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一大早出發入山,為的次日凌晨要觀「天狗食月」。
天氣顯然不容樂觀,因為預報說夜間多雲;既說多雲,要陡變而成整夜彤雲密佈,機率往往並不很低;或再霎時添加一兩場雷暴,也非稀罕的事。
走在山徑上,舉頭曬著烈日,暫時無疑還是個晴天,但那海涯天際滿堆著厚實的雲團,儼然一條「亢龍」。暗忖夜來此區或轉「黝晦」,讓我無從觀月,甚至傾下大雷雨,致我「有悔」來此,也未可逆料。
龍飛在天,人行於地;山迴路轉,一旦不望海涯,改瞻近山,還有荒村小港,這碧晴的穹蒼上飄著的寥寥幾朵白雲,卻又能給敝客相當的精神鼓舞,這不,雲彩既是如許零散,飛得也忒快,那就大可無須太悲觀了吧。
晚上果然比白天多雲,但是月亮終究能得間歇露臉,不斷照亮我這一片無人山野。那顆跟月亮靠得很近的火星也不省油,說是什麼「大接近」,並逢「大衝」云云,今夜月明它也亮,而且特別亮。可惜我沒有神鏡,再亮,還就那麼一個大紅點而已。
此夜東邊曬火星,西面亮金星;這就對了,這正是金曜日。這火、金二曜雲過輒露臉,競相閃爍,光子束從楓林樹冠的間隙透射進來,彷彿不把偌大一輪明月當個事。可那滿月也沒有說的,幽幽冷光帶來只有27度的氣溫和縷縷清風,就算月蝕終於讓那過眼雲煙搞砸了,看不成,只要不下暴雨,此來也不至「有悔」。
明月要到凌晨才被蟾蜍和天狗合夥嚼蝕,慢條斯理,整個過程太長了,我還是不必看全吧,寧可爭取多點睡眠,無意熬這通宵了,實在缺覺缺得慌呢。於是設定鬧鐘在02:45樂章破夢,起來擦把臉,到營東塌坑中央的「石凳」去觀看。只略翹首大半個小時,由「蝕既」看到「蝕甚」,也就算完了。由於忘帶三腳架,手持照相機無法使用「慢門」,那極暗的「血月」因而照不出來了,這是有些遺憾。沒等它「生光」,也就回到帳裏尋夢去了。
確實要照那「血月」,還真有一點難度,就是本地大氣光害嚴重,夜空跟「蝕甚」的「血月」亮度反差太小,且有行雲,一旦照得「血盤」清晰,周圍的夜空也定然有異雜光班。
雖然這凌晨四點的「蝕甚血月」沒能照到,八個時辰之後,卻攝得冉冉東升的一輪「赤月」。月蝕和月出的那個紅,反正成因都差不多,同是地球薄薄的一圈大氣作的祟,它把短波的諸色光線都散射掉,只讓長波穿透,於是地球上看到的月亮就呈赤紅色了。
這鼎鼎大名的「血月」固然十載難得一逢,算是天文「奇觀」吧,可我並非天象發燒迷,實則不覺得有啥好觀賞,肉眼看去也委實太暗了,不過就剩一個魅影。我還是喜歡比較常見的「赤月」。更喜歡更常見的「楓月」。這一天晚上,楓香和白楸共同佈置了林內穹景,我姑謂之「楸、楓拱月」。這不容易呀,為了覓得樹冠上合適的窺月間隙,兩條腿上幾乎每一寸都讓「吸血小鬼」叮遍了,癢入骨髓。
吸血小鬼猖獗,無疑是因為近日多下了雨。但是不能怪這雨水,它也讓楓香抽出不少嫩紅的新葉,點綴林內單調的一片綠,是為酷暑見春色。
楓香的蒴果都快將成熟了,可惜吃不得。其實也非不能吃,作為漢藥材它叫「路路通」,據說可以治病。當野果吃就是不行吧。它倘是野果,估計也吃不上,因為肯定招來捷足先登的獼猴群。那可不妙呢,那些可是沒有衛生觀念的傢伙,吃到哪裏,拉到哪裏,要拉得滿林猴糞,敝客可就住不下了。
但是奇怪了,那山棯,也就是桃金娘的漿果,多好吃啊,獼猴就是不屑一顧,從不採摘賞味。猜想是因為桃金娘是矮灌叢,獼猴不畏高,可牠懼低,本能最怕蛇、犬什麼的,輕易不敢下地,只能一輩子在樹上過,吃高木上的果子。當然「馬騮山」等地的猴群深被「人類文明洗禮」,不但長踞地面,著令施食,還能勇搶女人、小孩的東西,斯屬生態異象。
山下低地的山棯比較早熟,此來吃上了好些。這種野果非常香甜可口。要能改育成為農產品種,果型增大,果核減少,那夠多好!
螳螂似乎也識貨,把卵套粘在一顆山棯上。一旦若蟲寶寶出生,就可以守株待兔,輕易揚臂捕食來吃山棯的小蟲子。看來這並非只知道「當車」的蠢物。
這酷暑季節,營地周圍無處不是野果,只是多半不好吃、或不能吃。山橙是其中一種,它含有有毒生物鹼,大量食用能致死。粵地中醫說它性平味苦有小毒,能治好些病症。此果獼猴最愛採食了,難怪又叫「馬騮藤」,莫非牠們也懂得食療之道,藉以治病?
月前看到它開花,當時有眼不識奇葩,卻原來正是山橙,開得倒也很有特色。不知何故,花開得很多,果子卻結得忒少。
黃牙果卻總是果實纍纍。營地附近的黃牙果樹去年只有一株結果,今年增至兩株。此時也都沒熟。熟果雖甜,卻也很酸,在嘴裏生成鹼澀黏液,粘附牙齒,刷之不去;果核極大,幾乎不留多少長肉的空間。這些獼猴都不介意,反倒非常愛吃。我既為野客,當然要學著點獼猴的樣;吃起這個來呀,居然多多益善。由於刷牙從來不用牙膏什麼的,牙齒本來就夠黃的,吃過此果之後,似乎並不更黃一等。不過現時還沒成熟,須待一些日子方得賞味。
高坡上的餘甘子也長得不錯,但是好些果子似受病毒感染,乾癟焦黑了。餘下的就該獲得額外的養分,或可長得格外肥美飽滿吧。
人類遠祖的原始野人時期以漁獵採集維生,男的遠出漁獵,女的就近採集。敝客如今既入於野,返祖復古,當以漁獵為正務;卻不,倒學「女執懿筐,遵彼微行」,幹起採集的事來。
我看這母地蜂,不禁肅然起敬,牠就繼承了老祖宗兩三億年來的超凡捕獵本領。先逮一隻體型跟自己一般大的蜘蛛,給扎一針讓牠癱瘓,拽到草葉上去暫存;花半小時挖出一個土窟,把被螫麻痺、不死不活的蜘蛛拽進去,在其身上產卵,然後掩埋。看到牠的神勇和睿智,不免自覺有些汗顏。
最愛把網結在山徑中央的大林蛛不怕地蜂,牠叫個絡新婦,也很不凡,只消半空中結個大網,就可以整天優哉悠哉,靜候冒失飛蟲撞進鬼門關。這張「絡網」不簡單,能逮到蟲體甚碩、動能很高的大蚱蟬。
有一種小蝴蝶幾乎從來不「上網」,牠不好高騖遠,無意一飛沖天,只愛貼近小樹的葉面作小範圍的飛舞,因此「絡網」再大,也逮不著牠。
蟋蟀也不「上網」,此蟲有翅不能飛,只在地面爬行,有需要時就一蹦致遠,卻也無須行穩。晚上牠在石牆的石隙裏蹲著,一個勁的叫過了亥時方罷。牠的鳴聲響亮極了。然而奇怪,儘管近在咫尺,就是聽著順耳,縱然叫個通宵達旦,也全然無礙入眠。
星期六和星期天海灣的來客都只寥寥,泰半都是坐的遊艇而來的水邊弄潮兒。也許實在太熱,露營客和遠足者無法像遊艇客那樣放量排碳降溫,因而來的不多。
我真的無法想象在沙灘上紮營睡覺的滋味。這沙子晚上緩緩散發白天太陽強塞給它的熱量,無疑要比暖炕還熱許多。山上遠眺海灣景物怡人,但要走在長灘上可就夠嗆了,那是四十度的高溫,午間在乾沙上赤足行走要被燙傷;一點海風吹來不管大用,因為那近岸的海水乾脆也不是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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