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0

楓林少住趕臨風

聖誕日來到了林內楓下營地,老天爺的嘴臉似有改善,但卻還不怎麼樣,天上滿是雲彩。可翌日陡然放晴,一天愁容煙消雲散去無蹤。這是農曆冬月十二,明月出得忒早;距離望之日還有三天,雖還有點癟,倒也癟得好看。

新帳篷的門廳比較寬敞,不但鑽出過一條紅脖游蛇的土穴納入了廳中,山大刀小樹也被原地歸置於帳內,略微有模仿人家高檔綠色豪宅華麗客堂之嫌。

這林內楓下營地今年的紅葉可不怎麼樣了。不但夏季遭過颱風,而且蟲蝕也相當嚴重,秋來又刮過暴烈的季風,至此幾乎沒有一片完整的。有些植株乾脆已經掉光了枯葉,赤條條的秃枝直指穹蒼。
毫無驚喜之中,卻也撿得一片像樣的,紅得倒還湊合。憑他弱水三千,我也但取一瓢;於是按照往年慣例,用來點綴一下我的一杯高糖奶啡。

很奇怪,林緣外的一棵孤株和林內的群楓完全並不同步,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落得光禿禿了,這時候頂梢上乾脆已經抽出了好些嫩紅的新葉。我琢磨,讓那大北罡飆狂吹幾天,恐怕難免就都要蔫了。

此來紅葉賞得不算很愜意,那冷月卻還不賴。可不已經是冬月十三了嗎,這嬋娟毫不欺場的又圓了好些。

說是農曆的冬月,天文台且預報了,兩三天後一道強烈的冷鋒就要到臨,然而此日中午山裏的氣溫竟爾還能高達31度!

二十七日農曆十三,清早雲淡風輕,晨曦和煦,半禿的楓林另有一番景緻。

在「林內楓下」住了三夜,到了12月28日清早,看過了天文台的9天預報,似乎沒有轉壞或轉好的更新,依舊說是兩天之後的30日和除夕不會下雨,但冷鋒要來,將刮起 8 級強風,於是決定把營期延展幾天。但是不擬在這林內楓下苦熬那預期非常可怕的樹濤了,得儘早拔營轉移到大浪嘴去,趕於冷鋒來臨前在那邊把營紮好,以免大北風裏狼狽操作。

吃過早飯就背上空包,離營出山,前赴西貢市區去購買五天的補給糧。明天轉移到大浪嘴去,候接那一道預期的冷鋒。這可不能是鬧著玩的貿然莽舉!

九點半離營,傍晚回到山裏卻已經是四點半了。往返的腳程共約 14 公里,手機說是走了 25,269步。我沒帶現金,只能使用「八達通」,到百佳超市裏消費了兩百多塊錢,除了吃的,再無他物。

途中必經的赤徑灘前溪岸草坪上,但見「帳篷村」擠得比三天前的耶穌聖誕日還要密集許多,主澗澗口的臨灘草坪已經爆滿,「村」邊緊貼著麥理浩徑,幾至不留餘地。人們似在享受著節日的熱鬧,疫下社交接觸顯然頻密。一頂大帳篷裏躺著一個胖小子,拿著手機似在玩手遊。

我想像,這些帳篷擠得這麼緊密,夜裏除非北飆忽至,浪聲與林濤並吼,否則酣、屁之音難免相聞,不知道對呼嚕過敏的營客晚上如何入睡!

這天晚上天上嬋娟已經圓得差不多了,可以稱為一輪皓月。一個月前在大灣北頭的「崖上蕨原」新闢營地仰望農曆十月的嬋娟,其時「嫦娥五號月球探測器」正在繞月軌道上運行,準備落月採樣。今天看到的月亮已然不是原來的月亮了,它被「嫦娥五號」挖去了 1,731 克土石,抑不知廣寒宮裏的姮蛾對此可有些什麼樣的看法。

1,731 克該不算什麼了,我這帳篷周圍一晚上掉落的楓香枯葉,恐怕也能有一兩千克吧。它們都並非沒有來頭,沒乾枯前在樹上進行光合作用所需的每一粒光子,都是來自一億多公里外的太陽的。這楓葉可真是香的,唯其往往乾枯皺捲了才被北風刮落,而其色赭赤,比不上野漆樹和山烏桕葉的豔紅。

翌日在風和日暖之下拔營出山逕往大浪嘴。途經東灣台坪,但見帳篷稀少,遠未足以成村,不能跟赤徑相比擬了。無他,這裏山長水遠,赤徑卻可在碼頭登岸,推車最多二十分鐘輒抵營地。

來到了長嘴山岡,已近黃昏,於是又得花點時間暫卸背包,照那紅日西沉。確實那枚紅日也並非真紅,金黃罷了。

傍晚抵達長嘴半島北部,在小丘山腰走下小原。隨即刀剪交加清理出來一小片大半已經「退草還灌」的營地,還是近年總用的那一塊。

儘管此處「丘下小原」歷來少有惠顧者,畢竟還是保不住會有與人共享的機會,而那些後來者往往不足以構成亮麗風景線的元素,因此我須把帳篷紮到這靠近崖邊、讓矮灌叢圍繞的一隅小坪上,刻意遠離中心區,萬一真有後來者,也不可能把帳篷擱到我東面的傾斜硬石禿地上,而影響我的觀日視野。

這時只吹微風,但是預期狂飆將至,頂篷絕對不能像往年那樣較為高張的設置了,須予折疊,把帳篷包裹。九年前元旦在此也曾遭到大北風,折疊的頂篷設置低矮,緊貼著外帳就應付過去了。

可這一回預期的卻是8級強風,像以前那樣緊貼估計還是不行的,必須儘量包裹,而朝北的帳邊更得落地,或可免於被罡風兜底抄起。儘管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卻也實在沒有更保險的措置,只除非棄用此處,乾脆進谷入林,可那樣的話,就不能不挪窩而就地觀賞日出了。

完了去洗澡,同時打水。沒想到營地後方旱溝裏的小徑已經完全併入了灌叢,讓茂密的各種不知名的小灌木填塞飽滿,其中以老相識的桃金娘、野牡丹、鴨腳木等等為最大宗,更有比我還高出幾頭而非常稠密的腎蕨,此物柄細而硬,容易割手,很難處理。另有一種連葉底都帶倒刺的藤蔓、且是滿徑上恣意穿插在灌叢之中,勾結串連所有大小草木!此物能用一大串的倒刺把皮膚和衣物死死鉤住,心急解除就要血流如注!這條徑路無疑是走不通了。

然而我這野客可是犟到了家,矢志非把它打通!於是揮刀握剪,一發絕不回頭,此夜不到澗流不罷休。終於花了兩個多小時,弄得兩手傷痕纍纍,血跡斑斑,在明月高照之下走到了低地樹林深處的無污染澗池。這是農曆十一月十五夜。

澡罷打水回營,已過子初,按農曆該算是十六之晨了。這一頓逾時兩三個時辰的晚餐不舉炊,吃的麵包和罐頭魚柳。吃罷還沒到零點,拿照相機喀嚓了兩下,一張是天上明月,一張是地上篷廳,這是今天 29 日此處照得僅有的兩張照片了。

午夜方能就寢。躺下沒多久,那狂飆就如期到來了。果然是30日星期四。真不是鬧著玩的!風不太冷,氣溫還有十幾度,卻刮得忒緊哪,怒嘯之聲好不唬人,不多一會就把我的一張老舊頂篷撕成兩片了,附著牽索的碎條留在帳篷屁股後面,殘缺了的大幅就放飛到前邊去,那是南面,證明那確實是北風!沒有了頂篷遮蓋,月光照得帳內通明,讓我的安全感加倍急降,頓時滑到了零下十幾度。

隨後陣風刮得越來越兇暴,並且東南西北無定向四面亂攻,乾脆無所謂北風了!一番接一回的,帳杆頻仍地被壓得由凸拱變凹曲,彷彿早晚非折不可;帳壁這一下陷入觸了頭頂,接著那一下卻去摸腳了!我這一頂買來擱置了五年才在最近正式啟用的新帳篷,這時候一分鐘內就要變形好幾次。

這樣驚魂莫定之下、依賴堅強心志的支撐、捱到了大約三點鐘,眼看那風勢接續趨瘋,烈度有增無已,琢磨帳杆保不住早晚真要折了,並把帳篷刺破;此一慘況一旦發生,我雖有後備杆、鋸子和強力膠布,也將無濟於事;在這樣的烈飆狂刮之中,固然無從實施修補操作,就修了也支不起來,支起來了也得立馬再度折斷刺穿!

於是決然把三根帳杆全抽出來,索性讓裏外兩帳也都充當睡袋,鬆鬆垮垮的任它刮個夠吧。然而儘管這樣,那狂飆也委實瘋得太懾人了,這一下把帳篷刮向西,隨來一下又刮到南,一會飛諸左,一會翻在右,兩三秒鐘一回合,嘩啦嘩啦、啪剎啪剎之聲,聽著實在可怖。我真害怕牽索要被扯斷,扣子縫接處要被撕開,一張新帳隨即殘廢,還要像隻斷線風箏似的飛下怒海、加入漂浮垃圾的隊伍!

我幾番盤算與其這樣遭罪,不如連夜撤營,轉移到低地主澗的澗谷深處去躲避則箇。可是徒然左思右想,終於還是猶豫不決,沒能撤成。好容易在一夜驚魂之中熬到了五六點,外帳僥倖完好無損,這才毅然起來實施撤營轉移行動。

先把門廳置物墊上的所有東西都抓進了臥帳,然後卸除外帳,再在紗幔拉鍊上拉開一小口,探手進去抓取東西塞進背包,庶幾讓那狂飆莫奈我何。其時門廳裏的兩桶辛苦打來的澗水全都早讓亂舞的外帳給掀翻,打來沒白打,不但不得其用,還弄濕了好些東西,包括為了倒除鞋腔底部的草木屑而取出、卻未及回置的兩雙鞋墊,還有額燈的頭箍。

在這樣再硬朗的身子骨都難以支持身子立穩的惡劣境況下,拾掇程序簡直全無條理可言了,隨手抓著什麼就塞的什麼,背包於是只能裝進大約一半的物項,餘的得另用幾個大型厚實塑料袋裝載,暫置於低矮而枝條如爪子的灌叢裏,庶幾免被吹走。最後充氣睡墊和枕頭都只擰開氣閥,留在臥帳裏一併強行捲成一巨型「鋪蓋」,用魔貼帶捆緊了。來時只是一個大背包,這會子卻化整為零分成好幾批了。

此前晚上花了兩個多小時「剪徑」,至此可以確定真沒白剪,打這湊合剪通了的旱溝小徑分批分段轉移下坡,不但狂飆無從以最大強度肆虐,並且滿徑上多的是穩當可靠的「灌叢存包點」,憑它怎麼瘋刮,至此都成強弩之末!可知這風水之道,其實一點都不玄虛。

月亮高掛的晴天大亮之後,也就順利轉移完畢了,回到了棄用多年的澗谷營地。但這裏已非從前那片隨到即用的草坪,如今早已退草還林,並且灌叢不稀,必得重新開闢,剪除以山大刀為最多的小雜樹,然後可以湊合居停。

這時聽著樹濤和鳥語,聞著鴨腳木的花香,那一陣接一陣仍在小原上狂刮不息的「癲」風彷彿全然與我無關,北飆雖然沒有消退的跡象,似乎也只能在林梢上一陣一陣嘩啦嘩啦的吹響樹濤,吹到了林地裏來就跟電扇似的,我在林內但享惠風和暢,仰觀樹冠搖曳掩映,一圈一圈的陽光在篷上和地上跳躍。氣溫無疑降了好些,但還不覺得冷。

這裏還有一些好處,就是距離絕無污染的澄澈澗池不到百步之遙,打水可是太方便了,並且人跡罕至,不受打擾。還有呢,寬闊的澗牀有很多竹叢,枯竹採之不盡,用之不竭,可作柴火、置物架、板凳腿和掛物晾衣杆。

除夕的前夕是農曆的冬月十六,月亮已然圓透了。不過身處密林深處,只能透過不住搖晃的樹冠的空隙賞看晶亮的嬋娟,慳卻無際的晴空了。前一晚上徹夜未眠,這一宿早睡,也睡得似乎特別飽足,醒來再無絲毫缺覺的感覺。

翌日除夕,清晨的帳內氣溫跌到了8.7度,在這大南方的小澗谷裏,不能謂之暖和了。可這也不是敝野客窩在睡袋裏睡懶覺的藉口。

八點鐘起來幹了一大堆繁瑣的營活之後,不覺就到了下午,我離營出谷去蹓躂,登上小丘觀景,順便收發了好些信息,「關注」了一些國際新聞和天文台的九天預報。除了小丘頂上,就只有半島南部三角測高樁柱所在的山岡可以收發信息了,一旦回到低地,就要完全「失聯」。

這時冷鋒已經大致消散,寒飆變得和緩,預期元旦早晨也將天朗氣清。我在小丘上待到紅日西沉,才捨得下來。這是2020年最末一次日落西山。

漸黃昏,白泥頭南面的小原上搭起了不少帳篷。估計夜裏還要更來一些。這些營客多半來去匆匆,有些乾脆是夜半來,天明去,為的當然就是看這「長嘴日出」。通常看過了就匆匆拔營,沒到中午那一片「岡下小原」就差不多清場了。

從小丘下來,我倒有一件順便要辦的事情,就是到「丘下小原」去撿回幾枚兩天前被狂飆刮脫的衣夾,和幾根牽索鋁釘。

元旦日我起個六點鐘,吃根香蕉,喝杯咖啡,也就拎了馬扎到「丘下小原」上去恭候阿波羅大神了。日出之前,月亮還高高掛在那裏,紅著點呢,十七了,癟了些許。

大約七點正太陽就冒出來了,非常貼近海平面,這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紅霞顯得相當絢麗奪目。

看過了元旦日出,月亮還在山坡上的晴空懸停著,沒捨得這就下山呢。元旦日天朗氣清,並且有個大致圓滿的明月,這不是常可得遇的良辰美景,我能趕上了,三天前儘管遭逢一番「風劫」,也該算是抵值了。

29日傍晚我來時對面「岡下小原」還是空空如也的,一頂帳篷都沒有;冷鋒過後的30號黃昏方始擱上了幾頂,到了除夕傍晚增至十來頂,元旦清晨卻逾三十之數了,可見晚上又添上了十來頂。

這時可見逼近澗源的小原旮旯上的營帳叢可不小,禿帳櫛比鱗次地互相擠挨著,約有20頂,營員人數可想必在20以上了;而他們可用的「大自然衛生間」無疑只能「設」在澗源周圍的茂密灌叢裏,因此這流水細弱的山澗也就必然會有很高的含氮量。沒拎上一大瓶蒸餾水跋涉到此的營客們就只能飲用那樣的澗水,從而攝入一點點多餘的氮和磷了。呵呵呵!

看過了元旦日出,回營還要幹上半天的「營活」,不得享受懶散。午飯後又得離營蹓躂,照些相片。到這大浪嘴來而不照些大浪,那是暴殄天物。

完了順便到崖下卵石灘去撿取兩塊海潮帶來的木板,用以製作「條桌」和板凳。但見灘上如常地散布著漂浮廢物,有一堆塑料垃圾特別龐大,難看死了。

打陡峭的岩壁攀上「丘下小原」,走到海蝕穴造成像火山口似的陷坑,照例在坑緣上走一圈,給北面兩公里外的短嘴照幾張。

望東遠眺10公里外的南澳半島,視野相當清晰,這應是歷來難得一見。無疑國內的大氣污染近年確實有了很大的改善。

今天不登小丘,卻上半島南部小岡去收發信息,和關注一下國際新聞和天氣預報的更新。

元旦次日是星期六,到了傍晚,「岡下小原」的帳篷就差不多全部撤光了。而我愛用的「丘下小原」還是那麼冷清寂寥,這時風和日麗,很想把我營從澗谷林地遷回原上去,可是物項太多,拾掇太費時,搬遷實在非常麻煩。也就還呆著吧,反正次日就得撤營返城。

十度的氣溫,成群的林裏鳥們唱得可真高興呢,大抵都是來自內地的候鳥吧。可惜樹冠太茂密,光照不足,而鳥們總在活蹦亂跳儘著飛舞,我竟沒能攝得一張清晰的。由此可見天價神鏡並非僅是豪奢炫耀的器物。好在我的低檔鏡頭尚非一無是處,還能照得一隻此前從未見過的小蟲子,牠比蒼蠅還小,伏在我的帳篷上一動不動,顯然是受冷了。

我國勤勞的人民不畏嚴冬,不懼惡疫,這幾天進出鹽田港的集裝箱大小貨船絡繹不絕,夜以繼日,元旦也不暫歇。儘管排煙污染大氣,這於敝野客,卻竟是另類的一道亮麗好看的風景線,然而,千萬可別混淆,這跟尊貴的阿美來嫁議長蝻虱˙痞姥蜥的所謂 a beautiful sight to behold 可是大異其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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