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上旬從江南到了河南,然後去河北,中旬再從河北到了東北。儘管坐的高速列車,這河北、東北之間1,300公里的鐵路旅程,跑完還得一整天。那天上午10點由石家莊坐的G562次高鐵到北京西站,再坐地鐵到北京站換乘D19次動車,晚上9點抵達長春。
G562次高鐵的車型是CRH380A, 速度確實不低,最快的瞬間時速達到301公里。這是兩年半前因溫州事故而降速之後的限速。不過石家莊、北京之間的281公里它跑了一個半小時,平均時速還在200公里之下。
D19次動車從北京到長春的1,013公里跑了6小時40分,平均時速150公里,全程最快的幾秒鐘達到246公里。
長春雖叫長春,可此時是十一月中旬,這東北雪國正在大冬天裏,一時半刻還春不起來。甫出車站,迎接旅客的是遍地的「雪泥」和髒水窪,鏟雪車還在清理站前廣場,沒準得通宵操作。無疑此前下過一場大雪了。預訂的酒店雖說不遠,徒步可至,卻原來竟在整整1公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確實頗有一番好走!
翌日早上出來,但見滿城白茫茫的,清雪車還在街上運作。交通似乎沒受多大影響。於是先去逛南湖公園。可以想象,公園裏的那一片白,勉強可以謂之雪景,必然要比街面好看。
到了公園,不過也就是到了公園,灰濛濛的天色之下,白皚皚的雪還算可以,那湖面的一層薄冰可就並不怎麼樣了。此地人們說今年這是暖冬,大抵不錯了,昨天下午一點在北京站外量得氣溫4度,這時候在長春的雪地上才不過零下4度,相去1,000公里,相差不過8度而已。
雪霽天未晴,卻也有人出來逛公園,而以年輕女子為多。據說年輕女子比較喜歡純潔和浪漫,而白雪一般認為代表純潔,雪中漫步或雪地閒逛就是浪漫的一種形式了。
看過浪漫女子逛雪地公園,就打車去「偽滿皇宮」。當年清朝遜帝愛新覺羅溥儀在大日本帝國關東軍「援立」之下,就在這裏當了兩年「滿洲國執政」,繼而「登極」為「滿洲帝國皇帝」,「在位」11年之久,直至兩聲原爆震碎大日本軍國主義者「八紘一宇」的癡狂迷夢。日皇宣佈「終戰」之後,溥儀下詔退位,出逃日本途中,在瀋陽機場候機時,被空降的蘇聯紅軍逮捕。其後蘇軍進入長春,不放一槍就接收了關東軍司令部和溥儀的「帝宮」。
不可思議的是,溥儀三度當皇帝,三度從帝位下來,卻能在共產黨的監獄裏刑滿出獄,當上幾年的平民,安度餘生。溥儀於1967年病逝,其時正值文革,他不但未受任何殘酷的鬥爭和迫害,骨灰還能安放於八寶山人民公墓,繼而遷入革命公墓,直至多年後家族把他遷去河北的「皇家陵園」。
參觀過了當年溥儀的「朝廷」勤民樓和「寢宮」緝熙樓,就到了「東北淪陷史陳列館」。這裏展出的史料可多了,若要認真地觀覽,大概三天三夜不能完。
展出材料之中,給我印象較深的,要算當年諂媚日本皇軍,歌頌侵略戰爭的宣傳品,真讓我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其中一張由「蒙古自治邦政府弘報局」印發的「大東亞戰爭一周年記念」宣傳畫,描繪日本皇軍把美、日、俄打得快將沒頂,標題可厲害了,道是:「看一年來皇軍的勝利 瞧一年來美英的喪亡」!下面一大堆小字就洋洋灑灑的這麼說:
「在東亞十億東亞民族於百年來所受到美英的壓迫,當昨年十二月八日一朝的震破,除去了綑絆的繩索,恢復了東亞人的自由。 大東亞民族代表的友邦日本,振揚他們八紘一宇的大精神,只知道有正義,不畏艱巨,不顧私利,提攜東亞各民族,而走向自奮自立的途境;所以大東亞戰東亞必勝,不卜可知;但是最期待的,是各民族之協力大東亞戰,而完遂大東亞戰,取得最後的決勝啊。」
這裏頭所說的「昨年十二月八日一朝的震破」是指的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策劃、指揮這場不宣之戰和卑鄙偷襲的,是大日本皇軍鼎鼎大名的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此將雖然陰險無恥,從他的漢字書法上卻看不出來;他手書的一張橫披,竟也陳列在「東北淪陷史館」裏;但是沒有註明來歷,肯定並非送呈滿洲帝國大皇帝陛下以表心跡!據網上史料,曾在哈佛肄業的這個山本,原來並不主張跟美國開戰,後來卻一不做、二不休,發瘋偷襲了珍珠港,把美利堅激得舉國震怒,羅斯福總統後來派戰機在空中把他「刺殺」了。依我看,此將急於精忠報國,急昏了頭腦,乃有如此愚蠢的「戰略」行為;如果他多寫「八紘一宇」之類的橫披,視死如歸的情緒或不至過度亢奮,也許就不會偷襲珍珠港,受害國且不說,只說日本,自當不必帶累那麼多無辜國民慘遭原爆之禍。
這夥「八紘一宇」主義者,在我國東北地區的「萬年遺臭」之中,恐怕要數這偽滿皇宮最不能引發人們的仇恨和噁心了。這不,竟然成了一處「AAAAA級旅遊景區」,前些年還評選為「吉林八景」之一呢。如今又修了個地鐵「偽皇宮站」,好不繁榮啊。溥儀在天有靈,當也感到欣慰了吧。當年就是因為他登上了「淡路丸」偷渡天津海河,跑到這裏來當傀儡,其時在關東軍「監理」之下的「吉黑榷運局」,乃得變成今天的「偽宮勝境」。
因急於要看更壯觀的雪景,在長春只住了兩個晚上,就坐了D5021次動車,跑了111公里,來到了這雪國江城――吉林市,車程僅需40分鐘。這吉林市有些特別,它是全國唯一的一個和省重名的城市。
我這來得太早了些,松花江畔還沒到霧凇的季節。不過我從前看過了,這次不看也無所謂。
旅館大樓毗鄰一所小學校,但見孩子們大多不戴手套,卻能抓雪把玩,真有些佩服,於是過去拍照。一個長得很俊,看似三四年級,拿著一塊雪磚的男孩連忙衝我走到鐵欄前面,一臉嚴肅的問我照什麼;我說也沒什麼,不過照照小朋友玩雪而已。這小子可有意思了:「我告你,不要亂照,沒注意那屋頂上那些設備嗎?」他把下巴一翹,拿視線掃了一下大街對面的房頂,「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
「是嗎?別嚇唬我!真有那麼可怕呀?」我笑著。 這小子還煞有介事的接著說:「不是嚇唬你,你小心點ㄦ。」我也理應感激他:「懂了!謝謝忠告!」
這所小學校的屋頂上也有設備,卻是一座天文觀測台。此時雪霽天清,霧霾也不厚重,晚上或可觀星。不過我對觀星興趣不大,倒愛觀人,特別是天真或不天真的小孩。
當然我還是要格外小心,不是注意屋頂上有些什麼監視設備,卻是地上有冰,非常滑溜,一個不留神就要摔跤,可以摔得很重,而且街面髒極了,這可是萬萬摔不得!
在吉林第一天的第一項遊程,是坐公交車到了北山公園。這所謂北山,北是夠北的,可不就在東北了嗎,可是難以謂之山,因為實在太矮了!
上山走的是車道,多半能通往某些別墅小區吧。清理掉的雪,都堆在道旁,但還有不少積冰,走著不能大意。到了高處,看到兩條冬日無休的工作犬,在帶篷蓋的雪橇前面坐定,主人和客人都不見了;而地面沒多少雪,只有一點冰,雪橇也沒輪子,而二犬又都不是擅長拉橇的雪地犬種。太可憐了!
這小山上有「吉林市革命烈士陵園」、紀念館和紀念塔,另側還有一座鐘樓,可以登樓遠眺;不過只有一個方位較為可觀,就是讓高樓大廈虎視眈眈的公園湖區。
下山出園就是鬧市,走進一處專售室內裝飾、裝修、裝置的多層商場,取點暖氣,順便看看格局和商品。但見從壁紙到瓷磚、寢具到櫥櫃、地板到吊頂、木門到木窗、衛浴到廚電,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出來坐上了一輛「共產黨員號」公交車,不見得特別舒適或快捷,只是安全到達終點――吉林站,其時才不過下午4點15分,天色已經入暮,到處燈火逐漸亮起。到了4點半,也就幾乎全然黑透了。
次日第一項遊程是松花湖。所謂松花湖,其實是在松花江上築壩而成的人工湖,是1937年偽滿時期日本人修建「第二松花江豐滿水力電氣發電所」攔江形成的水庫。現今湖區面積500多平方公里,景區達到700多平方公里。
太大了!走馬觀花一個白天還遊不上一兩平方公里。從吉林站坐了9路公交車,明寫著要到豐滿松花湖,卻原來不是真的,只到豐滿松花江右岸的豐滿路,而不去松花湖!唯有靠的兩條腿,上坡走大約2公里,到了大壩一頭的湖岸,花了大半個鐘頭。極目所見,除了白雪,實在沒什麼可觀的了。可巧正有一項「豐滿水電站全面治理(重建)工程」在施工,「前方道路臨時封閉,車輛行人禁止通行」。這倒好了,免得要考慮在這不怎麼樣的景緻之中該走多遠!
這時正有一輛三輪車過來招客,於是上車下坡,過了一條破舊不堪,滿佈坑坑窪窪的「松花江豐滿大橋」,到了江左的大壩另一頭。這邊沒有工程,但除了一片白雪皚皚和一些觀光船,還是沒有特別可喜的景緻。這松花湖面並沒有凍,可那些遊湖小船就都擱著不開,大概淡季休業了吧。於是在深逾足踝的雪堆裏走走看看,不一會也就盡了遊興,可以踏上歸途了。
長白山這季節是肯定去不了,就算花得起大款,恐怕也絕對進不了山,因為積雪太深。不過既已來到了雪鄉,沒正經遇上一場好雪怎麼說也不能就走,還呆幾天看看吧。於是翌日又去豐滿方向,要到朱雀山。照網上資料,乘33路公交車,走松花江左岸。下車前行不多遠,眼前一亮,不得了耶,驚見一處設計成歐陸古堡風格的「皇家莊園」,好不華麗!可是我想:都什麼世代了,還哪個皇家呀?
我非前清皇族後裔,也不崇洋媚外,對這莊園不感興趣,於是朝山裏走。前行不遠,山坡上有一滑雪場,規模雖小,捧場客可多呢。隨車道一直往上爬,就到了一處「三寶菩提寺」,寺廟的範圍不大,積雪卻很深。
到了高處的「龍王殿」,也就算到頭了,前方的山徑已遭雪封,寸步不可再進。我明白了,要爬這山,大概要等明年春天融雪之後。於是借龍王爺殿前不太整潔的一角,享用我的湊合午餐。
吃過之後回頭下山,還坐的33路公交車,不一會就到了豐滿。只有一條街犬對我這外來客垂注。我也讓牠的皮毛不整,滿面病徵嚇了一跳,可謂有點不忍卒睹!此犬腿上的毛幾乎都掉光了,在濕漉漉的髒地上東顛西撞找吃食;這或不至於就是老舍筆下「最難看的」「中國狗」,但實在十分寒磣。不過我的觀感重點並非在於牠的難看,卻是想到嚴冬將屆,春天來臨之前的幾十天酷寒日子,牠怎麼熬得過去?
隨去逛了一處比較新型的小區。乍看似乎空置的單元不少,好些窗戶上張貼著「出售」的字樣和電話號碼。
次日出遊,仍走豐滿方向,要到「萬人坑」。這是偽滿時期修建「豐滿水力電氣發電所」役死大批勞工的棄屍地。僅有的網上資料說是在「孟家村」,可我昨天去朱雀山時問那公交車司機,卻說要到豐滿再打車;但他聽說已經關閉,以團體名義申請,才讓參觀。我可不死心,還是要去!今天再問車上的「收銀員」,她不太肯定,說好像在「孟家」,這跟我僅有的資料正吻合。可是到了這孟家,車停了,正要下去,「收銀員」卻又代我向司機再問個真切;司機關門開車,讓我多坐一會。原來的確就在孟家,可孟家範圍很大!車開去大老遠,停在一處路口上,讓我下了;於是走進岔路,沿途問人,就照指示的方向走。路上經過收割之後的玉米地,但見白茫茫的一大片,可好看了。這是十足的北國雪鄉風貌,我想,光為看的這個,也就值得過來。
拐了倆彎,走不多遠,全程大約1公里,果然就到了。然而所見只有石碑、房舍和白雪,除了兩個像老鄉的男女在一間簡陋的建築物前活動,再沒別的人影。
院門倒是能進的,可裏面的「勞工苦難史展廳」和「遺骨陳列廳」都重門深鎖,確實不能參觀了,只好在外面憑弔。展廳前面的左方和右方各有一塊石碑,上刻打油風格七言詩各四句,題目同一,都是「悼慘遭日偽殺害的階級兄弟」,下款分別為「吉林市首屆革命職工代表大會」和「吉林市首屆貧農下中農代表大會」,日期是1968年8月。那是十年浩劫的「革命」歲月了。吉林市總工會於一九九七年另立一塊新碑,紀念的是「死難勞工」,不再使用「階級兄弟」的「革命」稱謂了。
離開「萬人坑」,一路賞看農村雪景,途中看到一所比較原始的茅坑公廁,後面外牆充當了廣告板,正中位置貼著一張「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22醫院疼痛科」的廣告,聲言他們「有四大優勢」去「治好頸、腰椎病」,其一是「北京專家坐診」,另一是「獨創四階梯療法」;並有插圖,一位年輕軍官肅立敬禮,好不威武!但牆上最多的是鑽井服務的聯繫電話號碼。另有幾張農業廣告,全都一致出售葡萄苗、果樹苗、綠化苗和藥材苗。
隨後走進了左近的「麒麟谷」,根據宣傳資料,這是一處「生態、民俗及農家樂旅遊產業區」。這所謂「麒麟谷」,大概是為了發展旅遊而起的新名吧,這裏本來就是孟家村。大概東面就是「萬人坑」所在的東山,西面就是朱雀山。一路走去,不停被關在宅院裏或拴在村舍前的兇犬狠吠;一邊賞看雪鄉風光,偶爾跟老鄉攀談幾句,不覺就走到了山根底下,看到了真正的林地。這山谷不小,從大路口到山腳底,一走就是兩個小時。
這一天晚上七點多才回到旅店,帶回去500克大型超市裏鐵板上即拌現燒的「炒河粉」,就算是晚餐了。這不錯,全素無肉,多油熱量高。
翌日清早起來,拉開窗帘一看,一點不失所望,正如預期下了大雪,並且還在下著。大街上汽車堵得死死的,毗鄰的小學操場就是一片白。
於是確定今天出去「淋」過雪之後,明天可以走了。先上火車站把北去哈爾濱的車票買好,然後到龍潭山去「淋雪」。到了八點半,八點鐘前還堵得死死的大街,就已經大致恢復通暢了。
到了「龍潭山遺址」,那雪還在嘩啦嘩啦下,那「乾隆御道」上幾乎寸步難行。儘管照起相來非常困難,我還是勉力為之。還好氣溫只有零下4度,落到外衣上的雪不會化成水,照相機也不致「淋」得濕漉漉。
龍潭山滿語原名「尼什哈山」。「尼什哈」的意思不是龍,卻是小魚。這所謂「龍潭」,其實是一處山泉,民間傳說曾有孽龍被鐵鏈鎖在潭邊大樹上,故名。有考證認為是高句麗時代戍守山城士兵在山泉上修築的蓄水池。除了這龍潭,還另有一處山城遺址。
我來得不巧,固然看不到乾隆「尼哈什山」詩裏所說「澄湛」的「天池」,並且池水在兩個月前被抽乾了,抽了八天八夜,這是因為潭壁和圍岸要進行重修整固工程。
離開龍潭山時,雪差不多也就下完了。於是到松花江上的長白島去看江岸雪景和水鳥。不怎麼樣了,水鳥都怕人,遠遠看到我就趕快飛走了。這長白島水邊的石頭全是黑的,冬季以外也沒雪,固不可能「長白」,不過此時確是很白。島上高處樹叢裏有倆窩棚,其一破爛而空置,另一聚攏了一班冬泳者,正在圍爐取暖,吃喝談笑。一個大爺要打通到水邊的小徑,我幫忙鏟了好些雪。我想,零下三四度,也許,也許我也能下去游幾秒鐘;可是這水,這環境,算了吧!沒等到他們下水,我就離開了。
次日早晨坐火車前赴哈爾濱,要去禁受比吉林更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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