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27

魚藤世界


香港東北部荔枝窩的濱海林帶有一種植物,叫白花魚藤,據說在那裡已活上百年高壽。由於長得碩大無朋,蔚為奇觀,近年越來越出名,到來觀賞的遊人也越來越多。其中一些長得特別粗大的藤體,由於人們的過度親近,不但群落環境受到嚴重干擾,藤體本身也遭損傷,因而成了緊急保育對象。當局用鐵絲網把它圍了起來,隔斷遊人的接觸。有人埋怨大煞風景。

其實在香港的野外,這魚藤可說無處不在,並不僅僅只在荔枝窩,只是鮮有長得那麼粗大罷了。倘若沒有從前多代村民的刻意保護,它是難以那樣雄霸一林的。

我的一處營地的周圍就有不少的魚藤,叢林裡乾脆可以說是個魚藤世界。

這一塊淺狹的叢林營地位處山坡上,下臨一個小澗谷,但是完全看不見此中景緻,這是因為營地四周和澗谷裡都是非常茂密的林木,和交錯纏繞的魚藤。茂盛的植被形成天然屏障,既可阻擋強風,又能疏排暴雨,可說沒有淹水、塌方和雷擊的危險,因而林木越發長得高大茂盛。

這營地所在是澗谷上陡坡的一部分,由於下方有塊巨石,暴雨時阻擋逕流沖刷,保全泥土,日久便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台坪。這是惡劣天氣下仍然可用的罕有營地。

營地周圍的林木之中,有不少楓香樹,這種落葉樹隨著季候有明顯的面貌變化。冷天來了, 一夜北風刮過之後,它就要向自然之母呈獻一樹的褐紅,紅得十分可愛。它的那種褐紅,雖然略嫌黯淡,不如溫帶地區那些槭樹的豔紅遍野,加之夏季常遭颱風,到了秋後,楓香的紅葉往往會有殘缺,觀賞起來略欠完美。儘管如此,這畢竟還是本地自然景觀不得多見的季候點綴。

營地周圍的楓香雖多,卻都並不高大,多半的主榦還曾折斷,而長出薄弱的新條。緊挨營地的一株,乾脆死去了大半,若非看到樹榦基部正抽嫩條,我還以為它已經整棵的枯萎了。這棵楓香的上半截乾枯了,並非因為病蟲害,當然更不是無緣無故,那是讓「殺手」給纏上了,乃得如此下場!這可怕的「殺手」正是魚藤。

此物所以在漢語裡叫個魚藤,是因為它對魚類有劇烈的毒性,從前人們用來把魚毒死、毒昏,好便於捕撈。荔枝窩的巨株魚藤,當是漁農時期村民刻意保育以供採用,乃有今天的群落規模。

我這營地周圍的魚藤雖也不少,卻遠沒有荔枝窩的這些「魚藤明星」那麼粗大。營地一側的巨石旁邊,有一棵不知名的樹,它的命運和周圍的楓香沒有兩樣,渾身攀附著魚藤,陽光被擋去了大部分;那單薄的樹冠,再也長不出新的枝葉,只能在半空中苟延殘喘,倘無外力營救,必當指日枯死。

這裡確實是個魚藤的世界!我站在巨石上,游目四顧,但見周圍高矮參差的樹冠上,無不伸展著魚藤的嫩條。空中固是如此,林地上就更是密不透風了,除了密集的雜樹,就是縱橫交錯的多種藤蔓,而以魚藤為最盛。我要鑽進去探個險,邁不出幾步就得退回來了,實在甚難穿越。

這魚藤它既是攀援植物,枝榦都是軟的,天生不能傲然「獨立」,為圖存活,得攀附別的樹木,夠到高處去爭取日照。就這樣,它能把一棵婆娑的大樹的整片樹冠覆蓋,奪去所有陽光,讓大樹慢慢地、無聲無息地枯萎。有的承受不了它的巨大重量,歪向一邊去了,最後歪得無可再歪,終至慘然折斷!荔枝窩的魚藤在地面上蜷曲匍匐,正是因為它攀附的「權貴」不勝負荷,折斷掉落,或整株拔根倒下。

這魚藤對樹木加害的方式,不是像蟒蛇般痛快地絞殺,而是逐漸覆壓、全面「搶光」,悄悄地讓「苦株」緩慢地一天一天步向死亡。

所謂物以類聚,這魚藤原來並非「獨行俠」。在這裡和魚藤「朋比為奸」的,還有別的兩三種攀援植物。但它們都不能獨力為害。其中一種葉片粗糙有如砂紙,可以用來擦拭鋁製器物,它的攀援莖比魚藤細得多,也輕得多,葉子更是十分稀疏,對它所攀附的樹木,構不成什麼危害;可一旦和這魚藤合夥纏上了一棵樹,就會互相扭股摟腰,交頸接臂起來,漸漸形成幾乎連丁點陽光都穿透不過的藤蔓之網,到了這時候,它就充當起有效的殺樹幫兇來了。

莫道人類社會才有這種惡霸和嘍囉組成的族群結構,原來在植物界裡,無須語言文字作媒介,竟然也能孕育類同的團夥。

先別扯到人類社會,還回來說說這魚藤世界吧。這原來竟是個以柔殺剛、以曲害直的「柔盜」天下;表面一片平靜和諧,暗地裡卻潛藏殺機,叫人不寒而慄,徒歎奈何。

然而魚藤殺害楓樹,為求存活罷了。我這現代智人到這野地來露營,而不去鬧市轉悠,卻並非要到這裡才有飯吃,實在難說有此必要!可我來了,卻無法做到秋毫無犯,短短一個週末之間,就不知殘害了幾許小生命!夜來光殺蚊子一項,要登記在案,必然不止十個,另外還有蒼蠅……。罷了,我憑甚麼還說人家魚藤!

難怪有些動物和人類之間從來無法建立的互信,在此越加突顯了。可不,這一天我難得在魚藤、雜樹之間,瞅見了一隻可愛的赤麂。可牠一旦發現了我,連忙沒命地奔逃,連一個照相的機會都不給我!

赤麂本地一般叫黃麖,屬鹿科,可說是一種小型的鹿。營地的夜晚常可聽到牠的吠聲,我因而有「麂吠茅蕨中,禽鳴楓樹顛」的詩句。但這赤麂膽子很小,和現代智人共存了幾十萬年,同步進化,大抵學懂了這人類多屬虛仁假義、葉公好龍的「野味愛好者」,絕不能近,近之則有被捕、被獵、被烹之虞!

可我這野地人並非一般智人,斯屬異類呀,從來只嚐野果,不嗜獸肉,你這小鹿真是,可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這赤麂在樹林裡覓食,原要走近營地,讓我從林木之間的空隙看到了。儘管有點大喜過望,我還是懂得不動聲息,小心翼翼地去拿起身旁的照相機。誰知就那麼一點輕得無可再輕的動作,發出了小得無可再小的聲響,竟然就足夠讓這小東西的耳朵聽到了。但見牠即時止步,駐足抬頭,朝我的方向定睛察看。還沒看上幾秒鐘,大概牠就看到了我這野地人可怕的面貌了。只見牠立馬轉身飛奔逃竄,一邊跑著,一邊連聲驚吠,大抵是要緊急通知同類,牠發現了我這惡敵了吧。這是可以理解的,我這野地人畢竟類屬現代智人,在赤麂眼中,當然並非善類。

幸而吠我的就只那麼一隻赤麂了,對我這野地人的心靈,造不成太大的傷害。這時樹上的黑蟬們可唱得熱鬧呢。這是今年我聽到黑蟬噪鳴的第一個週末,時值春分,也就是驚蟄後的15天。我於是去聽貝多芬的 “Kreutzer”, 然後再聽 “Frühlingssonate”, 在熱帶的山野之間,聽溫帶華麗庭院裡的音樂,韻味難免異化,但感覺依然美妙。

賞罷琴曲,才剛摘下耳機,卻聽得一隻鳴禽,在營側的楓樹顛上唱起來了。這可算是此日的餘興。唱的是本地粵語歌詞:

「阿姑(不念陰平,變調為陽平)經濟好好,自給,自足,唔嫁!阿姑經濟好好,自給,自足,唔嫁!」

喂,阿姑啊,阿姑!呢啲野我地人類個個都明白咖,怕者唔駛攞嚟唱喇下馬?況且好似唔係幾啱而家個主題喎!你唔覺得咖咩?

阿姑並不理我,照唱如儀。

真沒想到,人類社會這婚媾和經濟的簡單而微妙的關係,竟讓野鳥都學了去了。咱這人類對自然的貽害,又該多算一項!

這充當唱台的楓樹顛,是險死還生的老株上的「異枝突出」,它突破了魚藤網層的封鎖,直指長空,一枝獨秀,確實值得這鳴禽給它好唱一曲。

收貨吧老楓,這可是今天這裡最好聽的曲子了,只除了我這小唱片裡的貝多芬。

巴士瑣聞

坐公共汽車,偶有瑣聞。我坐在那裏,往往有個嚦嚦鶯聲的,在我後面拿著「方便電話」聊個不停,我的耳朵當然沒安活門,又沒有帶著隨身聽,無法「充耳不聞」,唯有被動接收所有近距離語言訊息。這往往讓我感到不勝其煩,有時實在受不了了,唯有起來另覓他座。但偶爾又會聽得一兩句夠逗的,讓我忍俊不禁:

喂?――係啊?係咩?係喎。――我今朝打爛咗個杯,唔好意頭――上咗車半個字之馬――啱啱開車,啱啱閂門――四個字去到――五個字啦――噉就半個鐘囉――七個字嘞――你而家喺邊度?――係咩?又開多間。係咩?――好吖,檸茶啦――唔駛,唔駛――都話唔駛咯――又好――好吖――係咩?係咩?――真嘅?係喎。吓?乜話?你記唔記得,次次都係我等你?今日你等番我一次噤多――係咩?買咗?――點解?――就係為咗佢?――核突!――好核突!――核突到嘔――你唔覺得好核突咩?――其實我唔駛懷疑,你當然唔覺得核突――核突到嘔好過悶到嘔――我知,我梗知啦――我知你屬狗嘎嗎――你唔好鬧我俟呀――噉都得?你唔識就唔好亂講,等我講你知啦,我地兩個唔係「蛇鼠一窩」,係「豬狗不如」――仲駛問點解!用個腦諗吓啦――好喇,講你知喇:因為我仲未夠肥,你又唔夠惡――我就算係豬,寧願錫隻癩蛤蟆,都唔會錫隻狗――我冇噉講,唔好冤枉我――乜你唔知咩?我都唔知喎――我點知癩蛤蟆係咪即係蠄蟝!阿搣時冇教,我未見過蠄蟝,蠄蟧就見得多――哦,我知道嘞,你原來係――冇事喎,以後我地唔來往就得啦――吓!我有講過我係公主咩?――我冇講過呀――你收聲!――收爹!――係咩?真係?――我估就唔係嘞――我估佢以為你都係一隻狗就真,佢連去廁所都學唔識,噉低啤,邊知人類係乜野!――我打賭佢唔識――你去問佢――我唔會估錯咖啦,佢一定以為你都係一隻狗――你媽咪肯咩?――你家姐肯制咩?係我就唔制嘞――你阿哥怕會肯都未定――未到――未到啊,都話咗未到咯!――過咗燈位――轉咗彎――上緊斜路――係喇,係喇――梗係,實係啦,理所當然啦――係唔係先?你捨得咩?――我唔信――唔信――唔信――我唔信你真係捨得――噉將佢畀咗我吖――畀我啦――我為你著想咋。我係你嘅救星,我係你全家嘅救星――唔係――唔係。梗唔係――你唔好諗得太多!我將佢送去愛護動物協會畀人領養――過一排如果冇人肯要佢嘅話,佢地就會畀佢「吉人天相」,將佢人道毀滅――唔好嬲,唔好激氣――唔講就算啦,你估我好想同你講電話咩!――我收線喇――你話你仲講唔講?你話啦――你仲講我咪唔收線俟囉――係咩?――――係啊?――喺邊?――佢去嗰度做乜野!――肥咗定係瘦咗?――係咩?――邊個話我似佢!――我唔信――我邊有佢噤靚――你知嗝,我唔飲得鮮奶,一飲就會肥――佢著成點?――係咩?人地屋企有錢,你唔恨得噤多――我從來冇見過佢坐巴士同地鐵,去邊都一定坐的士――你喺邊呀而家?――到底喺邊度唧?――哎呀,你坐過龍啦!――你真係吖――噉你要走翻轉頭一個站,好死遠!實聽行到你兩隻腳都軟晒,我地唔駛躝街喇――咪好囉,你又唔駛等我,又係要我等你!――小心過馬路呀,因住畀車車鬼死呀!――你而家應該搭的士喇――我學似你有車牌我就唔坐巴士啦――………………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談呀談的,天天這麼談,週週這麼談,月月這麼談,年年這麼談,一定就能談得越來越深厚了。

可我糊塗了,這算不算談情?嗯,對呀,這不是談情還能是什麼?這確實是談情!

2010/03/13

打漢字的樂趣

漢字的電腦輸入法不少。最近到網上去瀏覽一下,赫然多得幾乎讓我不能置信。倘若我是一個曾經主張廢除漢字的激進改革者,必當欲哭無淚!

我一貫用的「微軟新注音輸入法」,從使用微軟 Win98se 和 Office 2000 開始。

最近用上了 Win7 和 Office 2007, 開頭還是用的「微軟新注音輸入法」,名稱如舊,一字沒改,可內容卻不盡相同。固然略有改進,但遠未臻乎完善。

顧名思義,這「微軟新注音輸入法」是一個以「注音字母」輸入的漢字打字法,它有個好處,就是不必專門去學習一番,只要會說「國語」,記住了聲母、韻母、聲調在鍵盤上的位置,心中一邊說話,手指頭一邊摁鍵,字串就出來了。當然開初是需要一點時間去熟習的,但也不過就花一兩天,或者說幾個鐘頭罷了。在熟習之後,如果打的是一般的語體文,而非古文、詩詞或港粵方言,通常只須在臨時字串上,略加修改輸入法自動選錯了的個別一些字,就可以了,打起來倒也可說輕鬆愉快。

這個「智慧輸入法」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就是它附有一個「使用者造詞工具」,可以自己建立個人專用「詞庫」。比如說,香港有地名叫「深水埗」,如果「字元集」設定包括了「香港增補字符集」,把「深水埗」的注音輸入了「造詞檔」,那麼只要打出「ㄕㄣ―ㄕㄨㄟˇㄅㄨˋ」共10鍵 (「―」為空隔鍵,表示第一聲),「深水埗」三個字就顯示出來了。又比如「鴨脷洲」,也是可以這樣打出來。不過,這其中再荒謬絕倫不過的是,在內建「注音」裏,這個「鴨脷洲」的「脷」,讓我做九十九萬九千次的春秋大夢,都無法想象,它竟然並不念「利」,卻唸「蠻」!真是蠻荒謬的,這字音究竟是從何而來,我百思不得其解!

又比如香港有野果叫「山棯」,打出「ㄕㄢ―ㄋㄧㄢˇ」音串共7鍵,「山棯」這兩個字就顯示出來了。

可是這個地方字「棯」在輸入法的內建注音裏被定為上聲,和它在粵語是陰平不一樣,這我就只好死記了,別無他法。

這種字音的設定,在 Win98se 的輸入法裏是活的,可由「使用者」自訂。比如「深圳」,輸入法的內建注音為「ㄕㄣ―ㄗㄨㄣˋ」,圳唸「捘」,不唸「振」,和普通話不同;但它允許自行在造詞檔裏,另外添補一個把「圳」念成「ㄓㄣˋ」的「深圳」。可是到了Win7的環境裏,這「新注音輸入法」的「使用者造詞」卻不讓那樣做。

漢語的同音單音節詞多,這個先天的缺陷讓電腦輸入法非「智慧型」不可。但智慧畢竟有技窮的時候。比如「他」、「她」、「牠」、「它」這四個常用的同音字,軟件的「智慧」又怎能確判無誤!這幾個字是最讓我感到不方便的了,幾乎每打一次,就選字一次,大大減慢了打字的速度,討厭極了!

在 Office 2000 的「新注音輸入法」裏,我可以把「她」、「牠」、「它」分別強行「自訂」,派入陽平、上、去三聲;又把「再」、「近」強訂為陽平,好跟「在」、「進」區別,這是為了方便輸入單音節詞的權宜之計,說話時當然不會隨之改調。可是在這新的「新注音輸入法」裏,此路卻給堵了,我只能反本還原,乖乖地選字。

這新的「新注音輸入法」不允許「擅創異音」,在 Win7 上「匯入」我原有的「造詞檔」時,這軟件自動刪掉了我的原詞和短語接近 2000個,又改動了很多我「自訂」的字音。 比如「壓根」,內建「注音」裏這「壓」字它竟然乾脆沒有第四聲,因此自動把我原來的第四聲改成第一聲,真氣死人!

又比如「的」、「地」、「得」這三個唸輕聲時同音同調、而又非常多用的的助詞,此前我可以把它們分別強訂為「ㄉㄜ●」、「ㄉㄧ●」、「ㄉㄟ●」,打起來可方便多了。如今只得每次乖乖地選,無計可施!

我說普通話,卻不用漢語拼音的羅馬字母輸入法,偏用「注音」,這是因為「注音」需要鍵入的聲符,平均要比羅馬拼音少,因而打起字來快得多了。

舉個例子:輸入「強壯」一詞,「漢拼」如果連帶聲調,得打「qiang2zhuang4」, 共13鍵;「注音」只摁鍵8下而已:「ㄑㄧㄤˊㄓㄨㄤˋ」。但聞說「漢拼輸入法」不鍵入聲調,寧可點選同音詞。儘管省略了聲調的輸入,還得觸鍵11下,比「注音」法多摁三下。

據說台灣還出了一個打起字來比較「自然」的「自然輸入法」,但得花錢買,雖然不算貴,也不能說是便宜呢。

不花錢的話,還有一個小巧玲瓏、體積只有2.2MB的「新酷音――智慧型注音輸入法」可供免費下載。

我受夠了那「微軟新注音」的智慧不足,而蟲子(bugs)有餘,毅然就去下載了這「酷音」,不假思索就安裝了,馬上用了起來。真沒想到,這「酷音」真的相當酷,要比那「微軟新注音」聰明多了!

這「新酷音輸入法」,年前我就曾把它安裝在 Win98 上,早發覺它的「智慧」甚高,又是個免費軟件,不花分毫,確實很「酷」,打起字來可是非常過癮,愛不釋手呢!

可惜的是,它在 Win98 上和我的一套軟件無緣,要發生衝突,用不上一會就出亂子了,我於是唯有把它卸裝。

如今用在 Win7 系統上,它似乎運作良好,看來該是不必「爭吃肥羊(RAM)」的緣故吧,因而可以融和共存、相安無事。

不過這「酷音」還是有它不夠酷的一方面,它雖有不錯的「使用者詞庫」,但造詞時既不可以自訂字音,而可供選擇的讀音也不一定北京、台北兩備,比如淑、叔二字,「酷音」都只有第二聲「ㄕㄨˊ」的讀法,而不見於第一聲的選字表裏。淑女就是「熟」女,這我知之久矣;但把叔叔叫作「孰孰」,這真是台灣的北平正音嗎?

那好!為求打字快速、過癮,我何妨一學「台灣國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略如「台灣正體」和「大陸簡體」的差異,普通話和國語之間,在聲、韻、調上不同的字詞,可是多了去呢!

另外,使用「新酷音」無法輸入「香港增補字符集」裏的本地方言字,如果要打「去鴨脷洲的深水埗對過的鰂魚涌的禾輋邨山坡上掐岡棯是違法的」之類的句子,就得臨時切換到「微軟新注音」。當然,還得預先在造詞檔裏,按內建的注音「造」好了這些地方詞;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太大的不方便,反正我二「法」並用,只要摁鍵一下,就能來回切換,比反掌還要容易一些。

但是還有呢:早期在一些情況下,MS Word 2007會跟這「酷音」鬧點彆扭,「點」它的「穴」,讓它坐在那裏不能動彈。這究竟是Word的問題,還是「酷音」的腸子裏長了蟲子,因而功力有所不逮,我一介野人,一時沒有查證的能力。還好這種情況現在已經沒再發生了,也許 MS Office 的某次更新,早把「蟲子」給打掉了吧。

另外,「酷音」有一「莫須有」的功能,就是懂得在 Word 的打字過程中「自作聰明」,「暗地裏」自動「新增詞彙」,但所增者往往卻是前詞或前詞的末字加上後詞的前字,有點讓人啼笑皆非,需要不時把它們刪除。現時我這「詞庫」已存詞二萬多,要檢閱一遍可是相當費勁哪!

儘管如此,「酷音」還是不失為一套很好的漢字輸入法。

在此謹向開發、發展和改善「酷音」的諸位無私的君子致敬!

2010/03/06

薄霧濃雲

李清照《醉花陰》詞: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位絕代女詞人自嘆「人比黃花瘦」,叫人擔憂。人瘦,在南宋不是好事。當時的奢靡盛世儘管氣數未盡,「朱門酒肉臭」依然,但「路有凍死骨」日多,人們一般尚肥,以示生活豐裕。這和千年之後的今天,人們把飽食終日視為當然,多吃之後要減肥不一樣。

現代城市人浸泡在高速發展的物質文明之中,生活過度舒泰,食物充裕而多樣,人們不但自己多吃少勞動,養得胖乎乎的,就連貓狗、花草都受益良多,肥起來了。今天栽植菊花,多施用充分甚至過剩的化學肥料,含苞待放之際,已然肥得可以;一旦骨朵綻開,更是恣意誇張地豐滿。今天的黃花,多半不瘦。

這裏女詞人胖不起來,整日愁緒滿懷,只知道澆之以酒。黃昏後該屋裏坐定吃晚飯了吧,還去把酒東籬,看那瘦瘦的黃花,觸景傷情一番,所為何事? 當然她肯定不是喝的據說可以養生的高檔法蘭西紅酒,並且懂得淺嚐輒止,而是愁來不擇飲,但求把自己灌得半醉如夢,藉以暫忘憂愁於一時。這麼一來,飲食營養自然失衡,身體哪能保持健康!由詞意推測,這瘦,當是身體羸弱的表徵。

易安女居士這兩闋《醉花陰》詞中,句句是愁,讓人讀著難過。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確實很難避免有憂愁的時候;但總不能天天發愁,而至於愁之永晝。更哪堪發為詞歌,予以吟誦,強化憂思,讓這愁緒滿懷,旦夕無著處!

我想到這首詞,當然並非也要學女詞人的愁無奈,澆以酒,只是因為她開篇用了「薄霧濃雲」這四個字。

此時不在重陽前後,硬要套個季節的話,時維早春。這時節,此地也偶有「薄霧濃雲」的日子。上週末我在荒野,天氣暖和得乾脆可以謂之初夏了。那是元宵佳節,但卻全然不見明月的蹤影。因為山野間竟是濃濃的霧,而天上又是厚厚的雲;而雲霧一體,齊鎖天地。

我沒有「玉枕紗廚」,有的是氣枕紗篷,而夜裏也還有點涼意。這種天氣,在林木草莽叢間,萬籟俱寂之中,帳裏午夜夢迴,半睡半醒,竟是一種無上的享受。當然,這僅是我這野人的主觀感覺,絕無普遍意義。

帳篷的門帷不捲西風,因為乾脆沒有西風,而西面恰是一條不高不矮的山岡,在澗谷和林坡之上。此日山岡讓濃霧全然給罩住了,猶有餘裕,就填滿了深谷。這種荒山霧景,並非時常得見,此番身歷其境,堪云欣幸。

還有「暗香」呢。只是此香並不盈袖,偶爾林中飄來,無疑是山樹花開。可是奇怪,溯香尋源,卻又怎麼也找不見。

這既是荒野,不比城裏家居,當然也有真叫人發著點愁的事。就是濕度之高,大抵無以復加了,當在百分之一百吧。洗過的衣物不但乾不起來,還比晾前更濕,幾乎滴水。照相機忘在帳外頂篷下面一晚上,早晨起來機上滿結水點,有如冒汗!幸好它並不因此壞掉。

慚愧了!當此元宵佳節,既沒有「月上柳梢頭」,也缺個「人約黃昏後」,可我竟爾麻木不仁,了然生不出半絲「淡淡的哀愁」,還去點亮燈籠,以應春景,謂之不值一嘆,當不為過!

我原來不明白為甚麼從小總喜歡這朦朧的春霧,乃至樂於忍受它的潮濕。自覺不是一個愛朦朧之為朦朧的人。好比說白居易的那首朦朧詩,說甚麼「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我就不怎麼喜歡。

對於春霧的著迷,我想了又想,漸漸地似有所悟:這也許就來自一種本能的感覺。可不春霧不外就是水?而草木得水,自然生意盎然,發芽含苞;而霧天往往不下雨,不會帶來太大的不便,因此不像對雨天那樣的又愛又恨。

另外,霧裏的朦朧,並非絕對,不像白居易的「非花非霧」,千載懸疑而無人能解!霧中的那種朦朧,只是遠觀不分明,但儘管深墜其中五里,只要睜眼湊近,事物依然清晰可辨。

霧又不同於討厭的霾。霾是污濁的空氣,讓人看著難受,聞著噁心,吸進體內有害。

這一天的霧氣,一陣一陣的從海上飄進山溝裏來,我每吸進一胸膛,都感到莫名的舒暢。雖然這並非一種芳香,卻讓人聞著愉快,呼吸起來,略可謂之享受。這時我想:還好我不生在宋朝,否則每吸一口,難免都是閒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