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這野人,「平安夜」還以投身荒野為宜。 來到了營地,天黑已久,時在亥初。安然夜抵營地,堪云應景,可不這正是「平安夜」!
時值上弦前夕,晴空一片,朗月西斜,而中天銀河星光熠熠,絲毫不為明亮的半月所懾。但天氣預報說週末要下雨轉冷,這就必然吹掉不少人們籌備已久的節期露營計劃了。荒郊營地或可因而多得幾天大自然本有的清靜,誰曰不宜?
下雨或是兩三天以後的事,這時卻風平露重,帳篷沒搭起來,已然濕漉漉的,宛若淋過小雨。
晚飯時已屆深夜。遠眺長灘,略見浪濤如帛,沙灘上和灘旁的幾處熱門營區漆黑一片,未有半點燈火。遠近岡巒隱約,林裏孤鴞細啼。這方圓百頃野地的寧謐,看來此夜唯我獨享。
無風無雨,一夜平安。聖誕日天色雖仍晴朗,但蔚藍漸褪而雲霾漸厚,視野模糊,遠景朦朧,眺望起來,甚覺無趣。由於頂篷沒有特別繃緊,夜來兜聚露水一漥,如非篷面不夠乾淨,用來洗臉倒也不錯。旱季山澗潺湲不竭,夜露必當貢獻良多。
午前去賞楓。那片小楓林紅得不如去年燦爛了。莫非今年天氣比去年又暖和了些?小寒都快到了,不少葉子竟還是綠的呢!然而樹梢上已近乎光禿,殘缺的葉片也不少,甚是難看,顯然這是颱風的「功德」。
山下500米外的一處熱門營區,下午來人了,搭起了兩頂帳篷,總算給這長灘略作假日的裝點。晚上又添兩處燈火,庶幾不叫土地公他大老爺把這異教節日過得太寂寞。
午夜風起,不得已而撤掉頂篷,為求安睡。翌日早上風勢稍緩,又頑固地把頂篷支起來,目的當然不是要遮太陽了,哪還有太陽可遮!卻是不願意看到頭頂上一片沉沉的陰晦。到了下午,這討厭的疾風卻又來了,還得再撤。
撤掉頂篷,到毗鄰海灣去走一圈。去年聖誕節那裏帳篷星羅棋布,營者逾百,熱鬧喧嘩;今天卻只有兩營三帳,好不冷清。其中一營正在收拾,餘下一帳人丁單薄,猜想晚一些也將拔營歸去,不會甘於獨守空灣,寂寞一宵。
傍晚回營,風停了,於是不厭其煩,把個頂篷再搭一次;可是搭後不多久,風又起了,連忙再撤。如是者搭了撤掉,撤了又搭,已經三回。 野營確是再麻煩不過的事!難怪智者多不為。
夜來這風可不是吹的,確是真材實料,它狠狠地刮呢!僅聽它打近處短岡上呼嘯掠過,心裏難免就要發著點毛。幸而它刮的可是個大北風,而我的營地剛好在陡峭的南坡上,偌大一座靠山把它給擋了,其效顯著。儘管這樣,那些衰減過半的二手迴風,還是不時折轉過來,把我的帳篷搖撼幾下,大抵徹夜不息。
一覺醒來,二手迴風沒了,吹的卻是從海上長驅直進的東風。這東風雖不算個大風,但也不小。反正我乾脆不要再搭頂篷了,這就不必在乎它的大小。太陽真的再也出不來了,灰雲漸厚而陰霾越重,但卻沒有半點山雨欲來的表象。
下午正要煮飯,這沒說不來的雨,果然就來掉點了,小得很,像斷絲,如毫末。 還以為它不過是意思意思罷了,未必能成氣候,畢竟時令已在冬至小寒之間了嘛,這雨哪能認真地下!原來它開初確是很小,漸漸地竟使勁地下了,全然不像鬧著玩,有一陣子竟掉些豆子大的雨點,打得帳篷滴滴答答,有些吵耳。此來沒帶有效雨具,眼看今天回不了城了,這淋著冷雨疾走兩個小時山徑的能耐,確實我還沒有練就。於是決定在山裏多待一個晚上,不做落湯雞,免吃眼前虧。
到了四點鐘,風也來了。這可是勁風! 怎麼也料想不到,這頂略可耐風的帳篷,熬過了今年夏秋的風雨,到了12月底,還得接受年終的考驗!
沒轍!雨你儘著下吧。我且帳裏歇著,先聽個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協奏曲,把那些優美的旋律,放聲哼個痛快:d-d-df#dBA-AF#Adf#a-af#dAf#e-e-e-……
這雨下不到五點鐘就停了,視野竟由原來的溟濛一片,變得清晰異常。這景象似很陌生,顯得有點虛幻。空氣更是久違的清新,吸進胸膛叫人感到舒適愉快。
可是到了六點前後,山雨復來。這一回可是一氣呵成,徹夜幾無停頓,淅淅瀝瀝一直下到了翌晨五點鐘,氣溫隨之由原來的10度降到了8度,是年底以來經歷的最低紀錄了。
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窄小的帳篷裏已然堆滿了東西的窄小「門廳」,卻還得兼作廚房之用,好燒水、烹羹、煮飯。我忽爾有所聯想,想到了毫不相關的魯迅名句:「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
天亮之後沒再下雨了,遠景卻又回復舊觀,海天無垠,靉靆溟濛,渾然一片,叫人看著難受;謂之不忍卒睹,大抵未算過貶!
聖誕節到野地上去迎風接雨,算是過得充實,媲美聲色飲食的典型外遊。雖則連日天色暗晦,視野不佳,又被風雨延宕了大半天,方能乾身回城,但所得樂趣,差強人意了。
既然把這神聖節日過好了,除夕不妨又出去,再接再厲。天色連日不好,元旦看不到日出了,而預報又說週末要下雨。我偏不信邪,依舊不帶雨衣、雨傘。不過這次不住海景半坡了,反正無望觀日,就改入深谷幽林吧。倘若疾風又來助興,由於「林深不知處」,大抵找不上門來,未足為患,庶幾無須撤去頂篷。縱或再下幾場冷雨,有頂篷在,就不必終日蟄伏帳中。
當然,叢林深處能避風,這是它的好處。但壞處可不少,一是全然沒有景觀,有的只是潮濕的環境和陰森的氣氛,還有各種並不討人喜歡的動物和蟲子,比如前所未見的、10度低溫竟還飛出來叮人的耐寒蚊子;二是整天幾無日照,因而地上並不長草,只有枯葉、幼樹,和含有過飽和腐植質的泥土;三是空間狹小,不如草坪寬敞。
除夕夜正值農曆的十六,林中觀月,透過婆娑樹冠的空隙,倒也另有一番風味。可是雲天不放晴,看到月色的機會就很低了。然而儘管很低,卻也並非沒有。大約十點半,已到中天的明月總算露臉了,月光把樹冠投影在頂篷上,斑駁可愛。可惜為時很短,大略不到半小時。
此夜雖然漫天層雲,卻又並不下雨。可是兩天之後,到了星期六,雨就真個來了。這一帶是降雨特多的山林地區,雨下起來也格外認真,可說「一絲不茍」。這一天下的是夜雨,嘩啦啦的徹夜下個不停,要比上星期天的還大一些,也下得更久。雖然沒有帶來10度以下的低溫,畢竟是寒雨,大抵天氣預報早把絕大多數打算出來露營的人們,都嚇唬得畏葸不出,欣然居家了。我說這雨真該謝,它除了滋潤大地生態,還讓可愛的野地少受一些污染和破壞。
第二天雨過而天不清,多半的時間雲霾依然厚密。不過,這於我沒什麼關係,我又去爬山。這新年的頭幾天,我爬了三座小山,走了好些崎嶇的野徑和一條山澗,兩條腿算是沒有藉天氣不佳而偷懶,一個肚皮也沒有藉天涼而多吃東西。野營的最大意義,當在於此。而其中秘訣,在於多帶不能吃的東西,以免整天窩在營地,就知道填著口腹的慾壑。
遊人罕至的山上,已見零星初開的吊鐘花,元旦日就綻放了,似乎比往年又早了一些。正如10度還出來叮人的耐寒的蚊子,在我印象之中,這也是前所未見的。花苞裏的骨朵卻好像沒有往年的多。但願這都只是個人片面的觀感,而非真是氣候畸變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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