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示包含「餘甘子」標籤的文章。顯示所有文章
顯示包含「餘甘子」標籤的文章。顯示所有文章

2018/08/07

歸山仰天狗

7月27日一大早出發入山,為的次日凌晨要觀「天狗食月」。

天氣顯然不容樂觀,因為預報說夜間多雲;既說多雲,要陡變而成整夜彤雲密佈,機率往往並不很低;或再霎時添加一兩場雷暴,也非稀罕的事。

走在山徑上,舉頭曬著烈日,暫時無疑還是個晴天,但那海涯天際滿堆著厚實的雲團,儼然一條「亢龍」。暗忖夜來此區或轉「黝晦」,讓我無從觀月,甚至傾下大雷雨,致我「有悔」來此,也未可逆料。


龍飛在天,人行於地;山迴路轉,一旦不望海涯,改瞻近山,還有荒村小港,這碧晴的穹蒼上飄著的寥寥幾朵白雲,卻又能給敝客相當的精神鼓舞,這不,雲彩既是如許零散,飛得也忒快,那就大可無須太悲觀了吧。


晚上果然比白天多雲,但是月亮終究能得間歇露臉,不斷照亮我這一片無人山野。那顆跟月亮靠得很近的火星也不省油,說是什麼「大接近」,並逢「大衝」云云,今夜月明它也亮,而且特別亮。可惜我沒有神鏡,再亮,還就那麼一個大紅點而已。

此夜東邊曬火星,西面亮金星;這就對了,這正是金曜日。這火、金二曜雲過輒露臉,競相閃爍,光子束從楓林樹冠的間隙透射進來,彷彿不把偌大一輪明月當個事。可那滿月也沒有說的,幽幽冷光帶來只有27度的氣溫和縷縷清風,就算月蝕終於讓那過眼雲煙搞砸了,看不成,只要不下暴雨,此來也不至「有悔」。


明月要到凌晨才被蟾蜍和天狗合夥嚼蝕,慢條斯理,整個過程太長了,我還是不必看全吧,寧可爭取多點睡眠,無意熬這通宵了,實在缺覺缺得慌呢。於是設定鬧鐘在02:45樂章破夢,起來擦把臉,到營東塌坑中央的「石凳」去觀看。只略翹首大半個小時,由「蝕既」看到「蝕甚」,也就算完了。由於忘帶三腳架,手持照相機無法使用「慢門」,那極暗的「血月」因而照不出來了,這是有些遺憾。沒等它「生光」,也就回到帳裏尋夢去了。


確實要照那「血月」,還真有一點難度,就是本地大氣光害嚴重,夜空跟「蝕甚」的「血月」亮度反差太小,且有行雲,一旦照得「血盤」清晰,周圍的夜空也定然有異雜光班。


雖然這凌晨四點的「蝕甚血月」沒能照到,八個時辰之後,卻攝得冉冉東升的一輪「赤月」。月蝕和月出的那個紅,反正成因都差不多,同是地球薄薄的一圈大氣作的祟,它把短波的諸色光線都散射掉,只讓長波穿透,於是地球上看到的月亮就呈赤紅色了。


這鼎鼎大名的「血月」固然十載難得一逢,算是天文「奇觀」吧,可我並非天象發燒迷,實則不覺得有啥好觀賞,肉眼看去也委實太暗了,不過就剩一個魅影。我還是喜歡比較常見的「赤月」。更喜歡更常見的「楓月」。這一天晚上,楓香和白楸共同佈置了林內穹景,我姑謂之「楸、楓拱月」。這不容易呀,為了覓得樹冠上合適的窺月間隙,兩條腿上幾乎每一寸都讓「吸血小鬼」叮遍了,癢入骨髓。


吸血小鬼猖獗,無疑是因為近日多下了雨。但是不能怪這雨水,它也讓楓香抽出不少嫩紅的新葉,點綴林內單調的一片綠,是為酷暑見春色。


楓香的蒴果都快將成熟了,可惜吃不得。其實也非不能吃,作為漢藥材它叫「路路通」,據說可以治病。當野果吃就是不行吧。它倘是野果,估計也吃不上,因為肯定招來捷足先登的獼猴群。那可不妙呢,那些可是沒有衛生觀念的傢伙,吃到哪裏,拉到哪裏,要拉得滿林猴糞,敝客可就住不下了。


但是奇怪了,那山棯,也就是桃金娘的漿果,多好吃啊,獼猴就是不屑一顧,從不採摘賞味。猜想是因為桃金娘是矮灌叢,獼猴不畏高,可牠懼低,本能最怕蛇、犬什麼的,輕易不敢下地,只能一輩子在樹上過,吃高木上的果子。當然「馬騮山」等地的猴群深被「人類文明洗禮」,不但長踞地面,著令施食,還能勇搶女人、小孩的東西,斯屬生態異象。

山下低地的山棯比較早熟,此來吃上了好些。這種野果非常香甜可口。要能改育成為農產品種,果型增大,果核減少,那夠多好!

螳螂似乎也識貨,把卵套粘在一顆山棯上。一旦若蟲寶寶出生,就可以守株待兔,輕易揚臂捕食來吃山棯的小蟲子。看來這並非只知道「當車」的蠢物。


這酷暑季節,營地周圍無處不是野果,只是多半不好吃、或不能吃。山橙是其中一種,它含有有毒生物鹼,大量食用能致死。粵地中醫說它性平味苦有小毒,能治好些病症。此果獼猴最愛採食了,難怪又叫「馬騮藤」,莫非牠們也懂得食療之道,藉以治病?


月前看到它開花,當時有眼不識奇葩,卻原來正是山橙,開得倒也很有特色。不知何故,花開得很多,果子卻結得忒少。


黃牙果卻總是果實纍纍。營地附近的黃牙果樹去年只有一株結果,今年增至兩株。此時也都沒熟。熟果雖甜,卻也很酸,在嘴裏生成鹼澀黏液,粘附牙齒,刷之不去;果核極大,幾乎不留多少長肉的空間。這些獼猴都不介意,反倒非常愛吃。我既為野客,當然要學著點獼猴的樣;吃起這個來呀,居然多多益善。由於刷牙從來不用牙膏什麼的,牙齒本來就夠黃的,吃過此果之後,似乎並不更黃一等。不過現時還沒成熟,須待一些日子方得賞味。


高坡上的餘甘子也長得不錯,但是好些果子似受病毒感染,乾癟焦黑了。餘下的就該獲得額外的養分,或可長得格外肥美飽滿吧。

人類遠祖的原始野人時期以漁獵採集維生,男的遠出漁獵,女的就近採集。敝客如今既入於野,返祖復古,當以漁獵為正務;卻不,倒學「女執懿筐,遵彼微行」,幹起採集的事來。

我看這母地蜂,不禁肅然起敬,牠就繼承了老祖宗兩三億年來的超凡捕獵本領。先逮一隻體型跟自己一般大的蜘蛛,給扎一針讓牠癱瘓,拽到草葉上去暫存;花半小時挖出一個土窟,把被螫麻痺、不死不活的蜘蛛拽進去,在其身上產卵,然後掩埋。看到牠的神勇和睿智,不免自覺有些汗顏。


最愛把網結在山徑中央的大林蛛不怕地蜂,牠叫個絡新婦,也很不凡,只消半空中結個大網,就可以整天優哉悠哉,靜候冒失飛蟲撞進鬼門關。這張「絡網」不簡單,能逮到蟲體甚碩、動能很高的大蚱蟬。


有一種小蝴蝶幾乎從來不「上網」,牠不好高騖遠,無意一飛沖天,只愛貼近小樹的葉面作小範圍的飛舞,因此「絡網」再大,也逮不著牠。


蟋蟀也不「上網」,此蟲有翅不能飛,只在地面爬行,有需要時就一蹦致遠,卻也無須行穩。晚上牠在石牆的石隙裏蹲著,一個勁的叫過了亥時方罷。牠的鳴聲響亮極了。然而奇怪,儘管近在咫尺,就是聽著順耳,縱然叫個通宵達旦,也全然無礙入眠。


星期六和星期天海灣的來客都只寥寥,泰半都是坐的遊艇而來的水邊弄潮兒。也許實在太熱,露營客和遠足者無法像遊艇客那樣放量排碳降溫,因而來的不多。


我真的無法想象在沙灘上紮營睡覺的滋味。這沙子晚上緩緩散發白天太陽強塞給它的熱量,無疑要比暖炕還熱許多。山上遠眺海灣景物怡人,但要走在長灘上可就夠嗆了,那是四十度的高溫,午間在乾沙上赤足行走要被燙傷;一點海風吹來不管大用,因為那近岸的海水乾脆也不是涼的。

2017/08/25

老大唯歸山

少壯不努力,老大唯歸山。

倘使當年懂得努把力,打拼出個「名成利就」來,而今的週末大抵不必這樣子過得忒苦的吧!這三十六七度的高溫,別墅裏或遊艇上樂享空調不賴呀,何須吃這負重跋遠的苦頭,到野林深處來避暑!

尚幸山神憐憫,我這「林內」營地,蒙楓香樹冠的蔭蔽,下午的最高氣溫不過32度而已,晚上睡前還降到27度呢;加之不時略有微風輕拂入林,勉強還可自嘲,算是享著丁點苦中之福了。莫悔當年少壯不努力,別怨歷代祖宗不積善了。呵呵呵!


今年也許實在太熱了些,如今已屆八月下旬,是遊艇活動的高峰期了吧,可到海灣裏來的遊艇一直不如往年的多,船體也普遍不似往年的巨大。莫非頗有一些富人們覺悟大排碳太造孽,願意放棄這種巨型玩具了?或竟都飛到瑞士一帶的山區去避暑?


徒步過來遠足、露營的人們可是更少了,長灘因而不如預期的熱鬧。這大抵可以謂之熱而不鬧吧。

誒,不對,據說好些人們不畏酷熱而愣要吵鬧半天,在火爐一般的市區上街遊行、嘶喊口號去了;為的挽救本土法治於既死,痛斥投共法官於既腐,因而無暇到郊外來走動。竊忖這暑氣攻心的時節,躁火易自焚,狂鬧應難免。可本土社會現況離民不聊生尚遠,當下若不刻意儘速把社會整體搞垮,一時該還用不著那樣血滾充腦、鬧到必須即時揭竿起義的田地吧。

然而,大事不能一蹴而就,總得一步一步的走著瞧,把握時機,慢慢升級,運用抗命公民的正義暴力,鬧到有那麼一天,一些天真無邪的追隨者在主動、被動、有意、無意之間莫名其妙地賠上了寶貴的生命,屆時就可以判定本土的民主、自由、法治徹底俱死,而理應必亡的暴虐政權卻反倒屹立不倒,抑且變本加厲迫害民主鬥士,魚肉人民;到那時候,那些個蔑共義青們,就能結外合而裏應,更勇毅地大有作為了,並且朝那位《紐約時報》編輯白霸理 Bari Weiss 的諾氏和平奬提名建議趨近一大步!

敝客在野林深處的澗池裏想著想著,不覺就已沐浴透徹,涼沁心脾,並把衣褲都洗乾淨了。當然這是「清涮」,絕對不用洗滌劑什麼的。此澗出不了海,流過一片陡坡叢林之後就要注入低地的沼澤,因而敝客在此沐浴、洗衣,可無前瞻之慮,不必擔憂有人在下游汲水。

這是無人地帶的野林活動,就把一身臭汗涮到澗水裏去,不會對生態有若何不良影響。可是,要在鬧市裏輕輕啐它一口,只要帶點傳染病媒,就能對人群造成無限感染。神父、牧師、教授之流的一句話,對空虛的靈魂往往具有莫大的感召力,影響不可估量;而最要害處,是感召可以隨機變異,猶如病毒的變種,所謂的「和理非非」,可以輕易變異成為「禍罹悲悲」,並且以加速度輾轉傳感開去!

回想當年「非典肺」期間,那無形的惡魔天天殺人,本土無明無夜都是一片愁雲慘霧,敝客出城入山,背著巨包,往往走上七公里而不遇一人,幾天不發一言。儘管戴著口罩,也沒把握一定不在往返二程的公交車上受到感染。而今同樣的七公里走來,竟爾遇人無數,說了不少的話,用上三種語言!社會狀況的變化不為不小!但是真如當年還是小孩的那些「有望諾獎提名抗共憤青」們所理解的那樣,變到了必須以癲狂暴躁去對付的極壞境地了嗎?!

敝客沒再往下想。於是打水回營,隨去觀景。但感世道紛擾,卻見美景依然。


這是好幾種野果成熟的季節。敝客又吃上了山棯、餘甘子和南酸棗。野果雖或不如超市買來的果子可口,但它肯定只帶山野風味,卻無殘留農藥,敝客於是恣意吃個半飽。當然這不是說的餘甘子。此果太酸澀,現吃不可口,還宜先予醃漬。


野果不免要採一些,但是適可而止;野生動物更是絕不捕獵。來時經過古村,側聞前些天有一個小野豚不幸栽到了廢物收集桶裏去,讓村民給宰了,分了吃。看來當野豬也不能太蠢,不宜為了求食而自投羅網,況且這廢物桶裏的,哪裏是個真食,沒準有毒的耶!毒中求食而丟了性命,可嘆歟!

營地在野豬和豪豬出沒的山林。但這二物都懂得怕人,總是遠遠躲著我這無害的野客。檔次低得多的飛蟲不知人為何物,卻毫無戒心地飛來給敝營作點綴。這天就有他處少見的燕尾蛾、飛來覓枝棲息。除了被強行拍下寫真,這位美蛾大吉無恙,來去自由。倘使飛進敝客老同學科家的豪宅,恐怕難逃大劫,要遭人道處置,然後製成標本;儘管或比美利堅那位李將軍的假人的下場強一些,但是畢竟縮短性命,划不來耶!


2009/12/05

漫話吃喝

所謂吃喝玩樂,是一般城市閒暇生活的主體形式,自古已然。

我這現代野人雖也不厭吃喝,不辭玩樂,雖也住在城裏,可是吃喝則鮮入食肆,玩樂往往出城。

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大抵《論語》裏再沒有比這幾句更讓人沒勁的話了!我想:這可怎麼「樂」得起來呢!天天吃粗糙的飯菜,淨喝白開水,儘管是我這野人,乍聽就能把個胃口倒盡! 還要「曲肱而枕,樂在其中」!孔聖人玩笑開大了。

「曲肱而枕」,豈但無從樂起,還得受罪呢! 然而時代畢竟是進步了,我賴以到荒郊去「吃喝玩樂」的野營裝備裏,必有一個自動充氣輕便枕頭,好讓我在野地上睡得舒適,不必曲摺胳臂,壓在笨腦袋之下,平白受這血液循環不暢之苦。

《論語》裏又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該是說的富貴起來,不必「曲肱而枕」之後方可追求的講究了。富貴不易致,仁義更難行,因而從來總有那麼多的人,寧可「不義而富且貴」,努力爭取過上天天都能吃得豐盛、精細的美日子。

東海扶桑曾經深受儒道影響,此前刻苦奮鬥多時,此後似將永富不匱,現今吃的精細曠世無匹,不惟一片薄如鈔票、貴比金磚的神戶牛肉,送進饞口之前必先切割合度,粗疏不得;就連那種卑微的糕點「酷灑摸綺kusa mochi」,做工也細膩極致,包裝之美,無以復加,務求賣相絕對端整、格調誇顯高貴,不在乎浪費自然資源,極盡豪奢裝潢的能事。 於戲!當今積富難罄的扶桑人雖則靡費若此,卻竟尚祈嚼此「摸綺」而納「大福 daifuku」呢。

我這南海野人雖然心智蒙昧、財用匱乏,如果親朋去日本吃喝玩樂,回來送我金箔「喀嘎咪摸綺kagami mochi」,我或不會感到驚訝,卻定必懇辭不受。

在孔子的古代,對於一般無緣得享「大福」的老百姓,且別說要學這「摸綺」級的講究,但求把個肚皮填得頓頓飽滿,讓「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身體髮膚」攝得基本的營養,免成餓莩,尚且並非當然;若要天天吃上「精食」和「細膾」,就必得首先鑽營有道,富貴起來,接受萬千營養不良的貧賤者的供養了。斯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當今時移世易,我偉大中華向這「全球一體」時代闊步邁進,人民窮根欲盡,儘管一介卑微野人如我者,只要不垂涎於燕唾、鱘卵、日鮑、和牛什麼的,不僭入御膳級餐殿,不流連「米三星」食肆,多半都能頓頓吃飽,終年不餓。反倒為要遵行養生之道,非但強制不吃過飽,還要積極避免多享「精食」和「細膾」之類呢。

少吃細調精烹的肉,多吃蔬菜,於今是盡人皆知的保健之道。然而我這野人卻總覺得,蔬菜一般味道單調,沒有魚、蝦、禽、畜之肉的鮮美。一塊豬排,無論是煎,是炸,還是烤,儘管不施調料,它都能出美味;一棵大白菜,要不和在鮮肉裏,憑你再怎麼變著法子來燒,它還是只能味同嚼蠟。

據我個人的偏見,大白菜固是不行,鍋裏一炒,淨會出水。廣東白菜也不過爾爾,清炒的話,連我這野人都不怎麼願吃,熬熟的就更不是味道了。江南小白菜雖然要好吃一些,但在本地卻又不是隨時可以買著。我既沒有足夠資財去改吃白松露什麼的,不愛吃白菜,還能吃白啥!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這世上偏還有一種叫洋白菜的珍物讓我得嚐,此物它奇怪,似乎一年到頭,供應源源不絕;切條下鍋一炒,竟然香甜可口。我尤其愛把那紫洋白菜跟這青洋白菜混炒一鍋,擱點蒜頭和香菜以增味,僅此足以下飯。

香菜是芫荽的通稱,有的地方叫胡荽,此地又叫「芫茜(茜讀作西)」,一般還誤叫「炎茜」。它的莖葉「香味」強烈,一般只用為作料,可是並非人人都愛吃。

我小時候就最不喜歡它的特殊氣味,母親做菜有時會用上它,這我不能反對,只得在搛菜時予以迴避,或者把它挑出來棄置一旁。可是很奇怪,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彷彿僅在一夜之間,此物竟爾變成了我最喜歡的增味配菜之一!如今只要菜裏擱上一點,一如那朝天椒,我的胃口就會大開,倘不知道克制,就要把飯量倍增,明明已經吃飽,卻還不願停口。

難怪佛、道兩家都各有所謂「五葷」,指的都是有濃烈的特殊氣味,能提升胃口的配菜。胡荽是道家的五葷之一,修道者戒吃。我猜正是因為它的香味能促進食慾,讓道人們胃口大開,吃多了身體發胖,難以維持仙風道骨之故。試想如果吃得像時下好些胖乎乎的名僧一樣,得道飛升時豈不格外費勁!

氣味強烈的作料之中,我最喜歡香菜了;對於薑、蔥、蒜等,倒無所謂。 我雖也「不撤薑」,但卻少用,甚至連蒸海魚都可以沒有它,唯「煲蕃薯糖水」非得投進最少一大塊。

「煲綠豆沙」就不要薑,而得用芸香了。 芸香之名不見於本地粵語,一般呼為「臭草」,甜品店又忌諱這個臭字而改叫「香草」。未煮的芸香那股子氣味固可謂之香,也未嘗不能說是臭,因而有臭草之名。但和綠豆煮到一鍋裏,經過足夠火候,的確它就能變得很好聞了。沒擱芸香的「綠豆沙」,氣味略嫌平淡。這種原產歐陸的奇草,在粵地似乎就只有這個風味吃法,此外再無他用。不過,有時為發揮「創意」,我會拿它煎湯沖咖啡;它的香味雖然不能媲美上好的香莢蘭,但卻便宜得多了。

香莢蘭又叫香子蘭,本名 vanilla, 在中國通稱香草。本地粵語詞彙衰頹,日趨貧乏,只知道擬音呼為「渾喱旯」,有國際奶品公司卻又書作「呍呢拿」。

年前喝速溶咖啡喝得太膩,感到再喝不下去了,就去超市買來香莢蘭調味劑,便宜得很,可是滴進咖啡裏一嚐,和理想距離太遠了!這是化工合成的香味精,鼻前聞聞還可以,喝下去可是很不過癮哪!於是到處尋找真品,果然找到了,原來就那麼幾個豆莢,但卻售價不菲,讓我只好放棄。結果買來了以酒精為溶基的提取液。此液確實像話,每次用上若干就好,果然讓我的速溶咖啡增添幾分香醇,但這「若干」可是不便宜,小小的一瓶得花100多塊錢,但卻用不上很多次。 罷了!此而後,我這野人再不奢嚐香莢蘭。 好些朋友建議我到某某國際連鎖咖啡店去喝「真咖啡」,他們都不明白,我並非為喝咖啡而生存,只是不愛喝茶和白開水罷了。

香莢蘭和芸香都只有芳香,吃下去似乎對身體不起什麼作用。那薑的氣味一點不香,可它卻有明顯藥效。我覺得,薑似有擴充膀胱容量的效用。從前,我常在睡前喝下兩三碗高辣度的「老薑蕃薯糖水」,能一夜安眠而不必起來上廁所,但至今無法查明或悟出其中道理。

辣椒的辛辣大異於薑,薑能用於煮廣東「糖水」,辣椒卻不行,對於我的口味,它只能跟鹹味融和,卻不和於甜。我不喜歡甜的辣椒醬。

傳統一般以甜、酸、苦、辣、鹹為「五味」,而辣其實不算一種味覺,因此實際只有「四味」。近年加上日本人確立的「鮮味」,那就還是「五味」了。其實人的味覺遠非這麼簡單,這是個粗疏的大概齊罷了。而其中苦味又很曖昧,這種味覺的作用,原要避免吃下有毒植物,但我華夏漢傳醫術,卻發展出「良藥苦口利於病」的深邃智慧。我小時候苦藥可是吃得不少。

而今作為「野人」,我雖仍能吃苦,但還是不愛苦,也不愛酸和澀。可是真奇怪,有一種水果又酸又澀,我卻總也吃不膩,野營時常帶去,那就是西柚。西柚這水果好,它本來就是酸的,不會像橙子那樣,買著酸的要生氣。

野外有一種果子,嚼之既酸且澀,嚼後卻留餘甘,是所以叫餘甘子。人們都說餘甘子能止渴。我少有渴的時候,因而從未測試它的止渴功效;它的酸澀,也叫我產生不了很大的興趣,遠不如對山棯的喜愛。偶爾摘來嚼嚼,為的體驗野外生活風味罷了。可近年我想出了一個食用此果妙法,不但免嚐其苦澀,並且完全「提取」它內涵的甘美。

我這妙法很簡單,把餘甘子清洗乾淨之後,裝進玻璃瓶,用鹽水泡漬,在冰箱裏放上幾個星期,製成齁鹹極酸的漬汁。飲用時以小量母液對開水,擱些糖,喝起來酸絲絲的,可口極了,竟不帶半點澀味,嚥後卻仍有餘甘,還另添一種芳香,這是從粗糙的果肉上嚼不出來的。

這種醃漬法,此前我還以為是我這野人的小發明。前不久野營時和兩位萍水相逢的「灘釣」營者談起,原來他們都懂得此法,但不置於冰箱,並且旨在食用果肉,而非飲用漬汁。然而,經過醃漬的果肉,我覺得還是不怎麼好吃,也吃不出來那種特殊的香味。

餘甘子因有藥效而被採食,在內地漸漸成為一種經濟作物,有農民專門種植,現在偶爾可在此地菜市買到。

說到這本地郊野隨處可見的餘甘子,不禁讓我想起了完全不見於本地的銀杏。 銀杏原產中國長江流域,先後引種朝鮮、日本和世界各國,在內地城鄉幾乎到處可見,包括粵北。它和擅長把環境弄髒的文明人類相處了幾千年,泰然耐受各種可怕的污染,卻能活上千年,至今在繁華鬧市的街角道旁傲然挺立。可是很奇怪,自然野生的銀杏群落,反倒萎縮泰半,於今甚為稀罕。

銀杏通稱白果,屬溫帶落葉喬木,所以不見於香港。 它是碩果僅存的孑遺植物,自然史上和絕滅已久的恐龍同期,於今銀杏綱裏就只有銀杏目,銀杏目裏只有銀杏科,銀杏科裏也就只有這個銀杏屬了。此屬億年以來進化停滯,卻能旺盛繁衍至今,贏得了活化石的稱號,與大熊貓齊名,真是自然界的異數。

白果近年名聲大噪於中外,也許因此而產量激增,該是新法大量栽植的結果;本地市價明顯降低,質量反倒比前穩定了。白果不易保存,容易發霉、變壞、乾癟。記得從前買白果毫無保障,買來一斤,去殼之後,往往能有一半是壞的。如今市面常見已經去殼的,雖然貴些,卻能保證不會「敗絮其中」。

有些人不吃白果,強吃甚至會吐。我倒是很喜歡吃,但以前只會在做潮州「芋泥」、「煲芋頭糖水」,或者我母親「煲白粥」、「雞蛋腐竹糖水」時用上,現在乾脆偶爾弄鍋「白果飯」吃吃,覺得味道、口感都不賴。

白果雖然很有營養價值,但含毒素不止一種,據說一頓不可多吃,生吃尤其危險。可我有時把它煮熟或烤熟作零食,也嘗一次吃上幾十顆,僥倖從未感得中毒徵候,是否真的絲毫沒有中毒,那就無法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