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2

秋赤接春紅

既不封城再入山,
孤身重荷意輕閒。
楓林小別疑歸夏,
冷眼穿林帳滿灘。

遠眺長灘,彷彿有些節日的氣氛,帳篷倒真不能謂之少呢。這些露營客無疑都把那「嘔蜜嗑茸」新冠毒株視作傷風著涼,不怎麼在意了。雖然多半並不乾脆在沙上「躺平」,卻都扎堆聚攏,不戴口罩,莫非樂意互相交換唾沫星子和二氧化碳?!好不溫馨哪!

這裏幾乎是洋人「露一宿者」的世界。華人多嫌道遠而不來此,可也不甘示弱呀,敝野客入山途中必經的小港古村的澗口草地就是華人的地盤。那處不在「漁護署」管轄之內的「棄耕稻田營地」由於狹小而交通方便,坐了渡船從碼頭登岸,背個小包、拖輛小車就可以漫步到臨,因而營帳群可是更密集了;其中有些一蹲數月,甚至逾年;我謹稱之為「帳篷村」!那「村」近來不只有華人,還新增了一些南亞裔的新「村民」呢。

敝野客這「林內楓下」營地雖然跟那些華洋大本營的繁華不能相比,但也堪云熱鬧。當然不是說的我這「獨孤一村」能成個啥氣候,而是各種鳴禽在林裏林外的樹梢上從早到晚輪番公益獻唱。這幾天還有一隻已然會飛的雛鳥在樹冠上向母鳥討食,啾唧之聲時而在這裏響起,忽而又從那邊傳來了,一上午愣叫不休。可我只聞其聲,總也不見其影,幾天下來都沒能給牠打上一張卡!此雛似乎只在上午討食,午後就再也不聲不響了,大抵吃飽了老老實實回巢睡大覺去了吧。

楓林的夜晚也不太寂寞,除了林鼠的響動,還常有貓頭鷹和赤麂的叫聲。貓頭鷹在小林裏叫得很溫柔,那赤麂卻在林外灌叢裏吠得忒響亮,彷彿是對敝野客佔用林地有意見。呵呵呵!

海灘上露營客們的熱鬧並不持久,儘著湊也就半個晚上和一個上午罷了。不少人們星期六傍晚抵達海灣,有些甚至入黑之後才來到,可星期天中午前後就陸續拔撤了。到了下午,偌大一片長灘往往就已清場,倏忽回歸寂寞。

敝野客這獨具四季物候的「林內楓下」、一個月前曾是一片禿林,兩星期前那是滿目嫩條、幼芽、和不能以朵稱謂的花;這時節新葉卻已長成綠蔭,樹冠茂密,遮天蔽日,濾去了大晴天裏大部分的紫外線。謝了!這就免讓敝野客曬個黑不溜秋。鱗翅目幼蟲就都應節而生,整天不住有蟲糞和嫩葉碎塊落到頂篷上。

上次入山那幾天所見的春紅,如今大致都變成夏綠了,只有少數幾株不知是躊躇不前還是躊躇滿志,就是不願換季,依然在頂梢上展呈幾簇不太鮮艷的橙紅。

這是春夏之交了吧,不光還有「春紅」,竟爾還能看到「秋赤」呢;顯然不甘於這就枯黃掉落,紅彤彤的仍舊在枝頭上耗著,見證周圍的「春紅」迅速變臉而成「夏綠」。

此地位處準熱帶,楓香這種落葉喬木的「秋赤」和「春紅」同林,雖然不能說這不是物候的常態,畢竟也不那麼典型,居然還跟「夏綠」同在枝頭上相映成趣,這現象就特別有趣了,並且有氣候和生態上的深層意義,無疑跟全球暖化有關。

我沒有條件從事那樣宏觀的自然科學的專門研究和理論,倒有微觀細看這「秋赤」和「夏綠」如何大異其趣的興致。於是有些不忍地摘下兩片所餘無幾的「秋赤」。

摘取紅葉的這株楓香,正是許多年前我初來「林內」憤然干預山野生態,罔顧「叢林法則」,愣給除去滿身魚藤的一棵老株。當日我要不徹底剪除那些攀樹惡藤的魔爪,它早晚必然就要被纏至枯死,像林緣上好些枯株的命運一樣。這春末的紅葉正是出自當日被魚藤捂得奄奄一息、壓得瀕臨折斷、以至於水平定型的橫椏上。我愣說這棵老樹大抵懂得感恩,知我忒愛紅葉,特意給我在枝頭上把幾片留到了這時節。呵呵呵!這正好,除了裝飾帳篷,我還要看看紅葉它裏頭究竟怎麼個紅法,而表面看來竟能讓人怦然心動!

我當然不可能帶備顯微鏡入山。可我有這國產攜帶電話,除了此機配備的德國超近攝鏡頭之外,我還另加一枚德國製造的30毫米超短焦距放大鏡,又輔以國產發光二極管照明燈作為透射光源,於是能夠約略深入窺探這楓香葉片裏頭神秘奇妙的微觀世界。

透射光顯示出來的色調固然不同於葉面反射的色澤,而二極管的色溫跟陽光和天光也有差異,照得的準顯微特寫和肉眼所見葉面的赤紅當然就不大一樣了。而手機攝影軟件的矯色功能也不無影響。

微觀過紅葉,自然不能不把綠葉也都一併拿來顯微一番了。好看的老葉和平平無奇的綠葉這兩者之間,除了所含色素上的迥異,還有一點明顯不同之處,就是老葉備受感染,葉肉裏有不少霉菌團塊,而綠葉卻可媲美嬰兒的皮膚,幾乎一點瑕疵都沒有。

節令時序在驚蟄和春分之間,黃斑黑蟬還沒「出土」噪鳴,頂篷上就只有毛蟲糞,這於仰觀楓香樹冠沒有大礙。過些天,一旦那知了出來叫上了,那蟬尿就像「微陣雨」似的,此落彼降。牠們最愛吸食的,正是這楓香嫩條裏的樹汁;這頭嘬進去,那頭排出來,醣分和營養就吸收了,大抵無須經過複雜的消化過程。尚幸這尿沒有在蟬體內讓細菌「醞釀」很久,就跟快速過濾相近,似乎沒有異味。

不過到了蟬尿澆灑的時序,楓香葉片都已完全成熟,葉綠體內的葉綠素達到最高濃度,樹冠構成濃蔭,色調也較深,透亮度要降低,看起來就不像目前這麼可愛了。

小林北緣外的一棵獨株,是十餘年來我從魚藤的魔爪中拯救過來的其中一棵,當年還是荏弱小樹,如今已長成壯株。此樹特立獨行,今年展呈「秋赤」、落葉和抽芽,都早於林內眾株,但是新葉卻反倒長得最緩慢,這時節樹梢上的「熟葉」簇中還夾雜著許多「春紅」,雄花和雌花滿梢端上開著。看來這楓香棵棵自是不同,彷彿都有獨特的個性。

其他滿林裏的近百株雖然都各自有其性格,但畢竟群性還是較強,跟長灘上的人們一樣,就愛扎堆湊熱鬧。

真好它們也都懂得扎堆湊熱鬧!確實這近百株的楓香倘若並不聚攏成林片,卻是排隊形成一行行道樹似的,那可就沒有太大的賞頭了。

長灘上的「露一宿」營客們不像楓香樹那樣既扎堆、又扎根,過完週末也就都拔腿撤個精光了,只在潮汐淘漫不到的每一寸沙上留下無數雜沓的鞋印和腳印。這我覺得近看很不美,可我卻在千米之外遠眺,就連遺下的小塊廢物都無傷大雅了。

這裏確實稍微偏遠了些,不像小港古村的澗口營地那樣,離公路不遠而又有渡船碼頭,補給「營需」相當方便,有充分的條件讓好些露營客們在那邊扎根,長住經年。












































2022/03/11

楓下不傷春

暫不封城又入山,
心盈罣慮體慳閒。
如雲毒疫凶無極,
避惡危崖敢輒攀!

旱季還沒怎麼冷上些許天,暖和的春日卻又迫不及待回到到了敝野客這深山裏的「林內楓下」營地了。

確實很有好些呈示物候的紅葉都還沒肯退場。不甘於這就落地歸根吧!也許還沒醒悟讓它們紅極一時的季節已然悄然引退,蹓進了時序的洪流,到宇宙的彼岸去了。這樣徒然在枝頭耗著,也斷乎磨蹭不到今年的秋天吧。目下倒是樂透了敝客的鏡頭。

這楓香歲末和年始的「兩段紅」,敝野客擅把它區分為「秋赤」和「春緋」;這二者可謂大異其趣。「秋赤」以其是老葉殘片,色澤深沉,葉體厚實而多有霉斑、蟲蝕、和強風造成的破損,往往並不上鏡,特寫多半難看。

「春緋」因是初生嫩葉,其紅淺淡得像小孩的臉龐,而葉片纖薄,吹彈欲破,葉面一般沒有一點瑕斑。蟲子都還沒冒出來啃它呢。可是由於其「緋」不夠濃郁,近看反倒沒像「秋赤」那麼豔麗得吸睛搶眼了。

這「春緋」又不像「秋赤」那樣的無株不紅,一視同仁,赤個滿林;並且這緋也就只緋在少數。整片小林近百棵老、壯、少株,大部分都只抽出青黃或橙黃的嫩葉,不怎麼緋得起來。然而儘管不緋,帶來的春意倒也一樣的盎然。

此處林片不是平地,卻在陡峭的高坡上,觀賞起樹冠來,俯視、平視和仰視三種不同的角度都美不勝收。每一種角度都有其獨特的構景,我尤愛仰視,但這卻最讓脖頸受累了。

白雲朵朵的晴天午前或午後,舒適地躺在吊床上,看這靜態之中卻有動態的春林樹冠圖景,一邊聽著音樂,這我就覺得沒有浪費這一天的生命了。只是小林裏頭適合繫掛吊床的「株間」空處絕無僅有,景觀範圍因而很受局限,還是得老老實實滿林裏穿插,把脖頸累壞。

這是比櫻花季節還短暫的物候景緻,此刻要不及時觀賞,僅僅一週之後,嫩葉就要長得茂密,全林的樹冠就要連成一片,把蔚藍的背景幾乎屏蔽淨盡,只在這裏那裏剩下少許空隙了。屆時天氣也不一定就好,上蒼一旦翻臉無「晴」,就更是咋看都美不起來了。

於我這不懂得效古人傷春的野客而言,在這「林內楓下」住著而細賞「春緋」,確實可謂樂此不疲,持續陶醉;但若要說是所謂春色撩人,卻倒有些未至於。反正在這南海一隅,全境之內好像也真沒「撩」得起人的春色。公園裏栽植的花木,諸如引種的各種杜鵑什麼的,儘管滿壇怒放,也只局限於薄叢或小片,給週遭春不起來的環境些許點綴而已。前些年到北京過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暮春,天天往大型公園去轉悠,由櫻花看到了牡丹,才算略感稍微濃厚的春意,有點逼近想像,但那終究還不是大自然的「真春」。

今年我這「林內楓下」的「春緋」可是展呈得很不賴了。可幸老天沒來陰雨連綿,在營幾天也只暗晦密雲了一整日,敝客算是把握好了這無從掐算的大好時機了。天道酬勤,這番負重跋涉讓鏡頭收獲得相當滿意。

住在楓林裏賞「春緋」,儘看看不膩。此來不過五天四夜,不免意猶未盡。期間藍天白雲也就只有那麼一天,其餘要麼整天都是陰晦的,要麼晴過了頭,半朵白雲都不來。還好我的營務著實紛繁,老天爺臉色不好,林景不堪觀賞的時候,正好去幹活,比如維修讓野豬破壞得一塌糊塗的澗池石堤。

藍天白雲過後的翌日,詭異的春霧忽爾就從海上嘩啦嘩啦的飄將過來了。滿林的「春緋」和新翠於是大驚失色,黯然愴然。

這在現代化得再也不知道「悲秋傷春」的老朽敝野客眼裏,此時楓林裏的春色,非但並不撩人,反倒好像有點惱人了。

是所謂風雲變幻吧。此前一天的午間還是好端端的,穹蒼澄澈,「白衣蒼狗」只在中天點綴,東來西往,沒有白駒過隙那麼快,卻也匆促飄過;但是南望海涯天際,竟是萬里無雲,而長灘上也杳無人影,恬然寂然。

這原來托疫魔之「鴻禍」而變得熱鬧,隨而又因其「禍」之太「鴻」、而反得回歸幽靜的長灘,讓這突如其來的春霧在我的眼前一下子就給完全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