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22

山野微觀

這隱沒在幾十公頃的野林深處、狹小卻幽邃的半坡營地,我近年最常用了。

林坡下面的小澗,是這偌大一片臨海野地僅有的流水了。雖然只是涓涓細淌,並且只能流到山下的沼地,而出不了海,但卻終年不枯,並受茂林蔭蔽,生態十分旺盛,尤其是好些兩棲類的樂土,而以各種蛤蟆為多。

雖說是樂土,卻非「香格里拉」,這到底還是「叢林規律」的「轄區」,是弱肉強食的演示場。前不久就看到一隻樹蛙,跟一條餓蛇一塊從樹上掉下來,撲地有聲。餓蛇鍥而不捨,追到了水邊,可敏捷的樹蛙已經跳過了小澗,蹤影杳然,這蛇於是只好掉頭離去。但願樹蛙並未被咬中毒,不必死在小澗的對岸。

營地離小澗雖有二百餘步之遙,晚上卻常有樹蛙出沒。有時牠在樹榦低處停留,不知是要歇息片刻,還是守株待蚊蟲,往往憨態可掬,越看越覺得有趣。這一回看到的是一隻「金蛙」,皮膚淺褐色,而眼睛金黃,並有黃金的光澤。

既有樹蛙,自然不會沒有牠們愛吃的蚊子。此處營地一向蚊子不多,可上週末卻出現了一種此前沒有的蚊子,體型比常見的要大一些,竟然不怕風吹。清晨冷鋒帶來的低溫只有20度,牠照樣出來,叮得我非點蚊香不可。對此新種餓蚊,我的免疫系統一時還適應不過來,被叮之後雖然並不馬上起個大疙瘩,過兩天卻長出很小而堅硬的癤子,癢極了,癤頂並有輕度潰瘍,幾天之後才漸次消退痊癒。

蒼蠅跟蚊子一樣,是名列榜首的人類家居害蟲,可厭極了。但在這山林深處,蒼蠅卻並不多,對營地生活的滋擾一般很輕微,遠遠不及蚊子那樣討厭。

想不透是什麼原因,蛛網上很少看到不幸的蒼蠅和蚊子。也許是由於牠們體型較小,又只有一雙面積更小、而強壯的翅膀,通常又飛得不高,並且十分機靈的緣故吧。一般在蛛網上送命的,多是些甲蟲、黃蜂、蛾、蝶之類。甲蟲飛行一般比較笨拙、冒失,容易投網喪命;而蛾、蝶也常常「上網」,大概是因為長了兩對大而無當,中看不中用的翅膀吧。

常見蜘蛛把投網的飛蟲用絲略為綑綁,留待餓了再吃。獵物被蜇麻痺,無力掙扎,卻不馬上死亡,過一天被吃的時候,還是活生生的。這讓人想想,都感到可怕。

年前在另一處營地,看到一隻小蜘蛛在一根單絲上,把一隻體型大小跟自己相若的甲蟲幾乎完全綑封起來。就那麼一縷細細的單絲,受風不住地搖擺抖動,可它就是遠比鋼索強韌,並且饒有彈性。而那隻小蜘蛛的動作,卻是那麼嫻熟利索,可謂出神入化,宛如雜技表演,讓我渾然忘卻同情那隻可憐的甲蟲,只管聚精會神看完整個過程,就知道嘆為觀止。

這不幸的飛蟲倘有意識,能思想,可輪迴,或會寧願來生放棄飛翔的極樂,做隻無翅的地鱉。可我又想,地鱉固然不會死在蛛網上,有時出沒難免冒失,還是會讓我這個野地人不慎踩上一腳,頓時肝腦塗地,隨即被螞蟻分屍,落個悲慘的下場。

蝴蝶倘不撞在蛛網上,很少被別的惡物捕獵,也許因此常保「心境愉快」,飛舞時總能展示美態,很有「觀賞價值」。此蟲不但翅膀長得漂亮,就連兩跟觸角的「設計」,都甚有講究。這裏有一些體型較小的,尤其喜歡以葉片作舞台,隨意躥台表演,樂此不疲,十分有趣,卻又有些可笑。

蝶、蛾之類雖然一般都長得漂亮,不像人類的美醜懸殊,可牠們的幼蟲,卻為了免被鳥類啄食,總要長了一副相當醜惡而嚇人的「儀容體態」,讓人一瞥即起雞皮疙瘩,立馬退避三舍,再無心思去跟牠打交道,或予加害!

而這其中長得比較沒那麼寒磣的,要數尺蛾的無毛幼蟲了。此蟲叫個尺蠖,名稱很古老了,《易․繫辭下》說:「尺蠖之屈,以求信(伸)也」。莫道這小蟲長不盈寸,牠兩千多年前就能啟發華夏的哲學大師了,真不簡單!

尺蠖爬行起來,活像人們用大拇指和中指拃量尺寸的動作,好玩極了。更有趣的是,牠晚上的睡姿獨特。此蟲僅有兩對腹足,都長在身體的末尾,腹足上的吸盤,分別在葉緣的兩側吸住葉面和葉底,蟲體其餘部分卻凌空伸展;牠還要吐一縷細絲,把頭部跟葉緣牽連,就那樣倒掛著睡覺。一旦受襲,牠的四個腹足上的吸盤就立刻脫離葉片,讓整個蟲體僅憑一縷細絲懸於空中,躲過危險。

這古怪的尺蠖,不像別的毛蟲那樣,多長幾對腹足,而偏要爬得那樣離奇,睡得這麼彆扭,這其中原來竟有這等好處。我雖非昆蟲學家,多番觀察之後,總算悟出其中道理。

動物的肢體,從蛇的無足,到馬陸的「千足」,可是真夠多樣的!馬陸又叫千足蟲,實際是過度誇大了,哪有千足那麼多!就我所見的,體節不過50餘,那所謂「千足」,還數不上100對。

然而這也就是200條腿了,不為不多矣!但是很奇怪,他腿腳雖多,走起來儘管不能謂之慢吞吞,卻也並不很快,或還不及全然無足的蛇的千分之一。長了那麼多的腳,卻又跑不快,究竟有何好處?這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同屬節肢動物的昆蟲,採納的是中庸之道,只有六條腿。其中跟尺蠖一樣,在中國古代哲學「佔一席位」、讓《莊子》請去「當車」、「捕蟬」的美螳螂,牠特立獨行,走路只用四隻腳,卻讓兩條前腿進化成為兩把帶刺的「大刀」,用以捕獵,是有「大刀螂」的豪稱。多麼有氣派!

螳螂的兩把「大刀」雖有氣派,可牠捕獵起來卻沒有丁點的豪邁,僅是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地慢慢走近獵物,然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陰險得手。也許此法不美,得不到自然之母的祝福和鼓勵,在這片昆蟲旺盛的林野之地,這「大刀螂」的繁衍,似乎並不怎麼樣。

別的妍顏麗色、豐胸美腿的蟲子們有福了,大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來招搖,不必過分提防被獵。

週末傍晚入山,徑上偶見妍顏麗色、豐胸美腿的女子,她們可不一樣了,在游泳、衝浪之後取道山徑返回公路,倘身上只穿碎布縫就的比基尼的話,往往有赤膊的壯碩白人男子隨行保護,看似從不放鬆警惕。印象裏,這其中少有本地女子,倘是東方模樣的,聽其英語口音,一般都已徹底西化。

近日常有從內地過來遠足、說普通話的中國女子。而把豐滿的胸脯子從貼身低裁的單衣領口往上擠出一小半的,偶爾可見一二。

我總納悶,何以這些思想或行為西化了的東方女子,往往那胸脯子都比較豐滿,並且「天生麗質難自棄」,要擠出那麼一小半,在遊人不多的郊外招搖過「野」?

不知怎的,我想到了跟這「野外春光」風馬牛不相及的物種繁殖。我想,我這野地人在野地上所吃的大米飯,那大米的祖宗原是野稻,而野稻不過就是一種草。此草不同於別的草,那是它的籽實顆粒比較大,煮熟了好吃。懂得用火的人們於是採來刻意栽植,漸漸把它馴化、優化,於是今天我們乃可吃上這麼可口的香米飯。

可我這野地上的野草,繁衍到了一萬年後的今天,還是個普通野草,倘有蝗蟲來吃,沒有人會保護它。

由此可見,作為野稻,籽實似乎還以豐滿為佳,而採食者則以「優種」靈長類為貴,倘只能叫那些進化來、進化去都不懂得發明刀耕火種的次級靈長類採了去,這野稻大抵只能至今還是野草,難有大量繁衍、極速優化的機會。

唷,我胡說到哪裏去了呀?還是回到野生物種的話題上吧。野草雖然難比大米,可它開花,原來也能很美,一如有些並無豐胸美腿的女子。

不過,野草到底還只能是野草,再美,往往不如平凡的野花。我還是比較喜歡觀賞野花。花,畢竟是附有吸引蟲媒功能的植物繁殖器官。可我,正是一個「倮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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