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22

山中方七日

曾經見識過這樣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從來不笑,幾乎每一句話都是負面的,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醜陋的。我說花朵怎麼能不美?答道不但不美,並且都散發惡臭!

於這個女孩的「審醜」感官,儘管所有花朵都是醜陋的,卻該不能全都是「臭」的吧;有些花像野牡丹,乾脆沒啥氣味,對於任何特殊的鼻子,就都該無所謂香臭吧。


花朵少有發臭的。不過營地東面遠處的密林裏今年顯然就有那個五月茶,此「茶」開花時節散發濃烈腐屍一般的惡臭,吸引逐臭蠅類給它傳粉。尚幸距離很遠,山風也只是偶爾會把稀釋了的臭氣吹送過來。

除了五月茶,白蟻也能給營地「貢獻」腐屍的惡臭。牠在帳篷底下出土覓食,我睡覺躺下去就無可避免把牠給壓死了,幾個晚上下來,死的就不少。死蟲腐爛當然發臭。雖然帳篷裏渾然不覺,撤營收捲最底層的地墊時,可就臭不堪聞了。死蟲跟牠們搬運出來的黏土團粘附墊底,一大片黏乎乎的,很難去除。


白蟻非蟻,屬蜚蠊目、等翅亞目,不同於膜翅目的螞蟻。牠不蜇人,也不像有些螞蟻那樣採食人類的食物。牠是植物降解機制的重要一環,直接啃食枯木,或帶回巢穴反吐出來,用以養殖真菌,然後以菌為食。沒有牠,森林生態斷乎不能健康平衡地存活和發育。牠不懂得尊重人類文明所創造的木製器物和建築結構,而蛀蝕不誤,能導致非常可怕的後果,因此,對於一般有理性的人們,牠也就美不起來了,是個大害蟲。還有,估計大氣裏大約10%的「溫室氣體」甲烷就是從牠的肚腸裏排放出來的。

但敝野客也不能就此把它歸入醜物,是因為牠於大自然確有巨益,於所謂的人類文明的建築、器物儘管有害,只要懂得防範,保持距離,不聽任進駐房舍,就多半能免於「白禍」。

在自然之母的懷抱裏過日子,縱使天公稍作美,也未必盡如人意那麼美滋滋的。看吧,冷不防這光天化日之下竟就爬過來了一條大蜈蚣!似乎要啃破我的臥帳,不知作何盤算呢。此物可是真的長得醜惡極了,有21對可怕的爪子、8枚詭異的單眼、兩隻恐怖的毒牙,爬行的姿態尤其讓人不寒而慄,倏起雞皮疙瘩;並且牠愛瞬時多番轉向,全然不可捉摸,張牙舞爪,極盡驚嚇的能事。彷彿恃毒尋釁,務求激發敝野客在忍無可忍、過度驚恐之下,錯手一棍子打死,以祈痛快解脫,了卻這一段「畜生道輪迴之苦」似的!山中林內我僅為客,既無「在野公安武警」之職,不好把牠愣打一個稀巴爛,只合驅趕了事。其實驅趕已然沒有理據。蜈蚣牠是「山主」之一,猶如魑魅魍魎,我不過是暫駐的不速野客,無權喧賓奪主。


有一個「山主」是一條肥蟲,沒那麼多「爪牙」,卻也長得很不美,但又不算奇醜,平庸罷了,跟那惡毒蜈蚣無可攀比。本該在土裏再過些日子才好化蛹長翅的吧。這早晚就爬出來了,子非蜈蚣穿林無敵,豈非要給林鼠、鼩鼱、紅毛雞什麼的送上一兩口嫩肉來著?也許雷暴大亂之中,讓水淹得實在耐不住,只得冒死爬出來到別處去另覓藏身之所。


暴雨猶如暴力,通常不能持久,隨後老天倏爾放晴,營地周遭的一棵不知啥樹上面的半打黑白橙三色毛蟲就趕忙上桌用餐了。此蟲看似無毛,該不能叫個毛蟲,謂之「毛毛蟲」就更是名不副實了;可牠身上有很短而稀疏的尖刺,一望而知必有惡毒。這倒是自然界一些物種老實敦厚的「為物之道」。彷彿表達:我有惡毒,懶得告訴你;但是彰然昭示於太陽之下,毫無隱瞞。你硬是要來跟我打交道,自己看著辦吧。

可是有一些個智慧物種可不興這種老套樸素的老實,它們明明掌握了「意識毒癌轉基因生物工程技術」,長期處心積慮公然大量複製「意識癌毒細胞」,卻反倒疾呼狂吼要對抗邪惡,而自命純潔健康,謊稱機體裏外無惡毒,它們複製的細胞所以表現如此凶狠,只為對抗庸醫的虎狼之藥!這種惡毒物種,儘管是明眼的現代智人,也難以洞悉其中巨大深遠的惡性;返祖失智的下層愚氓和不幸先天具有邪惡基因者,因長期受到順勢培育和蠱惑,卻都死心塌地讓它們主宰,奉為神聖,聽任「提線」,集體主動陷入沉痾以自尋末路去了,還都懵然以為是獨立意志在自主操作,誓死對毒藥說不呢。


呵呵呵!啥呀?語無倫次繞得忒遠了!豔陽之下,這黑白橙無毛有刺的毛毛蟲它為數不少而食量很大,把整棵小樹的大葉子幾乎全都啃個精光。然而十分奇怪,牠們就懂得只吃成葉,不啃芯芽,因此小樹儘管失去了大部分的葉子,還是能夠不斷地長出新葉來。生長速度儘管受到窒礙而減緩,卻毫無疑問必能熬過這毛蟲季節而得以存活。

這些「吃貨」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斨害小樹,卻跟「毒癌」很不一樣,它絕不暗地裏把所寄生的樹體慢慢毒害至腐朽潰爛,並且最終極度怨憤地與之同歸於盡。這也正是「有限公司」的「蟲害」與「終極無限氓主恣由」的「意識癌毒」、這兩種凶險的分野。現代智人的機體可養活大量「寄生蟲」而無喪命之虞,可培育一小撮「癌細胞」則能致命而終歸慘死。

又語無倫次繞遠了。或竟是情緒受時局擾亂,陷於極度憂鬱恐懼,導致所謂「思覺失調」,倫次不保,或有遇魔中邪的風險!可慮耶!

敝野客雖愛歸山入野,卻天生懼怕蟲豸,對一般毛蟲大略敬而遠之。但毛蟲除非要結繭而找錯了門,否則通常在樹上過活而不會下來嚇唬我。愛來打擾的醜物除了上面說過的稀客蜈蚣,還有蚰蜒之類,當然不能不提蚊子和蒼蠅了。蚊子唯用蚊香對付。蒼蠅往往依附上山採食的獨孤浪牛,途中總有一小撮要「脫牛」來營,大肆騷擾,通常唯有逐一直接打殺。有些大型麗蠅長得不賴,或不算個「醜物」,偶爾也就飛來一兩隻,且不屑上身舔汗那麼猥瑣,大可不打,使點勁把牠轟走就好。

其餘諸如螽斯,夠醜的,並且受到驚嚇狂蹦亂跳,甚至朝臉直撞,長了一雙複眼不知幹啥用的,非常討厭!但大致無毒無害,不必過度憎惡。蟋蟀卻能算個「美物」了,因其雄蟲懂得鳴唱,曲無調性,卻不難聽。但是此物饞嘴,啥都愛吃,連西柚皮都能啃上半晌。這就不美了。


本來饞嘴無傷大雅,不像口磣,不害小美。但是營地土裏常有蟻穴,這就不妙了。這蛐蛐偏要貪吃敝客不得已而給螞蟻「布施」的「蟻藥」。原來蟋蟀吃了「蟻藥」,也是要嗚呼哀哉的。

營地的小火蟻有時多得嚇人。牠要出來攫食,隊伍陣容通常不小,動輒盈千上萬,不忍卒睹;並且夜以繼日,絡繹不絕,確實非常勤勞,不能不予讚嘆!牠要像白蟻那樣不蜇人,倒也罷了,出來走動巡察,覓食搬運,都不要緊,我自把「桌面」和「灶台」收拾乾淨,不留殘食就好。當然臥帳紗幔的拉鍊扣也得嚴密閉合,絕對不留一絲縫隙。如此操作,庶幾相安無事。

然而此蟻雖小,本能凶悍,偏愛蜇人,倒像是冥冥之中另有「主宰」,非給牠「提線」,讓牠毫無意義地要玩點暴力操作,真真莫名其妙。牠瞬間翻越鞋幫,穿透襪子,先給敝腳腕子噬上幾口,無疑告我牠要暴戾挑釁,敢於跟我這個野客硬對抗;隨之再沿敝腿往上爬,爬到哪裏蜇到哪裏。可牠懵然不知,這蜇人的畸異行逕於蟻群可是全然無益、無建設性的,徒見其猥瑣醜陋、兇惡可惡,卻何嘗啃得下我這個智人野客於萬一!可那恣意亂螫著實難受!是可忍也,熟不可忍!既然無端找死,於是唯有施用蟻藥。這藥對此惡物十分見效,只須撒下一小包,不過就那麼1000毫克而已,牠就不客氣了,趕緊叼回巢穴。經此不仁操作,帳篷和野廚範圍可得一夜清場,翌日就再也見不著一隻兇蟻的蹤跡了。可憐無辜的蟋蟀,只因饞嘴,也來吃藥,往往免不了要葬送一兩隻。

罪過了!也嘗到網上多番搜尋,希望找到不殺生的大和尚們如何「善拒」小火蟻緣壁入室、上身螫膚的佛門慈悲妙法;唸咒固佳,畫符亦善。可惜總也沒能找到丁點相關的資料。有的卻是說的原該夭折的一個小沙彌,因救了一窩螞蟻而增壽70多歲的確證現世果報。此證與蟻有關,妙固妙矣,可惜無用!大抵寺僧們都修得形骸皆空的「空果」吧,螞蟻嗅著如同空氣,甚或真空,無臭無味,自然無從侵擾,寺僧們也就無須多此「善拒」了。

敝客非必要不殺生,有時萬不得已還得做一回。這一次「山中方七日」,到了第五天就把蚊香給燒光了,吸血小鬼就都來了。我這林內營地一向蚊子不多,也許有林蛙、樹蛙什麼的幫忙維持這點微觀生態的平衡吧。這一回卻不知怎地竟爾不見一個蛤蟆的影子,大抵都讓毒蛇給饕餮一個精光了,難怪吸血小鬼比前暴增而猖獗。於是唯有奮力打殺。黃昏前後打得手掌都發燙了,腿上皮膚也疼了,眼睛也漏神了,才打掉了不過十來隻,效果顯然不彰。這吸血小鬼可機靈著呢!最後唯有索性讓牠叮,不時隨意打牠一兩個,聊慰殺生的原始本能罷了。

或說大自然生生不息,這是無須贅言的吧。實則此所謂「生生」,大致就建立在不同形式的廝殺上頭了。這倒是不好視而不見的一條真理。

一天出山蹓躂,走到麥徑,看到一隻蝴蝶在地上撲跳,欲飛不能,在那裏垂死掙扎。原來被一隻不知啥蟲逮住了,想是一隻惡毒之物吧,把體型大得多的蝴蝶給螫了,死抓不放;無疑待牠奄奄一息,然後慢慢吸乾牠的肚腸。由此可見,只要有毒,配合暴力,就能以小殺大。


社會上小量的惡毒分子同樣可以輕易成災,能致巨大的禍害,撼垮治理機制,把整體人口拽入劫難的深淵。今天在「全球籠統一體化」、和「北邊」因實施意識型態高度管控、強制維穩、硬造和諧,而經濟反得迅猛發展的現實大形勢下,離「烏托邦理想」尚遠的「彈丸之珠」本土社會,難免受到「北邊」政治、經濟形勢的影響和滲透,資源越發不均,貧富加劇懸殊,致使相當一部分吃得營養過剩、習得急功近利、受「洗」鄙視北邊、學懂巧用「氓主」的太平世代,心急欲發而不達,眼饞效奢卻無從,「脫北」似無望,歸「西」且欲狂,因而深懷極度的怨憤。於是有利一種纇烏托邦盲動變天統領人物的滋生,這一大類形形色色的新時代救世主各懷鬼胎,對自己大抵有十足的迷信,毫不懷疑唯我至善,敢吹信我者得美生。以其懂得盲動對抗而有技巧,善於逐步激發追隨者的狂怒躁動,只要弄出些許人命,這是有可能造成大暴亂,瞬間摧毀艱苦經營的穩定社會的。這些個統領人物,無疑是有毒物種。應對這種毒物及其信徒,施行任何形式的「消毒」實際都不可行,不像處理齲齒的根管治療那樣拔除牙髓、殺滅毒菌就能了事。因其毒根深植於邪惡的意識裏,而這種邪惡意識要不建基於極高的黠慧之上,就是浸泡在黏稠的愚昧之中。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這就是了。

蝴蝶看著漂亮可愛,可牠的幼蟲卻能在旬日之內吃掉一棵樹上的全部葉子。有一年,營地的一株土沉香遭了蟲害,花季來臨前整株樹冠的綠色部份已被蝕個蕩然無存,「光合」無從「作用」;也許由於植株的物候生理受到擾亂,導致一個蓓蕾都抽不出來。今年花季之前,全株又被毛蟲饕餮一通,綠葉僅餘小半,形勢非常凶險;尚幸高梢上蟲害未篤,總算仍得開出少量的小花,結成寥寥的瘦果。


人們多半喜愛漂亮的蝴蝶,心目中那是「美物」,堪跟花朵並列,甚至由此創作出「梁祝化蝶」的淒美故事。可是若給故事的作者掌心擱條大美鳳蝶的幼蟲,一準要立馬嚇個魂飛魄散,半天吃不下飯,一夜睡不著覺。這鳳蝶幼蟲卻是個極醜之物了。咋就不能想象那是「化蝶」之前的祝英台了呢?

說到了「化蝶」,當然不得不想起「梁祝協奏曲」,也就不得不提起禁絕此曲的那個「十年浩劫」。那個「浩劫」見證了人性極度的醜陋和邪惡。然而正是經歷那樣的極度醜陋和邪惡,社會乃懂得痛定思痛,從而有機、有效地蛻變,尋求相對的穩定與和諧,不至反覆重墜深淵,永遠革命,萬劫不復。這是文明蛻變、轉化的良好典型。對於一個人民歷盡戰爭、革命和「政治運動」的苦難,素質普遍還不高,而資源分享懸殊的人口大國,這個蛻變、轉化的過程尤其必須緩慢,欲速則不達。

文明的改進要在穩定和平的社會環境和氣氛之中緩慢爬行,只能「摸著石頭過河」,欲圖飛躍式革命而一步登上「西方極樂世界」,必將解體飛墜,散落遍海浮屍。如今「北邊」政權偏要慎防解體墜落,對於這南海一隅的有些本土人系,這可是大大不美了。醉心「終極氓主恣由」、迷信「西方極樂世界」、矢志「仇共脫北歸西」的睿智人系哪有耐性在冷板凳上久候百年!那豈非要寄望輪迴轉世?正所謂「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敝野客雖不愚昧,卻甚魯鈍,固然憑空想像不出「本土無限氓主恣由系」倘得一夜變天,「脫北歸西」,能給「土民」帶來什麼樣的「真氓主」。但有一點卻不難想象,就是他們必然懂得暢打這個如意算盤:他們深諳本土民智未開,是絕對可乘之機,「真普選」幾乎肯定要選出「真氓主系首長」,而「真氓主系首長」必定無畏「仇共抗北」,勇於提出「公投自決脫北」;而「公投自決脫北」也必將成功,繼而引起連鎖效應,使「北邊」民族地區效尤而導致「北邊專制政權」應接不暇、甚至解體,再往下越遐想,前景就越發美豔動人了!倘使這起點第一步不能如其妄願,居然選不出他們的「真氓主系首長」,他們必然又能指控當局舞弊,要求作廢重來。

野林深處沒有滿城裏的「氓之蚩蚩」,不必講求「真氓主」。到此寸土為營,我自謂野客,把蛇鼠蟲蟻敬稱為「野主」,儘管不免大略有點假惺惺。說真格的,倘若徹底以蛇鼠蟲蟻為主、而聽任順其「叢林法則」的那個「真自然」,讓牠們出諸「真本能」為所欲為,那我肯定是半天都待不下去的。


「割肉餵鷹,捨身飼虎」的「真操作」於我並不現實,無疑也大害於「真的」自然演化;屆時滿世界裏一個「真智人」都沒了,淨是些「真老鷹」和「真老虎」,難道就真能有利於牠們走向「真涅槃」成「真佛」之路了嗎?不見得吧。因而我也只能像「真米軍」在「真沖繩」那樣,在「真營地」施行「真的」實質佔領;要不要把條「真的」毒蟲蜈蚣一棍子「真」打死,還是「真我」說了算,甚至不必與「真的」魑魅魍魎通個氣,無須向「真的」山神匯報,也懶得送呈「真的」土地爺爺備案入檔。

然而身處真的野外,卻不知道謙卑,自大妄為,過度迷信一己的能耐,唯我獨尊,奢言征服山嶺,放肆輕蔑叢林,見蛇殺蛇,遇蝶撲蝶,往往就易於出事,要讓「飛行服務隊」出勤來救了。


這不,營地所在山區幾乎天天都要飛來搜救直升機。這時隆隆然在天空上盤旋的正是一架「政府飛行服務隊」的「獵豹」。此物白天飛來於我的野地生活沒啥妨礙,晚上卻有些影響了,必須把所有燈火立馬熄滅,否則有可能被誤以為是遇險人員或偷渡者,無端引來半晌探照燈的無謂掃射,白費社會資源。

除了執行搜救任務的政府直升機,富人用以消閒的「玩具品種」也常飛臨山區一帶,但為數不算太多;一般機型較小,因而噪聲也沒那麼吵耳。畢竟本土至今還以巨量排碳的遊艇為大型玩具的主流。遊艇幾乎只在週末假日才飄洋過海,到此淺處一字排開,如非多得擠個滿灣,或大得像艘軍艦,則也不至大煞風景。


難得老天數日放晴,我在山上觀賞不可常有的清澈海灣美景。可有一事不能忘了,就是得先把電話點入「飛航模式」,怕的收到親朋發來壞消息,告知那些「河裏飛鯡」正以癲狂的「非暴力」暴動來消愁解悶,叫我大致愉悅平和的心情受到毫無意義的「憂化」。


此非週末假日,海灣幾乎不來遊艇,遠足者和游泳客也絕無僅有。實在很熱呢!這酷暑裏的大晴天,午後乾脆無法赤足在長灘的乾沙上行走,否則腳底必然燙傷。敢來禁受晚上乾沙源源放熱的露營客,大抵徹夜難能入睡,苦苦熬到太陽一出,要不馬上撤營離去,就只能渾身塗上防曬乳霜,整天泡在水裏了。

敝客雖見其美而知其不妙,非得等到傍晚杲日西斜,甚少下山去游泳,或在七百米長灘上曝曬遛彎。那幾天的大部分時間,整個海灣上乾脆都一個人影也沒有。這七百多萬人口的小小都會,就能有這樣一平方公里真正的寧謐。亂世紛擾,此處海角一隅、就算是一時的世外了。


這真是酷暑,忒熱呢,而且終極潮濕,下山沒走出全程綠蔭的密林,早已汗流浹背了。一會蹓躂回來,必然渾身濕透。好在澗水清涼,跟被烈日曬得暖暖的近岸海水很不一樣,堪足片刻消暑。不但消暑,涼沁心脾呢,只宜短時泡浴,澆浴久了也要覺得冷。


一天下午往訪鄰灣,到五位本地營客的營地去串門。來時路上遇上他們,於是同行了一大段。他們之中有人帶上魚槍,專門去浮潛打魚,也摘取「青口」(翡翠貽貝,淡菜)。打來的都是小魚,且僅寥寥幾尾。除了打魚的或去打魚,大夥多半的時間就只懶洋洋地坐在頂篷下面喝啤酒、啃零食、聊大天了。這種過度舒閒形式的「野外生活」,顯然可以攢得可觀的「熱量盈餘」。


我的衝浪板被去年的「瘋颱山竹」刮來的、帶上大量漂浮廢物的巨浪打了個體無完膚,不好再用它滿灣上游弋去了。這倒並不太可惜,因為就算清早出海,總也捨不得在午前返回,必然曬個焦頭爛額,有害健康;傍晚出去的話,則難免泡到入黑,有較大的安全風險。這10平方公里的海灣確實很可愛,一旦出去,就必然流連忘返。在水中央悠然浮泛,四顧泱泱,尤堪游目騁懷。不過此中那些個小峽灣,它們的微觀景象卻必須除外,不宜近看,因為終年堆積著巨量的漂來廢物,看在眼裏甚是噁心。


一天無事,蹓躂到了古村小港,通常散布著潮水帶來的漂浮廢物的泥石灘上,這時卻顯得很乾淨,似乎才剛經過一番清理。


開了機動小艇而來的兩個漁婦正在灘上埋首刨挖,都戴著蛋家竹帽,看似採集貝類供作魚餌,用以釣魚。這又讓我想起了18歲以前採沙蠶「磯釣」通宵的「樂趣」。儘管這取樂於釣魚、捉蟹、射鳥的殺生方式已經戒絕了那麼些年,手指頭上卻歷歷還能「回憶」那魚的掙扎、螃蟹的反抗和死鳥的餘溫所帶來的那種不能言喻的快感。無可否認,殺生是一種本能,其實現的手段無疑就是那些「河裏飛鯡」所說的非暴力的暴力了。


不是週末假日,也實在太酷熱了,古村的幾處溪口草坪連一頂帳篷都沒有,只有幾個男女在玩遙控航拍機。


青年旅社儼然一處小山莊。渡船碼頭上悄然無人。碼頭另側的海岸蜿蜒兩三公里北出小港灣,那該是一條很好的觀景走廊,可是完全沒有蹊徑,無疑地形太崎嶇險陡,實際難以穿越。


世間事物往往就是這樣,遠看是一幅簡單美麗的圖畫,說有多美就有多美;可是一旦身陷其中,方知是寸步難行的困境,甚至是沒有退路的深淵。很多自覺黠慧絕頂的神人總以為看通了世間一切前路,唯我至尊,絕對能當救世主;愚昧的人們一旦迷信以為真神,跟著走進了這種邪魅充斥的淵藪,就要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大嶽如珠峰者固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登上的,就是小丘如這港灣上的小山,原來也並非任何人都能攀爬。黠慧絕頂的神人就是愛把料必掉落的蠢人推上去。也有不甘後人的愚氓搶著向前衝,還以為自己主動領先,沒想到原來是被人誘騙到了懸崖邊上,墜落時還不知道覺悟,且以為把自己推下去的那隻手是不共戴天的敵人的呢。


山中方七日,市內亂軒然。國運也!天道也!且看這大晴天裏寧平的海灣吧,宏觀眺之,表面確實很美;然而微觀細察,則漁父和漁婦們固然忙於網魚釣魚,血腥殺戮乃屬常態,否則敝客的罐頭裏哪來的沙丁魚!?水裏生態都得服從億萬年來運行不誤的自然規律,也就是毒癌蝕智人,智人釣大魚,大魚啖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吞水蚤。如今許多海洋生物都因現代智人的緣故而無辜絕滅了。倘使意識毒癌能導至智人絕滅,水蚤有知,或要稱慶。嗐!又語無倫次了!


七天「營滿」出山回城,苦慘呢!那是「賭信」所謂「天文台」的預報又復沒能賭贏,雷暴之中收拾撤帳,傾盆之下狼狽走人。也不能一氣狂奔,途中還得多番輟步,避雨整頓,平常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腳程,這一傍晚竟爾走了超過四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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