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營時,暫住山林聽鳥唱,一樂也。山鳥雖然未受聲樂訓練,歌詞也缺乏創意,可牠一般唱得倒也質樸自然,頗堪賞聽。但亦有口沒遮攔,唱不擇詞的,未免讓人聽著有點厭煩。
且聽這一位牠怎麼唱:「焗焗煲飯喉噙呝(約格切,一般寫作吃或吔)!焗焗煲飯喉噙呝!………」
喂雀兄呀雀兄,我煮一餐飯半個鐘頭,焗足三個字,食起上黎三扒兩撥,確係快咗些少,但點都唔算得係喉噙喎。請你唔好生安白造,夾硬作啲野出黎,亂唱一通得唔得?
跟著那邊遠遠的有一位竟然唱道:「黎,黎,黎個親親。親親我!親親我!黎,黎,黎個親親。親親我!親親我!………」
嘩,噉都得!得唔得咖?我思疑怕唔係幾得喎。況且何必沈迷啲噉嘅片刻親熱呢,長久和諧至係真感情咖馬。
隨之又有另一位歌者登場,仍唱粵語,歌詞更離奇了:「素,素,素,素,素!啄(讀琢)少肉!素,素,素,素,素!啄少肉!………」
諧呀多謝一番忠告喇!其實我根本唔多食肉。而且我唔似得你噉,有把尖嘴,我淨得棚牙咋,食肉只係識召(或寫作嚼),唔識啄咖!
你唱曲娛賓,隨便唱點風花雪月、無病呻吟什麼的,不也就完了嘛!此鳥牠不,牠認了真了,還要寓教育於娛樂,硬掗素食主張呢。還不只此,牠徹夜通「鳴」,擾人清夢,叫你夜半驚醒,難得安眠,討厭有逾蚊子、蒼蠅,可恨不下當頭棒喝。
此鳥已然討厭,卻原來還有更討厭的呢,就是那四聲杜鵑,牠也常會通宵達旦地唱個不停。可牠唱腔凡俗單調,唱詞內容又空洞無物,唱來唱去,不外一句:「執好包袱!執好包袱!執好包袱!……」
拜託杜宇賢兄,可否挪個窩,到隔壁那個山溝裏唱去,此刻我還想睡一會,包袱還真沒拾掇好,明天――明天沒準風雨淒淒,後天才走呢!
這天上飛的你固然莫奈牠何,地上爬的有時你也拿牠沒辦法。此中還有一種最討厭的小動物,就是那林鼠。林鼠牠神出鬼沒,常作騷擾,無所不吃,什麼都咬,非但十分討厭,且是最難應付的呢。只除了狠下心來出此絕招:敬備毒餌恭候。這,我可是出不了手哇。
上回我把被雨水沾濕和泥濘弄污的褲子搭在背包頂,然後讓背包靠在枯樹榦上。夜晚牠爬上去把褲子咬破了兩處,口子一大一小,又在背包頂上拉下四顆鼠糞。也許覺得新發現的這一處所溫暖舒適,於是拉屎為記,改天再來查看,倘糞粒還在,就可確定這裏安全牢靠,回去考慮把鼠窩遷過來。但以糞粒為記,此舉完全不講衛生,噁心死了!
這還沒完呢,牠還咬破了我夾在矮樹枝上的廢物袋,把空罐子裏含大量高質膽固醇的油脂全部「違章回收」了去。
這一回我這野地人可學聰明了,把廢物袋高高掛在一根下垂的斷藤末端。我琢磨牠要再來「回收廢物」,得先在漆黑之中爬到樹上,繞個大圈子,再沿唯一正確的那條的藤蔓爬下來。料牠鼠腦如豆、鼠目寸光,未必懂得走對那麼迂迴曲折的途徑。
我雖以貌取鼠,卻實在並不以為這就是萬全的妙策!可我畢竟有些懶惰,心存僥倖,乃至低估了這林鼠的智慧,就是沒有在藤端和塑料袋之間,接上一根長長的、滑不留爪的細銅絲。
早晨五點,果然不幸而料中,在荒謬無聊的夢境中聽到響動了。忙爬起來,扯開兩重拉鏈,鑽出睡帳,從帷縫探出頭去,把額燈一照,眼前景象真可謂之嘆為觀止!此耗忒行!只見透明塑料袋早被咬破兩處,牠正在塑料袋裏的罐頭空听上大快朵頤,看到了燈光,大抵心知情勢不妙,在那裡著慌折騰起來呢。
說時遲,那時快,我連忙扯開門帷,舉起照相機,把鏡頭對準這「違章廢物回收單幹戶」,心想此番雖然百密一疏,讓牠成事泰半,再勝一回合,當算個二比零,但若攝得「違章回收」實證,聊可補此塞翁之失。
然而,我怎麼都沒有想到,照相機的鏡頭在這關鍵時刻,竟要誤我正事,濾鏡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露水,有如磨砂,讓我無法拍攝!
此來不虞天氣預報有詐,山裏夜以繼日地煙雨、霧霾並襲,整個週末連一秒鐘的太陽都見不著,無處不是濕漉漉的!我當知道樹林裏的濕度肯定不在百分之百以下,就該別把鏡頭蓋上,乾脆讓它一直暴露在水氣之中,庶幾不至突然打開時凝結露膜。
這時我的照相機不能隨開隨用,眼巴巴看著這「耗記回收單幹戶」倉皇從破口逃出,再沿細藤爬到大樹的高枝上,頃刻之間逃之夭夭。我失望之餘,出帳察看,奈何鼠蹤已杳,樹上只有漆黑一片!真是逃之夭夭灼灼華,之子已歸碩鼠家。
再看廢物袋中,空罐子裏原有不少的殘脂剩醬,幾乎已讓牠「回收」淨盡!我看那些邊緣非常鋒利的听蓋都並未掀開,罐口都依然朝上,而此林耗並無長舌,何以舔光罐內油、汁?!我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唯有驚嘆罷了。
經此一役,只好亡羊補牢,在藤端和塑料袋之間接上一根細銅絲,重新懸掛。然後回到帳中門廳裏坐定,拉上門帷,只留小口,靜靜地窺伺,以期這「耗記回收單幹戶」飢腸未飽而復來,讓我攝得特寫。我等著等著,可牠就是再也不來犯險。等到五點五十分,帳側楓樹上的知了都睡醒了,我才確認白等一場。
這是這一天第一隻叫起來的黑蟬。隨後僅在短短三四十秒之間,整片樹林裏的「合唱團員」都加入了各個「自由聲部」,縱情唱和,有如按鈕摁下,煙火齊發似的。而這噪鳴忒吵,吵得連山下幾百米外海裡的濤聲,都幾乎完全被掩蓋了。
罷了,這「耗記回收戶」夜間作業,白日休息,這時天都開始亮了,我再瞎等橫豎無用,不如下次請早!還是重回臥帳,再睡兩個鐘頭是正經。
還好我這叢林營地暫時只見林鼠一隻,倘若像蚊蠅那樣,出沒成群,那可非施毒餌不可。為防牠竄進門廳裏來翻瓶倒盒,拉屎撒尿,並留下泥濘爪印,我把塗上樟腦油的樹葉放在各「要衝」上,但願牠老人家不喜歡而卻步。晾衣服、掛鍋子的尼龍索兩端也都塗了樟腦油,希望此法有效。
有效與否,雖然未得確證,畢竟牠並未再闖門廳,似乎也沒爬到鍋蓋上。
這林鼠的討厭,不僅僅在於牠要偷偷「回收」餘油剩汁,而是牠愛夜裡「幹活」,其響動擾人清夢;加之不講衛生,隨處拉屎、撒尿,並留下腌臢的爪印,而鼠糞、鼠尿、鼠蚤和鼠蜱都可能帶著一些鼠傳病菌,十分可怕。
因此,儘管他在生肖之中行大,而從基因結構的角度上看,牠和靈長類的關係,又比所有別的哺乳動物都要密切,我這野地人還是敬而遠之,寧可跟個癩蛤蟆交朋友。
「耗記廢物回收戶」你可收斂著點,下次我來,只怕未必還是這麼個野人之仁。尚祈好自為之,為盼!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