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新聞報道美國發生「槍擊事件」,就要勾起小時候自己攢錢買來的第一件玩具,那就是槍。準確地說、其實只是一把設計原始、製作粗糙的塑膠水槍,跟現今「野戰遊戲」所用的氣槍那是天壤之別了。
小男孩嘛,理所當然地、天生就愛弄槍舞劍的,因為這些都是對應「殺人本能」的武器類玩具,跟小女孩喜愛對應「生人本能」的玩偶異曲同工,相映成趣。一扣扳機,水柱勁射,彷彿手握殺敵的武器,好不威武!
我的這柄唧水手槍儘管原始粗糙,可也不便宜呀,是好幾毛錢的貨色。那時候坐一程巴士上學的小童票價只是五分錢。
五分錢本地不叫五分,硬幣上的官方正名為「五仙」,人們俗稱「斗零」。此稱據網上資料說、源於廣州果菜批發市場暗語議價所用的「之辰」代碼,「斗」表示三,「零」表示六,「斗零」就是「三六」——中國重量單位的三分六厘,合1.37克,是銀本位一圓的百分之五,亦即五分錢。五分香港硬幣上的鑄字為五仙。仙是英語cent 的音譯。當時香港的銀幣跟西班牙銀圓和兩廣總督在廣州鑄造的「龍洋」是單位一致的銀本位。人們因而習用廣州的叫法。
我「祖傳」的一枚1888年維多利亞女王在位時鑄造的「斗零」只有1.27克,現值大概港幣7.50元;短缺了0.1克,不少呢,這是7.3%,顯然並非英格蘭「皇家鑄幣局」偷工減料,而是在長期使用上氧化後磨損所致。
1933年以後殖民地當局就沒再發行銀幣。我上高小時母親給的每天一個「斗零」,印象中好像已是黃銅的色澤,現在乾脆查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材質,大概已非二戰前發行的銀白色銅鎳合金。
每天攢一個「斗零」的回憶已然非常深刻,但卻還有另一種以「斗零」為名的事物印象更加深刻,那是涉及摩登女郎的所謂「斗零踭」。「踭」者粵語腳跟或鞋跟之謂也,這是說的女子高跟鞋的跟尖細得很,跟「斗零」的圓徑一樣。其實還要細得多!如果真跟「斗零」相若,那是16毫米,粗得很呢。真正的細跟,那是stiletto-heels, 就是匕首那麼尖的鞋跟!這倒是誇張了些。要說得較為準確,大抵其根尖面積該不超過1平方厘米吧。
內地「繼續革命」時期,有一個上海女明星不參加革命,卻來到了我們這「萬惡的資本主義淵藪」。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住進了我家所在、兩層九室「仿客家村屋」地層的「尾房」,好像是附近儲存電影膠片的「危險倉庫」的管理人員介紹而來的。說是上海女明星,果然穿戴時髦,外出總穿高跟鞋。我這「人細鬼大」的村野屁孩此前何曾得見這樣腿長膚白的美女!印象當然深刻。從此我知道了、「摩登女郎」的主要亮點之一、是穿著高跟鞋的美腳,而高跟鞋的極致型式就叫「斗零踭」。
這位穿「斗零踭」高跟鞋的上海女郎偶爾有個男朋友到訪,來了就用大形橢圓塑料浴盆盛水、在沒有「衛浴」設施的狹小「板間房」裏暢洗「鴛鴦浴」,弄得濺水溢「冷巷」,樂得浪笑驚四鄰,「同屋」的婦女們於是交頭接耳,嘖嘖竊笑,。
有一天,我從閣樓我家房間出來,走下陡窄的木樓梯,赫然摩登女郎正打大門進屋,我這小屁孩只顧賞看,沒留神踩了一個空,滾將下樓,活該一頭撞在了不知啥的上面,長了個大疙瘩,本地謂之「起高樓(粵語樓、瘤同音)」。母親在田裏幹活,沒人管我,愛說閒話然而心腸很好的一位正在哺乳期的「師奶」(粵語少婦之謂也)慌忙拿個去殼的熟雞蛋揣自己胸襟裏,在豐滿的胸脯上捂得暖和了,再擠上一點乳汁,然後擱到我的瘀青腫塊和她掌心之間,輕柔地往復磨轉滾動,說是能夠很快地消腫去瘀。
可我這樣略帶表層「性福」的日子過得很短暫,沒多久這位摩登上海女郎和豐胸「師奶」都先後搬走了,我也從此沒再撞起那麼大的一座「青樓」。往後好像很有些年我都沒從近距離看到過穿細跟高跟鞋的女人。
儘管現在也難得一見,在大多數的場合,多見的都是些毫不性感的「低跟鞋」或「塊跟鞋」,高、細、尖跟的甚為罕見,倒是在中央台電視劇畫面那些女角們的美腳上出現的頻度似乎出奇地高,鏡頭並且往往強調展示她們的輕盈步姿。由於我完全不看本地電視台製作的劇集,這方面的情況可就不得而知了。
事物總有兩面。「斗零」不僅能讓我回憶到那樣的「浪漫」,也能叫我聯想到更早一些的屁孩時期的一次驚慄!
該是五歲那一年吧,母親給我一毛錢、讓我到雜貨店去買「斗零」鹽。那是我平生第一遭獨自去買東西。買好了,左手拎著用舊報紙包著的鹽,右手攢住找回來的「斗零」,家去的路上走著走著,忽感下頭那處一陣奇癢,隨而不知何物從褲管掉落地上。回身一看,赫然竟是一條活生生的蛔蟲。這小屁孩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匆匆急步回到家裏,把鹽和「斗零」交付完畢,就龜縮一角發呆。身上掉下了一塊「肉」的事,卻不敢告訴母親,生怕她要強迫我去杜蟲(打蟲子)。明知肚子裏長滿了蟲子,就是諱疾忌醫,沒有勇氣面現實,跟蟲子宣戰。此後好多好多年,一直拖著羸弱的身軀,長期在恐懼和憂慮之中、跟蛔蟲和線蟲共存。直至小學五年級,確實受不了了,才鼓起勇氣,跟一個很要好而同病相憐的同學互相鼓勵,一塊到學童保健中心去取得很稠的一瓶打蟲糖漿,24小時之內就在極度的恐懼之中把「蟲事」徹底解決了。
這是「斗零」聯想起來的負面「蟲事」,可巧無獨有偶,我竟還有一件正面的「蟲事」要跟「斗零」分不開。這其中的蟲,是蠶。這就不簡單了。養蠶取絲、紡線織綢,這是國粹呀。
那年代我們小屁孩都愛養蠶鬧著玩。可同學們多半都是養不上幾天就讓螞蟻給咬死了,或者自己把玩時不小心捏死,很少能完成一圈生活史的閉合,於是又去另買兩條。我有「護城河式」防蟻妙法,並且家附近有桑樹,不花錢買桑葉;看準了這「商機」,就把這國寶養殖起來了;養活到了一英寸左右就帶回學校去偷偷地出售,每條「斗零」。可這「生意」做不長遠,因為同學們不愛這玩意的還是佔大多數,尤其是女同學,要養的又都不過三分鐘熱度,養牠兩回都死掉也就不願意再花錢了,甚至膩煩了,送他也不要。儘管如此,我這小賣賣還是賺來了好些個「斗零」,算是獲得過那麼一點點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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