒效應」而聽出走調來了嗎?那還得了!我真該慶幸自己不是「發燒友」。

《論語․述而》記載: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照字面解讀,孔子喜愛韶樂之至於斯也,無疑是一位超級「發燒友」了。

我雖不發燒,卻愛聽音樂,寧可三月食無肉,不可三天聽無曲,但遠未至於聽到了盡善盡美的樂曲,而「三月不知肉味」。美妙的樂曲,倒能促進我的胃口,吃起肉來更甘美。但若肴饌不在眼前,絕妙的音樂卻又有抑制餓感的奇效。

美妙的樂曲,尤其是大型器樂曲,確實需要相當不錯的器材,方能把它的美妙樂音,忠實優美地「再生」出來。若拿音質不佳的設備,去聽個協奏曲什麼的,那可是肯定要讓耳朵受罪的。

我就受過了那樣的罪。音箱出來的音質不如理想,越聽下去越不是滋味。於是花倆錢買來新的,把原來的設備棄置一旁,可是聽著聽著,還是沒有達到最低要求。反覆改變組合,音箱都用上了複電纜的接法,多番細細鑑辨之後,還是無奈地確定了,這箱子除了功率夠大,愛丟失一些本有的音,而愣添本來沒有的,餘者再無是處。這當然是因為檔次偏低,貨價便宜的緣故。早該知道,這世上便宜的好貨絕無僅有,這一回我又沒走運,買不上了!

於是毅然把它棄置。有口碑的品牌貨太貴了,死心眼絕對不買,也實在不怎麼買得起!這一回膽子鍊大了,就去買來相當便宜的分頻器和喇叭單體,索性自行組裝,把廢棄已久,卻沒送去堆填區的破舊大音箱還搬出來,給它進行整體「器官移植」!

組裝好了,一聽之下,雖還不如理想,倒也差強人意,可以湊合聽著瞧了。沒準等到所有新器件和電纜都「燉熟」了,「釀醇」了之後,音質可得進一步改善。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並不感覺出來有些什麼長進!

我的兩個耳朵長期接收不到心目中的理想妙音,漸漸有些不耐煩了。苦思之後,決定開腔再驗。這喇叭單體明明是丹麥製造的著名品牌(今天這品牌已由「丹麥製造」變成「丹麥設計」,產地中國卻不在單體上標明),分頻器是美國製造的OEM產品,都還是好好的,難道又掏錢全給換掉不成?

我這唱機和擴音機之間的訊號導線,也不過是用的百把塊錢的廉價產品,哪捨得再花錢去另購「器官」,不幹!看著看著,半晌出神之後,竟然若有所悟,對了,這音箱裏面的電纜大概不行,把它換掉看看!

於是把接線柱和分頻器之間、分頻器和各喇叭單體之間的導線,全都換成很便宜的7捻90芯x0.16mm鍍錫電纜。這可不是容易的,電纜要比接線柱的插頭還粗一些,原線也不便拆除,我的小小電烙鐵無法把它們焊接。還好想出了個巧法:我拿從前電傳所用的鍍錫細銅線把它們死死地捆紮在一起。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沒想到,這一回胡猜亂試,竟然大有裨益!變換電纜之後,音色煥然一新,硬軟相融,剔透自然,聽來十分順耳。我那兩隻檔次不高的耳朵,要說它低音渾厚沉實,而高音清細溫潤,可以謂之「佳音」而有餘了。錄音時那些輕微的環境雜音,當然都無所遁形。固或還遠遠不能媲美高檔次的天價品,可我掏得出來的蠅頭金額,要有這樣的音質和大功率,肯定沒地方買去!於是躊躇滿志,一雙耳朵終於可以真的湊合聽上好一陣子了!

這一刻我正洋洋自得地聽著多伏夏克的《新世界》,卻在第三樂章清脆的三角鈴和致聾大合奏的聲壓之下,盤算何時給另外兩套廢置已久的音箱換「器官」,該換的二路還是三路分頻?

我摸一下腦門子,果然並未發燒,可以出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得睹英仙座流星雨了。

2010/08/07

酷暑野趣—之五

這又是一個晴朗的週末。我去了一趟久違的荔枝窩。

跟我同在大埔發車站上車的,僅有一位買蔬菜、日用品後回家的大爺。在烏蛟騰下車時,他問我:「噤熱!去邊度啊?」我回答:「去荔枝窩。」他說:「噤辛苦!仲孭埋嗰啲野!」我說:「辛苦啲就啱咖喇,我命苦啊。」大爺不同意:「唔係命苦!係自己做嘅。」他不說「自己攞黎嘅」,卻說「自以做嘅」,也許是客家話的修辭,聽來比較委婉、順耳。我嘻皮笑臉:「係啊,自己前世做嘅,做得唔好。」大爺還是不同意:「唔關前世!諧呀,自己做嘅!噤辛苦!仲孭埋嗰啲野!」

我想,這位大爺他爸那一代,得天天在山溝裏幹農活、割草、砍柴,趕一趟集市得挑倆大籮筐,滿去滿來,重逾百斤,穿雙布鞋走上一整天。我就背了那麼點東西,不過30公斤,壓肩的是經過多代改良,背著可謂舒適的背包,而不是硬邦邦的竹子扁擔,穿的是能單向透氣、內嵌氣墊的跋涉鞋,走幾公里到山裏去度個週末,倘不謂之享受,也只能說是微不足道的鍛鍊罷了!

倘若再比諸原居民先祖遷徙到這一帶來墾荒造田、削山挖渠、蓋房掘井、修橋開路,那就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過畢竟時值酷暑,倒也真熱得夠嗆!儘管走在林蔭之中,還是汗如雨下。

上次到荔枝窩是在去年10月,不過一眨巴,也就快將一年了。光陰荏苒,彷如白駒過隙,真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今夏雨盛而多晴天,大利植物生長,荒田上的蹊徑果然又被密林侵吞了,我這野客難免又像去年一樣,「迷不復得路」。這種叢林哪,除了說它「密不透風」,也許還可以說「三槍打不透」吧。

好在我已預料這是必然的情況,因而儘早出發。此番在林木叢莽之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的時候,離天黑尚遠,可免落得日暮途窮,而未知何處容身的窘境。雖然幾經艱辛,又讓野薔薇、馬纓丹、馬甲子等四五種有刺植物劃破了皮膚數處之後,我還是回到了這叢林深處、清流側畔的無人野窩。

這是首先棄耕歸草,再而退草還林,歷經數十年逐漸形成的荒野之地,它不在船灣郊野公園的範圍之內,並且遠離印洲塘海岸公園。地主遠居北愛爾蘭,野客此來借用,當然無法徵得同意。香港回歸前夕,我和朋友在這附近一片現今已長滿樹木、不能穿越的草地上露營,這位地主先生閒逛來到營地,看見我們,雖然表示詫異,卻無驅逐之意,並且十分友善,和我們聊了一會,還告訴我們,他帶了家人,從貝爾法斯特回來祭祖,沒事到處逛逛,並且打算賣掉一些牛。

我們第二天就走了,牛賣沒賣,不得而知。當時牛群甚眾,常來營地吃草、拉屎,逐之不去,可近年牛群明顯減少了,群中「牛口」也遠沒從前的多,似乎不能再謂之「牛群」了。並且這些牛無論老幼雄雌,都變得十分怕人,我還在十米之外,讓牠們看到了,就立馬四散奔逃,頓時草地上蹄聲隆隆,樹叢裏葉響沙沙,真是大煞風景,略不如「驚起一灘鷗鷺」那麼有詩意,讓我感到自己在打擾自然,心生內疚。莫非這一帶真有偷捕、私宰野牛的人,把牠們嚇成那樣過敏了?

這十幾年前和地主的有緣一晤,讓我認定來此借地紮營,已獲首肯,而不必看作「白撞(粵語詞,指侵入私人房舍或土地)」,而予「嚴拿」,並且「送官究辦」!

確實這一帶的原居村民都十分友善好客,儘管假日坐船來看「生態」和「地質」的團隊總在村前聚集,人多勢眾,喧嘩吵嚷之聲不絕,可他們還是能夠包容。我看這些參觀者,該學懂欣賞鄉郊的恬靜,而自覺不發噪聲;至於那些當領隊的,就更不能忘了這裏不比旺角彌敦道,不該恣意使用喊話筒,直把人家廟裏的菩薩都給驚擾了。

我的營地離古村甚遠,並有大片林木相隔,遊人的噪聲無法傳達,一天二十四小時能保寧謐,有的只是流水潺潺,和蟲鳴鳥唱。

不過這「窩地」太小,而四周的樹木又長得太高太茂密,乃至這麼晴朗的暑天,日照只有短短的四五小時,衣服露天晾起來,一個白晝就是乾不透。

可它卻又有個好處,就是晚上比較涼快,得蓋被子,午前、午後能躺帳裏聽音樂、睡懶覺。不過此來用於這兩項環節的時間不多了,因為得去鎖羅盆和小灘走走。

夜裏也許在朦朧之中聽到了野豬的響動,竟做了個惡夢,夢中受鬼怪侵擾,要拍打帳篷地板把牠嚇跑,可是徒勞無功,那鬼怪還來扯腳呢,太可怕了。驚醒過來,卻想到了那些無知、無聊、可笑、可惡的人們恣意穿鑿有關鎖羅盆、荔枝莊等地的「怪異誑謠」,無非都是夢囈滿口、鬼話連篇!

回想1996年除夕夜曾在鎖羅盆沼地一側的野豬林裏紮營住過一晚上,我的照相冊裏有這麼個記錄:

「1630時抵鎖羅盆棄村。乃西南行,至主澗中游,所過皆頹舍荒墳,且有骨殖陶甕以塌方而毀於徑旁者。廢棄稻田凹凸不平,茅草叢生,不宜紮營。終至一隅,其地稍平,叢草疏落,臨澗而便於汲水,勉可居停。然所倚草坡奇醜,抑且墓群叢立。思之再四,乃北進。臨一棄舍,聞談笑之聲,度為遊人止息,乃過之。至海堤,堤內盡為沼澤,無可紮營處。復返谷中一大壟,其左乃沼地草叢,右則林也。東南行至陡坡而途窮,擬於一隅紮營,乃卸所荷以覓水,竟踐於泥淖,其水略有敗臭,固不可用。乃負重反行,擬尋徑路之荔枝窩。至前舍,有人呼焉。乃入庭中,則男女各三人,棄舍以為營也。設灶庭中,烹茶為樂。乃與談笑。夜臨,久之乃去。復至大壟,紮營右側林中。棄舍庭側有自來水龍頭,乃可用也。」

那是第一次到鎖羅盆,經由鹿頸、谷埔和尖光峒坳,為找營地,多番折騰之後,幾乎弄至筋疲力竭,才得確悟,那裏實在沒有一處適宜紮營的地方。

十年之後,在2007年,鎖羅盆村宣佈自該年7月1日起「不准閒人進入或路過」,以該村委員會名義發出的通告說,那是「由於長期受外來騷擾、破壞、偷竊、官擾等等」,至今封路閉村已逾三年,到底變成了什麼個樣子,非得去看看。人家既已閉村,甚至要摒除「官擾」,我等閒人該是進不去了,或可從山上和外面引領一瞥吧。

午後從營地出發,只走大約一個小時的山徑,就到了村前了。在這種暑天烈日之下的山徑上,雖然只走一個小時,還是夠嗆的!

從高處遠觀整片谷地,倒還墨綠一片,看不到村舍周圍據說被砍光推平的部分。海堤裏面原有的一大片紅樹林,明顯有一部分已被搞掉了,倖存的暫仍繁茂依舊,但周圍的泥塘已被開挖、堆填得面目全非,十分難看。海堤南面不屬村地的山坡,也被挖去了一大塊,並沿泥塘邊緣推出一段相當寬闊的徑路。

北區地政處在開挖得滿目瘡痍的周邊禿土上,豎立了好幾個「政府土地」告示牌,警告說「不准非法佔用、非法耕種或非法挖掘,違者可被檢控」。告示以英文先行,中文在下,卻把EXCAVATION裏的V字母錯作W, 並且DISTRICT LANDS OFFICE的LANDS弄成了LADS, 該「處」因而變成「地區男青年辦公室」了,真夠逗的,莫非此中另藏玄機,暗呼「地男(難)辦」!

鎖羅盆閉村的鐵柵欄低矮而簡陋,這時乾脆敞開了,上面掛著一圈自行車用的軲轆鎖,下有「私人土地,請勿進入」和說明「閉村」原因的公告。雖然看似並非嚴密閉鎖,畢竟人家已然書面聲明「請勿進入」,我當然不好潛闖了,在村前稍為流連了一會,就沿海邊走向上角嘴。

這一帶風景不賴,本來還想走到新舅埔角,趁這難逢的清晰視野,從近看看鴨洲。但是石灘上的飄來廢物之多,讓我看著難受,加之鹽田港近在咫尺,集裝箱重型裝卸設施傲然矗立,在彼岸緊密連綿排列,岸邊當然還有成群的遠洋巨輪了,和這邊幽美恬靜的郊野狀態,形成扞格不入的強烈對比,這確實不能還叫好看,於是也就興盡回營。

第二天去遊小灘。這裏的山水、魚塘景色確實美不勝收,但廢棄多年的機械設施依然在那裏散置,聽任千年降解,頗礙觀瞻。一如鎖羅盆,這裏屬私人土地,難保永不閉村填塘,唯願地主及其後人已臻大富大貴,不必把房、地和魚塘賣給蒙古魯氏之流,則市民幸甚!環保團體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