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節沒去怎麼勞動,卻又去觀牛,也就是觀察這些先祖從役牛解放出來,在本地郊外自由繁衍了幾十代,而打從「解放」以來就不必勞動的自主黃牛。我尤其喜歡觀察小黃牛。
一個路過的遠足者看到我在給一頭牛犢照相,竟發表意見說:「大可以抱起來就走!」他說普通話,大抵從內地過來遠足。
我想,在內地生活的人們,其中或有那麼一小部分,看到無主牛群在野地上自由吃草,會覺得詫異、可惜,隨之心生這麼一個源於攝食本能的念頭:何不把小牛變成一塊一塊鮮嫩的牛排,就地生火,隨烤即噉?
可我說,牛犢子看似軟弱,四條腿細細的,走起來還好像有些顫巍巍,可牠的力氣肯定不小!這些饞涎流到了下巴尖上的食肉智人,要真去徒手逮牠,恐怕並不那麼容易得逞,除非練就了餓虎擒羊之技,另蓄飢狗搶食之勢。縱或施展詭計,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把牠抓到手,也保不住要被堅硬的蹄子踢個骨折皮開。
這些解放了的黃牛雖有逃避食肉饞敵的天生本領,性情卻很溫馴,從不攻擊人,並安於以草和樹葉為常食,不必盜吃人們村裏的好東西。牠因而得以自由自在地在香港的郊外成群地存活。
這當然不能把話說死了,偶爾總得出個例外。多年前的一次野營中,離營遠足時,我的一包大米就被一條不肖的飢牛偷吃了。牠竟一股腦連個塑料袋都吞進瘤胃裏去了,大概不是滋味,結果又吐了出來,弄得草地上滿是混了胃液的米粒,讓我噁心半天之餘,幾乎還要禁受缺糧之苦,好不狼狽!
蠢牛試圖吞吃塑料包裝物,時有所見,但總是狠嚼一番之後吐出,猜想是要「榨取」此中丁點殘留的人間美食。
缺德的郊遊者或露營者遺下的廢物堆,因而往往成為牛群翻拱的寶藏。懷孕而需要攝取大量蛋白質的母牛,翻起垃圾堆來尤其積極。一旦牠吃下腐敗了的殘留食物,特別是罐頭听裏的動物脂肪和肉,就有可能生病,甚至因而賠上重逾半噸的一大條牛命。
勞動節那天,經過一處常被用作營地的灘畔草坪,但見幾堆廢物和泥沙,散布在兩個土坑的周圍,無疑是被牛群刨出來了。必是一週前的復活節假期,這裏來了好些缺德的露營者,這夥人顯然懶怠把垃圾包裹好,再拿到附近的大型廢物槽去丟棄,索性在帳旁就地刨坑,隨手把垃圾扔下去,走時草草掩埋了事。牛的嗅覺敏銳,牠聞到氣味,就全給刨出來了。大快朵頤了不,不得而知。
黃牛固然不是十分聰明的動物,是以有此愚行,刨出不但沒有什麼好吃,並且可能致病的垃圾。沒想到竟也有現代智人愚蠢若此,以為匆匆挖坑草草埋,就可了卻一番髒事!
過野地生活,除了這一番集體髒事,還有更髒的另一番個人髒事必須辦好。然而辦髒事不辦好,是本地一般露營者的通病。偶爾有穢人乾脆就在主要徑路旁邊大辦一樁,辦出個拆爛污,事後一走了之。雖然野外到處都有落葉、枯枝和石頭,但是這些穢人並不懂得用以覆蓋穢物,似乎旨在刻意褻瀆他人的眼鼻、玷污別人的鞋履!莫非要跟缺乏教養的浪牛看齊,隨地拉、到處撒,以體現穢人的自由?猜想這些露營者白天貪嘴好吃,夜晚卻得匆匆操辦髒事,但又怕黑懼鬼,於是迫不擇地。
牛們雖無教養,到處採食,隨地拉屎,可牠吃的草並不羶腥,不會惹人垂涎欲滴;拉的屎也無惡臭,不至叫人掩鼻屏息。牠吃草吃得很斯文,就是在野草枯黃而稀少的冬天,牠也絕對不學那餓狗搶食。常可看到年輕的公牛拿角互相牴觸鬧著玩,卻從未見過牠們為爭吃而打架。不管肥瘦、飢飽,牠那食相總能保持優雅。
然而一旦沾染了些許人類文明,嗜上了人類廢物堆裏的殘羹餿醢,牠那食相就變得難看了,拉出來的稀也要臭氣薰天。
年前有一次觀牛,不意照到了罕見而讓人噁心的情景:一條牛犢吃奶,不懂得站在適當的位置,適逢牠媽拉肚子,嘩啦啦的,小牛的腦袋就給澆個正著。牠著了急,不知道怎麼辦,在草坪上往復跑了幾趟,跑得直喘氣,就是無法甩掉媽媽的穢物。我在一旁看著感到又好笑,又難受!
牛犢總是一副憨模樣,十分可愛。牠雖然不太怕人,並且對人有些好奇,卻又時刻懷著高度的警惕,懂得跟這種「知面不知心」的食肉動物保持安全距離,以免遭到捕捉,揭皮拆骨烤了吃。
那天我耗盡了所有的耐性,終於在草坪上,跟一條還沒斷奶,卻又已經吃草的小牛靠得很近。牠大概吃飽了,趴在草地上打盹,大伙一邊吃草,一邊走遠了,牠卻好像沒有留意。忽見一條才剛長出一點頭角,毛色很深的「牛小伙子」從一邊走了過來,拿個大鼻子在小牛犢的肚皮上接連使勁拱了兩下。小牛連忙起來,傻呵呵的立在那裏,只甩著尾巴,似乎並不想走。那「牛小伙子」又再狠狠地在牠屁股側旁拱了一下,拱得牠那小小的身軀一㨪一側歪,像要摔跤的樣子。牛犢這才踢動四蹄,甩著尾巴,隨「牛小伙子」走過去歸隊。
我看牠們走遠了,一邊笑著,一邊讚嘆:這「牛小伙子」真懂事!看來是「條」好哥哥。有這麼一「條」哥哥的看顧,初生的牛娃讓蟒蛇「抱起來」就地吞吃的機會就小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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