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1

歸途

蚺蛇尖雖然是一座小而又小的小山,海拔不過 469 米,僅及一般大山的十分之一;但卻不像緩渾的圓頂草丘,而頭角崢嶸,頗有崔嵬的氣勢,儼然一岵巨嶽,讓不少遠足者望而卻步。

由於小小的山區多發意外,當局在麥理浩徑大浪坳的登山岔口豎立警告牌,意圖阻止遊人前往;然而一年到頭,在天氣不太惡劣的日子,這座小山還是不乏遊人問津,假日且能「門庭若市」,偏要登山的遊人,往往絡繹不絕,哪管當局的警告!

這實在僅是小山一座罷了,對於經常遠足而四肢多勤的人們,上去下來可謂閑庭信步;即便暑熱冬寒,亦只小菜一碟而已。儘管如此,可它還是偶爾要教一些人們吃上苦頭,尤其是體能和經驗稍遜,卻勉強跟隨別人去輕蔑山神的初階遠足者。

這不,那天傍晚,又讓「政府飛行服務隊」得機出勤了。


那架直升機的救援任務花了超過一個小時。先是飛到出事地點上空,喤喤然懸停老半晌,然後在周圍的山區盤旋了不知多少匝,接著竟爾飛去無蹤。久久而後飛返,方把傷員救上了空中歸途,終於完成任務。


莫道這不過是一墩小山,要能輕易上去下來而不叫苦,或說不費大勁,卻非囫圇一盤小菜那麼輕易的事。也就是說,得有很好的體能鍛鍊。

不過其實也很簡單,只要包括肺活量和肝功能在內的體格全面良好,下肢和腰身非常矯健,那麼這座小小尖頂就不算什麼了。

然而,不常在崎嶇的山野遠足的人們,就算平時不缺運動,腿肌強健,平衡能力往往並不怎麼樣,於是就得徒費許多力氣,虛耗大量額外的血醣,體內儲存的肝醣原和肌醣原不免迅速枯竭,耐力自然也就不繼了;至此只有落到了精疲力竭、步履蹣跚的窘境,這時要戰戰兢兢、惶惶恐恐地走下那樣崎嶇陡峭的山坡,發生意外而受傷的機會就不低了。

不時就有不幸的爬山客得坐了救援直升飛機上醫院去。那樣的空中歸途,恐怕就是喜愛飛來飛去的人們,大抵都不願意踏上的吧。


敝野客好事,隔谷遠觀好久,那山上的拯救操作卻沒能一氣呵成,這耽擱了好些時間。待到拯救人員吊下去了,直升機隨即也飛走了,山上一時再無動靜,我才連忙起步繼程,奔上我的平易歸途。

來到赤徑天色已近入黑。小港灣區非常寧靜,此前刮了超過一天一夜的大北罡風早已「去似朝雲無覓處」。海面居然也沒有潮流夥同北風送來的漂浮廢物,小港灣倒也真算一處景區了。


「青年旅舍」的「舊舍新紅」似乎顯得有點過火,然而畢竟要比從前的三點刷白醒目許多。可幸潮退之後露出的泥石灘並無擱置的垃圾,讓房舍的倒影不必感到噁心。


週末來時天色晴朗,且有白雲襯托著藍天,看去確實不俗。可惜年前狐狸叫一帶的一場山火焚毀的林木至今沒能恢復,山坡雖有茅蕨覆蓋,隱隱透著薄薄的青綠,主調卻仍然有點蕭條。


「青年旅舍」所在的小坡脊年前沒讓山火波及,林木本來長得越來越茂密,漸成勝景而趨盡善盡美,豈料今夏颱風「山竹」暴襲,跟房舍掩映的一些樹木被颳掉了不少,讓這片小小的山莊和周圍景觀遽然退化,看去略顯蒼涼。幸而「舍主」有為,最近毅然把兩面西牆給髹了個通紅,予那貧血的面貌注入一點滋補,大大改善了儀容。


估計「舍主」財政緊絀,經費有限,因而只能那樣罷了。否則索性嵌上赭紅石板,夠多麼有格調!


竊忖如今若能添繪磚縫線條,大抵也花不了多少錢,遠看彷如真磚,總也勝似就此刷得全面西牆一片紅!

無題

冷漠秋林繞夢氲,
狂飆破寐緒紛紛。
緋簷黛角遺方半,
雅舄輕裳昵可懃。
且謂當時心慮惘,
徒貽此日念思殷!
冬前物候添憧結,
欲解無由屬囈文。

2018/12/07

嶼牛必犁和山牛烏汗

沒忘了,小時候上音樂課,唱過這麼一首大抵用「國語」或「官話」寫成、卻以粵音唱出的短曲:
loeng gok waanwaan jat tiu ngau, baakjat laitin je fong jau
兩角彎彎 | 一條牛,白日 | 犁田夜方 | 休;
F F FG AG |F D C CD | F F A c |c--- |
loufu gung gou zi hek cou, daailoi maimak jing tincau
勞苦功高 | 只吃草,帶來 | 米麥盈田 | 疇。
d d c A | GA GF D CD | F F D C | F--- |

唐朝劉叉很為耕牛的勞苦抱不平,有詩曰《代牛言》:
渴飲潁水流,餓喘吳門月;
黃金如可種,我力終不竭。

此詩讓我百思不得其旨。若像這位浪漫詩人所言,黃金種得出來,用得著耕牛來犁田,那麼黃金再值錢,也就像稻麥那樣論斗論石來糶糴罷了。倘因天災人禍而歉收,或會飆價百倍。可它不能充實飢腸,也沒有回歸生態系統、降解轉化為肥料的用處,要是風調雨順,生產過剩,雖不會霉爛於倉廩,倒要滯銷在市廛。這耕牛嘛,照樣穿鼻拴繩,負軛牽犁,苦役終生,死而後已;這是因為人們還得吃米吃麥,終究須賴耕牛來犁田、推磨、轉水車。

潁水今稱潁河,是淮河最主要的支流,也給淮河水系「輸送」巨量的污染物。長期以來,沿河的工業、養殖業和生活污水直接排入,水質極度惡劣,達到V類污染。據說近年政府予以大力清治,已見明顯改善,是否屬實,無從確知。

大抵唐朝時這條潁水已然甚為不潔,「唐牛」飲了這「潁水流」,縱無大礙,也得偶爾拉個肚子吧,就像我們這裏的郊野浪牛不時拉稀一樣。若使潁水水質上佳,清純甜美,詩人就不會在詩裏讓他所憐憫的犁牛去喝了。

此地野牛常拉肚子,我猜是因為吃了郊遊者遺下的、人本來都不宜吃、而牛更絕不能吃的精美加工食品。廢物桶裏已經變壞的殘餘且不用說了。有的饞嘴野牛非常聰明,為了吃上一點點可能包括牛肉的「美食」,懂得把郊野公園裏的廢物桶翻倒,愛屋及烏,將附有「美食」殘屑的包裝塑料袋囫圇吞下。有的甚至連空塑料瓶都嚼得津津有味,大抵裏面還有一點殘餘的甜飲料吧。我就親眼見過這樣叫人難過的一幕!

前不久大嶼山貝澳「水牛領地」的一頭「傳奇黃牛」就因胃裏積存了大量的塑料袋,導致腸道阻塞而死亡。此牛雄性,名叫 Billy, 這裏且譯為「必犁」吧。說是此牛出生不久就失去母親,隨即慘遭「唐狗」咬傷;善心居民把牠拯救過來,延醫治理,然後悉心撫養,最後自主回歸鄉郊,到水牛群裏去入了夥。

可是這頭必犁 the bull 就像很多比牠聰明得多的人類一樣,不懂得不吃不宜吃的東西,長期以來、竟爾吞食了大量的塑料袋,終至腸道阻塞,病篤死亡,得年不過八歲。

大嶼黃牛必犁非唯無須犁田,且有不少很有愛心、但卻相當無知的人們待之如寵物,予以不當的餵飼。必犁因而習慣吃上了連人都大抵不宜吃、牛更決絕不該吃的所謂食物,乾脆傻得把帶點美味殘屑的塑料袋都囫圇吞將下去了!

可憐必犁徒有四胃,卻不能消化這些人造的垃圾,並且排不出來。必犁之死,那些自以為愛牠而予錯誤餵飼的人們有以致之。

敝野客營地所在山區近年也來了一條雄性「常住牛」,種屬看來也該是黃牛吧,大抵有印度瘤牛的血統,肩上長著巨大的隆起,彷如駝峰;全體不黃,只有頭頂兩個犄角之間的毛色和耳廓內壁是赭褐的,餘者渾身大致一片烏黑,尾穗尤其黑得發亮,以其大致算是本土牛,並且有發達的汗腺以抵禦酷熱,敝客因而權且以本土語管牠敬呼曰「烏哩卒卒汗」,暱稱「烏汗」:偶爾生氣跟牠「講英文」時,則喚牠 Blackie Khan.


烏汗不來跟我討食,也不會像獼猴那樣偷竊,更沒有灣仔營地的賊牛那樣的搶劫惡行,卻懂得利用我的蹊徑上山下坡,愛在我的營地上坐立反芻、午睡棲息、拉屎撒尿。牠似乎從不拉稀,可見腸胃相當健康。

烏汗牠不在水草豐盛的低地生活,偏要到山上來,顯然就是要專門吃樹葉,但似乎也不介意摻吃山草,因此把我這分屬四階的四片小營地上、多年來好容易養護得青青蔥蔥的草茵,全給囓個近乎精光!

這烏汗囓光了草茵的莖葉也就罷了,卻還要在上面棲息、反芻。肚皮壓下去,再稍微磨蹭,草就都長不出來,乾脆活不成了。尤其是我這「林內楓下」小小一隅,日照本已薄弱,小草的根系也甚短淺,讓這體重盈噸的烏汗不時進來蹂躪磨蹭一番,於是大致成了禿地!氣死我也!

無奈之餘,唯有盡量作出補救,加強養護措施。首要減少踐踏。我不能學那些苦行僧赤腳過日子,唯有鋪上「地板」,免卻鞋履對表土的不斷蹂躪。


「地板」從山下長灘撿來,弄到山上,吃力呢!這倒是在營的一項不錯的運動。前不久「瘋颱」山竹來襲,固然對坡林施予莫大的破壞,但也給海灣送來不少木板。一些灘上露營客往往用來燒篝火,瞬間化為灰燼,同時白白排碳,殊屬不美。

烏汗在山裏出沒既成常態,無可如何了。淺狹的營地唯有採取措施,不鼓勵再來棲息蹂躪、拉屎撒尿。方法是撤營時把營地前後的出入口都予封閉,讓烏汗不得其門而入;東面入口用「地板」作柵欄,西面則架起幾根竹竿。這只能處理「林內楓下」一隅之地了,其餘較低階的三片通常不用,也就由牠去吧!


竊忖這烏汗莫非有睿智,懂得低地的草儘管好吃,卻被人類嚴重污染,食之有害,因而寧可到山上來嚼吃樹葉?

不過我既非烏汗,且就懂得吃個罐頭什麼的了,那又焉知草與樹葉的味道和營養、於牠孰優孰劣!

赤之疑惑


經歷「瘋颱山竹」之劫而殘留樹上的一片楓香葉,早晨飄落在營地側旁一棵山大刀的頂梢上,讓敝野客見證了秋候的到來。這也許是今秋這片小楓林裏、要趕緊落地歸根的第一片紅葉了。紅固是紅著了大半,可那葉緣殘缺不全,葉面又有霉斑,不好看了。

仰看林梢,倒真是這裏兩三片,那裏一小簇的約略紅了些許,主要都是「山竹」劫後倖存的老頑葉。這轉紅卻是一夜之間的事,看來事不宜遲。


至於「瘋颱」之後重新長出的新葉,儘管還沒趕上綠得透徹,卻也略有一些開始呈現紅斑了。


這時節而滿林嫩葉,並且大致完好,是歷年未見、違逆常規物候的特殊現象。猜想嫩葉紅起來當比千瘡百孔的老葉好看。不過這也很難說得準,大概還得像樣的低溫和充沛的日照都來配合,並且少刮一夜能把楓梢褫個半禿的大北狂飆,方能成就一片豔麗的赤林。無疑要讓這楓林全面轉紅還得待些時日。


不知何故就是特愛這赤色。來時赫然看到赤徑沙頭青年旅舍的兩幢樓房居然髹了一牆的赤,就覺得有些高興。


歷來那幾幢小樓房就都是刷白的三大點,寒磣地面對著海天的蔚藍,掩映在山林的墨綠之中,似欲跟那穹蒼上愛來不來的白雲相呼應。可那朵朵白雲也不理睬它,只管飄去無影無蹤,卻讓來漫天曇雲一團灰,甚是不美。


如今這其中兩幢的南牆髹了赤,雖然赤得有些異樣,總算是個色調,不必過度疑惑,畢竟比原來的刷白好看些。日後或發點霉,沉鬱下去些許,就跟那周遭沒精打采的墨綠渾然融和了。


不免納悶它何以不全赤,僅僅赤在了兩堵南牆上,中間那一幢乾脆還是白的。莫非缺乏買漆的經費?還是好歹要留一點白,以免名不副實,違拗了它的名稱「白普理堂」的那個「白」字?抑或髹牆作業還有待完成?


竊想,這是本土一處絕無僅有的美景小港灣,既已在這焦點位置上蓋了房舍,成為地標,就該設法把外觀整修得體面一些,庶幾不見笑於偶爾曇花一現的碧海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