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深秋即興入京尋楓，在京郊古村一處「農家院」住了兩宿。雖則此院並不古舊，但是大致是四合院的傳統建築形制，敝野客因而勉強算是在北京「住過院」了。
隨後回城又僥倖參觀了一處「大雜院」，此院在模式口大街，正是正宗的四合院模式，夠古舊的。
「入院」一看，滿目盡皆殘破的「古物古蹟」。光是門洞一側躺著、半埋雜物塵土之中的兩根大樑，一望而知是飽歷滄桑的寶物，足堪為此院的興衰作歷史見證。可惜樑木失去彩繪表飾，觀賞價值不高，寧去照了一幅青磚拼合的萬壽圖。
北京遍地是寶。但一般的古舊青磚大抵不算一個，只因滿城都是，實在多了去了，除非皇家磚窑所製！物以稀為貴，普通老磚不稀罕，因而不是寶；一般的石頭雖也不稀罕，但要是塊頭夠碩大，閱歷夠不凡的話，沒準也能擠身國寶之列。
頤和園裏就有一塊頑石位居文物之尊。此塊巨石長八米、寬二米、高四米。據說明：是中國最大的「園林置石」，明朝京官米萬鍾不惜巨資，要把它從房山弄進城，安放在自己的「勺園」裏，可是運送之中財力不繼，中途棄諸郊野，被人譏稱為「敗家石」。清朝乾隆皇帝似乎不信漢人之邪，愣把它搬了來，給取雅名曰「青芝岫」！
這塊頑石如今雖然歸入文物名冊，確實也真有些來歷，但是不算十分美觀。敝野客猜想，那明朝米萬鍾既有別號曰「石友」，必當愛石愛得如癡如醉，乃至對此頑石一見鍾情，斯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可是後來越看越不過爾爾，覺得不值當花那麼些銀子，於是毅然半途而廢，那樣罷了。
因愛上一個美人而傾家蕩產，已然匪夷所思，何況一塊頑石！不過這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日常的生活方式和愛好，無一不可以敗家！就說旅遊吧。敝野客要每年去一趟日本京都府賞紅葉，不消許多年，就能讓我的小貧之家一敗塗地了！是所以我寧可選擇去北京。
又比如說喝茶。現今上佳茶葉和陶壺珍品炒得香味四溢，詣於天價。倘家富不過千萬，或者貪腐不得其源，或者源枯無以為繼的話，平日只要常飲一般特級上品，偶爾去拍賣會競投倆明朝紫砂，再競買一丁點武夷龍窠大紅袍，就能輕易把個小富之家敗落泰半！是所以我到了西山八大處，看到了茶莊，連門都不敢進去，僅照一張，略記門前走過，也就罷了。
又比如說，養寵物也能敗家……。不過既然事事皆能敗家，可見敗在其人，不在其事，這是談了白談，還以不談為好。說到北京的寵物，一如本地，街頭所見，唯有犬類而已。不過這寵物犬呀，似乎也並不好說，儘管北京街面常可見犬，但有主人帶領上街，可以確定其寵物身份的，好像並不多。
但是北京好像也沒有「流浪犬」，照敝野客所見，似以「自由家犬」居多，也就是說：管吃管住不愛寵，無須看門不勞動；任隨窩宅享悠閒，自由蹓彎不拴攏。
這眾多的京犬之中，儘管略有一些對我愣把鏡頭伸過去並不讚賞，而以吠聲表達態度，可往往還是讓我攝得有趣的廬山真面。
也有極少數命運悲慘，犬身自由被褫奪了，或讓鐵鍊拴在一處，或囚在籠裏；究是為的防盜，還是要避免到處流連，致被屠狗輩捉去宰了？沒能找到主人問問，不得而知。
一天去爬山，順路進入法海禪寺留連半晌，看看有楓沒楓；走到一處修繕工程的工地，一條臉上有兩點深色淚斑的小犬很高興地走了過來，不但表示熱烈歡迎，還在我面前臥地打滾，大抵邀我跟牠玩耍。可我人眼看狗，嫌牠有點髒，也不特別長得俊，毅然婉拒了。後來回想，覺得自己未免有些無情，略不如犬。
犬和人類在一塊生活逾萬年了，可牠適應能力強，容易養活，不難繁殖，因而並不稀罕；就算國際名種北京狗，儘管身價不便宜，到底不怎麼算個寶。倒是動物園裏並非京城原產的大熊貓，因為適應能力不那麼好，瀕臨絕滅，並屬孑遺物種，卻是一級國寶。
這一回我去看「國寶館」裏的幾塊「活化石」了。非常出名的萌萌和牠的雙胞兒子萌大和萌二，都關在採用天光的室內，只能隔著骯髒而略有反光的厚玻璃板遠距離觀看；當天陰霾厚重，光線非常闇弱，而玻璃板前面擠滿了小學生，他們一邊觀察紀錄，一邊卻吵吵嚷嚷的走來走去，我因而沒能攝得清晰的照片，這有點可惜。還好二萌的父親大地，和另一個不知是愛咬人的古古還是誰，都外放露天園地，讓觀客可以從容給牠們存照誌念。
除了大熊貓，動物園裏該還有不少瀕危物種，可是時間倉促，不可能一一都參觀了。最感慶幸的，是看到了一隻我此前僅在電視上見過的沙漠跳鼠。此鼠竟在爬蟲館裏，跟一個不知什麼龜在一個箱子裏養活著。正值牠出來吃東西，可巧我趕上了，吃過之後，它就連忙回到洞裏去，然後拿沙子把洞口巧妙地堵上了。這小東西滾圓的眼睛相當大，有一雙很長的耳朵，尾巴尤其長得出奇，後腿跟袋鼠似的，因而善跳，鼻子卻有點像豬，萌得很呢！
沙漠跳鼠不可多見，就跑到大西北牠的原產地，夜晚不睡覺在沙漠上留連，大抵也難可看到一隻。這北京動物園我算是沒有白去了！同樣善於跳躍的袋鼠囚在很髒的屋裏，無所施其跳技，引不起我多大的興趣；倒是園外亦跳亦飛的喜鵲，儘管隨處可見，我卻非要過去意圖搭訕，照個大特寫。這鳥冷天裏似乎尤其活躍，大抵因為熱量消耗較多，不得不拼命啄食。
在以迷信為傳統的中國，喜鵲是一種受歡迎的「吉祥鳥」，愛跟人類住得近，和人們保持良好關係，不像牠的表親烏鴉那樣討人嫌。另一種跟人類關係更好的物種也會飛，但不是鳥，是個蟲子，叫蜜蜂。這個飛蟲的存在或可證明生態環境並不差。這一回難得在北京看到了。可是不多，就只那麼一隻。儘管這季節北京城裏城外都不缺可採的花，這隻孤獨的蜜蜂卻是十幾天裏所見唯一的一隻了。
北京的花我認識的不多，看到了覺得可愛的，往往要去打聽，方知其名，比如這農家院客室裏的倒掛金鐘。此鐘原來並非本土物種，來自南美，沒想到有緣和它共處一室。
這在四合院裏過冬的倒掛金鐘儘管很美，但是名不副實，其主色是赤，不是金黃。為應金秋之景而展呈一樹金黃的，是外頭不怕大北風的銀杏。銀杏長壽，動輒千歲，名中有銀，樹上有金，子實好吃，難怪廣泛栽植，無處不在，顯然把楓樹給比下去了。
這銀杏可不僅只提供秋色那麼簡單，它是裸子植物門、銀杏綱、銀杏目、銀杏科、銀杏屬的現存唯一成員物種。這銀杏只有「東亞栽培種」，除了人類「養母」，它孑然一身，舉目無親，是所謂孑遺物種，親屬都在化石堆裏，身世要比熊貓還淒涼呢。尚幸受華夏文明眷顧，三千年來廣泛栽植，並於近世播散全球各地。倘氣溫不急遽上升，估計暫無絕滅之虞。
可是全球升溫禍局已定，大惡勢頭料不可擋，這銀杏就是不絕滅，基因恐怕難免要演化些許，或會漸漸由落葉樹變成常綠樹，也未可知。這不，這時北京就有翠綠的銀杏，都秋末了呀！
北京儘管已經到了晚秋時節，夜裏氣溫只有幾度，竟爾還有滿株青葱的銀杏！這讓我感到非常驚訝。此外更有甚者焉，那是綠得莫名其妙的楓樹，看在眼裏，直叫我疑幻疑真！
可幸這僅屬極少數，畢竟老老實實展呈秋色，才是普遍現象。卻原來這楓葉不一定都要變紅，有的只能給個橙色，有的更要轉黃。
儘管有黃有橙，秋楓當然還以紅為正色。這楓葉一旦真的徹底紅起來，那可就是深度的血紅，晴天午間日照之下，能讓我看得目眩。
北京的楓葉，我看明白了，反正就是青、綠、黃、橙、紅、紫全都有，堪云五彩斑斕。倒是那山裏紅比較老實，到底是山裏的果子嘛，就知道一個勁的紅，不愣出些別的餿主意。
常言道：秀色可餐。山裏紅就是能吃的秋色。不過它沒能讓我垂涎，因為確實不怎麼好吃。這果子好像只能變成一串一串的冰糖葫蘆，或者做瓶裝飲品的材料。
除了這山裏紅，北京還有另一種能吃的秋色，滿掛禿樹上，那是柿子，這種果子可好吃多了，但是不能摘取，聊堪觀賞，也許我沒走得太遠，看不到作為作物而大量栽種。
北京香山和百望山的秀色以黃櫨的豔紅為主。若可泡出秀色茶來該多好！我雖不大喜歡這黃櫨的葉形，卻有幾分愛其秀色，只因它紅得非常「亮」，是所謂豔麗。配合另有色調的幾道明顯的葉脈，倒也可說好看。可它那個紅，我實在無法說出究竟是怎麼個紅法。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紅色。然而奇怪了，看在眼裏，好像頗能振奮心情。
作為一介野客，大抵心情也比較容易振奮；比如我在北京山坡的岩石上看到茂盛的地衣群落，心裏就十分高興了。猜想霧霾儘管嚴重，地衣既能存活，人類或無大礙。但願如此！
往後我又在山坡上看到某種獸類的洞穴，心情更感振奮了！竊忖獸穴的存在，當是生態環境還好，並且受到保護的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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