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24

酷暑野趣—之三

上週末的天氣可真好!我這對野地眷戀有如患上了OCD的野客,又找不到藉口成天價坐在兩組串聯的大音箱前,拼死聽它十來塊 OLD CD 了,庶幾多年來檔位提升不上去的耳朵,又不致給震退一點寶貴的聽力。

我到了我的「網師園」。「網師」者,是說的斑絡新婦。此「婦」不「新」了,早在古猿人進化成為直立人之前,牠已經在那個未受現代智人恣意破壞和污染的地球上,織網捕食了幾千萬年了。

這斑絡新婦雖叫新婦,可不是含羞答答、「三日入廚下」的新娘子,並不「洗手作羹湯」,也不必用個刀、俎、鍋、灶什麼的,牠把網獲的「野味」用細絲捆好,逕直生吞活吃,丁點不靦腆猶豫。這食性和食相確是挺嚇人的。可要懂得別過臉去,欣賞牠的另一方面的話,牠倒要讓人嘆服不已。

看吧,此婦有超凡的能耐,是天生的織網大師,要結個1米直徑的大網,花不上半個小時!而牠那輕於棉花的蛛絲,卻比相同直徑的精鋼還要堅韌好幾倍!

這個季節的野外,斑絡新婦可是無處不在了,乃至讓我懶得拿照相機去照牠。牠把條山徑織得五步一羅,十步一網;儘管我每走一步,已然不停揮動「蛛拂」,還是不免要讓牠那黏糊糊的網絲,給罩得一頭一臉,確實有點不勝其煩!可是心裏倒還是很高興的,那是因為必得昆蟲生態旺盛,蛛網才能結得多。我此來正是要親近、觀賞「繁榮昌盛」的自然生態。

這裏的絡新婦不但多得厲害,並且看來都吃得挺豐裕的,牠們在這山裏自捕自吃,並不特別節制,不遜乎城中自暴自棄、愛被孩子攛掇去「賣蕩奴」、「啃大雞」的少奶奶們,卻又一個個都長得身材勻稱,一如從前馬戲班裏高空翻騰打鞦韆的年輕女團員,此中絕對找不到一個肥胖的。你瞧牠憑那麼一根無可再細的柔絲,就把自己整個吊在樹椏杈上,升降自如,從來不出意外,摔壞一個!

我這野客可謂相形見絀,自愧寒磣了,從國際美食琳琅滿街的城裏出來,竟然了無口福,遠不如這山裏頓頓得嚐鮮活野味的絡新婦!這一天我吃的主食嘛,不過是摻了江米的籼米飯,而以罐頭茄汁沙丁魚為菜,並為實行低鈉飲食,冀望心臟多跳些年,乾脆不設羹湯。

飯後已過十點。山下長灘未見一點燈火,看來此夜又無來客,也沒有遊艇在海灣度夜。太可惜了,這真是個涼快的暑天之夜,此時氣溫竟只有25度,還不住從海上吹來陣陣清風。到了午夜,氣溫還要降到24度呢。過幾天大暑就要到了,晴天裏能有這麼舒適的「涼夜」,可說難得。

兩三千米以外的深海裏如常有一些「捉鰂船」,但為數不多,我能看到的只有12艘。這些「捉鰂船」錨固在那裏,亮著強光燈通宵作業。當然它肯定不僅只捉烏賊,也撈螃蟹。這螃蟹不是燈蛾,卻也愛「趨炎」送命,真是莫名其妙的蠢物!但這蠢物可是緊俏的美食,要比聰明的烏賊值錢,常駐西貢海旁的那些水上海鮮攤販要價儘管不算高,一百塊錢只能買它一小方盆,每盆只有兩三隻。

我對螃蟹和烏賊都沒有太大的興趣,一個有螯又扎手,一個有墨太滑溜,宰烹起來麻煩哪,此刻吃不上也無所謂,真的一點不饞,真的。倘使這時南方天邊的閃電能給夜裏帶來暴雨的話,我倒冀望明天一大早下山到灘上去,撿些被山洪沖刷出來蛤蜊,享享這野地上淡薄的口福。

睡前聽得山下除了慣常的宏亮蛙鳴,和輕細的濤聲,卻還傳來一條小牛的叫聲,聽來有點悽厲,並且越叫越急促,越來越細弱,幾分鐘之後,也就完全沉寂,沒戲了。莫非又是活生生的一條牛犢讓大蟒給絞死了?這無法證實的猜想,讓我感到有點難過。

夜裏似乎只略微下了一點雨,翌日又是一個大晴天。我起得不早,又賴床聽了一張唱片,出帳已近九點了。只見前次在海灣度夜的那艘雙體小帆船早已錨在那裏了。看來這艇主真愛上了這海灣,儘管不能在此過夜,也要一大早就把船開過來。

此船帆桅上懸掛香港特區旗幟,船尾卻飄著藍白紅三色豎條的法蘭西國旗,或是領館公產。可我從未見過船上人員登岸。可以想象,開了遊艇到這裏來度週末的,富、貴、官、商不少吧,人身安全的考慮自然不容忽略了。月前一個星期天的傍晚,曾見一個洋胖子在沙上漫步,他的左後方卻走著一個彪形大漢,如影隨形,總在大約十米之外。無疑那是個人保鑣了。大抵考量灘上的環境安全並無可慮,因而暫時無須保鑣太貼身,可以讓這位重要人物短暫享受丁點空間吧。

上午遊艇蜂擁而來麕集之前,我來不及做早飯,只喝了一大碗隔夜的「紅豆沙」,就匆匆下山到海灣去游泳了。

夜裏既無暴雨,自然沒有山洪,蛤蜊當然沒能撿上一個了,可是卻另有意外的收穫,那是貽貝。此物曬乾通稱淡菜,本地又叫青口。這貽貝原該長在海裏的岩石上,可現在不知何故,卻隨一堆一堆的海藻,散布在這裏的沙灘上。但見多半是些幼體,不少還沒有指頭大,成串的附著在尼龍細帶上,看來該是養殖場的產物。猜想或是前幾天附近海域遭了暴風雨,驟起的巨浪把它們捲走,部分隨海流漂浮到了這裏,擱在沙灘上。當然也有另一可能,就是養殖場受到毒物污染,場主有良心,毅然全部棄掉。

一番思慮之後,我還是決意一效古人「拼死吃河豚」的愚勇,悟著點「鳥為食亡」之道,對這些無意識的軟體動物大開殺戒,面向茫茫大海從容就餐。結果嚐過鮮美之後,還又吃下一把不知何名的野果,竟僥倖沒有即死,亦無不適,至於會不會是潛伏需時,後遺有患,那可是來日方長,一天沒走到最後,恐怕還是個未知數吧!

午後遊艇陸續開入海灣,沒多久就增至二十多艘了。其中八艘同屬一個船隊,並排扣個大連環,登岸人員不下二百,在長灘南頭架起一頂方尖大頂篷,鬧哄哄地開起聯歡會來了。除了吵嚷之聲不斷,似乎還大唱卡拉毆剋呢。幸而我跟這「喧騰雅集」相去千米之遙,雖然噪聲間歇地傳到山坡上來,但除了一些重低音的節拍,餘者幾已衰減淨盡,因而對我營的清靜,可說並無多大滋擾,況此野客自有堪聽的美樂,而營地又多見有趣的物種。這些人付了錢,要嚷嚷個夠,我這個來自城裏的野客不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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