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古今中外的哲人一直都在探討人的本性。我華夏的孟夫子主張「性善」，荀子認為「性惡」。現今人們多慨嘆人性的本質是自私的、貪婪的，一切的外在表現都建立在利己、貪慾的基礎上。

大抵這些說法各各有其從現實觀察得來的依據，可惜都只能像兩邊腦半球都曾中風的瞎子，用局部麻痹的手在泥淖裏摸象，既無法摸得透徹，也摸不出個整體，並且只能用感性的言詞，牽強、粗略而片面地給別的瞎子概括地描述象的本相。

現今似乎再也找不到多少自以為有睿智的哲人，傻得會試圖去把個所謂的「人性」，簡潔地歸納到一兩個字詞之上。

人們的概念裏其實並不存在嚴謹定義的「人性」，此詞通常只有籠統、模糊的感性應用，比「民族性」猶有不如。這所謂人性，在一般和平、穩定的社會環境裏的表現，大致是中性的，其中固然有善良的成分，但也有壞成分，但壞成分往往會被抑制、隱藏，非到一些關鍵時刻，難得赤裸表現出來。

一般認為，「人性」大致又是自私、貪婪的，但也偶有利他、無私的表現，這些表現卻往往會被彰顯、放大。另外，在不同的家庭、社會、政治、文化環境的作用之下，往往又形成個體與個體之間、群體與群體之間的巨大差異，甚至天壤之別。

如果能從這所謂人性完全分離出跟社會規範和文化作用有關的成分，所餘的就只有動物性了，也許乾脆說獸性吧。

一旦到了獸性的層面，這就好說了。獸性它確實有善惡。比如說，我常有機會觀察的野外自由黃牛，牠那「牛性」大體是善的，因牠有點像佛門的僧侶，吃素而不殺生。又比如說，「貓性」卻是惡的，因為儘管有主人餵飼貓糧、貓魚和貓罐頭，牠偶爾還要去捕殺蟑螂和麻雀什麼的，似乎只是為了貪玩。

《孟子》引告子的話說：「食、色，性也」。俗話又說：「民以食為天」。從食慾這個本能成分的角度看去，還拿貓、牛作比較，人性似乎更近於貓性，而大異於牛性。因此，非得對籠統的人性裏分離出來的動物性成分強行予以歸納和「定性」，我寧可借用荀子的說法：「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人的善良表現，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為的，也就是各種教育的結果。

今天，吃飽了沒事，要去釣魚、打獵的城市人雖然不多，但是生活奢靡，耽溺享樂，飲食過度，間接導致額外排出碳氣和沼氣，因而加重傷害生態環境，幾乎等同直接殺生的人們，為數卻還真不少。未來地球生態的存亡，悉視這些富裕、奢靡的人們能不能改惡遷善。

至於「色慾」，這問題也很大！禽獸發情，四季有時；發起情來，也不會縱之無度！人類可不一樣了，所謂「飽暖思淫慾」，他獲得飽暖之後，天天都能發情；可是發情時卻受種種行為規範的限制，不得率性為之，往往長期處於壓抑狀態。不少人只因缺乏「資源」，乾脆可說沒有「發情權」，常年處於「苦悶」狀態。另有少數人「資源」過剩，可以天天無度發情，乃至「淫人妻女」。為了避免天下大亂，人類發明了婚姻法，發明了單一夫妻制，更發明了道德。但是婚姻制度和道德規範都無法杜絕「度外發情」和「苦悶發情」，於是有通姦、強姦等等現象。

禽獸不同於人，牠們沒有婚姻，也無所謂「姦」。好比說那街犬吧，公狗發情了，牠要「無媒苟合」，光天化日之下、通衢大街之上「合」之無妨，但是必得母狗欣然同意，方能成其好事。母狗要是不喜歡牠，或者心情不配合，走開就好。若公狗發情過急，走開還躲不過，坐下來堅決不理牠就完了。公狗儘管急得熱血沸騰，嘴角流涎，瞳孔擴大，雙目放光，就是只能擺尾瞪眼，左右折騰，終究無孔可入，無「技」可施。母狗要受不了牠的煩，只消吠牠幾聲，牠也就只好走開了。這公狗雖然進入人類文明已逾萬年，卻至今未從主人這裏習得強姦惡技，至於誘姦、輪姦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

人有能想計謀的大腦，又有能練武力的四肢，儘管有法律、道德、信仰的制約，一旦發情過急，壓抑不下來，或者受藥物、酒精支配，他還是能有強行幹之的勇氣和能力！社會上強姦、誘姦、騙姦是以無日無之，偶爾還有輪姦。日常報刊上所見「姦聞」並不太多，也許只是因為被姦的女性大多不能克服羞恥之心，怯於挺身向執法機關舉報罷了。

前幾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多米尼克‧斯特勞斯－卡恩以涉嫌性侵犯酒店女服務員，被紐約警方逮捕，拘留在監獄裏等候審訊，登上了國際大新聞的頭條。

這位曾任法國財政部長，並可能問鼎下屆總統的社會黨顯赫人物，倘若沒有對那位女服務員幹過任何形式的「人事」，缺乏有效的物質證據，單憑女服務員一面之詞，紐約警方恐怕不會輕率把他銬進監獄，至於不准保釋。這樁公案一旦出些什麼紕漏，那可是要給美國帶來國際政治風險的大笑話。

很多法國人認定此君無辜被誣，相信背後隱藏政治陰謀。我看，就算真的「無辜」，這「無辜」恐怕也是出於處理「人性」不慎，落入圈套，至被套牢。這位常住酒店、見慣美女、鬧過「緋聞」的總裁，就算最終被判無罪，恐怕並不那麼清白。倘這真的是個圈套，此君過往比較負面的「人性」表現，或許有以致之。

有時候，人們真該認同荀子的說法：「人之性惡」，有以自警，亦可以防人，尤其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

今年2月11日，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時事節目「60分鐘」的女記者Lara Logan, 晚上在埃及開羅一處廣場採訪民眾慶祝穆巴拉克總統下台時，就是因為對人性裏頭的邪惡成分忘卻警惕，疏於防範，幾乎招致殺身橫禍。

Logan雖然最終得到一群埃及婦女、幾個見義勇為的男人和大約20個軍人的解救，幸免於難，卻已飽受超過200個男性暴民的襲擊和凌辱。他們不斷地打她，捏她，並且施加性侵犯。這些本來看似善良的群眾，一下子竟都變成了淫虐的暴民，比戰場上的敵軍更可怕，一個個向她伸出無情的魔爪。

Logan最近在「60分鐘」節目上，壓抑而平靜地親口講述了當時的遭遇。她身上的所有衣物全被撕掉，無數暴民的魔爪爭相從前面和後面把她「強姦」了大半個小時。當時她以為自己是活不成了。

Logan禁受的這場可怕的夢魘，和它的後遺症，地球上所有的母獸都不會經歷，這是人類女性專有的不幸。

現今在某些保存著古舊文化、宗教傳統，而女權薄弱的國度，婦女受到性侵犯，依然被視為莫大的恥辱，比死還要可怕！受害者一般得不到同情，甚至被丈夫、親人唾棄，認為咎由自取，給家人、親戚蒙羞，死不足惜。有些受害者乾脆自我了斷，好給家人和親戚洗刷因此蒙受的恥辱。

大可無須Logan經歷的印證，就能憑空想象出來，生活在那種國度而得不到有效的男性保護的婦女，只能對性侵犯逆來順受，非唯苦不堪言，並且苦不能言。

除非兩性關係和相關的價值觀能有戲劇性的徹底改變，男女趨向平等，而男性的「性資源」得到「均富」，否則無法改變這種具有深度「人性」基礎的醜惡現實。Logan現身說法，希望喚起世人注意活在那些國度的婦女蒙受的苦難，無疑只是徒然枉然。此後女記者要去類似的地方採訪，只能倍加警惕，嚴謹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