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8/11

林野夏日――之四

儘管到了仲夏時節,山林的夜晚卻只有25度,帳篷裏睡得很舒適,沒有空調,缺把電扇,卻不出一滴汗。

鳴蟲唱得真太熱鬧了,徹夜不停,毫無節拍,也沒有調子,卻就是悅耳。有一個不知什麼蟲,在營地廿步之外叫得特別清亮悅耳,當然禁不住要過去看看牠的廬山真面目。可我這躡手躡腳的本領不到家,驚動了牠,鳴聲嘎然而止。我罰站在那裏,關了燈,半晌呆若木雞。幸而我有耐性,好容易等到牠再叫起來,我這才聽準了牠的所在,亮燈一照,果然就在眼前。


這是一隻比較少見的蟲,顯然是個蛐蛐,卻長得沒有別的蛐蛐好看。牠停駐在乾枯的蕨葉上,體色和枯葉相近,鳴時前翅垂直豎立,看似很費勁,也有點不太雅觀。


身為無品野客而講求優雅,似乎離題萬丈了吧。人家蛐蛐小哥為了交配大業,才不惜渾身解數,「動股振羽」,我這野客至此,夙興夜寐,而沒幹出一點正經事來,寧不感到慚愧!於是回去只聽了聖桑的《引子與迴旋隨想曲》,也就悵然尋夢。

第二天又要下山去摘露兜果,不是光為的貪吃饞嘴,而是要略微體會人類祖宗採摘生涯的遠古歷史,好給我這現代野地生活增添一點意義。


摘來的果子不如期望,就差那麼一丁點,還沒有熟透,可又太大、太重了,不能帶回城去擱它兩三天,於是想到改吃果心部分。此果的果心不甜不香,直接吃到嘴裏可是味同嚼蠟。於是嘗試以水烹之,擱糖以為甜食。真沒想到,這麼稍微一煮,不但把澱粉和纖維都給水解了,變得爽脆可口,並且無中生有,煮出一絲淡淡的香味。而那金黃的色澤,微稠的湯質,賣相倒也挺不錯。依我看,若拿它煮鍋牛肉湯什麼的,必然要比好些瓜果更佳。


說到了牛肉湯,不免就想起了那些自由黃牛。牠們在這一帶的野地上無拘無束地生活,從來不會被獵、被宰,也不用給人犁田、推磨,但是只能吃草,沒有豆子、瓜果、維生素什麼的了。近月雨下得多,低地草肥,獨行公牛都不上山來,並且走到母牛、小牛群中去過「組織生活」,跟牠們一塊流浪,相處融洽。


自由黃牛除了青草,大致別無他求,儘管是龐然大物,得從早到晚進食不斷,可這小小的野外,就能給牠們飽足,讓牠們自由自在地「浪遊」,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倘使牠的食性像貓、狗那樣,必得吃肉,縱有再大的野外,也必然存活不了,而只能永遠依附人類。我這野客看到野牛,每每讚嘆;遇上村狗,卻只有同情了。

野客觀牛,往往又會這麼想:不少的人們,不過為了頓頓吃得肥美,不惜把真正的自由拿去交易掉了,甚至一併還送出了健康。

這季節的野地,除了黃牛、蟋蟀,可觀的物種可多了。這一次又給一隻寄生蜂做了觀察紀錄。這是一隻專逮蜘蛛的掘土蜂,牠逮到了一隻體型比自己大許多的蜘蛛,拽著這獵物在我的帳篷旁邊走過,光天化日,旁若無人,讓我看到了。


這遍身烏黑的小母蜂把獵物擱在了一片枯葉上,就去挖土洞。挖了半晌,不知道為的什麼原因,卻半途而廢,把洞棄置了。或許挖著了石頭,或別的蟲子吧。於是牠到一旁另挖一個。牠用口器刨土,六個腳就把泥土扒拉出來。每隔一段時間,就過去把中毒麻痺了的蜘蛛檢查一遍,然後接著挖下去。就這樣挖著挖著,不覺就挖了大半個鐘頭,那土洞已然挖得很深,牠爬下去就看不見了。

這一次牠把蜘蛛檢查了好大一會,我還以為這可成了,牠要把蜘蛛拽進洞裏,也就該算完事了。誰知此蜂雖小,勁頭卻忒大,一點並不馬虎,詳盡檢查完畢之後,繞了個圈,又再打量一番,卻並不去拽,原來竟是要回去把洞口擴寬。大抵蜘蛛太大了些!完了又入洞中,接著往深處刨。


挖成這口小小的土洞,大約就花了一個半鐘頭。洞外堆起的泥土,可是這小母蜂體積的不知多少倍!但牠刨起土來卻十分輕鬆利索,似乎毫不費勁。


我在那裏蹲一會,坐一會,又站一會,正擔憂耐性將要耗盡,這土洞卻終於挖好了。只見這小母蜂不慌不忙,把獵物再度仔細檢查一遍之後,隨即拽向洞口。


這不幸的蜘蛛被拽了過去,剛好堵在洞口上,塞得滿滿盈盈的,牢牢固固的卡在那裏,沒有半點餘裕。這小母蜂牠究竟是怎麼「測量」的呢?就能那麼精準!真太不可思議了!


接著母蜂稍微挪動蜘蛛,騰出些許空隙,讓自己擠進洞裏。隨後不過一兩秒之間,這隻有八個眼睛和八條腿、比母蜂體型大兩倍的蜘蛛,就給拽了下去,再看不到蹤影了。這小小母蜂的力氣可真不小!


過了好一會,母蜂方才從洞裏探出頭來,大抵已經把卵產在蜘蛛身上,並已在洞裏刨土,把蜘蛛略予掩蓋了。


接下來就是半個洞穴的填土工序。絕不偷工減料,沒有豆腐渣工程,很花時間呢。每填一點,就用尾部把泥土夯實,然後再填。就這樣不停地填著,夯著,一絲不苟。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鐘頭,到了傍晚六時許,整個土洞才被填平。母蜂把洞口檢查一遍,終於完事了。整個過程花了接近三個小時。對於只有短促生命的掘土蜂,這該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吧。

我愛夏日長。然而觀看一場掘土蜂掩埋獵物得花三個小時,夏日畢竟顯得有些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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