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下旬,在吉林呆了幾天,等著了一場大雪,澆個大致清心寡慾之後,次日早上乘車,北去「冰雪之城」哈爾濱「享受」乾冷的大晴天。
沒能提早買票,上午僅發一趟的「動車」坐不上了,索性改乘便宜得多的「普客」軟座。考慮這種列車跑得慢,正好賞看沿途的雪地風光。誰知那是「軟臥代軟座」,鋪位只合躺著,端坐7個小時並非享受,似乎不比硬座舒適。買票時售票員就說了,這是「臥代坐」,票上也有註明,不能埋怨了。
近300公里的車程中,廂房裏除了我,另外只有一家三口,途中一直沒有加插乘客進來。夫婦二人都是滿族,帶著小兒子去吉林旅遊之後回家。男的說他家祖上屬正白旗,但現在生活習慣基本跟漢族沒有分別,連老人家都不會說滿語了。四歲的小兒子特愛說話,一旦跟他聊上了,好幾個小時沒有完。那位爸爸對兒子的話題似乎不感多大興趣,但談到自己的老家呼倫貝爾,那無限的熱愛就溢於言表;他盛讚夏天的大草原和呼倫、貝爾二湖風光優美無匹,讓我下次非過去玩玩不可。
不過我想,這無際的草原,固然要說多美有多美,卻大抵不可能,或根本不允許隨意竊踞湖濱一角,在牧區裏搭頂帳篷,悠然自在住上幾天;還是只能去些指定的景點、度假區,「享受」以運營者的營利目的為主導的消費過程。因此,儘管網上看到美景圖片不少,我還是並不十分嚮往。
告別了這呼倫貝爾的一家三口,我就踏足哈爾濱街頭。預定的酒店在市中心道里區的聖索菲亞教堂附近。我照電話上的指示,另加一點想象和幾番路上打聽,拖著一箱行李,背著一包,挎著一袋,走過車如流水的文物危橋――霽虹橋,徒步一番也就到店了。
我的第一個觀光景點,正是酒店附近的聖索菲亞教堂。這座上世紀初俄羅斯人建造的東正教堂,現今已無宗教功能,教堂本身及其周邊闢作「哈爾濱市建築藝術館」;不進展廳的話,它不過就是一處歷史地標和觀光景點。於是得空就過去看一下,上超市買東西也順便瞜幾眼;白天去照幾張,晚上也去拍兩回。這座教堂有個好處,就是佔地範圍不大,逛它幾圈不花太多時間。
據說教堂從前曾用作貨倉,周圍且被建築物包攏嚴實,讓它彷彿消失在鬧市之中。此時所見,很難想象它所經歷、見證的,究竟是怎樣一段難堪、陰暗的歲月!
教堂既是地標,所在又屬市中心區,自然不能沒有華燈煌煌的夜景。不過時維寒冬,再璀璨的燈火,也照不暖地面泛光的冰雪,讓人有點不堪留連。晚上,教堂廣場遊人稀疏,反倒是照相的好時機。
本該不必參加的市內一日遊,只因獨行踽踽,風塵僕僕,一時懶散,竟然也去參加了。幾乎所有遊程上的「景點」,包括聖索菲亞教堂、松花江、中央大街等,原來都近在咫尺,徒步可至,根本不必坐車。而我本來就愛走路嘛。其餘「太陽島」和「虎園」在松花江對岸,坐公交車當也不太麻煩。
這季節的松花江畔,看到的自然就是凍結的江面,上鋪一層白雪了。當然還有那條差點因為修建「哈齊客運專線」而遭拆卸的「濱洲鐵路橋」。這條見證沙俄入侵的百年「老江橋」,待明年右側新橋落成,「專線」開通之後,就要「晉級」成為文物,獲得永久原處保留。
到了太陽島,坐車繞行一匝之後,沒人對自費參觀「冰雪藝術館」感興趣,於是逕往「俄羅斯風情小鎮」。說是「小鎮」,也真夠小的,就那麼二十幾間小房子。而時屬淡季,「鎮」中幾乎沒有「鎮民」。此時真要領略「俄羅斯風情」,恐怕唯有自費去「皇家金色劇院」觀看歌舞表演了;這花錢的娛樂,當然我也省略了。僅在一所1950年代蘇式家居佈置的房子裏,看到一位說漢語的年輕俄羅斯女子,但肯定與「風情」無關,她盡責地在工作崗位上看管房舍和陳設罷了。
入「鎮」前看到路旁小車出售列寧、斯大林和「俄羅斯風情」含量極低的裸女撲克,還有「可能是」古巴出產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雪茄煙,有兩位中年團友對裸女撲克感興趣,問價嫌貴,砍價好像沒有成功,但還是買了。
我也稍有收穫,照得一張宣傳「小鎮」是「中國最大俄羅斯風情演藝基地」的海報,上面三位舞孃身上的文胸和熱褲,卻分明是抄襲人家合眾國星條旗的設計!我納悶:何以不拿嬌軀去「體貼」一下三色實地長方塊的聯邦旗幟,好切合「俄羅斯風情」?或略嫌單調,但顯得清純嘛。
雪地上又看到一隻半長毛白貓,有點髒,不清純了,顯然不怕冷,若是西伯利亞品種,就真可謂之「俄羅斯風情」了。此貓一望而知並不健康,也非年輕力壯,鼻眼之間似有傷痕,或是皮膚病,也許本是寵物,如今年老色衰,成了失「寵」之「物」。可憐哪!
不過我又想,這肯定還會抓耗子的白貓也許可憐,畢竟享有行動、捕獵的自由,儘管大冬天裏雪地上實際也很難抓到什麼獵物;但那些關在「東北虎林園」裏,讓人餵飽了就懂得在很有限的範圍之內踱步的「巨貓」,看去就更可憐了。
到「虎園」裏觀虎,得坐園方的專車,在鐵絲網隔斷的分區之間迅速拐去抹來,透過車窗趕緊看。往往瞥得一眼,照相機快門一摁,汽車一側歪,鏡頭卻已被動轉移了。並且車窗安上鐵窗欞,玻璃又不夠清澈。這車上觀虎,或勝管中窺豹,卻不如走馬看花。
可以想象,若在旺季、黃金週,到來觀虎的人多了,除了園方專車,還有外來的自駕四驅,滿園裏排著大隊,票務必然應接不暇,若不迅速催行,何以全數「消化」來客,盡吸現鈔?!
據說「虎園」目前除了積極繁育東北虎,還在進行「第二代野化」,以便將來「放虎歸山」。可是「虎園」本身不在野外,也沒有像樣的林地,近處的高樓大廈卻是園中老虎的每日景觀,所謂「野化訓練」之後的老虎,會不會依戀城市,而不喜山林,乃至放而復歸,回到城鎮捕獵?
遊過松北區「虎園」,就返回道里區市中心,去中央大街「建築藝術博物館」。但見滿目盡是風格多樣的古舊歐陸式樓房,好看極了!而這條大街就是「博物館」的本身。大街上展現的建築藝術,包括了文藝復興、巴洛克、拜占庭等建築形式,以及所謂「折衷主義」之下揉合不同風格的俄、法、美、日「創新」設計。
一日團程結束,此後恢復散遊,於是坐了公交車,又坐了地鐵,到處亂竄。當然看到的都是普通街景市容,或是商場、超市,瑣不足道了。
不過也有不可忽略的,諸如黑龍江省博物館,和偽滿時期的日本國駐哈爾濱總領事館;前者免費參觀,大門兩側分別開了服裝店和鞋店;後者現由哈鐵對外經濟技術合作(集團)公司佔用,樓下是一間以「香港」為名的婚紗店。看過這個我不回香港,卻還要北上。
那一天晚上坐的軟臥離開哈爾濱,轟隆轟隆完成了935公里的路程,次日午前抵達滿洲里。甫出車站,讓一個婦女盯上了,自然是要給我介紹住宿。我正無從把她打發,一個出租車司機卻過來了,竟爾更難纏!結果讓他拉到了一家國際連鎖酒店,說是滿意就住下,否則還送到我原定要去的那一家。如果包他的車去他提議的幾個景點,這從火車站過來的車費就免了;並且先不用掏錢,遊程完了回到酒店門口下車才付給他。我聽著順耳,收費也還可以,這位師傅似也老實,就答應了。那家酒店也能住,雖然房間不設WiFi,但可以在大堂使用。於是連忙進房撂下行李,匆匆盥洗一下,吃個大麵包,就出來上車。
首先去了「外包私營管理」、票價高昂的「國門景區」。「景區」裏最主要的「景物」當然就是「國門」和「41號界碑」了。「國門」是一座宏偉的門字形樓房結構,可以登樓觀景,和購買紀念品。在樓上居高遠眺,能清晰看見邊界彼方遠處的俄羅斯小鎮後貝加爾斯克。濱洲鐵路跟俄國鐵路在此相接。俄方那邊也有一座小「國門」,上面的國名РОССИЯ卻相對較大。現今在兩座大小「國門」下面通過的軌道共有三條:兩寬一標準。寬軌的軌距1520毫米,供俄方列車使用,拉過來的主要是原木、原油、化工原料和礦產;標準軌道的軌距1435毫米,供中方列車使用,送過去的主要是蔬菜、水果和日用輕工業製品。
我在「國門景區」逗留的時間短暫,沒看到列車開過,覺得有點可惜。出來發覺我的那輛出租車上多了三個女孩子。司機說她們都是聾人,來玩了沒車回去,強行上了他的車,只在條子上寫下了要去的地點,一句話都不會說;問我能不能讓他花二十分鐘先把她們送過去再回來?我當然無從反對,唯有在路過的「套娃廣場」下了車,在冷風裏隨意逛了一會,等出租車返回。隨去呼倫湖。
呼倫湖可大了,長90多公里,面積2,000多平方公里呢。我去的當然只能是距離滿洲里最近的一處了,叫個「呼倫湖旅遊渡假村」。到了景區入口,我得下車登上門亭,把睡夢中的倆人叫醒,才得買票入「村」。收錢給票的那人好像有點不高興。也難怪,冬寒竟日無人至,難得偷睡一覺,卻讓我給打擾了清夢。
這時候來到呼倫湖邊,只有凍結了的湖面,不怎麼樣了。我想就算到了彼岸的最佳景點,也不過如此。於是草草了事,上車繼續遊程。畢竟是來過了,也就算觀光過了。
已而到了扎賚諾爾博物館。扎賚諾爾除了盛產煤礦,還是考古熱點,被認為是北方草原文明的發祥地。也許為了能有多些參觀者,此館不設在扎賚諾爾,卻在滿洲里。館中能看到好些化石,包括巨大的猛馬象,還有舊石器時代的人類頭骨,是所謂扎賚諾爾人。不過看去好像復原得太完整了些,反倒在真實感上打了折扣。
讓我最感興趣的,是煤礦開採過程的整套展示。走進模擬巷道,已然彷彿感到危機重重。煤礦工人可得天天到深及地獄的礦井下面去工作,以生命作賭注,為社會贏來源源不絕的溫暖、光輝和動力。
可不你瞧,到了夜晚,滿洲里街面的燈火,比哈爾濱還要亮得多,真不得了耶!估計都是煤礦工人的功勞。美則美矣!可這大排碳的罪過,將來大夥的後代恐怕承擔不了。
幾天的印象,我那酒店的住客似以俄羅斯人居多,其餘東方人模樣的,很多不說漢語,究竟說的蒙語還是俄語,我聽不出來。街面上隨處可見俄羅斯的小面包車,方向盤既有左置,也有右置,一律是赤塔州的地區號75, 多半從鄰近的後貝加爾斯克開過來。車體一般都很新,車尾全都加設了小梯,以便爬上車頂;滿載而歸時,往往車頂上都綑上了貨物。
一望而知,滿洲里的城市發展方興未艾;似向全國各地看齊,狠建高樓大廈。我看這有道理,冬季供暖無疑更有效率,並且有利促進經濟活動。比較富裕的人家,高樓上的家宅之外,當然可以另添一兩所花園洋房,這個嘛,滿洲里也當然有的是。
作為來自城市的匆匆過客,我當然對這裏的樓房和花園別墅一概不感興趣,就惦記著要去看看草原上的蒙古包。於是毅然出去打車,要上草原。可司機說:不行!太遠。真要去了回來,車費最少非得好幾百塊錢!可要去不?我一聽划不來呀,唯有退而求其次之又次,讓他開到湊合有點枯草的地方,意思意思也就算了。於是跑了老半晌,果然找到一頂新式改良蒙古包。過去向正在幹活的婦女打聽,回答說是夏天出租給遊客的。這「包」的一旁是塊草料場,一捆捆的乾草堆得老高,還有一包包玉米什麼的,說是買來餵飼牲口的。
我當然意猶未盡,於是司機又開車半晌,經過一大群猛馬雕塑,到了一處叫查干湖的未完成景區。從前那裏原來真有一個湖,後來徹底乾涸了,涸湖中央高處叫個「愛情島」,當局搞了一個男女擁抱的巨型雕塑。在「島」上可以從另一角度遠眺俄方邊境的小鎮後貝加爾斯克,也從側面清晰看到中國的「國門」。
雖然前方有城鎮礙眼,不能望之無際,畢竟總算有點草原的意思了,於是心滿意足。完了回到酒店作一番日中盥洗,用餐之後去履冰湖。這叫個北湖公園,湖水早凍死了,硬如岩石,大抵可以走車。
從湖的一邊走到對岸,就是一處所謂的花園別墅小區。寒風之中,一群女孩正在溜滑梯,溜得興高采烈。幾個男孩在土坑下面還沒敷設好的大型排污管道玩耍之後,爬上來跟我說話。他們的手多半都沾了髒水,卻沒洗過,實際上也無水可洗,就那樣揣口袋裏了;因為氣溫實在冷,下午三點半的光景,只有零下四五度罷了。可他們都穿得相當單薄,看來並不怕冷,儘管其中一個流著一點鼻涕。
翌日接著出去逛了半個上午,才回店退房,徒步上火車站,候車南下瀋陽。候車室裏人很少。我坐下來,有點懊悔來得太早,卻又彷彿感到這是歷來所見最舒適的候車環境。
閒著無聊,於是拿出照相機來,把一些照片轉到手機上,方便隨時跟別人分享;其中兩張比較難得,有些許趣味性,都是昨天過來買票時,路上攝得的;其一是「黑白二犬不投機」,其二是「遍地垃圾羊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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