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星期一是清明節,和基督教的耶穌復活節重疊,讓這「長週末」假期增至5天。掃墓、旅行之外,少數喜歡大自然的人們,還會去郊遊或露營。然而由於天氣不佳,我所見的一些熱門營區,並不如預期那麼熱鬧。猜想不少人乾脆取消了露營計劃,也有些人把營期縮短,提早回家休養生息去了。
這不清明節了嗎?怎麼這天氣反而那麼不清不明啊!
清明一詞,字面上再清晰明白不過了,就是清澈明朗的意思。這當然是說的天氣。又有所謂政治清明,這卻是修辭上的比喻了,其反義無疑該是「污濁黑暗」。
此詞定為一個節氣的名稱,正是說的天氣清澈明朗。可是歷來清明節香港的天氣往往並不真的那麼清澈明朗。今年和復活節重疊,迎來的卻是一連幾天的陰晦,並有風雨和霧霾,略應唐詩「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景象。清明當天野地上霧霾增厚,翌日越趨濃重,天氣上的「清明」蕩然不存,唯見渾沌一團的「濁黯」罷了。
「卦象日曆」明明預示,「耶穌受難日」的星期五「忌移徙、入宅」,我還是背了我的「可攜窩棚」,「移徙」到了野外,安營入帳,犯其大忌。還不只此呢,清明那天「忌栽種」,可我卻再犯一忌,在我的一處常用的營地上,補種了二十幾撮前一天特意下山撿回去的寬葉草。
也許正因二度犯了卦忌,有違天道,乃得連日的濁黯天氣和那紛紛細雨,未能盡享野興。
每隔幾年,清明和復活節就會走到一塊,加之清明前一天本來還有個寒食節,那麼短短數日之間,竟就連過三節了。這就突顯了內涵豐富的漢文化,和西方文化融合,在增進人們生活姿采方面起到的作用。
寒食節下午我到山後小村附近的棄田去撿些野豬坌出來的寬葉草,並上洋「村民」約翰和珂麗雅夫婦的度假村舍去串門。珂麗雅跟我談起了清明和重陽這春秋二祭之別,她不諳漢語,沒想到竟還知道寒食和重陽二節的典故。
這重陽秋祭離清明春祭尚遠,況且所涉方士費長房,此君不但練就了「縮地」仙術,一日之內能置身千里之外數處,又能驅趕土地公!竟有這麼個神人?確實難以讓人置信!我雖暫居野地,土地公沒準就在咫尺,可一時半會還是找不到他老爺爺來求證一下,能打哪裡談起?這重陽登高的典故,唯有暫且略過罷了。
寒食節關於介之推和晉文公的傳說不含「玄之又玄」的內容,這比較好談,但是卻要讓我憤怒了。那姬重耳焚木召功臣,倘是真的,可謂匪夷所思、愚不可及而暴虐無道;而這介之推竟抱樹燒身,也未免太憨、太倔、太小氣了吧!但憨倔小氣,罪不至死,這樣無辜被害,實在叫人頓足捶胸!我說,古時做個不在乎名利的人,活著固然艱難,要死,竟也死得那麼悲慘!
不過,這種疑點重重、牽強荒誕的傳說,怎麼古人就都相信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猜這介之推之死,只是意外,並非真的求仁得仁,大抵平時缺乏運動,逃火時冒失有餘而矯健不足,沒準竟像隻瞎兔子一樣撞在棵大樹上,昏了過去,因而沒能逃過大劫,乃至活活燒死。
根據那些並不那麼可信、卻又難證虛假的早期傳說,晉文公有愚行在前,復施苛政於後,竟飭令無辜百姓隨他禁火冷食,徒增害病的危險。倘這都是真的,斯亦無道之甚者乎!這姬重耳也委實太可惡了。莫非正因此公懂得治愚民以虛仁,而尊周室以假義,最終乃得成就霸業?
這寒食的故事還沒完呢。到了三國時候,那被後世稱為奸雄的曹操,卻為人民的健康著想,曾下令禁止寒食,違者重罰。我說:這就像話了嘛!
基於注重衛生,也基於這無從證實的「介之推典故」實在過於莫名其妙,我當然不過寒食節,而如常煮飯、「煲」我的野地「老薑番薯糖水」和「臭草綠豆沙」。
約翰和珂麗雅當然也不過寒食節,他們讓我喝熱咖啡和吃花生糖果。我奇怪他們那裡怎麼總有吃不完的糖果。前次我們由野豬和村狗談到寵物,我說笑:「你要養個寵物,你就沒有自由了;你要有個妻子,你也沒有自由。只除了這妻子名叫珂麗雅。」珂麗雅連忙說:「好,好!我都聽見了,我都聽見了!再說什麼都太遲了。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弄咖啡了!」這一回她竟又忘了。
珂麗雅提醒我:這糖果很硬!可是對於我這雖然不在戌年出生,卻甚愛啃骨頭的野地人,在足數32顆「原裝」牙齒之間,至今還沒有甚麼糖果可以稱得上是硬的。傍晚走時珂麗雅拿保鮮袋另裝了一些塞給我。至此,這一天我的攝糖量估計已經超標過甚,帶回營去的這些不能就吃了,得封裝在寬口塑料瓶裏,以防夜裡林鼠竊食。這林鼠牠本領高極了,不管是細枝條、藤蔓和粗繩子,牠都能爬,食物光吊起來並不保險,還得蓋封得嚴嚴實實。
幸好這樹林裏就只這林鼠須要特別防備,餘的都是些無害的小動物。這一次看到了一條小蟒蛇,和一個癩蛤蟆。這癩蛤蟆在我灶台前的石縫裡傻兮兮地呆著,若有所思,有趣極了。
但也有不那麼有趣的動物,那是黑蟬。這黑蟬的鳴聲不如還沒「出土」的蚱蟬響亮,可是牠多呀,一塊唱起來可是夠吵的,吵得我聽不到燜飯時的鍋巴聲,煳了。
飯煳了,那卡拉毆剋鳥還來贈興呢,牠唱道:「阿婆鍾意豬腳,chew it, chew it! 阿婆鍾意豬腳,chew it, chew it!」
我連忙走出頂篷,躡手躡足的要過去看看這奇鳥的廬山真面目。鳥沒看到,卻嚇跑了一隻黑蟬。這黑蟬一邊飛,一邊還叫著:「唔知~~~唔知~~~唔知~~~……」同時在我的頭頂上,撒下了一泡尿。還好牠只吸樹汁,未至太臊。
清明日的下午,在海天一色的灰濛濛之中,我又下山到長灘去蹓達。但見沙灘上只餘幾頂帳篷,不成氣候了。而營者全屬洋人。我大漢族人都上哪裡去了!此時雖然沒有刮大風,卻甚陰涼。只見兩個洋青年赤著上身,在一頂小小的禿帳旁蹲著,沙上刨了個淺坑,燃氣灶放在坑裏,正煮東西。憑目測估計,他們的全部裝備,包括看不見的背包和寢具,總重量不會超過20千克,二人分擔,每人10千克,不及我的三分之一。
我看,這該叫個「簡便露營」吧。猜想晚上把背包和衣物當作枕頭,渾身粘著沙子鑽進睡袋,噴點驅蟲劑以防沙蚤之類,二人緊靠對方,兩個鼻子相距不足50厘米,在互換氣息,互通有無之間,大抵就能飄然進入甜美的夢鄉了。這一天晚上還下雨呢,非連兩雙髒鞋都往帳裏擱,那就不用細說了。雖然背包哪裡都擱過,鞋更是連公廁尿槽上的鐵箅子都踩過了,還有狗屎、牛糞……料都無礙二人獲得高質量的安眠。
我這野地人可沒有這種超凡的隨遇而安、親和一切的能耐。我的睡帳裡就連穿過的外衣褲都絕對不得放置,背包和鞋這些難免到處沾痰染土的物項,就更不用說了。這是為甚麼我得選用帶門廳的帳篷。
看到了這些「簡便露營者」在那裡享受再「簡便」不過的「沙上起居」,又讓我想起了,初中時和同學去露營,有一次打算去釣魚做菜,卻趕上了滂沱大雨,不但釣不成魚,乾脆連頓飯都沒法煮,幾個人全擠在僅有的一頂帳篷裏,苦候老天爺開眼,卻又不知道該先去祈禱。而我們那頂簡陋的帳篷是不帶地席的,那是當時普遍的原始設計。徑流就在帳篷下面淌著,漫過了拼湊起來充當地板的幾小塊膠布。我坐在一包濕透了的大米上,拿毛巾不住擦著頭上和身上滲漏進來的雨水,餓著肚皮,頂著寒意,聞著臊臭,一秒一秒地熬過難受的一夜。可我身旁躺著的一個同學,他的脊背一直就泡在徑流裏,卻能若無其事,安然酣睡到天明!我至今弄不明白這個同學「濕眠奇功」的生理機制。
我總認為,野營倘若沒有帶上充足的裝備,往往只會受罪,而不能從容地樂享野趣。要在營地上過得「富足」,帳篷裏住得舒適,就得首先練就負重跋涉的能耐。此來我的背包就重35千克,比前週末到大浪嘴多3千克。當然這增加的重量,都在食物之上。
營罷回家稱一下體重,可樂了,輕了一千克!背包裏還有一天的餘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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