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12

春寒度歲訪鈴花

每年一月下旬到三月上旬,是吊鐘花的開花季節。

吊鐘花屬杜鵑花科,分類學叫 Enkianthus quinqueflorus, 有的地方又管它叫鈴兒花。它的盛花期在二月,也就是春節前後,在歸入「受保護」植物之前,曾是本地「年花」的名角。遠在香港開埠之前,粵地已流行把它用作年花,以為吉祥的象徵,迷信它能招財。此地習用的英文俗名,並不意譯為 hanging bell, 卻乾脆就叫它 Chinese New Year flower了。


吊鐘野生於山坡上,本地歷來未聞園藝栽植。由於「有幸」生為「年花」,從前常遭採折,因而幾至絕跡於本地山野。 1937年始在《林務規例》附表中列為受保護物種。

吊鐘屬灌木或小喬木,原產廣東、廣西和雲南,現今也分布於贛、閩、湘、黔諸省。似乎不見於台灣。但台灣也有所謂吊鐘花,卻是從外國引入,用作盆栽的另種植物。

吊鐘屬半常綠樹,既可常綠,又會落葉,似乎是一種介乎兩者之間的過渡樹種;每有老葉落盡,開花前整株光禿的現象。它的花蕾和葉芽都裹在枝頂的錐形鱗苞裏,流線的鱗苞綻裂之後,七八個花蕾先後向四周伸展,然後花梗往下彎曲,花蕾漸漸下垂,隨之綻開。

吊鐘的花冠共五瓣,但連合成一體,只在下端綻裂開口,裂端外捲反翹,構成一個鐘形,活像設計別緻的小搖鈴;花冠或紅或粉,基部較深而裂端較淺,每瓣最深色處隆起,反射臘質光澤,晶瑩剔透,有如寶石,和花簇上端青中透赤的嫩葉,搭配成再美不過的構圖;花團錦簇,意趣盎然。

根據內地網上資料,吊鐘能以扦插法來繁殖。它至今還是粵省的主要「年花」之一,而且很受歡迎,市價不菲,但似乎並無大量人工栽植。

我從來就愛這嬌美而堅強的奇葩,可說到了著迷的地步了。近年每逢春節,我必去觀賞,不管冷暖晴陰,總要紮營野宿,爬到陡坡之上,花叢裏流連半日,花簇下癡醉一番。

吊鐘耐寒,就算氣溫降到接近冰點,它照樣開得燦爛。它能禁受疾風寒雨,那些小鈴鐺看似嬌嫩柔弱,然而再大的北風,它就是不讓輕易刮落!它又開得很持久,一朵花能美上一個星期,而掉落時往往還鮮嫩如新,不像別的花朵那樣凋殘零落。

今年,我在小除夕的傍晚就跑到山裏去了,除了悽然自虐以熬冷,還要悠然自得去賞花。晚上,先在營地「享受」到了只有7度的難得低溫。翌日除了去憑弔了楓樹的殘紅,還爬了個大文字山――哦不,鼎鼎大名的大文字山是在日本的京都,不在這歷史短淺的香港西貢;這一座嘛,不是大文字山 Daimonji-Yama, 該是大蚊子山 Daimunji-San 才對。 這大蚊子山哪,以粵化簡稱大蚊山為正名,是否盛產大蚊子,不得而知。可幸它得保山野風貌,不像京都大文字山那樣,被人「剃」去一大片植被,強行「刺青」,黥上了偌大的一個「大」字,遠遠看去,怪難堪的!

這大蚊山海拔只有370米,可爬在它的東坡上,往北一望,倒也夠嚇人的,那個陡哇,確非兒戲鬧著玩,足有45度!我坐在突岩上看著出神,不免說漏一句不祥的話:摔下去可就甭過年了!


大蚊山東北方兩公里水平距離之外,是一座像樣的小山,那就是蚺蛇尖,海拔468米,比京都的大文字山,就高出那麼一丁點,兩米罷了,可它那峻峭勁,可要比大文字山氣派得多了。這蚺蛇尖雖屬丘陵,遠看卻儼然一座崢嶸秀嶽。

大蚊山和蚺蛇尖都很險峻,可是山坡上並不十分值得流連,尤其在這個季節,因為都沒有可愛的吊鐘花。

大年初一可得遠道去賞花了。同行還有洋夫婦約翰和珂麗雅。他們的度假居所在我營地西面小山後一公里腳程之外的小村裏。夫妻倆都是吊鐘迷。這一次,他們要引路,去他們熟悉的山坡。

這山坡我還真沒爬過,大抵也沒有人會去爬它,滿坡上的灌叢和藤蔓,讓人舉步維艱,特難對付;可我們有的是力氣,多番奮力掙扎,還是安然爬到半坡上。 約翰找到了這一片崎嶇的陡坡上唯一的一棵已經開花的植株。


農曆今年是閏年,春節始於立春前一旬,是個早年,正是吊鐘的始花期;加之入冬以來,低溫日子似乎比較多,因此,坡上還看不到大片的春紅,也就是說,大部分的吊鐘還在赧然含苞,要待立春之後,才會陸續盛放呢。


兩星期之後,元宵節的前夕,我又到了一處我竊用二十多年的半坡叢林營地。這是棄耕最早的階梯稻田,隱於深谷,灌叢茂密。只有大約20平方米的淺狹營地,從前是一片芳草,能下瞰海灣景物,也能仰望高坡上的山花群落,如今已經完全被樹冠覆罩,草坪缺乏陽光,早變成一片枯葉地了。

然而,叢林自有叢林的幽美。晴天的月夜裏,月光把樹冠投影在頂篷上,斑駁可愛。幸運的話,還可以看到臊臭的豪豬和優雅的果子貍;不那麼幸運的話,白天就會遇上冒失的野豬和狡猾的獼猴了。 另外,當然也有鳥,這季節還以鳴禽為最多,大抵都是南來過冬的候鳥。至於牠們患沒患上了禽流感,這可沒誰說得準!反正掉到頂篷上的鳥糞,處理起來,還以小心謹慎為是。

這片小小的營地位處半坡,隱於茂林,陰森過甚,景觀全無。然而它確實也有好處,就是澗水近便,終年不涸,並且能躲暑天烈日,可避八級強風。可我這一趟不是為的避風而來,卻是為了賞花。但我首先賞到的,卻是元宵前夕的晴空朗月。

黃昏下山到海灣去溜達,照些相,月亮卻早已升到了山岡上了。根據香港「天文台」的天文日曆,今天的月出時間是下午3點46分。

徑上偶爾走過三三兩兩的遠足者,無不疾步匆匆,大抵歸心似箭,要趕回市區去,好撮一頓美味的。

天黑之後,我在荒村的棄舍前,要照幾幀頹簷皓月。幾個歸途上的年輕遠足者擦身而過,一個竟說:「都幾陰森恐怖!」他們大概不能想象,有人還要住在黑糊糊的深谷叢林裏,聽貓頭鷹夜啼呢。

翌日午前爬上高坡,果然就看到了我每年都要賞看的春節年花的自然花景。


美中不足的是,在艷陽之下,山坡上暖和得彷彿初夏似的。沒準「地球升溫」已然是真確的現實了。近年香港的冷天,10度以下的低溫難得一見,冷鋒南下,往往只像曇花一現。因此,機會輒來,我都不會錯過,非得到野外去和它「遭遇」一番,以為一時應景,聊作短暫過冬。今年春節,我在營地錄得最低的氣溫是7度,去年是6度,2007年春節前2週是8度,2004年元旦是最冷了,只有4度。

這可愛的吊鐘,它在最冷月裏開花,似乎每年必須經歷一段低溫的日子,觸發花芽分化,才得在料峭的早春開花。倘使「全球升溫」真確無誤,氣溫果然一天一天的暖起來,總有那麼一天,它的花芽再也分化不出來,以致無花可開。確實現在就能看到一些植株,綻出大量的新葉,卻只有零星的花朵。

今天適逢達爾文誕生200週年,讓我不禁想起了他的劃時代巨著《物種源起》。 現在,人們都知道,物種的進化、絕滅,和生態環境的變遷,有直接的關係。 過去一百年間,人類對生態環境的破壞,不但是空前的,而其影響大於所有自然災害,其勢頭的迅猛,已讓無數的無辜物種,無法透過緩慢的進化過程去適應新環境,而遽然絕滅。目前還有無數的動植物,僅因人類的緣故,而走向絕滅的途中。

我有幸活在今天,還能和這可愛的奇葩,相約每年會面於早春,在山上的自然群落裏,欣賞它的千嬌百媚,這是和人們「金鐘一響,黃金萬兩」截然不同的另類福氣。倘若輪迴路上出個岔子,晚來世間200年,也許它早已絕滅,而人們只能在物種的圖譜裏,把它翻查出來,或者把它畫在年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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