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那大北風刮了好些天,著實刮掉了好幾度,這週末的野外於是顯得冷清多了。不過我還是著意這山上的秋色,對冷清的長灘大致不感興趣。
所謂秋色,似是秋色,又不是秋色。或說這時令都到了一月上旬了,該算個「冬色」了吧。然而似乎並無所謂「冬色」的說法,而這南國邊陲,這時節的物候景緻,確實也沒有半點冬天的氣色。
可不這楓林的紅葉還沒落盡,也就該只能說是秋色了吧。
秋色這詞的確好,正氣盎然哪,讓人「思無邪」。若是那數月以後的無邊春色,難免要有語意雙關之虞,或會導人想入那個非非了。
色這個漢字有點彆扭,似乎就只跟上了這天涼好個秋,它才知道乖著點。這個色呀,它非唯遇上那個其意盎然的春,要保不住會走偏,就和那個再純潔不過的情──也就是親情、友情的那個情吧,它還是不免要那個不老實:可不你看,不管色情,還是所謂情色,大抵都難入正味。遇上那些個真、假道學,還真不得了耶。有些遭過蛇咬怕井繩的,不懂得「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更要牽強附會,錯認筆劃,愣說它頭上那個是一把刀呢!
色本來可是中性的,一如他物,有醜有美有中庸。確實這色中之美者固多矣!似乎就是沒有哪樣比得上那個俗世美女的姿色!這大自然秋色的一片紅,你再賞看大半天,儘管也能誘發那個多巴胺什麼的「過癮」顱內分泌,可就是比不上人家可餐的秀色那個速效、強效,若更掀去五彩斑斕的外加覆裹物,那個淡然一色的美,就是絕對的了,那是造物的傑作,真、偽君子們一概不堪正視,只可竊窺;若濫用漢字,大抵也可謂之「僭」窺。
這裏逖野深山,秀色不至矣,還說這坡上秋色吧。今年兩度遭逢強颱風,我這營地百步之上的小楓林,儘管枝葉零落,還是固持自然之母賜予的物候本色,在豔陽之下,紅得幾乎比得上給美色作點綴的口紅和蔻丹了,好看哪。
然而似乎又有些不正氣了,原來這秋色並不盡紅,卻帶著不少的黃。這黃色嘛,當年固屬我天朝皇家的禁色,臣民未得聖君御賜而僭用,可得大辟之罪!革了命,人人可用了,並且常有用偏了的;好比說,那所謂黃色什麼什麼呀,可不就是了嘛。本屬皇家禁色,如今被庶民僭用,竟至墮落乃爾,真是成何體統!今日體統既已蕩然,難怪太平山頂某氏的華宅隱藏「僭建地宮」,至今未嘗獲罪抄家!
我這野客到此紮營,慚愧了,品位太低,還夠不上「僭越」的尊貴罪名,聊可謂之「違例」罷了。品位既低,林木隙間擅搭陋帳乙頂,夜宿其中,白天就跑出來悠然賞楓,自我感覺良好一番,彷彿要比巨富們住在附設「僭建地宮」的大宅院裏還強著點!
隨口胡謅罷了,是所謂「井蛙不可語於海」,我這一介野客,能懂什麼大宅、「地宮」!京城大明神宗大皇帝當年大行之後,安居了只有三百餘年的定陵地宮,我倒也真在摩肩接踵的遊人叢中匆匆進出過那麼三回,兩回在嚴冬新正,一次在夏六月,當然都沒有看到秋色。
這裏既沒有皇陵地宮,也沒有普通墳塚,頂上不見華宅豪園,山下不見田莊村舍。山裏就有這麼一片小楓林,不入權貴富豪私產,得了意呢,竟把藍天「僭」染得點點絳紅,竊謂之「僭色」。
若羨山花而跟風仿紅倒也罷了,這不是花季,可不這時滿山上的草木無不或青或綠或褐,開花的大多都不紅,天穹更是一片蔚藍,就這楓香莽然僭越,弄出半樹殘紅。於是野客也「僭」營其側,多番入林「僭」賞。嗐,又僭用這個僭字了!
有的椏杈「地位」太低,「僭」起來似乎有點戰戰兢兢,藏頭露尾,它那葉片上只見紅斑點點,顯然未敢一片緋紅。
更有一棵的主榦讓颱風吹折了,大抵禁受了自然之母的懲處,膽子喪失,彷彿不怎麼敢逕直隨大夥「僭」紅,近月長出的葉片泰半依然青綠,和朋儕形成尷尬的對比。讓我這不相干的野客看在眼裏,也覺得有些新奇。
新奇的事往往是好事,而好事往往成雙。營地側旁的三棵土沉香幼株也不甘落後,長出不少新條和嫩葉。雖然名稱都帶個香字,可此香不同彼香。楓香是落葉樹,沉香卻是常綠樹,從來知禮老實,不會「僭色」;可是奇怪了,人家楓香僭紅一片的時節,它卻迎著北風抽出青蔥的嫩葉,讓我這「好色」的野客看在眼裏,欣悅不已,也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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