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28

不知足將奈何?

《老子》云:「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常足矣。」

自問不是一個「知足」的人,總有所「欲得」,惟其不至於貪癡罷了。

比如說,從未癡心妄想,要擁有一所靠山望海的宅院,樓頂酌予「僭建」,違章添加一方可閉合、而絕對隔音的玻璃「聞樂花棚」,俾得觀花時可以賞景,賞景時可以聞樂,聞樂時以可觀花!

但卻總有一個卑微的夢想,儘管至今未能實現,卻揮之不去,就是渴望能有一套音質無瑕的天價頂級音響!

為使這「不知足」免於生出「禍」端,「欲得」不至演化為「咎」,無計可施,唯有自己動手,異想天開,求諸僥倖。

我確信毛澤東提倡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革命理論,要比老子的「知足論」高明好些,於我這種不知足的好事者,尤其適用。

於是僅花了那麼點錢,散購全部器件,組裝了一對「低挨歪」大音箱。幾番改良,兩度撤換分頻器之後,中音由調減 2 分貝而至 4 分貝,音質雖有莫大改善,但跟完美尚有距離,定位略欠精準,而音場又受狹小的環境扭曲;儘管如此,聽著聽著,數月下來,居然還是越來越滿意了;非唯不至於糟塌掉演奏家們古董名器的天音,竟也沒有浪費了現今極高保真的數碼錄製技術。原來難以實現的渴求,於是暫得紓緩。

自己動手「低挨歪」弄出來的成品,就像一些人們養育兒女一樣,儘管跟人家那些獸獸、瓜瓜、冰冰、玍玍之類尚有相當距離,卻總能視為完美。

聽的,我固然不知足;吃的,我竟也同樣有所「欲得」。我對吃,本來最不講究了,從不追求什麼「美食」,電視上充斥的環球「覓食」、世界烹調節目,幾乎從來都不看,但卻總要妄圖自己弄出一些便宜、有益、好吃的什麼,而敢於毫不嚮往人家那些名廚的手藝!

於是又是自己動手。東西是弄出來了,能吃固然矣,但卻不足以把頭臉吃圓、肚皮吃鼓、肝脂吃滿、血壓吃高,僅能勉強塞飽,轉化些許體能,去應付當野客的消耗罷了!

非唯如是,抑且品味全無,格調甚低,心理上總覺得,就是不能跟人家的和牛、金槍魚什麼的比擬,和胃腸距離似乎很遠的內心深處,彷彿還是有所不滿足。

吃的方面,我固偶爾不知足,不安分,而要蠢蠢欲動,自創「異食」。喝的亦如是,比如說,近年把唯一能喝進嘴裏的一種方便咖啡喝膩了,超市芸芸飲品之中,任憑它品種琳瑯滿目、裝潢五彩斑斕,我就是再也找不到一種讓我覺得好喝的東西。我想,這樣倒好,反正我也乾脆不想再喝任何加工飲料。

於是回歸原始,想到了喝「紅豆冰」。紅豆可是營養和膳食纖維含量豐富,並且相當便宜的好東西,雖不比沖咖啡方便,但卻肯定較為有益健康。我總是把一斤紅豆用文火煮一小時,爛透之前,在沸騰中裝瓶,放涼後置冰箱裏待用。吃時舀到杯子裏,置冷凍櫃中少頃,半凍結後摻入冰冷的加糖牛奶,和生的朝天椒碎粒!這當然有異乎快餐店裏供應的刨冰,然而美味極了。

世上除了好聽、好吃的,還有好看的。世界之大,無美不有。活了那麼些年,好看的事物,算是看過一些了,卻還嫌不多;能看到的,又嫌不夠完美。這無疑就是不知足了。

比如說,我總是這麼奢想:要這世上沒有遊艇,來給我那坡上海景營地礙眼,那就可以謂之完美了!



2012/07/20

林野夏日――之二

這季節,我這山林營地的螽斯可是夠多的,比蚊子還要多!此蟲一個晚上儘出來滿地上轉悠,稍微受驚就沒命的亂蹦,蹦得又高又遠,有時會讓一個撞到身上來,確實有點煩人。

大抵這就是什麼「南蟈蟈」了,鳴聲不怎麼樣,不如北蟈蟈叫得好聽,因而沒人把牠抓去囚在小籠子裏,「以不材得終其天年」。這時候牠出來覓食,並不鳴叫,或竟全是雌蟲,沒有翅,乾脆不會鳴?可牠的食性就跟螞蟻似的可惡,竟跳進罐頭听裏去舔剩油!這時候我可得小心了,一個不留神把牠給嚇著了,要讓牠蹦在身上,就得換衣服,那可是六個腳全沾上油呢!


這一天晚上,營地除了到處都是這些行為古怪的螽斯,當然還有「常住」的吸血小鬼,然而為數未至太多,儘管我出門匆促,忘帶蚊香,聊用一招「秒殺」末技,也就對付過去了。

此蟲非唯強行吸血,還要傳播疾病,並且要在耳畔嗡嗡,不勝其煩,予以巴掌「秒殺」,堪謂人道毀滅的一種好方式。

除了螽斯和吸血小鬼,營地還來了一條幼小的青竹蛇,牠就盤踞在帳篷口旁邊的一棵半草本小樹上。星期天大清早發現了牠,大抵此前一夜已在那裏,此後整天呆著,偶爾稍微改換姿勢。看來牠那樣子就能過日子,或竟是在守株待兔,偶有蟲子誤投虎口呢。


青竹蛇雖然有毒,成蛇並且很兇,不吝開口,勇於咬人,但幼蛇還是比較溫馴;而此蛇毒囊雖大,但毒性不強,遠不如眼鏡蛇,更沒有銀環蛇的致命。


我非上京趕考的有潛才書生,當然不必幻想:牠突然搖身一變,眼前竟然出現僅披青紗的一位蘇杭美眉,要來給我排解隱藏潛意識深處的空虛寂寞。

這條小蛇既然願意在我帳旁呆著,畢竟「有緣」,這份難得的情誼,我還是十分珍惜的。於是格外注意自己的行動,以免打擾著牠,只除了不時給牠強行照個相。


此蛇一身的翠青,而腹部黃白,十分好看。偶爾我的鏡頭湊得太近了,牠就把開杈的舌頭伸出來,大抵檢測氣味,以評估危險吧。


後來牠轉移到帳篷的尼龍繃索上,身體巧妙地蜷曲著,竟能在一根單繩上保持平衡,久久紋絲不動,像個擺設,有趣極了。

除了這條小蛇,營地還有林蟹。這種小螃蟹可有能耐了,牠雖用鰓呼吸,卻能遠離小澗,似乎整天不必入水,就在林地上跑來跑去。


於是去抓來一隻紅彤彤的,照了幾張。此物確實不太好惹,屢屢要拿雙螯來掐我,幸而我既懂得尊重對方,不予過分逼迫;牠也好像知道螯下留情,沒有使勁真掐。



在山林深處跟動物打交道,有時候難免帶點風險。草木可是比較老實,縱或有毒,要不愣吃進肚子裏,一般的接觸,大抵不會出事。


話雖如此,實則也不盡然,好比說我營前的一棵歪脖樹,我最愛爬上去觀海了。營地周圍僅有兩棵可堪攀爬的樹,這是其一,雖然無法爬得太高,大約不過一層樓房的高度罷了,但卻絕對不能輕率,否則出點意外掉下來,照相機固然報廢,人也必然傷得夠瞧。



這棵歪脖子樹可說好爬了,從下面仰看,那是易如反掌,可真要爬上去卻相當費勁,臂力如若稍有不逮,就有可能把胳膊給踒了,接著掉將下來,沒戲了。




除了遠眺海山佳景,我也愛在樹上俯瞰淺狹的營地,居高臨下,感覺跟地上所見很不一樣了。但見我那帳篷悄然隱蔽萬綠叢中,彷彿別有洞天,瞧著覺得很有意思。



兩週前特意從坡下營地上來,逐粒點埋的十幾顆土沉香種子,至今全然未有萌發的跡象。細想這土沉香的大樹下,別的小樹無數,卻從來不見本種的幼苗,反倒是我這營地所在的高坡之上,卻能「無端」長出幼株。這不禁讓我疑惑:莫非此樹的種子縱然掉在樹下,不會直截萌芽,非得先讓鳥類啄食,經過胃腸的「處理」,帶到別處排出,方能萌發?它的果子成熟時,並不馬上掉落,而是果殼裂開,種子讓細絲吊在空中,隨風搖曳,似乎正是要引逗飛鳥來吃它。



此樹在本地的古村周圍,雖則尚算常見,而花開甚盛,結果也纍纍,但在郊野的雜木林裏,卻遠不如潺槁、樟樹、鴨腳木、漆樹等的多見。看來它的種子「嬌貴」而脆弱,或是主要原因。


據內地一些地方林業部門的網頁介紹,土沉香的種子必須新鮮,否則往往不能萌發;果殼一旦裂開,種子就得馬上播入土中。一般最少經過兩個星期,子葉方始萌出。

可我撿來的,都是大風刮落的果實,放置一段時間之後,果殼才打開。莫非種子沒在樹上成熟,因而不能萌芽?

我略帶失望的心情回城。過了兩天,卻發現我那「適值颱風之後特設土沉香專案實驗苗床」終於有動靜了,第一棵幼苗正在悄悄地破土萌出。這剛好是播種後的整整 14 天。


2012/07/14

林野夏日

又得一個晴朗的週末。當然不會城裏「宅」著泡空調。

在山徑上碰到幾個說日本語的回城遠足者,於是無法忘了,時維七月七日,正是「蘆溝橋事變」的 75 週年。

1937 年的這一天,在北京蘆溝橋附近發生的「槍聲事件」,掀開了日本軍國主義者全面侵華的序幕。此後 8 年抗戰,中國人口犧牲幾達半億,其中不少是直接被日本侵略軍瘋狂殘殺的老百姓。

本地有團體趁此紀念日,到日本領事館前去示威,抗議該國竊據我釣魚島。他們不惜獻出週末的大好時光,去向一半主權攥在山姆叔叔手裏的大日本國,表達中華民族的憤怒。

沒想到那個野田佳彥日本首相,也特意選擇了在這一天發放信息,說什麼要把「尖閣諸島」收歸國有。看來此相不甘後人,要和那個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唱一台雙簧,好從該國的仇華政治勢力撈取本錢。看來這個野田還是只有撒野的末技了。

入山前在低地林徑上走著,所踏實地,正是「野田」。我踩在腳下的,當然不是那個可惡的大日本首相,卻是「棄耕還林」四十多年的荒田,所以謂之「野田」。我要在這「野田」的竹叢中,截取一竿完好的枯竹,帶到山上去,做一條「引水管」,好替換已經用了將近一年、因腐朽過甚而折斷的舊管。

「野田」裏生態旺盛,蚊子尤其多,可那竹叢卻顯得單薄,較為筆直而粗大的枯竿不多。好容易找到了一枝合適的,一邊截取,一邊就想到了蘇東坡的幾句打油詩:
「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
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痴。」

背負 30 公斤的重荷,一手拿著 3 米長的竹竿,一手撩著「蛛拂」,在壅蔽的茂林裏和茅塞的山徑上鑽行,還得爬上百米高坡,肯定不比逛街、蹓公園寫意!

這季節的林地,可說全是絡新婦的世界了;那是兩步一羅,四步三網;因而得拿樹枝做把「蛛拂」,在面前不住地撩動,在背包肩帶重壓之下,撩得胳膊都痠了,卻還是躲不過那些蛛網,要被罩得一頭一臉!蛛絲我不太介意;絡新婦儘管有些吃得很肥大,一個巴掌幾乎抓不全,卻都是挺老實的,抓牠的時候只要注意不捏緊,就一定不會被咬;可那網上的死蟲子卻讓人噁心,有些吃不完的,已經腐爛發臭,這個我可真的受不了!

好在難受的時刻再長,終究是會過去的。這一天午夜前一刻,我還是能夠舒適地吃上了晚飯。

第二天起來照例沒有早餐了,只吃一個葡萄柚。第一件事情,就是在營地周圍「考察」一下。真沒想到,竟又讓我發現了一棵土沉香的幼株,就長在離我的營地不遠的一處草叢裏。這片小小的山林營地,於是另添一重意義。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製作新的引水管。這活雖花時間,並且講求一點準繩,但是輕巧得很,空著肚子幹就挺合適了。

竹竿雖然中空,但是有節,必須在竹節的位置切去小塊竿壁,從而把竹節隔板鑿去,方能讓水流通。

我說這竹子真是個好東西!如果沒有它,我這營地的「供水」就成問題了。由於澗床太淺,直接汲水或舀取,都不太好辦,並且必然要弄渾了。引取小澗的水,粗大的竹竿是唯一可用的自然物料,而它就在「野田」裏長著,取之不竭。自然之母真沒說的!

看著清澈的澗水由竹管引出,真是所謂「不可居無竹」了。我這是「無竹難沐浴」。不禁又想到了蘇東坡那「肉」和「竹」、「瘦」與「俗」的不倫對舉。

還想起了昨天來時在海邊沼地遇到一雙洋青年男女,都穿著游泳衣褲,正合力把一棵枯樹拽過水窪,要拽到沙灘上去,弄得身上、臉上都是泥濘。無疑那是要拿濕柴去生篝火。當時我請他們讓路,說要鑽進叢林,爬上山坡,男的大抵看我背個大包,還拿根長長的竹竿,似乎不能置信,忙問:“are you sure?”

Surely I’m sure! 這是無比澄澈的大晴天,視野無垠,山上所能看到的無匹景物,就讓我多爬百米,也值;何況還有這山裏的澗水,喝得一口甘美,淋個渾身清涼。

我這山上林木深處的營地,當然不宜燒起篝火,蟲子們於是放肆了。偶爾突如其來就會鑽出一條可怕的蜈蚣什麼的,叫人精神猛然振奮!

幸而像蜈蚣這樣可怕、寒磣的夜行毒蟲,畢竟只是少數。晚上在營地周圍所見,多是些不會嚇唬人的蟲子,並且都很安靜地睡覺。這時節似乎以蜻蜓為多。

一般的蟲子都像蜻蜓那樣,晚上老實地睡覺,大白天裏出來活動。這一天難得爬過來一條全然無毛的毛毛蟲,肥肥的蟲體綠中透黃,中間兩節共有四個白色、中空、緄了黑邊的「假眼」,「設計」別緻,看著有趣,讓我不禁要逗牠玩上了好一會。

夏天中午的大太陽,讓毛蟲受不了,因而要找個蔭蔽的地方躲起來。

非唯這毛毛蟲要躲著太陽,在沙灘上露營的人們,往往也受不了。這些人們一般只有禿帳,並無頂篷,早上太陽一出,已然酷熱難當,生生的好容易晒到了午前,烈日的煎熬可是越發厲害了,哪裏挺得下去!於是匆匆收拾,趕緊撤離。

午後才來占據沙灘的,多是那些坐了遊艇出海的人們,大抵盡情曝曬之後,可以隨時回到遊艇上去享受冷飲和空調。

我的帳篷當然沒有空調,銀面頂篷的作用也畢竟有限,因而還得搭在茂林深處,讓樹冠給擋去烈日。躲在綠蔭之下,不妨探頭跟太陽老爺子訕個臉,而那蒼翠、墨綠的樹梢之間,儘管只是零碎的小片藍天、白雲,偶爾一望,輒可讓人心曠神怡。

2012/07/07

野客慶回歸

香港在五星紅旗飄揚之下,倏忽過去了 15 週年。猶憶當年自己這中國人的身分得到法理上的確立的第一天,也就是在山野度過的。當時感覺良好,如今記憶猶新。

儘管十五年來個人並無什麼長進,依然故我一介山野莽夫,也許因此而對自己的國民身分,感覺良好如舊,沒有損益。雖則至今想不透那些本地達官貴人的高強度「忽然愛國」,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懷,因而不敢妄傚;卻也不避僭越之嫌,敢於「愛港」,只是此愛無品,僅能踏地有聲,跑到香港的野外去,跟土生土長的花草樹木、鳥獸蟲蛇一塊,度過這特有意義的一天;竟然不怎麼知道害臊,竊謂之慶祝。

在這特別的日子,當然就該選用我那「土沉香營地」了,因為據專家說,此「香」正是香港名稱的本源。

此前剛刮過颱風,天文台發出了「8號」警告信號,算是有些意思了。本來估計只能呆家裏看電視,一睹顯貴們和駐港戰士們歡慶回歸所展露的風采,誰知此風來去匆匆,連夜刮過之後,天氣迅速轉晴,太陽趕忙露臉。野客於是欣然入山。

臨近村莊的山徑上又撿到不少沉香果,無疑是被颱風刮落的。

撿來的果子大都熟透了,沒放多久就自然開裂,拿幾顆用細線吊起來,看著挺有趣。

營地一角那棵脆弱的土沉香幼株,更給颱風的強暴做了見證,有一小枝折斷了,讓我拿來泡了茶。然而周圍所見樹木,似乎都全然無恙,可見這棵小樹確實還很脆弱。


網上看過的介紹,都說土沉香的蒴果只有二室,各有一粒種子,可我撿到的果實之中,有些竟有三室,共有三顆種子。

此來除了特意要跟這株小樹作伴,也嚐了好幾顆又苦又麻的沉香籽,又喝了一碗「沉香茶」,還點播了好些種子。

傍晚月出很早,於是得賞皎皎明月。不禁想到,躊躇滿志,卻又十分謙卑的新任行政長官,不知曾否在他那「僭建」的「玻璃花棚」底下,看到過美好的月色?
一夜的冷露迎來了大晴天。烈日之下,營地的小沉香樹尤其顯得嬌嫩可愛。於是給它澆了不少澗水,還望它茁壯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