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31

神香和盜木賊

《莊子山木》:「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

本地有一種很常見的樹,叫個牙香樹 Aquilaria sinensis, 又叫白木香,雖然它也可以長得很高大,但一般介乎「大木」與小木之間,木質鬆軟,可謂「不材」,沒有芳香,本來亦「無所可用」。

但此樹的樹榦或樹根若受外傷或蟲蝕,而被某些子囊霉菌感染的話,就會分泌樹脂,以抵制霉菌的生長。樹脂含有多種揮發油,滲透到鬆軟、甚至腐爛的深層木質成分之間,年深日久,性狀改變,漸漸形成十分堅實的「聚合物」。此物沉於水,燃燒時散發香味,是所謂「沉香」。 

以別於南洋諸國輸入的同屬瑞香科沉香屬、諸如 Aquilaria agallocha, A. crassna, A. hirta 等「沉香樹」所產的「沉香」,出自白木香的就叫「土沉香」。此二者,都被一些傳統漢醫譽為「神藥」。 

神乎哉?神乎其神也!據網上資料,一些醫書所載,此「香」能治的症候真夠多的,並有諸般調補療養之效!此「香」非但是個「神藥」,如做成珠飾,且為「神物」,佩帶腕上,輒通神佛,可得庇佑! 

牙香樹能產「神藥」和「神物」,但只有不到一成的植株會結沉香。究竟「結香」了沒有,從外觀上看不出來,必得砍之而後可以確定。於是千百年來不斷遭到人們斧劈刀斲,不得「終其天年」者無數,乃至於野生植株日漸稀少。加之近年城鄉面積迅速擴大,林地萎縮飛快;更哪堪,先富起來的人們越來越多,並越來越富裕,更且越來越注重益壽延年。每當患上頑疾、絕症,西藥技窮之時,便是求諸漢藥之日。像沉香這樣珍貴的「神藥」,於是搶購成風,比諸當年只是擺著看看的所謂君子蘭,還要紅火百倍!

富了起來的人們不吝千金,但求「神藥」,這沉香於是洛陽紙貴,用家、商家、「收藏家」爭相「入市」,熱炒成狂。價格炒得越高,其「神效」就必然越顯著,需求也越加殷切。這是新中國的新市場的新規律。 

這可憐的白木香在內地的野生植株,如今幾已砍光伐盡。此樹名列「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非但得不到應有的保護,反倒有助抬高它的市場價格,激發盜砍者的積極性。 

沉香市價高昂,貨源不繼,而沉香油裏多種主要有機成分的合成,至今未有突破。人工栽植,鑽孔種菌,誘使「結香」理論可行,但似乎技術尚未成熟,無法保證一定「結香」;就算棵棵都能「結香」,長達十年的收成期也太長;加之「香林」必須很廣闊,而「偷香賊」難防,有誰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去經營!

市場既然炒得火熱,哪能不誘來魚目混珠!於是有人發明所謂「藥沉」,也就是「人造沉香」。掌握「壓油秘法」者盜砍健康的野生植株,把木材放入摻有某些香精的「藥油」或假「沉香油」裏,浸泡一些時日,謂之「藥沉」。

這種所謂「藥沉」,竟也一點都不便宜,總有那麼些亟欲挽回健康,或渴求神佛庇佑的人們,願意花錢購買。卻不知道拎回家去的竟是一包假料,或由假料加工製成的一串「佛珠」!

由於此木雖則「不材」而有價,即便「無香」可「壓油」,在內地幾已砍伐殆盡,於是專程過來砍樹的「盜木賊」應運而生,並且日見其多。恐怕也有本地人不甘寂寞,參與其中。這些賊輩一般佯作遠足,無遠弗屆,巨細無遺,在新界北區的郊野公園內尤其活躍,破壞嚴重,鋸倒、砍傷的牙香樹不計其數。

「盜木賊」到處砍伐牙香樹,一旦「中彩」砍得沉香,固然立馬富起來;縱然無香、不沉,他也無須空手出境。只要把劈下來的木料偷帶回內地,製造這所謂的「藥沉」,照樣可以發財。這些賊輩只消每次帶去十來公斤,予以「壓油」加工,不幾天就可油裏「結香」,隨即從愚昧的消費者手中,騙取現金逾萬了! 

花上千元去買來一斤假貨,當然毫無用處,研之以為藥,服後縱或不至中毒身亡,病情也不會有所改善;做成「佛珠」戴在腕上,想亦難以活上千秋萬歲。人們受騙顯然因為愚昧,恐怕日後也只能越發愚昧下去,花更多的錢,買來的卻不只是「沉香」,或還免費附贈禮品曰「沉痾」!

如非炒家、藏家,願意花幾百萬求得一串什麼極品「奇楠」,戴在腕上,能否挽回健康,或邀得專責神佛,專施庇佑,恐怕沒誰說得準;但必然無助延緩愚昧和迷信的「深化」,這倒是可以肯定的。這「神藥」、「神物」、「神香」的「神」,斷乎並不來自天神,而是出於人的精神。很多人的精神受到感染,病入膏肓了。沒準這都是炒圈、藏圈中人多年來苦心經營,刻意種的菌吧。

人的精神複雜,這「神香」背後因而也大有學問;這學問並且相當「深沉」,比如其中涉及前世來生的所謂「緣」,尤其虛無飄渺、格外艱澀。儘管艱澀,為了擁有一串「秘製」的「藥沉」佛珠,而甘願把千元現鈔獻給騙子的人們,卻竟一個個都懂得很呢!我大漢傳統文化的無比精妙,於此可見一斑。

中華大地上現鈔既多,愚昧的人無數,而各個檔次的騙子不少,這牙香樹的命運可悲慘了,一棵棵無辜被砍,枉死在「盜木賊」的手上,這珍貴的樹種指日絕滅!可歎歟!

2012/05/26

五月花

五月中旬,桃金娘當然照例又開花了,而且照例開得漫山遍野。那個週末雨後放清,海山澄明,野客當然也照例到彼野地,照例住在桃金娘的花叢中,昵花觀景。

此「桃」沒有香氣,並且每朵只能美豔一整天,次日就要褪色,那五片花瓣和一撮花蕊,隨即漸次零落,花冠變得殘破;但是剛開的卻很燦爛,那鮮豔的紫紅色,尤其奪目,在此野客眼裏,實際比桃花嬌美。

近期雨水充沛,此來這坡上營地周圍的桃金娘和別的草木,明顯比去年同期蔥綠、茂盛多了,我的帳篷幾乎隱沒在小樹叢中。這樣完全融入自然生態環境,可以算是真正的野營了。既住野山為野客,而逢此大好天時,綠葉紅花賞心悅目,自當感到愜意。 

賞心悅目之餘,還可以憧憬,到了夏秋之交,更要品嚐香甜的山棯。桃金娘的花全然不香,但它的果瓤卻有微弱的香味,十分可口。

雖然桃金娘的嬌花無味,營地此時卻可聞到花香。那是一種開喇叭形小黃花的灌木,此前以為是牙香樹,原來錯了,那是光葉海桐,別名崖花子,又叫一朵雲。此花散發獨特的幽香,不時讓那縷縷清風,從東面小山溝的茂林裏給我送過來,晚上尤其馥郁,聞著感到愉快。

然而在這小花散發芬芳的時節,林木之中卻另有一種「臭花」,要來把這五月的花季氣氛搞壞,發放無與倫比的異臭。

這「臭花」的穗狀花序已然長得寒磣,它的臭味更非等閒,如果距離很遠,其味淡薄,聞著就像久不清洗的豬圈,或髒豬身上的強烈臊臭,讓人直想吐。如果此樹就在近處,那可不得了耶,乾脆就跟腐屍的濃烈惡臭無分彼此了!幸而處於營地上風方位的這小山溝一帶,目前看來沒有這種臭樹,它們都在下風方位的樹林裏,到小澗去打水就要聞到豬臊味。從前還以為附近真有一大窩野豬呢。

這樹開花送臭的季節,也是一些蠅類猖獗的高峰期。無疑這樹正是利用惡臭吸引蒼蠅助它傳粉,而雌花大概能分泌蜜液,賞給蒼蠅吃飽了,讓牠好去交配產卵。

年前費了不少工夫,嗅出了「臭源」正是此樹的穗狀雄花,但卻無法查明它的「身分」。翻出1988年市政局版的《Hong Kong Trees》,比對出來,明明就是「五月茶 Antidesma bunius」了。書上對其雌雄二花的形態描述很詳盡,卻沒有提及它會發臭,反倒說它「common in Hong Kong fung shui (fengshui) woods」!我想,既是個風水林裏的常見角色,沒有香氣倒也罷了,哪能跟腐屍一般的惡臭!於是只得存疑。

這番又花了好些工夫,終於在網上找到了可靠的印證,確定了此樹正是五月茶,它的確開的五月花,而其雄花果然要發惡臭。在廣州,有人形容它的氣味像臭襪子;又有泰國的網頁說它散發死鴨般的惡臭!這就肯定錯不了,死鴨子,可不正是蒼蠅的至愛!

這一天營地所見,似乎只有一種蒼蠅,不知怎的,有一陣子多得實在可怕,竟然成群落到我的衣服和皮膚上來,瘋狂的爬,沒命地舔!這算是「逐臭」逐到了我的身上來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於是一巴掌打下去,竟就打死了五個!

雖然自覺注重衛生,身上並不臭,可對於這些嗅覺極端敏銳的蒼蠅來說,哪怕才剛洗過澡,身上還是難免散發氣味,也許就跟那五月茶的臭花,或者死鴨子、臭襪子並無二致。因而這些討厭的傢伙,才會突然飛來如許的多,不顧死活的舔!由此可見,「臭皮囊」的說法不假;自問有潔癖,卻還是個臭男人!

回想小時候住在鄉郊,環境衛生惡劣,蒼蠅實在多得轟不完,一如現今很多落後地區,小孩骯髒的臉上、身上,總有或多或少的蒼蠅「常駐」;可這些可憐的小孩似乎都渾然不覺有異,多半並不轟趕。大概身體瘦弱,力氣不足,乾脆懶怠費勁動手了。

如今我貴為野客,「勁度」可不比當年,這半天之內,死在我掌心的不計其數了。每次事後洗手,用去的水就不少。於是難免又想到了:蒼蠅雖屬齷齪小蟲,畢竟是個有頭有尾、有肚有腸的動物,若信佛說,宜驅不宜打呀。打蒼蠅肯定就是殺生。天地不仁,而野客從之,此番又造孽了!將來若要輪迴,恐怕得做無數輩子的蒼蠅!想想這夠多麼可悲!

撇開不可思議的佛說,蒼蠅在大自然,其實有其不可替代的生態功能。不錯牠有時要「代客」傳播病菌,但假若沒有牠,野地上必然就要腐屍處處,臭氣薰天了。因此,作為一介野客,對此頑蟲的騷擾,或應容忍著點,大可不必視為死敵,殺之而後快。

這五月天的野外除了蒼蠅,還有一種吸血蠅,此蠅的蟲體扁平而硬掙,長達15毫米,飛時翅頻很低,衝力卻甚猛。在此野客眼裏,這傢伙可是非得打死,不能放過。它不舔,卻下死勁狠狠地叮,跟蜇似的疼,好像要通知你牠來了,生怕你不去打牠。此蠅要比一般山裏的蒼蠅還笨,較易打殺;打不著的話,牠繞個圈子就飛回來,立馬再叮,讓你再打,直至打死。還好此物歷來不多,來輒送死,那一天打了僅只三個,也就算完了,此後沒再飛來。

五月的營地,蟲子固多,一般都是「秋毫無犯」,全然不給野客添煩惱。可惜多半無甚美態,不值一照。此次只看到一個例外,那是一隻小蛾。此蛾整體素白,小巧玲瓏,翅膀半透明,線條柔美,堪比「白俄美眉」。可惜我沒有昂貴的高解析度近攝鏡頭,沒能把造物那鬼斧神工的精妙處,比如那兩彎「美眉」,仔細給照出來。

2012/05/25

疑惑


聽音樂,總讓我的笨腦子產生不解的疑惑。

比如說,老想不透為什麼,我不愛聽純粹的小提琴獨奏,一般也不喜歡弦樂重奏,卻特愛小提琴的協奏曲和奏鳴曲,以至於連自己組裝的無檔次音箱的低品濁聲,都可欣然賞聽,非但不以為扎耳,還能飄然陶醉,樂此不疲!

當然,樂曲必得「好聽」,唱片的錄音也不能太次,否則另當別論,聽不進去了。確實很有一些早年買的,或則樂曲本身不怎麼樣,或則唱片音質不佳,聽之無味,棄之可惜,白花錢了。

這裏又有疑惑:何以笨耳朵就那麼抵死不能湊合?若把一切凡曲盡皆聽成仙樂,那夠多麼好!

小提琴協奏曲之中,我尤其喜愛以下的十來首。這些樂曲,於我都有勾魂攝魄的魔力,沒事的話,一整天可以聽上好幾遍,或未至於讓我廢寢,卻往往足以忘餐。

Max Bruch Violinkonzert Nr.1 g-moll op. 26
Henryk Wieniawski Violin Concerto No. 2 in D minor, op. 22
Johannes Brahms Violinkonzert D-dur op. 77
Saint-Saëns Violin Concerto No. 3 in B minor, op. 61
Jean Sibelius Violin Concerto in D minor, op. 47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dy Violinkonzert e-moll op. 64
Antonín Dvořák Violin Concerto in A minor, op. 53
Ludwig van Beethoven Violinkonzert D-dur op. 61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Violinkonzert Nr. 3 G-dur KV 216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Violinkonzert Nr. 5 A-dur KV 219
Nicoló Paganini Concerto per violino e orchestra n. 1, in re maggiore, op. 6
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Violin Concerto in D major op. 35
Robert Alexander Schumann Violinkonzert d-moll WoO 23

除了這些,大抵還有另外十來首吧,包括莫札特的其餘三首、帕格尼尼的一兩首,和一些別的不見經傳的作曲者的作品。這是小提琴協奏曲的有數極品,是三四百年來的積累了。

三四百年吶,獨奏巨匠無數,作曲大家也不少,可精妙作品就只那麼一點點,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湊巧,以上隨意臚列的樂曲之中,第一首和最末一首,也就是布魯赫的G小調和舒曼的D小調,都是兩位作曲大師專給當時的小提琴巨匠 Joseph Joachim寫的,但是二者的「命運」很不一樣,前者突破了以李斯特為首的所謂「新德意志樂派」的時尚潮流,得以在當時的演奏曲目上佔一席位。後者卻讓Joachim認為,那是舒曼在神智不穩之下寫成的,最終導致作者之死,是一首「要把精氣榨乾」的「病態」作品!

這真是再荒謬無稽沒有了!大抵雙手能奏天音,無礙大腦保持愚昧!

此公也許說的真話,他自己乾脆沒敢去拉奏此曲,只讓他主管的漢諾威宮廷樂團給舒曼草草試奏了一下,也就把曲譜收藏起來了。三年後作者亡故,這位古怪的琴手似乎還得到舒曼遺孀的同意,把曲譜送進柏林的普魯士國家圖書館去封存起來,並在自己的遺囑上訂明,要到舒曼死後一百年,才允許出版和演奏!

竟就這樣白白過了77年,在Joachim辭世後26年的1933年,它的一位曾在柏林隨他學習小提琴,直至他去世、而此時掌握通靈「異術」的外甥孫女,竟說舒曼的鬼魂告訴她,他有一篇曲譜丟失了,要求她去給找出來,並由她的姐妹,也就是Joachim的另一位外甥孫女去拉奏。

在舒曼鬼魂的堅持,和Joachim鬼魂的指引下,雖然訪查到了曲譜的下落,但此外再沒有多大進展。就那樣又荏苒過了四年,到了1937年,才算有了突破,也許通過必要的法律程序了吧,這篇傑作終於被釋放出來,得以出版和演奏。

我說這位Joachim大師也真太不像話了!可幸他有兩位聰明絕頂、天賦異稟的外甥孫女,都擅拉小提琴,其一且能「通靈」,並有非凡的本領和耐心,不但不負舒曼「在天之託」,還叫她那莫名其妙的舅姥爺之靈改變主意,讓這篇無辜的傑作,得以提早19年重見天日!

如今每聽舒曼的這首樂曲,我彷彿總要領略些許感悟,自以為明白那位Joachim大師何以會有那麼怪異的行為。我竊忖,大師必然深知此曲絕妙,精妙得自己無法想象,乾脆因為琢磨不透其中妙處而生氣,於是遷怒於作品,乃至於怒不可遏,要狠下心來,把曲譜封存100年!可是苦無藉口,只好求諸異端邪說,胡謅這是「榨乾」作者「精氣」的「病態」篇章。

然而,這位大師必定在什麼時候說話不留神,對外甥孫女洩漏了這匪夷所思的秘密,讓這女孩活到中年之後,越想越不能心安理得,乃至於要採取「通靈妙法」,終於替她舅姥爺糾正了謬誤,同時給她姐妹贏得演奏的機會。

近來我每聽這首樂曲,總要連同作者的大提琴協奏曲和鋼琴協奏曲一併聽全,否則彷彿「有事未了」,至於孰先孰後,則反逆作者作曲的時序,也就是說,先聽小提琴曲,繼而是大提琴,最後是鋼琴,而鋼琴曲往往還要多聽一遍,方叫十足過癮。

這賞曲「程序」,又讓我自己感到些許疑惑:是不是也有點「怪異」了,或竟是一種OCD的輕度型態?

2012/05/12

雨後山林

連天陰雨之後,儘管放晴,山裏還是濕漉漉的。那蚊子的世界可是「極一時之盛」了,途經的低地林帶固是這些吸血小鬼肆虐的常駐地盤,於今尤烈;坡上一向清靜的山窩營地,此日竟也淪為「占領區」,小鬼們猖獗放肆之情,大別往常。我納悶:蛙們都到哪裏去了呀?

搭帳篷時,一個小蛤蟆跳到了我這野廚的灶台上來,坐定了,隨即張嘴「開飯」。只見牠偶一吐舌,隨即有所吞咽,大抵囫圇吃下一個了;接著再一吐舌,大抵又囫圇吞下了另一個。可真多得很哪!您就儘著吃吧。儘管豆大的小蛙,肚皮容量有限,要把此處蚊子吃去大半,該還是綽有餘裕的吧。這就好,讓我省下好些蚊香和驅蚊劑。先謝過了!我這野廚您就隨便呆著吧。

說到我這野廚,它的「室外設計」獨特,左倚歪斜的大樹的樹頭,前靠巨石。正是這塊巨石,在這陡坡上形成了這片小台坪,讓我可以竊用以為營地。如今樹榦的低處滿附著茂盛的薜荔,甚是可愛,總讓我想到了《楚辭 山鬼》的兩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小時候聽大人說,所有樹木都能成精,而這些精靈總要害人,嚇得夜晚不愛走近樹林。

記得年前發現這片林木深處的台坪,竊用為營地,其時這棵大樹的樹頭上雖然挎著薜荔的根莖,卻是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那是因為樹上的魚藤遮去了全部的日照,並且落下大量枯葉,覆蓋了樹榦的基部,任憑這薜荔再頑強,在低處曬不著太陽,自然也就沒能長出葉子。

我的「野心」無法容忍這可惡、可怕的魚藤,毅然施加了「干預」,如今這棵樹和榦上附生的薜荔,都展現了蓬勃的生機,讓我這野客感到欣慰。

「懲處」了蔓生無度、纏勒無辜的魚藤,施加干預而得見「善果」,非唯我這野客有點躊躇滿志,大抵就連住在巨石縫裏的石龍子,都感到愜意了吧。只要是晴天,牠就能在地面曬著太陽。此龍常在營地周圍出沒,長得甚肥,可是膽子不大,並且有些鬼祟,老躲著我的鏡頭,從未讓我拍得一張滿意的照片。

若說這石龍子鬼祟,那知了就更是偷偷摸摸了,牠從來不在白天出土羽化,總在夜晚秘密行事。夜裏就有一個從我帳側的土裏鑽了出來,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小窟窿。不知何故,牠爬到了我的毛巾上面去蛻殼,弄得毛巾髒了咕唧,讓我好洗。

此蟲無疑是個斑點黑蟬,若蟲期呆這土裏總有好些年了吧,當比我來得更早。慶幸牠沒在我的帳篷底下,否則一晚上鑽不出來,豈不憋死!

黑蟬噪鳴的高峰期已過,牠的繁殖季節已近尾聲。然而林地上偶爾還掉下一些半枯的嫩梢,想必是此蟲幹的好事。據專家說,牠產卵時把產卵器扎入嫩條,致使受傷枯萎。難怪內地農林產業把牠視作害蟲,予以殺滅。

大凡單一物種繁衍太多,打破了自然的平衡,就要對他物造成危害。人類眼中的「害蟲」、「害獸」,真是多了去了,可人類自身何嘗算個「益蟲」!自有人類以來,絕滅在其手上的物種,何止萬千!且說我這野客到此,不能容忍的,最少就有二物,一是魚藤,二是蚊子。而此二物,遠在人類進化出來之前的不知幾千萬年,已然在這地上纏勒、吸血了。可我作客至此,卻要對付它們。

這時山坡上花開正盛的野牡丹可謂幸福,黑蟬不在它身上產卵,魚藤纏勒不了它,它身上也沒有蚊子要吸的血。這野牡丹似乎沒有什麼病蟲害,只除了一些吃它的花瓣和花蕊,而甚為少見的甲蟲;還有我這野客,為數更少了,整座山上只有一個。我要摘它的葉片,因其葉面長滿剛毛,用以擦洗食器有高效,能去油膩;每次野營要耗用十來片,百潔布和洗滌劑也就可以免了。

除了野牡丹,花開得好看的,還有桃金娘。這種灌木馬上就要進入盛花期了,但此時只在花期的初段,褪色、凋謝的不多,「花景」尤其堪賞。賞花之餘,我這野客難免饞嘴,想到了可口的山棯。

據我這麼些年來所見,桃金娘的植株上常見的毛蟲只有兩種,一種是小白紋毒蛾的幼蟲,另一種是枯葉蛾的幼蟲,前者啃它的鮮花,後者嚼它的嫩葉,但一般的影響都微不足道,未能謂之蟲害。

這個季節,此「娘」似乎過得比往年安好,營地附近的植株上,粗略觀察,乾脆全然不見任何毛蟲的蹤跡。也許雨下得太多,淋得這些本來不太擅飛的蛾類,難於交配產卵,乃至「逾期作廢」了。

下了這麼些雨,小澗流量大增,我那引水竹筒的出水量已達極限,每分鐘超過12升,冰涼冰涼的,沐浴起來,痛快極了。

洗過了澗水澡,身心特別舒暢,雖然無甚詩興,還是寫下了一首七律:

夜涼堪睡少蟲鳴,杜宇宵啼僅數聲。
夢淺猶憐孤月冷,林深更喜杲日晴。
幽谿沐浴神思暢,翠坂攀緣意態傾。
不覬田莊千百畝,天然妙境我安營。

2012/05/05

僥倖

近日常下雨。上週末去掃墓,估計天氣情勢不妙,帶備了折疊傘。可堂兄又把春節時我落在他家的標準大傘給我帶出來了。我一直沒提起那傘是我落下的,就是免得讓他給我帶出來,叫他累贅;誰知他卻暗地裏「查」出,給我帶來了。手上既備大小二傘,心裏格外踏實,下幾場小雨就毫不介懷了。然而奇怪,儘管整日陰晦無晴,老天爺卻竟沒有下令降水。我們順利「掃」過了香港島和新界的三處墓地,但卻沒有淋著一滴雨。

直到晚上,雨才下起來。到了星期天清晨,越發下得厲害了。當局發出了暴雨警告。我想,天氣預報說往後一連幾天都有雨,這時更傾盆而下,情勢堪云惡劣,此日入山的計劃,沒準要吹了!

誰知中午上網一看,才剛更新了的預報,竟又把往後幾天原來的雨點圖案,改成了有些許紅太陽!於是顧慮稍解,決定「如常」出發。但以暴雨之後陡坡太滑,入山必經地帶肯定處處淹水,且有逕流擋路,原定的楓林營地就不去了,而改去東灣。

午後離城,在西貢換車時,遇上了來自珠海、深圳的一個露營團隊,團員逾十人。可巧他們的目的地也是東灣,於是同行。

正如預期,匯集三條支流的東灣山澗水位已然暴漲,洪流湍急,又把跨澗的踏腳石都給淹了。大夥只得蹚水過澗。

因為怕蚊子,並且草坪多已淹水,團隊選擇在沙灘中部上緣紮營。他們讓我都到一塊。可我身為野客,固當另有野趣,自然不願意住到熱鬧的「帳篷村」裏去,還是要到三百米外半坡上面的野地。不過晚飯後我還是樂意費點勁,下坡到他們營裏去串門聊天。有一段非常短暫的時間,月亮忽然露臉了,這讓女的們十分高興。

翌日他們只有一半的男女營員去登蚺蛇尖,我經由「野客專用坡脊」,到山上去跟他們會合。我雖比他們晚約半小時出發,可我走的捷徑,他們卻繞遠道,因而我到了頂上再下來,才在半道看到他們。於是又隨他們再度登頂。此尖雖不高,可一天之內兩度登臨,這還是我歷來的第一次。


雖然這一連幾天的天氣都不穩定,可老天爺總安排在晚上或清晨下雨,因而一直沒讓淋著。到了星期二勞動節,天沒亮,它可又使勁地下起來了。隨後下一陣,停一會,那天色變得越來越彆扭了;一忽彤雲密佈,一忽藍天白雲;一會飄來一塊大烏雲,嘩啦嘩啦的又下一陣,太陽卻還在一旁晒著;隨即太陽沒了,雨也嘎然而止。

過不一會豆子大的雨點卻又撒下來了,可我頭頂上卻明明還是一片青天,那白日也好好的正在那裏晒著。這竟是「一邊日出一邊雨」,那一句「雖道無晴還有晴」就接不上了。

我仰頭看了半晌,就是弄不明白此雨何來!那風倒是吹得相當起勁,讓我的頂篷颯颯發響;這雨,無疑是打遠處的一片烏雲那裏吹過來的。

可是真奇怪,我收拾拔營的最後一道程序,也就是拆收頂篷前不到半小時,雨卻徹底的停了,太陽公公並且真沒說的,立即把濕漉漉的頂篷給我晒個乾透,讓我好疊起來。此後天上雖然還是時晴時陰,不知何者為主調,可我回程途中,儘管多半不見月色,卻也一直沒再淋著一個雨點。

僥倖,斯之謂也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