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07

荒山秋月夜

本地俗話說:「一節淡三墟」。重陽節的「長週末」過後,隨來的這個「常週末」,郊野就顯得格外冷清了。當然我這是僅就野營而言。 傍晚來時經過熱門濱海營地所見,帳篷確是絕無僅有;但一年一度的「毅行者」麥理浩徑全走籌款活動的日子迫近,在週末兩天「抱佛腳」式出來練習的參加者們,恐怕還是不少吧。

途中也遇到好些來自內地的成群年輕遊客,看到我的「可攜窩棚」,都感到訝異。在內地,一如在香港或者一些別的國家,不文明的人,人們也許見多了,「野人」嘛,該還是難得一見吧。

香港郊野風景之美,近年名聞中土;人們慕名而至,大老遠南下一遊,強行勻出時間,倉促遠足一天;這肯定不能細細體味其中妙趣,我認為有點可惜。有些女的還走得疲憊不堪,愁眉苦臉的攔徑而坐,看來不但意興闌珊,恐怕兩條或只適於鬧市閒逛的纖纖玉腿,不免還要痠疼兩三天吧。

要真正欣賞香港的小山、小水、大自然之美,原來光有一雙美腿,而缺乏持恆鍛煉是不行的。可是絕大多數城市人的兩隻腳都走不遠,縱然自謂愛好遠足,未必那麼真確,多以事忙為藉口,而效葉公好龍罷了。幽美而樸素的香港郊野,或可因此倖免迅速崩壞,誰曰不宜?

如我所料,今天晚上,我又得以獨踞一平方公里游目能見的野地,在岡巒環抱的谷坡上,靜享恬謐的荒山明月夜。不過我沒帶來穆索斯基的《荒山之夜》,我覺得它雖不嚇人,也不怎麼好聽。

時維農曆九月十四,營地上氣涼風靜,晴空嬋娟明媚。 這荒坡月夜之美,是此刻懶洋洋地窩在家裏,或者鬧哄哄地吃著館子的人們,不管怎麼樣都無法想像的。或竟大都丁點不感興趣。這好比說,縱有蛇妖美若嫦娥,倘使書生性好斷袖分桃,就不必惹來頑僧大施邪法,弄得古剎不寧了。呦,說到哪裏啦!

當然這所謂美,可是再主觀沒有的個人感受了。 我想,我這百頃荒山的一輪皓月,不唯美不過多數人心目中海鮮畫舫裏璀璨的燈光,恐怕甚至美不過幹成了一番大業的寶島第一陳氏放風練跑時,那十丈操場裏的片刻晨曦!呵,語無倫次,都比到哪裏去了呀!

人的美感,一無限象,二無限值;既可提升,也能消降,亦可扭曲。

這時已近十點,晚飯雖沒煮好,卻在微火緩燜階段,飯面順帶蒸著的,竟是必含防腐劑的京產回鍋肉!慚愧了,這跟畫舫裏堂皇上桌的一盤龍蝦,相去何其遠也!

還沒圓透的月亮已到中天,顯得格外明媚,灑給營地一片幽輝。 我連忙又去照了幾個。心中忽生一個主意:回去拿個中秋節的營地夜景,貼上一個特寫的明月,「偽造」一幅相機照不出來的「銀盤高掛」,當作繪畫,以為「熒屏佈景」,敢情好玩,豈曰不宜?

這月亮它確實奇怪,不過就是一個毫無生氣的死衛星罷了,可它的引力卻是地球生命之源不可缺少的要素;有些動物的繁殖,至今和它的圓缺週期同步。千百年來,這再單調不過的一輪明月,給人們帶來的文學和藝術靈感,可謂無窮無盡;它高高掛在天上,卻能增進人們對腳下大地的愛惜。 當然,對於極端「市化」了的文明人群,恐怕就絲毫不起作用了。

我這愛月的野人往往又要這麼胡思亂想:假若在朔日前後坐了火箭,到那「靜海」去旅個行,度個週末什麼的,住進太空大圓罩裏的七星級酒店頂層豪華望空套間,在非日非夜、半明半暗之中,淨看著我們這個相當於13個月亮的渾藍龐然巨球,在漫天星海裏緩緩地轉動著、轉動著,一時半會肯定興致勃勃,嘆為觀止。可待上24小時,不免就要感到膩了。接著多看24小時還是那樣,必然就要悶死。唯有穿上太空衣出去走走。可那「靜海」,比地球的荒漠何止荒蕪百倍!但有一片死寂。永遠面向地球的這一塊相當於我國面積兩倍的月「地」,在地球微弱的藍光「照耀」之下,實在沒有丁點值得觀覽的景緻!

但我一時還沒溜入「太虛幻境」,未得乘箭飛升,跟廣寒宮裏美麗的嫦娥,和宮外可憐的玉兔,依然相去差不多40萬公里。

然而於此翹首遠瞻,這被隕星砸得麻臉、讓太陽曬得刷白的月亮,掛在這荒山的夜空之上,和野地生意盎然的自然環境融成一體,格外可愛,不愧得名嬋娟。

月夜本來不過就是個月夜,可這荒山野營的月夜,卻與華街鬧市、廣廈豪庭、名園雅墅、客舍山莊的月夜大異其趣。這其中夜境的幽美,更不是家裏陽台上憑欄觀月所能體驗。

這時米飯和一碟罐頭小菜燜好,讓它一旁擱著,待會降到五六十度,就是我這暫宿「可攜窩棚」的野人今宵的熱源和營養了。當然,還要煮鍋羹湯,好補充一路上出汗失去的鹽。

戴著額燈,不時就有趨光的飛蟲,滿臉上飛撲而來了,似要提醒我,這裏是牠們的地盤。遠處海裏波濤澎澎,和近處坡下澗水淙淙都隱約可聞,跟營地上零星的蟲鳴,合奏著無調性、無旋律的天籟交響曲。


萬籟俱寂的情景,還待冷天氣溫降至十度以下,恰又趕上風靜浪平,方可領略。 可是如今「全球暖化」方興未艾,這裏地處亞熱帶,往後十度以下的低溫,恐怕是要日見其少了。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