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29

小說《罌粟之子》(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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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明日帶我去拜訪一位奇人,路上給我講述他的故事:

“幾年前我去福建玩ㄦ,旅行團裏和他分配一個房間。 原來當時他從沒到過內地,去福建那是破題兒第一遭,是有點ㄦ尋根的意思,因為他母親曾經告訴他,他的外曾祖父來自福建……”

明日滔滔不絕。我聽得有點著迷。聽著聽著,不覺就隨他下了車。

“打這ㄦ爬八仙嶺好玩ㄦ,扶搖直上,一爬六百米,有點ㄦ意思。” 我說。

“這山岡平平無奇,比不上鳳凰山的狗牙嶺略微驚心動魄,所以寂天寞地,幾乎無人問津。不過,如果你有興趣,我倒樂意奉陪,回頭咱們何妨上去遛達遛達!我帶上了手電。” 明日當然只是說笑。

“今天興致不大,改天再來吧。”

“還好你有理智,你穿這鞋,上去或不太難,沒準ㄦ下不來! 不過,不上山也不可惜,你將要在平原上見到的奇景,且別說這小小的八仙嶺,就攀上珠穆朗瑪峰,也看不到!”

“這能說明什麼呢!我攀上了珠峰,也看不到您老人家!您不算什麼異人吧?”

“是畸人!”

我們沿著破爛不堪的混凝土窄車道走了十來分鐘,由左方的一處岔口拐入,在有汽車輪跡的灰土道上再走上大約五分鐘,經過一些疏落的鐵皮村舍和大片的菜地,似乎就到了盡頭。 只見那裏有一所傳統村宅。這宅子相當大,是兩層的磚瓦結構,宅門兩側各有一遛三個小窗戶,上層則有八個。但是重門深鎖,似已人去房空。

明日領我繞過村宅,但見宅後別有洞天,我們再走十來步,前面是一道鐵柵欄和一片鐵絲網,鐵絲網內是一大片菜田,菜田後面立著相連的兩所典型‘西班牙式丁屋’,房子有些破舊,孤立在山坡旁邊。 房側房後都是樹木,房前有個小院子,高於菜地約半米,進口前面設兩級花崗石台階。院子右側有個幾已絕跡的石棉瓦楞頂棚,頂棚下面停著一輛小轎車。

這時從院子的矮牆上探出兩條大狗的前半身,黑白各一,看到我們,立馬狂吠不止,敵意甚盛。

“Isaac, Tomorrow’s come!” 明日大聲喊。

“Need to speak English?” 我問明日。

“Not at all. Just my personal password, for identity check only.” 明日說。“他那女傭是印尼華人,不怎麼會說英語。別忘了,不必握手,只需拱手為禮。”

半晌,大門打開,出來的該就是那位奇人了。他站在那裏,向兩隻惡犬下達訓令:“Stop! Quiet! Friends! Sit!”

倆狗果然聽令,馬上安靜下來了。然後主人和明日打了招呼,轉身回到屋裏,電鎖隨即打開,明日伸手輕推柵欄,我們於是進入了這位奇人的神秘洞天。 我小心翼翼地把柵欄關好,隨明日走過菜田,進入院子。 奇人站在門檻之內,並不出迎,臉上也沒有展露一般主人迎客常有的禮貌賠笑,但卻給我以從容、和善的感覺。 這是個中型胖子,大腹便便,頭髮及肩,半白而濃密,但是沒蓄鬍子。看樣子要比明日介紹所說的四十多歲年長一些,我看或在五十上下。

“你的氣色很好哇!近來一定勤於練功吧!” 明日向主人拱手。

主人也向我們拱手,“近來疏懶。我又胖了,你看不出來嗎?” 他的普通話略帶輕微的本地口音。

“我眼力不好,真的看不出來。 給你介紹,這是我的老朋友,戴廓皋,Kwok Ko Tai, 我們都叫他Crocodile,” 明日特意誇張地把那舌尖輔音L延長了好些,回頭瞧瞧我,“名副其實,他是一塊活化石!And this is Isaac, Isaac Newton.”

坐車時他已經告訴我,主人名叫廖盾,本地粵音慣用拼式為 Liu Tun, 全名 Isaac Liu Tun, 本地人說話多不分舌尖鼻音和邊音,仿說英語音節沒有輕重,知道 Isaac Newton 的話,就會有此聯想。主人偏要取名 Isaac, 想必有仰慕牛頓之意。

“Wow! Crocodile! Scary!” 主人特意向我再拱手,嘴角略有笑意。

“Don’t be afraid, I’m definitely not a man-eater croc.” 我也再次拱手還禮。

“A woman-eater, probably, I’m not sure.” 明日似乎有意不給我面子。

“Whatever! Please come in.” 主人往後退。

“謝謝!叨擾了。” 進門時我扭頭瞧瞧那兩條大狗,只見原來不止倆,而是仨,還有一條體型很大,毛色黑褐的狼犬,剛才似乎沒有探頭參與吠迎。

三犬各不同種,那條黑咕窿咚的,一望而知是本地俗稱‘唐狗’的混種狗。所謂‘唐狗’,也就是血統混雜的本地狗。 大抵是要跟血統較為單純的洋狗,也就是所謂‘番’狗作出區別,所以叫個唐狗。 本地的英語不叫牠 Chinese breed, 而叫 mongrel, 也就是雜種狗。 從前本地人愛說:‘住洋樓,養番狗’,大抵是富裕人家的最顯著表徵。

至於那條白的,樣子十分不美,模樣看似斑點狗,吠聲尤其凶惡,甚為駭人。遠看沒有斑點,或是白化病所致。

這時三條大狗全都趴在院牆下面,黑白二犬似乎心有不甘,睜大了眼睛瞪著我們,大抵對我們的打擾,感到無可奈何吧。

主人讓我們坐下之後,女傭端來赭色茶具,我不識貨,猜為紫砂。接著女傭又捧來一大瓶清水,最後還小心翼翼端上一座紅泥小火爐,爐中炭火方盛,主人於是親自燒水。

“這是前幾天寒露交節時的山泉水,我親自爬到半山去打來的。” 主人說。

“寒露的泉水有什麼特別嗎?” 明日問。

主人一邊往陶壺裏注水,一邊說:“沒有特別之處。這是我的習慣,泡茶最好用山泉水,平時我懶,不想爬山,在交節的時刻,有時會心血來潮,上山打些泉水。不過平日多用井水,但我這井水也不錯。” 主人說著把陶壺置於爐上。

“山泉水清純,沏茶特好。” 我說。“您這ㄦ還有井啊?”

“這是個老井,建這房子之前就在那裏了。水質不錯,比得上山泉。不過主要用來澆花種菜。”

“那您不用自來水了?” 我想,這裏靠山,井水污染該不至於太嚴重吧。

“用啊!洗澡、洗衣服,沒有自來水不方便!只是不會喝它。”

我們說了一會話,水就開了。 主人拿沏出來的第一壺茶全澆在杯子上,略微涮一涮,馬上再沏一壺,然後再涮,接著再沏的才是要喝的。

我謝過主人,雙手拿杯,趁熱喝了一口,說:“恕我凡俗,既不懂喝茶的講究,也不大喝得出來茶的優劣。可我的外行嘴巴告訴我,您這茶的確很好,肯定並非一般茶品,我真好像從沒喝過這麼香的茶。” 我說。

“知道好喝就算不錯了,”明日說,“你想想,這麼一小杯,抵得上你喝一個月的方便咖啡!”

“咖啡因?” 我偏說。

“價錢哪!” 明日說。

“我們不談錢。” 主人連忙把明日納於正軌。

“那我是暴殄天物了。” 我舉著杯子說。

“不知者不罪。現在既然知道了,你就別再往下喝了。” 明日說。

我又喝下一口,“得問問主人的意思。”

主人卻說:“喝,喝!這茶我存得很多,喝不完!”

“謹從主人之命!” 我連忙再喝一口,“的確是好茶!外行也喝得出來。”

“喝得出來就不是外行了。” 主人說。

明日偏要尋釁:“就怕你不懂裝懂!”

喝過寒露節山泉水沏的極品香茗,再聊一會,主人就說:“請兩位上樓參觀。但請先換拖鞋。為表對神明敬畏,勞煩兩位,不好意思。”

“說哪裏話!” 明日連忙鞠躬為禮。

只見這時女傭正從裏面出來,手裏拿著兩雙未去包裝的新拖鞋。

“樂於從命!” 我說。心裏卻想:這位主人真好,竟為訪客備就新拖鞋!

我們換上拖鞋,把鞋放在梯側,再鄭重其事,又去洗了手,然後隨主人到了三樓。但見梯側短廊上有三個門,兩個在短廊中央,一個在短廊盡頭,主人走到盡頭,輕輕把門推開,眼前竟是一條隧洞,洞內燈光暗弱。洞長大約三米,上為拱頂,高度僅及二米,寬不足一米,全洞以赭色糙面的石磚鋪飾,地上亦以赭色石片鋪墊。洞末有赭石台階兩級,階上另有一門,高不及人,門合兩扇,各有一環,似是黃銅所製。

主人挽起雙環,徐徐把門推開,戶樞順滑,默然並不吱聲。撲鼻來迎的,是油燈和檀香的混合氣味,讓人產生一種平靜祥和的感覺。而視線所至,卻真讓我有些傻眼了!

向左側走下兩級台階,就到了洞室的地面。

“明天這門關上,一百天之後才會重開了。吃的喝的全都放在裏面,足夠一百天的用量。” 主人介紹說。

“欽佩!欽佩!” 明日說。

“難得!太難得了!” 我還想說些別的什麼話,可是沒想得出來。

但見這設於樓上的洞室設計獨特,儼如石窟,寬只約三米,中央設供龕,擋住了視線,未能目測洞室深度。上為拱頂,與牆壁俱嵌雜色頁岩石板,突顯天然的糙拙。全室並無窗戶,牆上掛著好幾幅油畫和攝影,題材都是自然風景,和宗教無關。門楣上安設了分體空調,此時已然開啟。 門右另有一扇小側門,猜想通往鄰室。 供龕大約設置洞室的中央處,高與人齊,左側挨牆,右側留一缺口,寬僅容人,當為通到龕後內間的甬道。

供龕分兩層,滿是浮雕,但圖案卻並非常見的佛道二教內容,我全都看不懂。色澤主調為紅、黃,襯以金、綠,頗有金碧輝煌的感覺。

供龕上層正中是一塊黑石,彷如一座小山,粗糙而無光澤,看似天然而未經雕琢,高約半米,稍微平滑處鐫上‘厲山軒轅二氏之位’六個篆字。那無疑是炎、黃二帝了。
石左有一神主,只刻著‘先祖之位’四個隸字,並無姓氏。

更左面又有一神主,那是‘至聖先師孔子之位’。 最左面還有一神主,是‘老子之位’。

炎黃黑石右面是一塊經過雕琢磨光的翠綠石頭,似是原玉,上鐫‘佛陀’二楷字,二字之上還有一卐符,這符號不是一般佛經襲用的變體,卻是與納粹黨徽同形的原體,頂上短橫右出於豎筆。

原玉之右竟是一個十字架,看似硬木所製,架上只扎著三根生銹的小方釘,但無耶穌受刑偶像。

再右面是一個小鏡框,框中半身畫像,赫然竟是不列顛帝國時期的維多利亞女王。畫像下面有兩行文字,上面的一行是 Queen Victoria, 下面是 Hong Kong 1842-1901. 這 1901 當然是女王駕崩的年份,但 1842 卻不是她的生年,她也不在那年登位,那無疑是香港割讓給聯合王國,根據南京條約生效的年份。

據明日說,主人持有聯合王國本土護照,也就是王國的完全公民,漢文化有源遠流長的供奉先人、鬼、神、仙、佛的風俗傳統,那麼作為一個王國漢人,這位主人供奉維多利亞女王,堪說是合情合理,而意義深長了。

女王像的右面也是一座神主,字跡模糊,湊近定睛細看,刻著的竟是:‘大清兩廣總督林大人則徐之位’。

最右面還有一座神主,設計特異,似亦硬木所製,寬扁而橫置,嵌於雲石墩上,上刻羅曼粗斜體 ‘Sacred Papaver somniferum’. 這無須主人說明,我可是看得懂的,要翻成中文,就是‘神聖罌粟’。 把罌粟視為神聖,確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讓我感到有些驚訝。 神主旁邊卻又立著一個陶瓷女像,高不盈尺,製作精美,形貌裝束看似希臘女神。莫非這是要將罌粟看做女神?我沒敢向主人求證。

這西方女神像讓我想到了,罌粟原產歐洲,品種很多,這種分類學上定名為 Papaver somniferum 的,其果皮分泌的液汁,脫水後就是鴉片,可以提煉罌粟鹼、嗎啡、可待因、蒂巴因等藥物,也是製造毒品海洛因的基礎原料。而海洛因這種毒品為害極大,因此,有人把罌粟叫做魔鬼之花,或者死亡之花。

供龕兩側各有一盞油燈,中央炎黃黑石前面放置一座銅製三足香爐,燒著檀香,煙生裊裊,馥郁盈室。

供龕下層竟是個室內小花壇,茂密地種滿了各色罌粟花,有的已然結果,有的正在開花,有的還在含蕾。 弱質纖纖的植株,開著嬌豔可愛的小花,紅、粉、白各色俱有。 花壇頂上顯然裝置了代替日照的特殊日光燈,亮度並不太強,而色溫偏高。

“請坐。” 主人指著已經為我們備好的蒲團。“你們一定會有問題要提出吧?” 他自己先坐下了。 “二位在這裏見到的,千萬要保守秘密,絕對不可跟別人說。別的我都不怕,只怕一樣:就是現在香港已經回歸中國了,如果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這些給外人知道了,我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了!死我不怕,就怕被折磨受苦。”

“你這笑話說得不夠逗,再說一個。” 明日說。

我也只有賠笑罷了。 對於主人的供奉,我雖自以為略悟其中底蘊,可我還是只能往較低的層次說:“別的都大致明白了,只有這罌粟花,請恕我愚昧,還要向主人討教,佛家認為植物沒有感知,不屬眾生,所以吃五榖蔬果不算殺生。 罌粟它既是植物,沒有感知,該也不屬眾生,當然沒有佛性,不參與輪迴,無須修行,不會覺悟,也就不會涅槃,不能成佛。主人供奉它,我猜一定另有依據吧。”

我說著,就和明日坐在蒲團上。然後我為自己所發的問,感到有些後悔。

主人似乎沒有生氣,卻用銳利的目光瞪著我,非常嚴肅地,慢條斯理地說:“明兄沒有帶來無知之輩,你果然有見地! 但是你想得不夠透徹。你仔細思考一下:我這裏不止供奉佛陀釋迦牟尼,和耶穌基督,還有老子和孔子,你看這樣子,如果只提佛家的說法,只據佛經所載,是不是無論如何無法說得過去?”

我一時未能理解主人問題的含義,無從回答,只有說:“我想,這諸位先聖,您都請來聚首一堂,他們的道,都各不相同,您認為,不會有衝突嗎?”

“怎麼能有衝突?如果都是神聖,難道還會像凡夫俗子那樣吵架、打架嗎?一切衝突,都是人為的。中國人善於融會貫通,所以從天竺國間接把西天極樂世界的佛陀請到中原。佛陀來到中土,是人為的,不是佛的主動意志。佛陀後來在印度被排擠,你說,會不會是商羯羅在某個時空裏和佛陀爭吵的結果?”

我一時無言以對,同時想到了,在佛陀之前,在商羯羅之後,印度的天空上,諸神一直共存。 近代中國很多傳統的人家,既供奉佛陀、觀音菩薩,也供奉原始樸素、不含真理的灶神和社神,還有忠義形象顯然來自《三國演義》,而非正史的關羽,甚至乾脆一併供奉所謂‘桃園結義’裏的劉、關、張。這原來不算什麼新鮮事物。

半晌,我才說:“理應不會。 縱使商羯羅要求辯論,請來濕婆和毗瑟拏,佛陀既已涅槃,大抵不會回應了。 嗯,可是,咱們還在現世,還在這單一時空,這信佛的人――”

主人沒讓我說完,“對了,你就說這信佛的的人!信佛的人只是信佛的人,跟佛陀未必有什麼關係。 相信金錢萬能的人,不一定有錢,也不一定懂得處理錢財、懂得用錢! 我問你:歷來信佛的人依據什麼信佛?信耶穌的人依據什麼信耶穌?信太上老君的人又依據什麼信太上老君?他們是不是生下來就主動自覺相信的?還是佛陀、耶穌、太上老君主動找上門來,感召他們,令他們相信?”

我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這些信徒直接相信的,除了經文,就是別的人了。這些別人,雖然被認為是、或者自稱是先知,是祭師,是牧師,是上師,是和尚,是尼姑,說到底,都不過只是一些別的人罷了。對神佛的信靠,反而是間接的。基督新教有所謂傳道,一個牧師主持一次佈道大會,有電視直播,又錄製視盤,廣泛播散,能說服上百萬原來並非信徒的人們皈依。傳道人說的是亞伯拉罕獻獨生子的故事、摩西出埃及的故事、耶穌叫瞎子開眼的故事,可這些皈依的人看到的,只是佈道的牧師,而並非亞伯拉罕、摩西和耶穌,更不用說上帝本身了。他們相信的,是出自佈道者口中的話,是經文,是福音,而並非上帝從天國直接傳來的訊息。”

“對了。我只相信他們是曾經在世上生活過的人,也相信跟他們有關的一些事蹟,但不是全部。所有經文,肯定都不是從天國掉下來的,全部都出自世人的手筆。又有的人說受到神的感召,我想,神恐怕未必需要那麼迂迴曲折的去感召他們,再讓他們去做見證吧。”

“明白了。可是,我這麼想,您供奉這罌粟,是因為您認為它sacred, 不供奉孟子,不供奉莊子,是不是因為您認為他們不夠神聖呢?我這麼請教,不知道該不該?” 我猜想,這大概不是一種宗教行為,也許是一種藝術和哲學行為。

主人搖搖頭,“這所謂sacred, 不過是一個叫法,一個稱呼,對我來說,沒有很大的意義。 我供奉佛陀,供奉孔子,都不是因為他們神聖,只是因為他們曾是一代宗師。 我供奉維多利亞女王,當然也不是因為她神聖,更不認為她住在天堂,能保佑我,而是因為她代表的不列顛帝國,完成了一代霸業,創造了一個香港殖民地,有恩於我,她雖然不是我的直接祖宗,但沒有她代表的不列顛帝國,我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不會存在。也請不要誤會,我供奉維多利亞女王,不是崇洋媚外;崇洋媚外的人所以崇洋媚外,是因為淺薄無知、庸俗勢利。

“我祖父是新界原居民,他的先祖遠在清初就在這裏定居了,但我外祖父不是本地人,他來自廣東,那時候孫中山正在搞革命,社會秩序很亂,他父親在家鄉因為兩村爭地,打傷了對方的人,那個人原來是抽鴉片的,身體很弱,因傷成疾,勒索了不少藥費,終於還是死了。 弄出人命,我外祖父一家人唯有逃離家鄉,輾轉到了九龍。 他在香港和我外祖母結婚,生了我母親,我外祖母是福建人,跟我外祖父結婚的時候才來幾個月,不會說廣東話。 後來我母親跟我父親結婚生了我。 你看,如果沒有罌粟這種植物,沒有不列顛帝國,沒有林則徐,就沒有鴉片戰爭;沒有鴉片戰爭,英國人反而會把舟山弄到手,而對香港不屑一顧;沒有香港這塊殖民地,我外祖父就不會跟他父親逃亡過來,最多只能逃到廣東,不會在這裏遇到我那來自福建的外祖母,當然就不會生下我母親,也就沒有我了。 那麼這罌粟花,是不是對我意義重大呢?”

這時我突然聯想到了印度教的 Trinity, 婆羅賀摩――創造之神、毗瑟拏――保護之神,和濕婆――破壞之神。

主人接著說:“你如果信耶穌,只要用任何一塊木頭,甚至塑膠做個十字架,它的意義就很重大,就可以代表耶穌,就可以代表上帝,就可以作為崇拜的象徵。 現在這罌粟花對於我這個香港人,意義就更重大了。 有些印度人,原來崇拜濕婆,後來因為德蘭修女的緣故,改信耶穌,改信聖母。這是說,對於一些個人來說,濕婆是可以用耶穌或者聖母去代替的。 但是我今天崇拜的這罌粟花,它卻不可以用任何別的東西去代替。它是中國和英國歷史的一部分,是世界歷史的一部分,也是我個人生命來歷最關鍵的一部分。 你們說對不對?”

“這有道理。 換成松乳菌,拿來崇拜,就毫無意義了。” 我隨口亂說。

“你是說松露吧。當然你也可以崇拜松露,甚至蘑菇、沉香。信仰自由嘛。有人拜石頭,有人拜山神,有人拜土地公,有人拜龍王爺。” 主人似乎也是隨口說。

“這道理太深奧了,一時我還不掌握其中邏輯,不敢說我能完全明白。” 明日笑著說。

我深深吸進一口氣,“看來我們都跟您一樣,對於大多數在香港出生的這幾代人,要說因緣,要說佛家因果輪迴這檔子事ㄦ,鴉片戰爭的確不能避而不談。” 我說。

“對吧!我們分明都是‘鴉片之子’,但我們如果自稱‘鴉片之子’,這太難聽,太不雅了,有人會說數典忘祖,甚至大逆不道,叫‘罌粟之子’,是不是好聽些?起碼它長得美麗,對不對?”

“在這裏倒無所謂,要到了內地,意識形態受到嚴密監控,兩個稱號恐怕都萬萬提不得!” 我說。

主人搖搖頭,“就是不夠文明,不夠文明啊!”

我接著說:“有意思,有意思!飲水思源,不忘本,這是中國人的美德。如果咱們說是炎黃子孫,沒有炎帝和黃帝,就沒有咱們,這邏輯反而十分牽強。炎黃之說,畢竟只是上古傳說罷了,不可能有什麼確鑿的根據。 但這罌粟可不一樣,它確確實實在香港近代史上佔一席位,它就是婆羅賀摩。”

明日連忙接碴:“對了對了! 那一定是濕婆幻化而成的花仙。”

我馬上搖頭,“請別在主人的供壇前輕挑說笑!哪有什麼花仙!沒準ㄦ你看《紅樓夢》看多了!這罌粟哇,按照我所篤信的‘大地物種進化教’,它是恐龍絕滅之後,歷經幾千萬年進化出來的種子植物,它開始開花那會ㄦ的情景,就連摩西都沒趕得上記載不是?”

“Crocodile兄你是歷史悠久的活化石,從侏儸紀一路爬過來,只有你看到罌粟的進化過程了。” 主人竟也說笑。 “我的信念是:萬物都有靈性,不單只動物,還包括植物。”

“既蒙主人謬賞,我就不妨再放肆一下了。還想發個愚不可及的問:您這十字架,該只能代表信耶穌吧?”

主人直視半晌,才說:“信與不信,我就不說了。就算相信,也不是一般的信法。 我認為,很多教徒,他們以為自己信耶穌,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不是真信。 先把信與不信放在一旁,也不管他是神還是人,耶穌在西方文明的發展上非常重要。我們的孔子活到七十多歲,據說老子享壽八十有餘,佛祖活了七十。但是這三個老人的影響,加起來都不及耶穌,耶穌英年被害,只活到三十多歲,影響人類兩千年,遍及世界各大洲。”

“確實如此。可耶穌並不一個人創造歷史,他背後還有天父耶和華,還有聖母馬利亞,還有好些門徒,和門徒的門徒,還有君士坦丁大帝。”我呆呆地望著小花壇中欣欣向榮的罌粟花。估計那裏總有好幾十株吧,長得十分茂密,其中夾雜一些野草,也有酢漿草和積雪草,幾乎看不到泥土。

大家靜默了半晌,主人換了話題:“這次閉關一百天之後,會到醫院做手術,我腦部生了一個瘤,初步診斷認為屬於良性,但醫生說要做手術才可以肯定。 這是我這一生之中的第三個大厄,恐怕未必能夠安然度過。”

“哦,是嗎?” 明日蹙著眉,“現在腦部手術很普遍,相當安全,您放心吧,一定沒事ㄦ的!吉人天相嘛。”

“我也這麼想。” 我只能說。

主人點頭微笑,“但願如此。 但是,連魔鬼之花都供奉,很難說吧。 這一百天裏,就只有這些罌粟花陪著我了。女傭除了料理屋頂花圃,不准上樓,樓下發生任何事,都由她做主處理,不必來請示。”

“您的愛犬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ㄦ,天天等不出主人來,一定很焦急。” 我說。

“對呀!我的女傭對牠們沒有好感,有空只拿著她兒子的照片發呆。她又不能失去這份工作。我真有些不忍心。她肯辭職就好了,我一定再聘一個沒有結婚的。”

“一旦關起門來,六根就清淨了吧。” 明日說。

“應該可以這樣說。門一關上,就只有這些毒花陪著我了。”

“我看也不盡然,”我說,“這是一個小小的世外桃源,寄居在您這ㄦ的不速之客,恐怕不少呢。 您知道吧?一撮泥土裏頭,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億兆個獨立的生命――這是我胡說的,您不必質疑。 那些單細胞的、或者只有幾百個、幾千個、幾萬個細胞的、小得瞧不見的,都不用說了;就說那些瞧得見的,吃得肥肥的,沒事ㄦ爬來爬去的,該還會有些數量吧――比如壁虎,這ㄦ不會沒有吧?”

“有。還有蜘蛛,”主人說,“還好這裏蟑螂很少,偶然看到一隻,都是外面爬進來了。但是蜘蛛卻有不少。我不喜歡牠們,但是我不殺生,有時捉到了,就扔到窗外放生。”

我想說:可惜您這洞天沒有千年歷史,否則或許能像大唐玄奘大法師那樣,和蜘蛛精們打上交道。

當然,我心裏想說而已,畢竟只是初次見面,不該對主人無禮,因此,我終於還是沒敢放肆。

“從人類為本位的生態實用主義角度看,蜘蛛跟蟑螂不一樣,牠其實是益蟲,多容忍一些,沒有什麼害處。” 明日說。

“這裏頭有個生態平衡,自然繁殖,牠不會孳生太多,多了要餓死。” 我說。

“有道理。這裏有花草嘛,這個花壇真的就是個小型的生態環境,泥土下面還有蚯蚓,也有螞蟻。但絕對不可以有白蟻!” 主人說。

我們再談了一會,主人領我們去參觀他的屋頂花圃。 花圃佔據整個屋頂的空間,…………但沒有魚池,圃中鋪設彎曲的小徑,徑上植著常用於園藝和高爾夫球場的引種針葉草,雖然不大好看,卻勝於地磚。 圃中花木可就多了。 整個屋頂基本就是一片綠地,分割成四個大小不一,形狀不規則的花壇,其中最小的一個種的主要就是罌粟,有些植株長得茁壯,正在開花;有些還在幼株階段,未見蓓蕾。 我唸中學時也種過罌粟,依稀記得它好像屬一年生草本植物,春天播種的,夏天就會開花;但秋後播種的,當年不開花,要滯後到次年夏天。

花圃四角和牆邊有二十多株小樹,都植於大甕中,高矮參差,我能叫出名稱的,就有榕、木犀、楓樹、香樹等等,還有一株在此地不會開花結果的銀杏。其中在兩個遠端屋角上的一株木犀和一株榕樹長得婆娑粗壯,比人還高一兩米,樹上懸著照明的電燈,是古色古香的方角燈籠設計,並不甚亮,卻很雅致。

至於香樹,對香港尤其具有獨特的意義。此樹又叫土沉香、白木香、或者牙香樹,其木材可以製造線香,病理誘生的變質香脂是昂貴藥材。香港據說在宋、明時期製香、運香產業蓬勃,因而得名。

除了專植罌粟的那個小花壇,這一百多平方米的花圃裏,還遍植別的花卉,左邊最大的花壇一端有一個小小的金字瓦頂結構,設計像個房頂,在茉莉叢中隱約露出,無疑這是主人靜修石室後間的排氣口了。至於進氣口,該在石室前間的牆上吧,可我沒有發現它的所在,也許隱於油畫的框架後面,所以看不見。

參觀過屋頂花圃之後,就是吃飯時間了。主人竟真的拿松乳來款待我們,讓我感到有幾分不好意思。

臨席,明日向主人發了一問:“請恕冒昧,還想請教,您供奉耶穌,既然不是一般信教,一定另有說法,對吧?”

主人笑著說:“這個問題雖然有些深度。但你這麼聰明,該不用我來回答了吧。”

“我明日――要到明天才聰明,今天依然比較愚昧,還是請您賜教吧。”

“那我就回答吧:如果沒有耶穌,可以假定,二千年來的歐洲歷史一定就要改寫,世界歷史也要改寫,這麼一來,一切都不一樣。 換句話說,假如沒有耶穌,肯定也沒有你們二位和我。我們就不可能今天在這裏聊天了。”

“那麼,如果沒有慈禧太后呢?” 明日還要問。

“這問題就沒有深度,我就不回答了。 我說一個比喻:維多利亞女王如果是濕婆的門人,慈禧只是佛祖點化以前的母夜叉的門人,我不會供奉母夜叉的門人。”

“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尊祖神主比較簡潔,沒有刻上尊姓,這是――”

主人沒等我說完,就回答了:“我們遠祖原本不是姓廖,因為避禍,南遷時改隨恩人姓氏。但是原來究竟姓什麼,我查了好幾年,甚至專門到江西、湖南、河南、山西去過幾遍,查出幾個可能,但是無法確定。”

主人雖然供佛,卻並不完全吃素,但以素食為主。這次款待我們,略有海魚和雞,其餘都是蔬菜,而其中的豇豆、毛瓜、菜心和蕪菁,是房前菜園中現採的,也就是主人親自種植的,味道很好。 女傭的手藝也不錯,大概懂得用作料,和控制火候。

女傭和我們一塊吃飯。明日好奇,向她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孩子上學了?”

女傭回答說:“沒有。” 接著就淚如泉湧,淌到飯碗裏。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 明日連忙去幫她拿紙巾,賠著笑。

主人卻代她回答:“她就是想著兒子。四歲了,過兩年才上學吧。她們那裏沒有幼兒園。”

女傭接過明日遞給她的紙巾,退席進浴室裏去了。回來卻對我們說:“我們家鄉生活很難,除了種田,很少工作,工資太低,不夠養活孩子。”

主人說:“她來我這裏三年了。 行了,我動過手術之後,你就提早回去看看孩子吧。”

“謝謝。” 女傭又掉下幾個眼淚。

飯畢,………………主人還領我們到菜園去逛了一會,然後才親自開車,把我們送到火車站前。

真沒想到,我和明日認識了這麼一位奇人,也就那樣無可避免地,隨他成了‘罌粟之子’!

………………

2012/09/15

林野夏日――之七

成語有所謂「蛇蠍心腸」,用以形容一些人的狠毒,我看是有些「離題萬丈」了!

蛇嘛,確實有一部分是有毒的,甚至毒性猛烈,咬上一口就能輕易致人於死。可牠若非受到侵擾、捕捉,絕少主動攻擊人。要說有的人像牠那樣狠毒,我就得濫用另一句成語,謂之「不著邊際」了。

至於蠍子,雖然大致個個都有毒,但毒性多半不強,儘管有些人對蠍毒會有過敏反應,被蜇致死的,畢竟鮮有所聞。

近來我這野林營地晚上偶有蠍子出沒,牠體型很小,行動緩慢,比那土鱉還笨,讓我總要特別注意行動,以免在無意之中踩死一個。


同樣有尾針,能蜇人致痛的,還有一些螞蟻和多種的蜂。近來老看到一種體型碩大的肥蜂,不知類屬,模樣十分有趣。前次拍到的一隻,身上寄生著很多蜂蟎,脾氣不好;此次這一隻卻一個蜂蟎沒有,看來非常健康。牠跟前次那隻的態度很不一樣了,沒有試圖轟趕我的鏡頭,倒是自己飛到別處去迴避,但又沒捨得就走,於是還飛回來,容忍我的鏡頭。


在晴天的上午,這種肥蜂總愛選定一片葉子,停駐其上曬太陽。


若說這肥蜂模樣有趣,那瘦蛙就可謂之可愛了。樹蛙大抵是營地的常住客,牠們顯然都不介意我這野客來此暫居,雖不及癩蝦蟆膽大,卻也並不太害羞,總讓我的照相機有活可幹。


我把牛仔褲晾在太陽底下,有一隻膚色較深的金蛙乾脆躲進褲襠裏去睡覺,真傻透了!我把牠抓在手裏,牠也並不急著逃跑。


樹蛙是夜裏出沒,白天睡覺的動物,似乎從來沒有聽見牠在營地附近鳴叫,或可算是個很懶的蟲,就連睡覺都不懂得先弄個窩!

我這野客對這「野窩」的要求可不馬虎,要比樹蛙嚴格多了,絕不隨處亂睡。就像我這「野廚」側旁的一條毛蟲一樣。


這條小小的毛毛蟲可真叫我嘆服!牠吐些再細沒有的絲,讓集束的細絲的拉力把葉片兩側牽引,漸漸地摺疊起來,最後對邊合攏,把自己包裹在裏頭,安安穩穩地休眠,度過蛹期。




2012/09/08

釣魚島

日前有一位據說是日籍華裔、取了個「和姓」、「和名」的《日中新聞》韓曉清女社長,在該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認真反思日中關係―冷靜評判香港保釣者行動―香港保釣者登陸釣魚島是愛國還是害國」。此文在內地網上引起了一片辱罵,這些罵名包括「狗」、「走狗」、「哈巴狗」、「賤女人」、「妓女」、「慰安婦」、「人渣」、「敗類」、「雜種」什麼的!至於諸般專門表達強暴姦淫「情意」的髒字,詞庫裏雖都有,我在這裏可就打不出手了。

這位韓女士隨即公開道歉,說「文章中確實有些用詞欠妥,有些觀點過激,有些論述不夠全面。特別是把香港、臺灣、大陸保釣者登陸釣魚島的行動說成是害國行動的觀點顯然是錯誤的,有失公正的」。

這就有些奇怪了。經過「認真反思」的「冷靜評判」,又怎麼會忽爾陡變,改為回心轉意,自認「用詞欠妥」,「觀點過敏」,「不夠全面」,「有失公正」的呢!

這裏且不揣測這位女士的評論和道歉的背後,究竟有些什麼「提線」師傅,卻要談談咱這釣魚島的命運,料將若何?我總這麼消極地想,此島既已落到了軍國主義陰魂不散、右翼勢力蠢蠢欲動的大日本國的實際武力控制之中,我說呀,那是絕對無望重歸中國版圖的了。

北京當然不會為了這區區幾個小島,去跟日本真的翻臉,打將起來。中華民國在台灣就更是無意、無力了!國民黨的馬英九只能順口說說,小島被日本「竊佔」罷了。一天不能把它那「海上保安廳」轟回琉球去,憑你再提些什麼交涉,發幾句不痛不癢的嚴正聲明,哪能當個事!它把你看作蒼蠅嗡嗡嗡罷了。反正要癡想把這些小島拿回來,逕直說死了吧,絕對沒門!

不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好、中華民國也好、台灣也好,要從這大日本國取回小島,唯一的方法,只能是透過戰爭把它那軍國陰魂打敗,讓它對我提出「終戰」要求!而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這大日本國雖然乖乖的自甘臣服於扔給它兩枚原子彈的美利堅合眾國,就連那個再囂張不過的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似乎近年都漸漸倒在了這個佔領國的懷抱裏,不再對這西方上邦出言不遜了;可它卻絕對瞧不起在它的殘暴侵略之下,平白死掉了逾億人口的這個可鄙可悲、大而無當的「支那」。既然瞧不起,還怕你敢去打它!

我說呀,歷來沒有一個罪孽這麼深重的侵略國,能從它的征服者那裏叨承那麼大的施予:先幫助它重建,給它無條件全面開放了自家和所有同盟國的市場,讓它從垂死的邊緣活轉過來,漸漸站穩,隨之飛速發展,逐日壯大,繼而給予獎賞,把原屬它的受害國的領土,強歸予它。

歷來也沒有一個受害那麼深重、而結果「戰勝」了的國家,能對它的加害國施予這麼大的恩德:前朝政權既代表苦難而無聲的可憐國民,聽任那個所謂「盟國」的安排,不提出任何形式的賠償要求;當朝政權為了急於建交,又大大方方地睜著眼睛讓那個可惡的「美帝國」,把自己的領土強行劃給了這個罪大惡極的加害國!

固然這個大日本國自有其諸般優勝於「支那」的地方,可最要害的卻是它傲慢、偏激地把個「支那」看得很不堪,因而再怎麼也無法瞧得起這個向它輸出了漢字、紙筆、碗筷、絲綢、着物、房舍、雨傘、佛教、香茶、豆腐、拉麵等等事物的「師傅國」。這「支那」在大日本國的眼裏,大而無當罷了!一旦想起有這麼個不堪的「師傅」,大抵只能是滿懷羞愧、一臉鄙夷。

好比說那個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吧,就連他那頭銜和名字裏頭的通共十個漢字,全數都來自中國,可他偏偏瞧不起這個中國,卻又不能再度派遣皇軍,指日吞滅,二等「和」化其民,以消胸臆宿恥,那就只好在內心深處自我煎熬了,其痛苦可以想知。「尖閣諸島」的爭端,不過是此人及其族類蔑視我華的表態釁端罷了。

2012/09/01

林野夏日――之六

作為一介野客,我來到山林,雖然對保全自然環境和生態的意識很強,畢竟無法完全避免造成傷害和破壞。

一隻無辜的小蠍子不知怎的,上回爬進了我的背包,這次發現牠時,早已被壓死了。這讓我感到十分可惜。

少年時住在自己違章搭建的鐵皮小寮裏,搞了個小花圃,最嚮往人工堆砌的園林景緻了,偶爾或會妄想擁有一堆亭台樓閣、幾片花榭魚池什麼的;如今覺得那些只能都是累贅,就愛親近真正的大自然,總要腳踏實地到野地上來,怡然享受作客的樂趣。

我來了,暫時竊據偌大一片林野,我不擁有它,它也不給我累贅。往後千秋萬世,若沒有暴富者能把它據為己有,推平爆破,挖洞建塔,它必然還是照樣的青蔥可愛,生態旺盛。

這種心理跟富者、渴求暴發者們很不一樣了。作為野客,大抵可以看得略微超脫些,不必像巨富們那樣,儘管自我禁閉在自己侷促的莊園之內,還是缺乏安全感,得讓保安人員、優種狼犬、監視系統、高牆巨柵、銹鐵蒺藜、裸線電網等等,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儘管如此,富者們的心裏還是不踏實,保不住身後遺下的大堆產業,要誘發窩裏惡鬥,或落到敵人或騙子的手裏!

這野地上沒有富者了,今天只遇上一個「強者」,這是一隻不知屬何種類的巨蜂,兩個複眼大得離奇,牠停駐在一棵矮樹的一片葉子的葉尖上,不時驟然飛起,沒命地驅趕同類和別的昆蟲,不讓牠們飛近,甚至要試圖把我的鏡頭趕走。真夠逗的!


這隻巨蜂的背上和翅下都寄生著不少的蜂蟎。我看病情不輕了。可牠卻能泰然無懼,只管專心致志在那裏佔據地盤!牠似乎懂得,最要驅趕的,並非身上的寄生蟲,而是同類的雄性。只要穩佔這片陽光充沛的矮樹樹顛的空間範圍,贏得雌蜂垂青,樂意跟牠交配,那麼過兩天縱然病篤身死,基因已經得以遺傳,繁殖的神聖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此蜂要驅趕我的鏡頭,是所謂蚍蜉撼大樹,神勇固然矣,但卻有點不自量力。可牠很快就明白過來,我的鏡頭並不怕牠,於是安靜下來,固守在葉尖上,讓我照得雄姿。

一隻病蜂,尚且知道地盤至關重要,死守著這大約只有 4 平方米的樹顛範圍,難怪自認靈長的人類,把個地球「割據」得這麼四分五裂了。自從人類「發明」了「分配」土地的種種方式、規定,少數的富者、權貴就能合法擁有大片的土地。現今,且不說聯合王國的女王陛下、各式的王、各類酋長、以及羅馬天主教教宗等,在有些國家,竟有獨佔千百平方公里的平民大地主!美國的著名慈善家、CNN創辦人Robert Edward “Ted” Turner III 個人就擁有超過一萬平方公里的私家牧場!

而地球上無數的赤貧者,卻往往無立錐之地!我們這裏的政府,現正試圖去觸碰這個讓它在世界上蒙羞的老大難問題。

而在我所知道的大自然,原來也有無數「無立錐之地」的生物,已有 2.5 億年物種歷史的白蟻是其中之一。這裏的都是土棲白蟻,住在地下,不經營地面蟻塚,乾脆不佔據一寸的地表。可牠還是要到地面上來啃枯木,由於工蟻畏光,牠得用泥土、木纖維和消化液去建造內裏漆黑的管道。

這一回我故意把一段長約 20 厘米的管道搗毀了,為的觀察牠的「建造技術」和效率。結果讓我嘆為觀止:僅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就把我的「善意」破壞完全修復過來了。確實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