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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13

欣然接鋒沐狂飆

逖野孤篷接冷鋒,狂飆竟夜夢難濃;
朝晴忽爾飄雲至,細雨澆林照自東。

疫魔賴著不走,又復一年無須考慮花錢到北方去過一點「真冬天」了。於是特別關注「天文台」的冷鋒南來預報。此地要能降溫十來度,就算湊合有點像冬天的樣子了。

得力於氣象衛星、超級電腦和全國的氣象站,這類預報當然鮮有不準。果爾一道不強不弱的冷鋒在「小雪」的那一天夜裏如期到來。敝野客哪敢怠慢,提前兩天就到了山裏恭候。出發日正值農曆十月十六。人生幾許月當頭!先翹首望過了明月,然後再從容給接「鋒」作準備不遲。

小林的楓香雖然還不怎麼很紅,畢竟有些「橙橙欲赤」了,又是展呈過渡期的五色斑斕圖景。

設營次日白天的天氣很好,還不忙於準備「接鋒」。得空由營地西面的塌坑爬上高坡,拜訪那裏的一小叢孤寂的楓香。那倒是紅得很可以了。幾年前這裏本有一大叢共好幾株,忽來延續數天的連番暴雨,導致嚴重滑坡,塌坑的長度幾達百米,大部分植株就那樣葬送在泥石流裏了。如今這倖存的一小叢就屹立在塌坑的頂端。也許位處高坡,毫無掩蔽,飽受強勁的寒風,因而較早變紅。

 

天文台預報說冷鋒夜裏到臨,傍晚就乖乖的把頂篷卸下,對摺以包裹帳篷,帳前並且安上門檻。預期吃風一側帳地之間的縫隙也加上擋板。《詩經》的所謂「塞向墐戶」,這就是了。
給老同學的「挖事噏」(粵字)閒聊發去了一首平仄拗甚的粵韻「古絕」,學舌柳宗元的《江雪》:
楓梢鳥飛絕,地裏蟲聲滅;
深山孤慼翁,莫盼南疆雪!

嗐!國家疆域實在太遼闊了,北方輕易降到零下30多度,可這南方海隅不但從不下雪,就連霜凍的機率也近乎零,敝野客因而不能不珍惜、這實際冷不到哪裏去的所謂冷鋒。

真冷了嗎?似乎也並不很那個,卻又不能說它不。那大北狂飆倒是颳得忒起勁,晚上一來就煞有介事,相當認真,刮到了天亮,帳中氣溫就從傍晚的大約20度降到了清晨的13度了。這跟天文台發布的讀數幾乎完全一致。

還下了一點小雨。當然老天爺也已大變臉,海面自然都只能追隨,陪著一色的灰暗。長灘和毗鄰的幾片草坪似乎都無人問津,看不到一頂帳篷。沒準這十餘平方公里的野地、這一天就只此深山裏的獨家一村了。

澗池附近的一窩野蜜蜂、都不積極出去採粉和打蜜了;但見巢門如前大開,小傢伙們緊緊地擁成一團,依舊窺不著巢脾,老半晌才飛進或飛出一兩隻。畢竟還是有熱愛勞動的積極分子,不甘於讓這一點點輕微的寒意給唬住,而冒風出外幹活。

很多昆蟲都敬畏這大北狂飆,已然銷聲匿跡。「小黑地蟻軍團」都「冬藏」去了。還有最可惡的蚊子似也暫時消失無蹤。僅僅一兩週前,這一切的蟲豸活動都還在如火如荼之中,幾乎天天都能看到地蜂拽著被牠蜇得癱瘓的蜘蛛。這些寄生蜂大抵和蚊子一樣,成蟲產卵之後生命終結,而讓卵期的子代越冬。

敝野客這次花五天四夜的寶貴時光、拜會過了這道讓大北狂飆斷斷續續地刮了超過36小時的冷鋒,次日就心滿意足地撤營回城。儘管沒能跌破 10 度,也算很可以了,畢竟它還叫個冷鋒,省下了好幾盤蚊香。呵呵呵!

隨後十二月初的野營雖逢「大雪節」,卻反倒沒來個冷鋒應應景,但是營地的楓香樹冠卻越見其轉紅了。今年楓林雖然經歷了「獅子山」和「圓規」兩股颱風的吹襲,尚幸沒遭到很大的蹂躪,除了楓梢全被颳得精禿、和季候性自然落葉之外,樹冠可說大致完好,一旦紅起來倒也頗堪觀賞。

敝野客就愛紅葉這獨特的物候。那大北狂飆彷彿知我心意,給我刮下不少,作為報我接「鋒」的回禮。於是撿來好些擱在「廚台」上,點綴點綴這物換星移又一秋。不過紅葉一旦掉落,在乾燥的日子、一整天內漸次失水褪色,最後乾枯轉呈棕褐,跟一般落葉沒有兩樣了。

在我樂賞紅葉之際,老同學卻到金山郊野公園去欣然看豬。賢公無事逛逍遙,給我發來親拍的幾隻近日在城裏鬧得聲名大噪、勇於襲擊路人的「東方之豬」。老同學不惜耗費好些手機數據呢,謝了。我無以為報,答以一副法聯,略寫營地生活之實:
何事怕溪涼,洗澡歸營唔濕袖;
冇緣知道遠,談心搵客有臊豬。
註I    道:主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
註II 談心:研討《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註III 臊豬:山裏多豪豬和野豬,二者雖然俱為「東方之豬」,卻沒長個「香肛」,全身臊臭,尤以野豬為甚。

高坡上的楓香孤叢雖不成林,卻也枝繁葉茂,這季節紅得特別耀目。也許野豬、豪豬和赤麂都常在樹叢周圍出沒和歇息,同時拉屎撒尿,因而土裏富含氮、磷二素,使樹冠長得甚為健康而婆娑。

營完開拔,從這全然沒有污染的原始野地走出山林,一下子就回到了不潔的低地。此後六七公里的腳程,幾乎每一步都能看到或多或少的垃圾。到了小港古村附近、公廁側旁的廢物投棄點,只見所有的大型垃圾桶都已爆滿,桶蓋形同虛設,廢物從桶頂上壘起。一條年輕的公牛佔據著海邊狹窄的堤徑,把包裹垃圾的塑料袋翻了滿地。幸而牠懂得咬住袋壁,使勁甩破,然後噬取裏頭或散落徑上的「食料」,不像名聞香江的大嶼黃牛「必犁」那樣愚蠢、把塑料袋都囫圇吞將下去,終至英年早逝,得壽只有八歲。

這些日子露營的人們長時間佔用了這一帶所有的草坪,剝奪了牛群到來吃草的「牛權」,還以牛不該吃的「垃圾食物」來毒害牠們,這罪過真是比牛還大!

竊忖,這些人們若有來生,或不必這麼不幸續做中國人或新界牛,而可以輪迴轉世到世界人口最多的那個超級民主大國去、做一條奉天神意旨而任隨攫食、人人須得敬拜的「聖牛」!

呵呵呵!說笑罷了,請別較真!

敝野客野居的這處野山沒有聖牛,卻有野山牛。牠們名副其實堪稱野,不像那些已受人類文明洗禮的「熱門營地牛」那樣懂得賞味人類的「垃圾食物」,到缺草的山上來就只要老老實實啃樹葉。前幾年守山的那一位是「烏哩卒卒汗」,如今似乎已經退役了,由兩條比「烏哩卒卒汗」還要烏黑、而頭頂沒有一塊猩紅大斑的瘤牛換了崗。

這牛兄弟倆跟以前的「烏汗」一樣,真牛極了,把我的下三階營地全給睡遍了,也都施放了「牛量」的牛糞有機肥。二位牛爺都聰明著呢,當然懂得走我的專用山徑;往往清晨上山,黃昏或天黑之後下來。牠們打我這「林內楓下」高階營地的西口走過時,總要駐足半晌,大抵覷我虛實,彷彿有意進來看看。可敝野客就是一個勁的孤僻,並不好客,全營期閉關,謝絕參觀!拔營離山時三處出入口也都必予上欄,防止牠們進來倒嚼、打盹、發呆、睡覺、撒尿、拉屎。反正林地光照不足,難以形成草坪,牛糞裏的草籽起不到多大實際作用。

為免山牛蹂躪、污染營地,我不時要到海灣去扛上山來一些又粗又長而沉重的竹篙,以替代讓白蟻給蛀蝕得千瘡百孔的舊欄杆。山徑陡斜而迂迴,兩側大樹和灌叢茂密,扛著竹篙拐彎非常困難,大冷天裏都能弄得汗流浹背!這活幹來可不輕鬆呢。或該吃點罐頭牛肉,以增益些許牛勁吧。呵呵呵!

























2012/08/11

林野夏日――之四

儘管到了仲夏時節,山林的夜晚卻只有25度,帳篷裏睡得很舒適,沒有空調,缺把電扇,卻不出一滴汗。

鳴蟲唱得真太熱鬧了,徹夜不停,毫無節拍,也沒有調子,卻就是悅耳。有一個不知什麼蟲,在營地廿步之外叫得特別清亮悅耳,當然禁不住要過去看看牠的廬山真面目。可我這躡手躡腳的本領不到家,驚動了牠,鳴聲嘎然而止。我罰站在那裏,關了燈,半晌呆若木雞。幸而我有耐性,好容易等到牠再叫起來,我這才聽準了牠的所在,亮燈一照,果然就在眼前。


這是一隻比較少見的蟲,顯然是個蛐蛐,卻長得沒有別的蛐蛐好看。牠停駐在乾枯的蕨葉上,體色和枯葉相近,鳴時前翅垂直豎立,看似很費勁,也有點不太雅觀。


身為無品野客而講求優雅,似乎離題萬丈了吧。人家蛐蛐小哥為了交配大業,才不惜渾身解數,「動股振羽」,我這野客至此,夙興夜寐,而沒幹出一點正經事來,寧不感到慚愧!於是回去只聽了聖桑的《引子與迴旋隨想曲》,也就悵然尋夢。

第二天又要下山去摘露兜果,不是光為的貪吃饞嘴,而是要略微體會人類祖宗採摘生涯的遠古歷史,好給我這現代野地生活增添一點意義。


摘來的果子不如期望,就差那麼一丁點,還沒有熟透,可又太大、太重了,不能帶回城去擱它兩三天,於是想到改吃果心部分。此果的果心不甜不香,直接吃到嘴裏可是味同嚼蠟。於是嘗試以水烹之,擱糖以為甜食。真沒想到,這麼稍微一煮,不但把澱粉和纖維都給水解了,變得爽脆可口,並且無中生有,煮出一絲淡淡的香味。而那金黃的色澤,微稠的湯質,賣相倒也挺不錯。依我看,若拿它煮鍋牛肉湯什麼的,必然要比好些瓜果更佳。


說到了牛肉湯,不免就想起了那些自由黃牛。牠們在這一帶的野地上無拘無束地生活,從來不會被獵、被宰,也不用給人犁田、推磨,但是只能吃草,沒有豆子、瓜果、維生素什麼的了。近月雨下得多,低地草肥,獨行公牛都不上山來,並且走到母牛、小牛群中去過「組織生活」,跟牠們一塊流浪,相處融洽。


自由黃牛除了青草,大致別無他求,儘管是龐然大物,得從早到晚進食不斷,可這小小的野外,就能給牠們飽足,讓牠們自由自在地「浪遊」,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倘使牠的食性像貓、狗那樣,必得吃肉,縱有再大的野外,也必然存活不了,而只能永遠依附人類。我這野客看到野牛,每每讚嘆;遇上村狗,卻只有同情了。

野客觀牛,往往又會這麼想:不少的人們,不過為了頓頓吃得肥美,不惜把真正的自由拿去交易掉了,甚至一併還送出了健康。

這季節的野地,除了黃牛、蟋蟀,可觀的物種可多了。這一次又給一隻寄生蜂做了觀察紀錄。這是一隻專逮蜘蛛的掘土蜂,牠逮到了一隻體型比自己大許多的蜘蛛,拽著這獵物在我的帳篷旁邊走過,光天化日,旁若無人,讓我看到了。


這遍身烏黑的小母蜂把獵物擱在了一片枯葉上,就去挖土洞。挖了半晌,不知道為的什麼原因,卻半途而廢,把洞棄置了。或許挖著了石頭,或別的蟲子吧。於是牠到一旁另挖一個。牠用口器刨土,六個腳就把泥土扒拉出來。每隔一段時間,就過去把中毒麻痺了的蜘蛛檢查一遍,然後接著挖下去。就這樣挖著挖著,不覺就挖了大半個鐘頭,那土洞已然挖得很深,牠爬下去就看不見了。

這一次牠把蜘蛛檢查了好大一會,我還以為這可成了,牠要把蜘蛛拽進洞裏,也就該算完事了。誰知此蜂雖小,勁頭卻忒大,一點並不馬虎,詳盡檢查完畢之後,繞了個圈,又再打量一番,卻並不去拽,原來竟是要回去把洞口擴寬。大抵蜘蛛太大了些!完了又入洞中,接著往深處刨。


挖成這口小小的土洞,大約就花了一個半鐘頭。洞外堆起的泥土,可是這小母蜂體積的不知多少倍!但牠刨起土來卻十分輕鬆利索,似乎毫不費勁。


我在那裏蹲一會,坐一會,又站一會,正擔憂耐性將要耗盡,這土洞卻終於挖好了。只見這小母蜂不慌不忙,把獵物再度仔細檢查一遍之後,隨即拽向洞口。


這不幸的蜘蛛被拽了過去,剛好堵在洞口上,塞得滿滿盈盈的,牢牢固固的卡在那裏,沒有半點餘裕。這小母蜂牠究竟是怎麼「測量」的呢?就能那麼精準!真太不可思議了!


接著母蜂稍微挪動蜘蛛,騰出些許空隙,讓自己擠進洞裏。隨後不過一兩秒之間,這隻有八個眼睛和八條腿、比母蜂體型大兩倍的蜘蛛,就給拽了下去,再看不到蹤影了。這小小母蜂的力氣可真不小!


過了好一會,母蜂方才從洞裏探出頭來,大抵已經把卵產在蜘蛛身上,並已在洞裏刨土,把蜘蛛略予掩蓋了。


接下來就是半個洞穴的填土工序。絕不偷工減料,沒有豆腐渣工程,很花時間呢。每填一點,就用尾部把泥土夯實,然後再填。就這樣不停地填著,夯著,一絲不苟。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鐘頭,到了傍晚六時許,整個土洞才被填平。母蜂把洞口檢查一遍,終於完事了。整個過程花了接近三個小時。對於只有短促生命的掘土蜂,這該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吧。

我愛夏日長。然而觀看一場掘土蜂掩埋獵物得花三個小時,夏日畢竟顯得有些短了。

2009/06/15

寄生人

《詩經》有這麼兩句:「螟蛉有子,蜾蠃負之。」

漢朝大儒揚雄在他的《法言》裏這麼解說:『螟蛉的幼蟲,死後遇到細腰蜂,細腰蜂祝禱說:「像我」。過些時日,螟蛉的幼蟲就長得像細腰蜂一樣了。』

這是後世把養子稱作「螟蛉子」的典故出處。

這其實只是無稽的穿鑿附會,卻作為自然知識,以訛傳訛地承傳了將近2000年,到了19世紀末,魯迅的文章《春末閑談》裏所提到的「前輩們」,依舊深信不疑、沿用不悖。

人的腦袋,潛能很大。 倘若缺乏教育,或者其效不佳,人們就會胡思亂想,再荒謬絕倫的奇談怪論,都能「創造」出來。 邇來高等法院審理鉅產遺囑認證奇案,就在世人面前展露了,在這21世紀的大都會,竟還有這麼一種至謬玄術:打地洞以易風水,富媼孕而癌魔退!

求真的科學精神由古時樸素的初級階段,發展到今天比較成熟、嚴謹的「科技時代」,這有一個歷程。 而我古老的華夏文明,這歷程是莫名其妙地被延緩了! 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那是歷代的統治階級,總在有意識與無意識之間,以愚民政策為保固權位的主要手段之一,不但獨尊儒術,還沿用古舊低效的「教化」方式,窒礙學術知識的研究和承傳。

今天我們知道,揚雄之後大約500年,南朝齊、梁之交,風行煉丹術的道教出了一位叫陶宏景的醫藥專家,他早就把這個「螟蛉有子,蜾蠃負之」的昆蟲繁殖行為給觀察出來了:細腰蜂把青蟲逮來,是要給隨後孵化出來的幼蜂作食料。

現代昆蟲學把這種繁殖行為叫「寄生」。 細腰蜂就算一種「寄生蜂」,牠把卵產在被螫麻痺的獵物身上或體內;寄生體孵出之後,以獵物為食料,發育為成蟲。

細腰蜂的這種寄生方式,肯定要比一般人類的寄生蟲可怕多了。蛔蟲、絛蟲和肝蛭,都不會把宿主以螫針麻痺,然後一口一口地啃掉! 當然,患上這些寄生蟲病,還是有可能因併發症而致死的。

世上倒有一種相當友善的「寄生體」,那是胎生動物的胎兒。 有人把胎兒在母體裏發育,說成是一種寄生現象。 這其實的確有些相似的地方。 胎兒在子宮裏生長,雖然一般不會對母體造成明顯的傷害,可如果母體對胎兒需求的營養供應不足,它就會間接從母體「榨取」所需,對母體的骨骼、肌肉和組織造成破壞。 另外,妊娠期間母體的抗病能力降低,這是因為要避免對胎兒這個「寄生體」受到免疫性排斥,母體免疫系統被抑制了。 懷孕期間,母體是比較容易感染疾病的,一如體內長著寄生蟲。

就一般動物而言,胎兒堪稱最友善的「寄生體」,雌性動物確實很少會因懷孕、產子而死亡。 人類可不一樣,除了兩腿走路平衡較差,容易因懷孕而摔跤之外,還因近二十萬年來腦部進化快速,胎兒出生時都有個不成比例的特大的腦瓜子,而母體結構卻又沒有充分的相應改進,這就增加了生產過程的危險。 從前婦女每次妊娠,都如同跟死神打個照面。 臨盆時因難產等原因而死亡,是常有的事。

儘管到了今天,在世界上很多落後地區,婦女生孩子還是相當危險的一種生理經歷,這包括在中國一些落後的農村地區。

不過,在經濟發達的中國大城市,由於近年醫藥的進步,懷孕、生產已然相當安全,以至於有條件成為一種「產業」,讓有些人賴以發財致富了。

這是說的中國「新生事物」:「代孕」業。

所謂「代孕」,就是「中介人」公開徵求被視為「志願者」的「代孕婦」,和她簽訂合約,在她的子宮內植入「託孕人」的「受精卵」,造成人工懷孕。 懷孕期滿,瓜熟蒂落,沒有血緣的實際母嬰關係即時終結,嬰兒交付「託孕人」,「代孕婦」收取「愛心補償費」。 這樣的懷孕,可謂名副其實的當上了「宿主」,在自己的子宮內孕育「寄生體」了。 這麼說來,由「代孕」而生下來的嬰兒,該可算個「寄生人」吧。

貴為人類,當然不必像寄生蜂那樣兇殘,要去逮青蟲、蜘蛛什麼的來給自己的寶貝「寄生」;只要有錢,就可以僱個需要錢的「代孕婦」,讓自己的骨肉寄生在她的子宮之內。 這種需要有多種原因,可能是因為本身不能生育,也可能是要給自身免除妊娠和生產可能帶來的一切痛苦和危險。

中國法律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規定:「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 可是,「代孕中介人」機構近年卻在各大城市遍地開花,業務蒸蒸日上,天天公開在網上徵求「代孕媽媽」,明碼標價,以容貌、身材、學歷定優劣,細分九等,按等訂定不同金額的「愛心補償費」。

生殖是動物本能,人類有之,一如細腰蜂。 雖然人有智慧、有思想,往往不能駕馭強烈的繁殖慾望,會不惜一切要把基因遺傳下去。

可是,近代卻有一個奇怪的文化現象,就是教育能對繁殖本能直接或間接地帶來抑制和歪曲,目前世界上教育比較普及、其水平較高的社會,生育率都偏低,甚至不斷下降,而至於人口出現負增長,讓社會的持續發展難以為繼。

而在另一方面,由於人類基因的密鑰打開,被判「死刑」已久的優生主義,因而有了死灰復燃的跡象。

莫非,有「遠見」的民族領袖們,都看破這些天機,懂得以控制教育的發展為手段,為民族的「優生」繁衍,開通無障大道?

為了「可持續」繁殖,避免絕滅,說不定人類未來會有這麼可悲可怖的一天:

社會透過基因鑑定和精英教育,把人確分若干等,規定「高等」女性不必懷孕,但要在最適生育期間,交出若干健康的卵子,「優生授精」後,胚胎植入「中、低等」女性的「子宮」之內「代孕」,孩子可由社會養育。 「中等」女性可以生自己的孩子,對自己和配偶的基因沒有信心而選擇不生的,就要把「子宮」借出,為「高等」女性「代孕」。 至於「低等」女性,當然絕對不讓「自孕」,只能申請「代孕」了,為的防止「劣質」基因摻入「優秀」的民族基因庫裏,造成「污染」,延緩人類往前進化。

2009/06/04

寄生蜂

香港的教育界,時出奇聞。

最近有一所學校竟因「財政混亂」,無法向教育當局提交由審計師簽署的「財務報告」,因而主動提出退還「辦學權」。當局不接納校方提出的期限,認為不可行,宣佈提前收回。

在香港,一如世界各地,辦學當然是可以當作營商的;要從中撈著點,該是人人都能「理解」的、「天經地義」的事。 不過得有一個前提,就是不好太貪婪,以免撈得太難看,讓莘莘學子抄襲壞榜樣。

另外,幾天前香港發生一起空前奇案,亦和教育不無關係:三個十三至十五歲的初中女生,竟因短缺零用,結黨持刀打劫的士司機,搶去幾百元錢。

這幾個少女在成長過程中,到底接受了什麼樣的教育,或者說「教化」,而至修得如此「道行」?

對老百姓施以教化,在我們這古老的中國,歷來的統治者都很重視;只是這教化的目的,僅為統治階級的利益服務,並且實施不得其法,因而從未獲得顯著的成效。

《詩經˙小雅˙小宛》就以文學形式,教人如何實施教化:「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教誨爾子,式穀似之。」

這一節大抵已有超過2500年歷史的詩章,寫出了關於教化的簡樸見解。 而其中所用蜾蠃的比喻,當是人類文明之中,已知有關這類寄生蜂捕獵的最早文字記載。 可惜我華夏古人失諸觀察,未能入微,因而鑄成千古錯案,誤把無情的捕獵,看作收養並予以教誨。 斯亦附會之大者乎!

西漢文、哲學家揚雄模仿《論語》的形式而作的《法言》有這麼一節:『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類我」,久則肖之矣。』

這位大儒當然不知道青蟲被細腰蜂所螫,中樞神經中毒麻痺,只是不能動彈,實則並非已死。

古人懂得教化為用之大,因而很重視,竟至於到了迷信的程度。看到了蜾蠃捕獵,就不惜牽強附會一番,一個勁往美處歪曲,認定牠背來螟蛉幼蟲作養子,天天給牠施以「教誨」,慢慢地牠就能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變成一隻細腰蜂了。

倘若現今某些重視管控意識形態的教育,也能像這蜾蠃的「教誨」那般「奏效」,那麼,教育當局的任務就輕鬆多了。

魯迅的散文《春末閑談》就從這細腰蜂談起,借題發揮。 文中說:「我記得有幾個考據家曾經立過異說,以為她其實自能生卵;其捉青蟲,乃是填在窠裏,給孵化出來的幼蜂作食料的。但我所遇見的前輩們都不採用此說,還道是拉去做女兒。」

文中又說:「自從法國的昆蟲學大家發勃耳(Fabre)仔細觀察之後,給幼蜂作食料的事可就證實了。」

魯迅到東洋去學了一點西學,讀了一點洋書,回來就「大放厥詞」,叫中國青年不要讀中國書。他對於這幾位他自己在文中提及的中國「考據家」,看來就未予足夠的重視,索性連名字都不提一個了。 先生這豈不差矣!

其實早在 Jean Henri Fabre 之前 1300 多年,也就是南北朝的梁武帝時,陶宏景――一位頗有樸素科學精神的道教思想家,就仔細觀察過了,並且證實了,這個母蜂為未孵幼蟲準備食料而捕獵的昆蟲本能行為。

陶宏景兼通儒、釋二道,也精研醫藥。梁武帝蕭衍要禮聘他,他就是不肯出士,隱居山中,蕭衍在重大決策前,每每到山裏去找他,時人因而敬稱他為「山中宰相」。

陶氏對細腰蜂之類作了觀察,他在《本草經集注》「蠮螉」條中說:『此類甚多,雖名土蜂,不就土中為窟,謂摙土作房爾。今一種黑色,腰甚細,銜泥於人室及器物邊作房,如併竹管者是也。其生子如粟米大,置中,乃捕取草上青蜘蛛十餘枚,滿中,仍塞口,以擬其子大為糧也。其一種入蘆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蟲,一名蜾蠃。詩云:「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言細腰之物無雌,皆取青蟲,教祝使變為己子,斯為謬矣。……』

這樣客觀的觀察報告,理應足以闢除種種謬說。那是公元6世紀初的事了。可是在這從來都有「特別國情」的中國,它就是盲目地愛上了荒謬和愚昧。

200多年之後的唐朝韓愈有詩曰《孟東野失子》,詩中就有這麼兩句:「細腰不自乳,舉族長孤鰥。」 這一位「唐宋八大家」之首,雖然飽學儒道,「格物致知」好些年,還是「格」不到家。

到了魯迅在他故鄉跟細腰蜂打交道的19世紀末,中國人在「格物致知」這檔子事上已然足足幹了2000多年,卻非徒無所增益,竟還往後退回周朝,斯亦可謂大謬中之至謬矣!至謬矣乎哉!

陶宏景觀察的「土蜂」,「不就土中為窟」,而「摙土作房」。

剛過去的週末,我在野外,卻看到了並不「摙土作房」,而在土裏挖洞的細腰蜂。這大概是一種專門捕獵蜘蛛的寄生蜂,就叫個蛛蜂 Pompilidae. 牠看上了我天篷下面鋪了蕨葉作「地毯」的小片禿地,就在那裏挖洞,讓我有觀察、攝影之便。

這小小的母蜂叫我歎服的,不光是牠不學而精的刨坑、捕獵本領,還有牠記認方位的奇能。

牠花大約半個鐘頭,把土洞打好了,就去抓獵物。當然並非一抓就著,每次落空回來,飛行路線和方位都不一樣,落地的位置卻總不重複,可牠都能迅速確定方向,回到洞口,去檢查洞窠情況。如是者來去十數回,大約20分鐘之後,終於把蜘蛛逮來了。於是迅速拽進洞裏,再在其上產卵,然後用原先刨出來的小土團,予以掩埋。每填一層,都用尾部夯實,動作利落,一絲不茍。 大約10分鐘之後,就大致填滿了,於是轉過身去,仔細檢查一番,這才飛走。

這母蛛蜂挖出一個可以同時容納自身和獵物而綽綽有餘的土洞,只花了大約半小時,讓我想起自己少年時期愛玩命,我花了好幾天,才挖出來一個有足夠空間把我活埋的小山洞。 這不惟相形見絀,而且絀之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