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28

小港山村

久違了。 又來到了這地貌幽邃,景色秀美的小港灣。

一位「村民」扛著一根枯樹榦,迎面而來,友善地跟我打招呼。他看到我的背包,有點驚訝:「嘩,揹噤多嘢!」 我照例回應:「諧!苦命啊!如果好似你地噉有間別墅喺呢度,我都唔駛揹住噤大垢嘢隨山走啦!」 我美稱「別墅」,略帶浮誇,其實說「村屋」就好。

回想初次到這幽美的內港谷地來露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村前四五公頃的水稻田雖已棄耕,卻還在半沼澤狀態,還沒有轉化為今天這樣的旱地草坪。而當年的村家往往會對露營者存有猜疑,因此我也無意入村打擾。我在村後山裏澗岸上,僥倖覓得一小片茅草稀疏的平地,於是在淙淙澗流聲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爬到山坡上去觀景,才發覺這原來竟是一片「塋地」。唯此「塋」並非彼「營」。大抵原來的墳塋都已遷葬,遺留在松林下面的,只是些空穴和棄碑。

再過些年,我才懂得借用村前山澗下游兩岸發育良好的草坪。此後幾次再想重訪那片墳山營地,由於灌木叢和矮竹林長得非常茂密,無法穿越,已經「不復得路」了。這一次溯澗再訪,依舊無跡可尋。

1980到90年代,郊遊和露營的人們對「保持郊野清潔」幾乎全無意識,人跡所至,廢物琳琅。每一次我來到這些綠草如茵的棄田上,都無法找到一片「淨土」,總得花上好些時間,在選地上視線所及的範圍,把看得見的廢物清理淨盡,才安心去搭帳篷。

近年情況大有改善,有關當局在近便處設置好些附有四輪的大型垃圾箱,讓那些絕對不會把「遺物」帶走的人們,可以「投其所棄」。而人們似也漸懂公德,愛好隨處遺留大量垃圾者僅屬少數。 儘管如此,零星的廢物,如煙頭、紙巾、塑料瓶、塑料袋、鋁罐等,還是隨處可見。 這一次我在營地的周圍,還是花了大約半個小時,撿來了一大堆,其中不乏已經棄置多年,降解逾半的塑料廢物,也有「未用即棄」的好幾包刀叉、盤子和杯子。

人們確實很奇怪,自己露營時產生的廢物,或會顧及公德,投進垃圾箱,但前人遺下的,儘管在帳篷周圍星羅棋布,「遍地開花」,卻都可以視而不見,聽任和營地景物「共存共榮」,並不視為有礙觀瞻。

這一次我選取了離山徑和澗流稍遠的梯地草坪。雖然沒有特別優美的景觀,卻臨近小沙灘,便於去游泳;由於位置偏處一隅,當可免受遠足遊人的打擾。

幾年前選用的是梯地下面不遠的濱海草坪。這片草地很寬闊,雖然位處水邊,卻看不到海,那是因為被高大茂密的露兜樹叢屏蔽了;而露兜樹叢之外,還有大片的紅樹林,覆蓋整片澗口東側的灘涂。露兜叢雖然遮了海景,在冷天卻可充當天然屏障,擋住凜冽的北風。 要到小沙灘的話,只要往東走到頭,那裏有個豁口。 這本是一處四季皆宜的理想營地,可如今是不能再用了,因為它已經變成了鹽鹼地,坪上的植被生態都改了。看來近年屢被大潮淹浸,乃至有此變化。

傍晚到碼頭去走一圈,赫然看到鐵欄上釘附兩塊政府告示鋼板:「公眾碼頭內不得紮營」。印象之中,從前這個小碼頭確實是個紮營「聖地」,每見一溜帳篷,緊密排列在棧橋上有鐵欄的一側,營者們泡杯麵的泡杯麵,游泳的游泳,釣魚的釣魚,打紙牌的打紙牌,玩遊戲機的玩遊戲機;鬧嚷嚷,樂融融;有如家居,旁若無人。我雖能大致猜想這些「營者」們畏草坪而愛棧橋的心理基礎,卻還是禁不住暗自發笑,想到了上海還有喜作房頂露營的異人呢。 人的喜好,總是那麼百花齊放,各適其式!

這個傍晚,沒有人在碼頭的棧橋上露營了。大抵不一定是「不得紮營」的政府告示牌起到了作用,只是今天並非「長週末」,而時令又還沒到露營季節罷了。再過些天,到了中秋節,可就難說了。

這時碼頭上只有幾個墨魚釣客,和幾條以吠聲歡迎我的村狗。這釣墨魚的活,我此前還真沒見過,今天算是大長見識了:原來不需魚餌,只用一些七彩斑斕的假蝦。我想這倒並非不好,雖然墨魚無辜上釣受死不能免,釣客們卻不必因用魚餌而須額外殺生,也許可以少積一點「惡業」。

我對釣烏賊不感興趣,在碼頭上看過小港灣的夜色和晚霞,就要回營了。 途中在澗口路燈下遇到了一位獨行者,他站在徑旁看魚,雙手不住轟著飛蟲。我們於是聊了幾句。 他有一艘獨木舟,從家附近出海,划了大約十公里的海程到這裏,在澗口露兜叢間的一小塊草坪上紮營。他說上次來此,到處都是帳篷,十分嘈雜,沒想到這次卻很清靜。談不上一會,他的電話鈴響了。我於是回營做飯。

翌日星期天,上午我要去游泳,這才發覺從前到小沙灘的蹊徑,已經不能走通了。於是又想起了孟子教訓弟子的話:「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我只好花了一個多小時,打通穿越叢林的蹊徑;並且搬來幾十塊石頭,在必經的沼地上,砌成一串踏腳點。 我這才可以從容往返小沙灘。 飯後去游泳,但見隔海的岸徑上遊人絡繹不絕,談笑不休;而碼頭上人更多了,分不清是候船者,還是釣魚客。 游過泳,去看看水邊生態,照到了樣子有趣,喜歡上岸的彈塗魚。

下午到村前村後去走一圈。 村左緊挨山坡的人工小澗裏,遊人丟棄的廢物似乎較從前略少,澄澈的流水裏有小魚小蝦。早年村邊公廁的髒物和污水,都排放到這小澗裏,如今這舊式廁所已經廢棄多年,隱沒林木之中。澗水似已再無污染,當比村右大澗下游更為潔淨。

小山村左前方犄角上,是一間獨處一隅的老村舍。從草坪上遠看,它大半隱蔽在樹籬後面,和茂密的樹叢相掩映,只有古舊的瓦壟房頂清晰可見。房前的院子和大草坪之間有好幾米的高差,當是造田時移去土石所形成。院子和草坪之間的通道是一條有二三十級台階的曲徑;院門設在草坪上,只有半截的院扉敞開著;簡陋的門框和拱券上,滿附著茂盛的攀援植物。門外只看到台階和房頂,而看不到院子。台階是石砌,高矮長短參差,縫間長著青草,顯得素雅而自然。院扉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並不顯眼的小池塘。滿池盡是睡蓮,這時正開著花;花冠很大,重瓣粉紫而花芯亮黃,嬌豔可愛;花下團葉田田,貼附在水面上,彷彿要跟池畔肥美的寬葉小草競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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