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坐地鐵不在香港,卻在北京。回想起來,年代久遠了,那是1979年夏天。那時候首都只有北京站至苹果園唯一的一條地鐵路線,雖已開通有年,但主要意義仍在國防備戰方面,為的戰時運兵進城,並不作為一般交通設施而公開運營,人們要乘坐,須出具「單位介紹信」。我們參加了當地的旅行團隊,於是有幸試坐一程。當時年輕好奇,沒見過世面,列車在地下鑽行,覺得新鮮,但這外行的眼睛也看得出來,列車和軌道的設計、技術都很原始、粗拙,一時還談不上超英趕美。
時移世易,北京地鐵的發展一日千里,今天已完全現代化,開通了十幾條路線,組成相當龐大而複雜的網絡系統,四通八達,其中的4號線及其延伸的大興線,有香港鐵路公司的參與營運,在合營公司「京港地鐵」的股權份額中,港鐵佔百分之四十九。票務系統也很先進,用上了集成電路芯片票卡,儲值票「一卡通」和公交車系統通用,方便得很。北京地鐵的劃一票價也很便宜,無論遠近,換線多少次,都只是2元。根據網上資料,這票價是虧本的,每程接近1元的虧損由政府補貼,為的鼓勵人們減少使用路面交通。
今天在北京坐地鐵,略有不便之處,就是進站時隨身物品必須通過X光機的安全檢查,人多時要耽擱一點時間。而有些路線的好些個換車大站,似乎從早到晚都那麼擁擠。另外,換線並非像香港這樣,稍挪幾步,到對面站台就好,往往先要看清了去向,然後走上好幾分鐘,上了電梯,又下台階,有時還迂迴曲折,夠遠的。
但北京地鐵卻有香港地鐵應當效法的方便之處,就是站內都附設衛生間,並且一般都不太髒。
在北京坐地鐵能去的地方很不少,王府井就不用說了。那天在王府井找到一家房價相宜的連鎖酒店,登樓一問,看了客間,很滿意,立馬就訂好了。第二天午後轉過去登記入住,那位服務態度非常好的小姐看到了我的證件,竟然說:「哎喲,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裏暫時還不能接待外賓。」
我可愣住了,「什麼外賓?我是香港的,香港就是中國的香港,哪ㄦ能叫個外賓!」
「很對不起,上面規定,我們不能接待港澳客人!」
真是首都之大,無奇不有!我可有點生氣了:「嗐呀!都什麼年代啦,還能有這麼個規定!這可怎麼辦?別讓我還拽個大包、背個小包滿街上折騰行嗎?」
「很抱歉!要不,給您打個電話到我們連鎖的另一個店去問一下,那邊ㄦ也許可以接待。」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吧!勞煩了,謝謝!遠嗎?」
「不遠,打車10塊錢就能到。」
這位再忙不過來的小姐於是打了電話,對方說能接待港澳客人,並且不缺房間。她真的非常專業,又代我向對方要求報銷車費。我滿心歡喜地道了謝,就高高興興地出來打車。然而這路程卻並非如她所說的不遠,10塊錢的起步價可是到不了,得20多塊呢,並且那位司機乾脆不懂得怎麼走,我得在車上打電話過去,讓那邊的人員給他詳細指引。司機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控制方向盤,在大街上疾馳。這讓我心裏感到有點不踏實。幸好我們終能安全抵店,還租到了配備電腦的「數碼房」。
在北京市旅遊局王府井諮詢點免費取得的北京旅遊交通圖很詳盡,印刷精美,但跟市面出售的「劣圖」一樣,沒有比例尺,而北京城區卻很大,大得厲害,四環路的東、西和南、北的距離,窄處有十幾公里,寬處卻達二十幾公里。四環內樓房密集的城區,面積就有300平方公里。作為遊客,出行參考地圖,無論徒步或乘坐公交車,甚至地鐵,都容易錯誤估計時間。
我非去看看的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就在北四環路以北幾公里外,看地圖好像不遠,且有直達公園南門的地鐵8號線,從5號線的天壇東門站過去,倒兩次車,花一個鐘頭才到得了。
這森林公園很不錯,地屬從前的洼里鄉,是退耕、拆遷之後改造過來的植林和人工水系,並且用的再生水,甚至設有運用生化新技術來處理污水的衛生間,但是沒有真正的山,因此還是未能滿足我這個從小就在自然山水之間轉悠的野地人。
可我明白,來到北京這個六朝古都,當然不應緣木求魚,愣尋自然景觀,要看山,可去十三陵,或登長城,或出門頭溝;儘管這些京郊之地,都已開發數千年,無處沒有村落,哪裏都見人家。
那一天居庸關長城上的遊人可多了,不但有老人、大胖子,就連娃娃都來了。和我同行的姪子他年輕,卻不願意走完全程,到了半山就心滿意足地往回走了。
我當然無意半途而廢,照例登臨了最高的烽火台,照相留念。儘管下面人山人海,高處卻少人問津,因而得享一點清靜,可以悠然遠眺軍都山上翠綠的岡巒。可惜沒有充裕的時間,否則非到山脊上去走走。
雖說北京城區沒有山,故宮南面還是有個墩子叫個景山。我們趕上了一個藍天白雲的日子,從那墩子上遠眺紫禁城,倒也很好看,算是一番景致了。不禁慨嘆:世界上竟就能有那麼大的皇宮,面積足有半平方公里!可我又想:當年皇族住在四堵高牆之內,禁城再大,不過儼然一座監獄罷了!再想:還好那秦朝的阿房宮早已湮末無聞,否則「覆壓三千餘里,隔離天日」,要進去遊覽,真不知道該從何遊起!
這一天是雨後放晴,天色非常好,於是傍晚到天安門廣場去看降旗,可惜沒趕得及,去晚了一些,進廣場的通道早讓警察封閉了,只能走到長安街南側的人行道上,擠在觀光的人群之中,照一下燈火通明的城樓罷了。
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城牆上依然一臉的慈祥,絲毫瞧不出來他曾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那樣豪邁的話。
次日黃昏提早在6點45分來到了廣場。這一回是趕上了,儘管不懂行,卻佔得上佳位置。等了整整一個小時,到了天際的紅霞快要完全失去光彩的時分,五星紅旗終於徐徐地降下來了。
完成了收旗程序之後,護旗兵隨之扛起束好在短杆上的紅旗,領著整個護衛隊離開廣場,跨過長安大街,走進了天安門城樓下面昔日皇帝專用的中央門洞。
這時城樓上和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的燈火陸續點亮,幾輛警車已迫不及待要來清場了。我一邊拍照,一邊匆匆走向紀念碑,只見一輛警車已慢慢地開了過來。在這世界聞名的天安門廣場上讓警察「驅逐」,感覺雖然有些不太愜意,倒也領略到了中國特色的和諧,並且平添縷縷異樣的興味。廣場八點鐘就清場,莫非是因為時近六四的緣故?這我可真琢磨不透。
說到北京的警車,花樣可真不少,而且似乎每一輛都那麼簇新漂亮。天安門廣場上更用上了環保電動小車,看來更像玩具;還有一種寧波製造、名為「智能單警」的自平衡單軸雙輪電動車,看著有趣,堪足自成一景,或可謂之「景」車吧。
那天晚上從莊嚴空蕩的天安門廣場出來,信步走到了正陽門,但見那座小小的城樓也讓燈火照得晶亮,煞是好看。於是到一旁坐下來,細細觀賞。
完了還去前門大街看看晚上的街景,並在那裏吃晚餐,但只選擇胡同裏的老北京風味。沒想到一雙年輕的老外夫婦也識貨,帶了特愛說話的三歲女兒和一歲的小兒子來這小店大搓一頓。我們吃得沒有老外多,卻已飽足之甚,吃罷出來,對大街上店面裝潢得美輪美奐的那些跨國連鎖,像「喝哏大嘶」冰淇淋、「死獺不渴」咖啡什麼的,我可是一概不感興趣。
翌日上午要去紀曉嵐故居,路過一家房產代理店,櫥窗上展示「店長推荐」的新型住房單元,租盤每月4,000到6,100元不等,賣盤則由117萬至420萬。由此可見,首都商品房的價格,似有努力趕超「世界先進水平」之勢,並且跟一般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保持著高度和諧的天壤之別。400多萬的房,倘紀曉嵐再生,不知道住得起住不起。
這位前清大學士的故居,現今只有一小部分保留「原」狀,讓人參觀,其餘已納入「晉陽飯莊」,是否已經拆掉改建,不得而知。飯莊的多層大樓看似正在翻修或加建。故居門前原主人200多年前手植的紫藤依舊生機勃勃,由六根細弱簡陋的鋼筋水泥柱子支撐的藤架子,跟故居的門牆非但形不成和諧的圖景,抑且扞格不入,真的難看極了!
北京到處都有古建築,要長遠全面保育,談何容易!不消說,主要問題當然還是在經費這檔子事上。故宮裏亟待修繕的殿宇還多著呢。像鐘樓、鼓樓這些顯眼的龐然大物,還得透過「中軸申遺」,方得窺見曙光。小如一些歷史悠久的四合院和相關的胡同,往往就保不住了。
看到鶴立雞群的鐘樓俯瞰著低矮而密集的古舊民宅,和零星的古樹,我真為它感到寂寞和悽酸。可惜那天去得太晚,無法購票登樓,給它一番安慰和鼓勵。
離鐘樓不遠的民宅一側有一片空地,但見不少街坊在樹下乘涼,或三五成群地聊著,或玩紙牌。大抵他們從小就跟這古老的鐘樓旦夕相見,寒暑共度,想必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了吧。一旦「申遺」成功,毗鄰的這種舊區,又將何去何從?不會都得拆遷淨盡,給商業區讓路吧?真該過去問問老大爺,可惜來去匆匆,竟沒想到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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