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10

歲末歲首野營

去歲的耶穌聖誕,節期和週末粘連,造就營期共四天;本欲用以串走麥、衛二徑,野行四晝,帳宿三宵;啟行於北潭涌,於鉛礦坳岔口串入衛徑,結束於南涌。

可是因為朋友臨時要加入露營,原計劃體能強度要求太大,只得取消,改為定點野營,以適應朋友的時間安排和體格狀況。於是竊居東灣西峪半坡營地。

倘若串走麥、衛二徑,從北潭涌走到南涌,腳程大約100公里,恰與全走麥徑相若。 這麼個走法,雖然掐去了叫人甚為難堪的衛徑港島段,和麥徑的屯門段,卻還是無從繞過衛徑的大埔段,也就是說,必得穿越大埔舊墟的鬧市。這一小段可真彆扭死了!這是讓我樂於輕易改變計劃的主要原因。

此外,沿途並無像樣的野營地,而衛徑的後半截,乾脆可說完全無地紮營了!或說可在第9段離徑到流水響「指定營地」,可這營地設於郊遊徑上,對於新界的露營者,交通方便,在這種假日,必然熱鬧得跟蘭桂坊不遑多讓;晚上還可能來個普天同慶、徹夜歡騰;縱有蘭、桂綻開,難免吵得即時凋落。這種營地呀,我輩離群野人,萬萬住不得也!

罷了,計劃暫且擱置,來日方長,再看吧。

聖誕日傍晚我到了東灣半坡營地。但見濱海的熱門野營區場面冷清,一片枯黃的台坪上,帳篷寥寥無幾,比途中在赤徑所見,大為遜色。在熱鬧的赤徑海邊,一些少年露營者,乾脆把帳篷立在混凝土小徑一旁的路燈之下,大抵圖個來時快捷去時便,而帳裏又可徹夜通明吧。

還不只此呢,垃圾暫存點和公用廁所僅在咫尺之外! 有的帳篷索性與大型垃圾桶作鄰,而不以為不美!看來一切盡得其便,以便為主,而便在不言中了。

翌日中午,按約定到大浪大圍去接來營的朋友,順便到村裏去和愛好滑浪的洋村民約翰和珂麗雅夫婦打個招呼。珂麗雅正在院子裏寫信。她馬上放下紙筆,非得給我們進屋倒茶。我們於是在小院子裏坐下聊天。他們的房子就在麥徑上,院前遊人如織,絡繹不絕,相當熱鬧。 聊著聊著,不覺就讓差不多兩個鐘頭溜走了;於是告辭,繼程奔赴東灣。

朋友安頓停當,已近黃昏。 晚餐前到海灘去溜達,竟又遇到了愛好露營的佳佳和安安。夫妻倆選用了低坡上的草坪,以撿來的泡沫塑料箱為灶台,拿透明塑料水瓶做蠟燭燈。 他們的帳篷小得像個大飛蛾的繭,我看非得專立名目,叫個「夫妻帳」不可! 他們的帳篷雖小,卻擁有再大沒有的山海景觀;在這裏看海灣、谷地和山岡的全貌,那肯定是最佳的位置;角度可說全方位,美景一覽無遺!

第二天,朋友埋怨自己的帳裏悶熱。 嘔,這可是十二月的天氣呀!可不,那個帳篷是個簡單的饅頭形設計,外帳並不覆裹整個內帳,前、後帳篷口上面,只有靠的一根短桿架起來的淺簷,意思意思罷了,實際的作用不大。 這設計肯定不能禁受風雨。而且出入口的門簾一旦放下繫好,就完全覆蓋紗幔,大礙通風;要把門簾捲起來透氣的話,卻又好比玻璃窗戶缺了一掛窗簾。為了行囊輕便,當然也不配備天篷了。倘在夏天而烈日當頭,那就只好找棵大樹,整天在下面呆著了。 不過,對於我這朋友,這都不成問題,反正一年到頭,頂多就在涼天出來這麼一次罷了。

下午要離營去遠足。朋友決定不遊長嘴和短嘴,而選擇攀登蚺蛇尖。我們於是由營地後面的山坡出發往上爬。這雖是我常走的蹊徑,卻肯定並非正途,其中很有幾段驚險的陡坡。朋友得此機會,約略禁受兩三分的驚心動魄,該可以說不枉此行了。

傍晚經由大浪大圍回東灣,約翰正在村前的頹房旁邊搭竹棚。他要親自在那堵殘留的牆上繪一幅壁畫,吸引滑浪者,準備開展他的滑浪板生意呢。約翰來自澳大利亞,長於滑浪,似是理所當然;但他竟然也會搭竹棚,這倒有些出人意表!

朋友要在村裏買瓶喝的。 我利用這段時間,和約翰又聊上了。 我又爬到了這個洋人搭的港式竹棚上,擺了一副猴子架勢,照了個相,聊作紀錄。

回到東灣台坪,天色已經入黑。 我們得走山徑回營。出乎我意料之外,朋友竟說背包裏沒有附帶手電!我輕裝出行,手上只有照相機和三腳架,別的一概闕如。既沒有水瓶,也沒帶手電,當然也無須背個小背包。 這是因為短途爬山我不必喝水;另外自恃略有夜視能力,就算萬一要在入黑之後回營,也絕對能夠安然摸返熟悉的營地。

結果我還是能夠領著朋友,僥倖地安全返抵營地。 這時朋友打開背包,竟然告訴我:包子裏面,原來是有手電的!沒事!朋友既沒出事摔跤,我也就無須生氣,這就算個野外摸黑夜行訓練得了。

星期天上午,我把朋友送到大浪大圍的混凝土麥徑上,讓他自行回城,然後我又得去爬坡鑽林,賞看那可喜的楓葉。

這一天沒有藍天了,自然也沒有太陽,就那麼如常一片灰濛濛。 叫人憋悶的一團暗晦,似乎鑽到心眼裏來了。然而那楓香的紅葉,卻依然讓我欣喜。

紅,不過就是一種色光、一段波長,哪裏都能見著;偶爾一個不留神,把個手指頭扎破,它就要冒出來了,叫人看著害怕。然而這楓葉的紅啊,它就是不一樣:它偏偏要由翠綠轉變而來,呈現在自然之母繪就的葉片上;這葉片它形狀獨特、構圖巧美;就那樣,它顯得分外可愛、特別誘人。

然而,這畢竟只能是短暫的紅,它不會持久。幾夜寒風把綠吹紅了,再添幾夜寒風,那紅便被吹褐,隨即掉落,鋪滿林地。堪憐的禿枝,只得在未來的寒夜裏,迎風哆嗦,靜待春歸。

在這晦天裏賞罷楓林紅葉,再到海灘看了一會洶湧澎湃的浪,也就回營了。這時的東灣濱海台坪營區,已然蕩然了無一帳。 可我,並不忙於回家,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包括了聽音樂。不知怎的,我又聽了海頓的「倫敦」。 我偏要愣想:那倫敦嘛,敦則敦矣,哪有這麼可愛無倫的野地!

入黑之後,我夜行下山,疾走到公路,坐車回城。

不過三天之後,也就到了除夕。我晚上無須去趕熱鬧看煙火,自然又到荒郊度歲了,我要去大浪嘴迎接元旦的朝日。

大浪嘴東北方的海上有個小島,也就是東平洲,此島位處香港全區最東的海域上,該是每天最早看到太陽的地方。可它東面4公里外卻是陸地,也就是內地的南澳半島,日出因而不自海平線。這就讓大浪嘴成為全區晨曦最先照臨的陸地了。

除夕的夜空是持續了多天的密雲,要是元旦清晨還是那樣,日出將無緣觀賞。然而咱這號稱天文台的氣象台,卻預報元旦日天氣轉晴,倘若這是準確的,大浪嘴就會迎來海平線上的日出了。

好容易堵車堵到了西貢,排了半天隊,上車時有人在候車欄裏跟我打招呼,原來竟是珂麗雅。約翰當然也在一起。由於汽車滿員,我們坐不到一塊,要到下車之後才能談上話。 從北潭坳聊到了大浪大圍村,耗時65分鐘。 約翰要請我家去喝杯茶,我說不了,一坐下來沒準聊個半夜,非得天亮才到營地。夫妻倆說明天也要到大浪嘴去看日出,到時來找我。

辭過約翰和珂麗雅,花了1小時30分,我走到了長嘴白泥頭的半坡小原上。這是11點05分。 這時小草原上無定向的勁風刮得相當厲害,幾次把我的帳篷吹到遠處,還讓我丟失了一根營釘。 好容易把帳篷搭好,趕忙下坡去澗源洗澡、打水。 水源附近有零星旱地,我用小塑料桶打水淋浴,避免污染流入叢林泥沼的小澗。回來躲進帳裏的「小廳」,拉上門簾,才能開灶做飯。 那風是真個來勁了! 過了兩點,我才吃上飯。

由於那風實在刮得厲害,帳篷不住發出聲響,我一夜無法睡好。 輾轉反側,就到了破曉時分。睡前氣溫10度,早上卻降到8度了。 起來拉開帳簾,竟是晴空一片,夜來的雲障,已然消失殆盡。

7點04分,太陽準時從海平線上升起來了,確實好看。我身在小原上,既有微型地平線,又有海平線,這是再美沒有的圖景了。

7 點半,兩個人從岸邊的人群中走出,朝我這小原的方向過來。這肯定並非別人,必是約翰和珂麗雅。 他們走到小澗對岸,大概把我確認,就向我打招呼。 他們都穿著顏色鮮豔的攀山服。 珂麗雅帶來熱水瓶,裝著蜂蜜薑湯,大概學會了中國人的驅寒絕竅。然而這裏寒風正盛,薑湯甫倒進小瓷杯,就被吹涼了。我主觀感覺,驅寒的效用不大。

他們請我喝薑湯,我自然不應待慢客人,但帳中物資匱乏,唯有以速溶咖啡款客,酌加冰糖,和產自黑龍江、可能含有豐富三聚氰胺的全脂奶粉。

儘管如此待客,珂麗雅竟還要送我一個日曆。我說我的日曆夠多的,珂麗雅卻說倘我不需要,可以拿去送給別人;我於是答應晚上回程路過他們的村房,要是他們還沒走,我就去取。晚上7點半,我到了他們那裏,坐下和約翰一聊,喝杯茶,不覺就過了一個鐘頭。

我一看錶,嚇了一跳,已經8點25分,剩下只有一個小時,我得走到北潭坳,否則就要錯過末班車。這一程,大概是我有史以來,背著二十多公斤的背包,而跑得最快的了。

珂麗雅給我的,原來是個香港天文台出版的日曆,除了十二幅香港野生動植物的精美圖片,還有每天日月出沒的時間,和潮汐的漲退,對我這個野人而言,該很有用。


兩天之後的週末,我又到了楓林營地,觀賞我那賞之不疲的紅葉。這一次,竟讓我找到了五裂的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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