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23

落氹仔

雖然香港有那麼一處「賽馬會滘西洲公眾高爾夫球場」,我卻至今不知高球為何物。

年輕時,有好些年,我總騎了自行車到大老遠的海浴場(本地叫泳灘)去游泳。海浴場西頭是一處澗口,泳罷往往走進小澗去沐浴,並涉水溯澗探索一下。小澗一側是林木茂密的山坡,另一側則是「皇家香港哥爾夫球會」。這大抵並非天然澗流,卻是高球場建造時設計的人工改道。澗岸就是地界,其時卻並未安上鐵絲網,大概認為沒有必要吧,但卻立著一些警告牌,上面只有中文,原來字眼已經記不確切了,大略是:「私家重地 不得擅闖 小心哥爾夫球飛越 如被擊中 本會概不負責」!溯澗時我總得加倍留神,以防魂斷這處皇家上苑的側旁,而無人負責。

這個成立於 1880 年代的高球會在 1996 年摘去了「皇家」的殖民地高貴「帽子」,現叫「香港高爾夫球會」,擁有兩千多名會員。球場在非週末也接待「合資格」的非會員,比從前「開放」。這片坐落在香港島深水灣谷地裏的球場,因地理環境所限,面積很小,還不到 10 公頃。

可是該會後來添置的「粉嶺高爾夫球場」就大多了,那是 170 公頃,也就是 1.7 平方公里。這在內地和國外當然不算什麼,但於香港彈丸之都而言,可就大得很了。儘管偌大,政府以「私人遊樂場地契約 Private Recreational Lease」的形式租予此會,據說年租還不到二千元。不過契約訂明,政府若因公共建設而需徵用該片地皮,只要在 12 個月前通知該會,就可以在 2020 年租約期滿之前的任何時候,把土地收回,而無須付予賠償。

於是有立法會議員、「關注團體」和「民間組織」,要求政府取消「新界東北新發展區」的計劃,同時收回這塊鄰近的高球場,用作興建住房,讓村民的家園可以「不遷不拆」,保存原有的鄉郊生活方式。

一個村民組織認為不收回高球場而拆遷民居,不合社會公義,聲言如遭迫遷,就要去「佔領」高球場。

儘管反對的勢頭洶湧滂湃,而政府威信早已蕩然,可它也顯然沒有退路,這片高球場絕不可能馬上收回。但 2020 年契約期滿時,當亦無望續租。富者和權貴們大可不必感到遺憾,香港畢竟太小了!這只能怪當年不列顛帝國沒能從窩囊的清廷「租」得更多的土地!

有人說,這塊高球場一旦被收回,不少高級行政人員和專業人士就要失望,或會離開香港!我看哪,它那 2,500 名會員,不會就都因此走光吧!

從前我孤陋寡聞,就敢把高爾夫這項擊球入洞的高貴「精英運動(elitist sport)」看扁了,不知道被清除掉的樹林跟人工草地在吸碳功能上有多大差異,更不知道它要施用多少除草劑、殺蟲劑、滅菌劑和無機肥,去維護那麼一大片外來草種,還錯誤把它比作讓我們村童沉迷的一種低格遊戲:「落氹仔」。

氹,地方字,粵音桃懍切,如澳門地名「氹仔」的「氹」;又可變讀道甚切;原指漚肥的池子。此處讀道甚切,指的地面淺洞。這「落氹仔」遊戲只需小小的玻璃彈子(本地叫玻子,或波子),就是一般彈子跳棋使用的那種,沒有球座、球桿、球袋、球服、球帽、球車、球僮什麼的了,當然更沒有沙丘、水池相間,林木環繞的大草場。隨便拿跟枯枝在骯髒的泥土地上刨一個直徑三四厘米、深可兩三厘米的小窟窿,窟後不遠劃一界線,參與者從窟前十幾米的另一線上「發彈」,先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夾住彈子,然後拿拇指作扳機,把彈子彈射出去,先入洞者為勝,出界則輸。發彈時不可兩手同時離地。過程之中,允許隨時可用自己的彈子衝擊對方,使其遠離洞口或滾出界外,擊中可獲連發權。

有一些神童,儘管「賽場」地形複雜,凹凸不平,並有突出的石頭和樹根形成障礙,往往都能精準勁射,有時沒有把握馬上「落氹」,就把對手擊去大老遠,自己的神彈卻能嘎然停在那裏,獲得連發權,然後那個長著老趼的拇指輕輕一彈,也就「落氹」了。

我的「射技」可不怎麼樣了,儘管經久苦練,弄得大拇指的甲根和皮肉分離,甚至感染發炎,還是無大進步,就連個趼子都沒能長得牢固。

現在想來,這種村童遊戲確實比較原始,低格,並且不衛生,尤其對拇指施加很大的傷害,帶來炎症和痛楚,對健康沒有好處。

可我忽發異想:假如給設計一種專用套子,把拇指的「受壓點」保護好,而彈子改用寶石製造,以表高品;逕入 60 公頃的高球場裏去比賽,球洞改為「氹仔」,這麼一來,它自然就要升格為「精英運動」了。參與的精英們必須把眼力特別保護好,大腹便便者還得先行裁減些許,以便蹲下發彈。這對於身體,或能比站在那裏揮桿擊球更為有益,也未可知。

此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增加球僮的就業機會,因為必須多僱幾雙眼睛,才可保證迅速在草地上把寶石彈子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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