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06

立春

前天是一年二十四節氣之首的立春。從這一天開始,春天就算重臨大地了。

我母親生前雖然沒有「正規」的宗教信仰,卻虔心敬拜神佛,殷勤祭祀先祖。每逢立春,或在立春之前的除夕夜,必把家裏的神龕整理、擦拭一番,給神主簪花掛紅,並且換上新的紅紙吉利短語,本地粵方言謂之「揮春」。

一年到頭,母親得燒掉不少香燭冥鏹甚麼的。因此每年春節之前,香燭店總要送她一本《通書》,以酬謝她的長年光顧。 這厚厚的線裝《通書》上面,除了提到一些關於自然、社會、倫理和歷史事物的《千字文》,還有很多我看不懂的鬼神之道、陰陽五行之說,並詳載每日行事的宜忌。

母親沒上過學,識字不多,遇到了她認為重要的事情,往往先讓我給她翻查《通書》,擇得吉日而後為之。 雖然她不賭錢,還是忌諱這個「書」字,隨俗強把《通書》叫作《通勝》。

我華夏文明,長發其祥,歷五千載而不衰。大抵因為現已深入訊息膨脹時代,人們每天行事的「宜忌」,諸如好不好去看病,要不要沐浴之類,這些從前只有翻查《通書》,方能找到的資料,如今乾脆都印在日曆上面了,就連寬不過一掌的袖珍版本,也都並無缺漏,毫不含糊。

儘管如此,有一點我認為略有不足,就是忌不忌吃飯,並未列入其中,否則人們或可平添禁食清腸的機會,庶幾於健康略有裨益。

我一介野人,識字比先母多不過幾千,對這些「宜忌」的深哲奧理,至今未嘗通曉,竟爾向來敢於不以為然,對此道成為曆本刊行的通例,斷然不願苟同。正惟如是,此生不獲神祐,毋得富貴,當屬必然。

這種附印「宜忌」的曆本既成通例,我要找個不註明哪一天宜剪髮,哪一天忌出行,卻又有農曆的,可也就難了。

我雖一介野人,可也不能不用日曆呀!於是唯有自製。這傻勁已經成癮有些年了。這不,有電腦的幫忙,何其輕而易舉,小菜一碟罷了。我總拿自己在野外攝得的照片作插圖,編製個人日曆,除了置於「桌面」,還打印出來攜帶使用。

對於日曆,我雖要求免注「宜忌」,卻必得有24節氣。 今年的驚蛰在三月六日,到時在野地上遇到蒼蠅、蚊子之流,大可不必窮加追殺。這驚蛰大小算個節嘛,既然過節,氣氛宜祥和些,忌殺生,這是毋須龜甲和埃清(I-Ching)都能算得出來的。

驚蛰前一個陽曆月—也就是30.44天—是立春。今年的立春在前天的二月四日,是農曆臘月廿一。 大街上看到不少大樓門外已貼上了春聯,散發著節日氣氛。一般所見,都是印刷得細緻精美、五彩繽紛、金光燦燦的傳統通行本。可也有些出奇制勝的「新貨上市」,做得平仄盡拗,僅餘句末二字;貼的人也「順章成理」,乾脆把它貼成左右倒錯,讓人看著彆扭之上,再添彆扭。

我最愛的營地山後是一條百年小村,住著洋「村民」約翰和珂麗雅夫婦。他們的老村房愛貼春聯。今年我特地給他們作了一副,買來不夠長的紅紙續上了,用巨筆把斗大的字寫好了,上週末野營時順便帶過去了。

洋夫婦雖然未通漢語,卻把我打印好了的解說不算個數,非叫我逐字詳釋一遍。約翰仔細地做了筆記。珂麗雅還讓我用南北漢語分別唱誦兩遍。聽後她覺得北方話要比粵語更好聽。她還懂得問我該在哪一天張貼。我說無所謂,但要講究也可以;如果立春在大年初一之前,就在立春那天張貼;如果在大年初一或之後,就在除夕那天。珂麗雅於是連忙去拿來一本小冊子,冊上詳載著24節氣的英語翻譯和解說。她認為最有趣的,竟也是驚蛰這節氣。她當然也喜歡聽蟲鳴,否則不會住到這山間小村裏來。

我專門給他們特製的春聯因為「字大材疏」,沒有包括驚蛰蟲鳴的描寫,卻提到了潮水,因為他們夫婦二人都酷愛滑浪和游泳:

海角潮清居樂土
田家福滿倚春山

全聯的英語解說如下:
Living on this land of happiness, remote and by the clear tidewater,
And next to the spring mountains, are the families of farmers (or ambiguously, is the family by the name of Field) in the fullness of blessedness and blissfulness.

洋夫婦的姓氏是 Field, 正合漢譯為田。而他們在房前種了一片小小的地。這時地裏有白菜、芥蘭和西紅柿甚麼的,青翠而茁壯。他們要讓我帶些回營地去吃。我說不了,他們已經請我吃了這一天的第二頓早餐,而我又沒把wock(鑊)和油帶來,青菜熬了不好吃,可要平白糟蹋了。

夫妻二人謝我送他們這副春聯,我也謝他們讓我有發表的地方。確實除了他們偌大的村房,我也沒有合適的地方,貼上每字 20 厘米見方,高 1.5 米的春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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