邇來老天爺的脾氣壞透了,天氣十分不穩定,暴雨頻仍。然而敝野客惦記著自然之母,還是非得入山。週末毅然出去,在雨雲夾縫底下的山徑上,走過多處坍塌點,就到了我這旱澇保用的野林營地。
正如所料,去年暴雨之後修復的蓄水設施又被沖毀了,幾乎弄得面目全非。山洪把我苦心孤詣壘成小「壩」的大石挪出十餘米之外,並且沖走了澗床底下十年不變的大堆積石,露出風化了的黃褐色岩面,形成一個窄長的小池。
於是花上半天的時間,又把大小石頭和沙子逐塊、逐桶地弄回來,鋪填池底,堆砌岸邊,好便於汲水和泡浴,並造福好些水族生態。
從沖刷後的情況推想,最近的暴雨山洪,比去年六月下旬我在這裏親歷的那一場要猛烈得多了。然而散落小澗上的石頭全是舊有的,並無一塊新石,可見此山「耐雨」,儘管連番暴霪,澗源上都沒有發生滑坡,澗岸水土保持甚佳。無疑這該歸功於十分厚密茂盛的植被,還有疏水良好的土質和堅實的岩體結構。
營地一角的土沉香少株這是第二年開花了,大約比去年晚了一個月。一樹的小花不住散發甜醇的清香。不管白天黑夜,乍雨還晴,它的芳香照樣馥郁。此來老天也給面子,吹的是西南微風,帳篷正好在小樹的下風位,坐在帳前就能聞到陣陣幽香。我越聞越要接著聞,總也聞不足夠,彷彿上癮了似的。
除了土沉香,營地還有一種灌木開著芳香的小花,但於野客敝鼻所聞,它的香氣只屬凡品,遠不如土沉香了。可惜我無法運用語言文字,說明白這兩種花香的具體分別。對於芳香,不知何故,無論在漢語裏,還是英語,都只有非常有限的形容詞彙。
花朵之美,好比說這營地上的桃金娘吧,乾脆不必形容,把照相機的快門輕輕只一摁,也就「記錄」下來了;雖只二度空間,並且結像不一定清晰,色澤也未必那麼「保真」,但已足以看出其美的梗概。
可這花香,卻是無從記錄,就算粹取裝瓶,不能完全;工業合成代用品更是離題萬丈;就地聞過了也就是聞過了,幻想裏也不能重現;我甚至無法記起,曾否在夢境裏聞過花香。
不過我又想,眼睛看到的,只是視網膜上的成像,是光子的作用,並非美麗花朵的本身;聞到的花香,倒確確實實就是芳香物質的分子,這些分子碰上鼻腔裏的嗅覺受體,就被「抓」去參與一連串的生化反應,大腦於是產生相應的愉快感覺。
想著想著天就黑了,那出巢交尾的白蟻就來撲面騷擾。連忙把小燈掛在沉香樹榦上,吸引牠們去撲個夠。我去夜察鳥窩。
前次在矮樹叢裏驚起一隻母鳥,讓我發現牠原來正在巢裏孵蛋;鳥巢所在非常隱蔽,內有藍卵三枚。此來相隔三週,想必早已孵出,或可看到雛鳥。誰知拿額燈過去一照,但見一個空巢!大抵幼鳥羽翼已經長全,早飛走了。
這兩天,也就是斷斷續續下的大雨,乍雨還晴;往往那邊日出這邊雨,海上無晴山有晴。好在下雨罷了,並不刮風,要是風狂雨驟,那可不好應付。
當然在這樣不穩定的天氣狀況之下出來,必須有充分的相應裝備,否則徒然苦惱,難有樂趣可言。擋雨、止漏、防滲的工作都做好了,滂沱之下,方得泰然自若。熬過傾盆大雨之後,出來放眼一看,但見藍天一片,白雲朵朵,那是所謂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了。
然而當此空氣清新,視野無垠的時候,也往往正是又熱又潮濕的日子,此時可謂舒適的戶外活動,恐怕就只有坐高檔遊艇出海了吧。
敝野客靠的「雙肩一脊兩條腿」,來到山裏度週末,跟海灣裏的大排碳豪奢享樂方式,「相去」不及千米;好在對彼並不產生任何興趣,因而毫不豔羨。但有一點遺憾,就是總不能把遊艇看作景物之中的點綴而予以欣賞,愣要認為有礙觀瞻,大煞風景。
山中營地的靜謐環境,本來最宜沉思;可我總在忙這忙那,只能在忙中胡思亂想。這一回要思考的是:水是生命之源,下雨才有水,有水萬物方能生存,但何以老天降雨,人們謂之天氣壞,久久不下雨,都快旱死了,反倒說是天氣好呢?
我想了又想,似乎想出一點端倪,這大概跟人類幾乎沒有體毛,體表不耐雨淋有關吧。這山裏的猴子,哪裏有山洞、房舍可住!雨天裏就那樣淋著覓食,淋著睡覺了;這是因為體毛能阻擋雨水,不讓帶走體溫。
人只能享受沐浴,要像猴子那樣晝夜淋雨,不出兩天,非死不可。雨能把人淋死,下雨因而就不能叫個好天氣了。太陽不會把人曬死,只會把皮膚曬黑;人怕雨淋,卻不怕太陽曬,而且莊稼要長得好,日照必須夠長,晴天一定要比雨天多得多,因此,太陽照耀大地,人就認為那是好天氣了。不毛的沙漠上,一年到頭,天氣都是那麼好!
想了半日,我就想到了這些。我沒有想到的是,超過二十四小時的間歇滂沱之後,好天氣竟然降臨山區了!早在天文台發布天氣預報的相應更新之前,我就盼得藍天白雲;此後長達五六個小時的豔陽高照,讓我能夠從容把東西收拾停當,得曬乾的都曬乾了。起步下山時烏雲才又迅速集結起來。當我走完7公里的路程,到了公路上那所中型公廁前,傾盆大雨果然就下來了,並且雷電交作。車快來時雨又止了,讓我乾身到車站候車,免於淋成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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