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10

酷暑野趣

涼天裏用不著小息和喝水的路程,上星期六下午得歇上了三回,喝光了一瓶水,並且多花半小時,才到得了營地。

就知道32度負重遠行該有這麼難受!不過,我還是要說,不管是3.4度,還是34度,我照樣出來。

3.4度的低溫,我還不曾有機會在本地野外經歷過,最低的一次也只是4度,就差那麼一丁點。那次北風刮得厲害,夠嗆的。但畢竟寒冷要比酷熱較好對付,只要帳篷耐風,衣物、被褥不缺,儘管降到了冰點,大抵不會有什麼問題。

34度我倒是經歷過了,這是氣象台的紀錄,在營地頂篷之下,讀數就要冒升到40度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儘管赤膊坐在那裏什麼都不幹,渾身還是要沒命地出汗!

倘使再升個三四度什麼的,我可就未必出來了,因為不但實在太難受,就怕連活得成活不成,也不好說凖吧。由此可以想像,地球升溫有多可怕!

這一天雖然熱,但又是藍天白雲,景色可美了。過荒村時,海面是罕見地乾淨,竟不帶丁點漂浮廢物,小內港裏錨泊著兩艘機動小帆船,一艘泊得很近岸邊,幾個洋人正涉水把爐灶、炊具和食器等物搬到岸徑上,不用說,黃昏或晚上是要在岸上野炊一頓了。一旁的淺水處擱著一條充氣獨木舟,拴在一塊石頭上,舟旁四個穿著齊全救生裝備的洋小孩,似乎正忙於抓水族玩。這灘上的石頭幾乎全都長著藤壺和介殼,我為他們細嫩的皮膚擔憂。

我既不駕艘帆船,也缺條獨木舟,就靠的兩條腿,繞越港灣,爬上山坳,再走下海邊,最後鑽到山裏去。到了半坡營地,已屆日落時分,卻見海灣裏錨泊著的遊艇,竟還有十艘之多,這時正陸續開走。可是並不全都走光,有兩艘留下來了,大抵懂得欣賞海灣寧靜的夜晚和幽美的清晨。

星期天早上,還沒到九點鐘,赫然開來了一艘巨無霸,目測估計長逾40米。這麼巨型的遊艇,我還真沒在這裏見過,今天讓我開眼了!此「霸」固非核能驅動,那無疑是放量大排碳了,光是空調上的耗能就不得了。錨在不遠處的那艘在此過了一夜的中型新式遊艇,難免相形見絀,要給狠狠的比下去,成了小巫之又小者!至於那艘雙體機動小帆船,就更不用說了。

我這睡個發霉帳篷的野地人,夜宿叢莽之中,已然心滿意足,對遊艇絲毫不感興趣。於我而言,如此無朋巨物,龐然充塞海灣,確實礙眼有餘,佈景不足,雖然相距千米,卻沖銷了我早上去游泳的興致。我唯有改訂傍晚入海。

午間營地上海風送暢,加之有大幅銀面頂篷遮擋烈日,因而不至太熱。掀起門幃接得清風,再敞開紗幔,竟然可以躺在帳裏聽音樂,而並不流汗。聽著聽著,也就睡著了。營地午睡,雖或未免太懶了些,但畢竟大毒日頭在上,而龐然巨艇在下,我懸困半坡,一時確實難以別有作為。

在這酷熱的暑天,又豈獨我這野地人無所作為!人們都留在城中冷氣間裏吃喝避暑了。且看這偌大一片灣區,這個週末哪有一頂帳篷!晚上只見那兩艘度夜遊艇闇弱的燈火,和在灣外深水海域通宵作業的「捕鰂船」的一溜強光燈。

我終於沒能待到傍晚,四點前就下山游泳去了。這是因為眼看情勢不妙,下午遊艇不但不見減少,竟然還在增多,而晚來的,多半會在更晚的時候回航。估計天黑前海灣清場無望,倒不如早點下去,水裏多泡些時間。

下山穿過林徑前得折條樹枝充作「蛛拂」,好在行進時把當途的蛛網拂掉,否則必讓這斑絡新婦的「五步一羅,十步一網」,給罩個一頭一臉,並且附贈或死或活、或已打包多時而發臭的飛蟲,那可噁心死了呢!

我到了海灘北端,那裏比較清淨,因為靠近小山嘴,而附近多礁石,縱有遊艇來泊,離岸也會較遠,不叫我感到太侷促。

沙灘明顯沒有前次剛清理之後那麼乾淨了。沙上略有潮水新近送來的,和缺德遊人丟棄的零星廢物。北頭潮線以下還躺著一條泡過水的死狗,半埋在濕沙裏,倘若高潮無力把它帶走,恐怕只能就地腐爛,緩慢降解。

灘畔那個「垃圾槽」依然爆滿,兩星期前所見的十幾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塑料垃圾袋,黑黝黝的仍在槽側堆置如舊,並且似乎還另外增添了好幾大袋。一根燈管不服被收,戳破了袋壁,「脫穎而出」。

儘管如此,今天的海灣環境大致還是不錯的。海水雖亦不如前次清澈,倒也差強人意,可以湊合暢游一番了。

灘畔有一處雨季小山泉,泉水在沙下滲流出海,出海口的周圍,很多蛤蜊暴露在潮退後的沙面上,想是上週末暴雨時被山洪沖刷出來的吧,大都長到了三四厘米,可堪做菜了,而數量之多,竟是我歷來所未見。這山泉雖小,且屬季節性,冬天是要乾枯的,比我半坡營地附近的小澗水源猶有不如,卻養活著這個肥美的蛤蜊群落。

我想起了《莊子․秋水》裏的兩句:「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莊子》又說「物無貴賤」,似乎有些道理,可我還是寧可把我的發霉帳篷安紮在山裏,決不到這灘上來和這海上的龐然巨艇相「輝映」!

傍晚,我興盡入山回營,三個鐘頭以前走過的山徑,這時又復織滿了蛛網了。這斑絡新婦她就是行,織網效率奇高,而網絲堅韌,能逮大蟲子。可是一旦遭逢我這野地人的「蛛拂」,她可是只能落荒逃遁了。此「婦」很溫馴,儘管搗毀了她的網,甚至把她捉在手裏,只要不抓她的美腿豐臀,她不會咬人。可一旦咬將起來,那兩枚彎刀似的尖牙必得見血。據資料說她有毒腺,未知確否。

回到營地,在通往小澗的林徑上,我又去抓了一個大的,要把她扔到大老遠,以免她又在半小時內當途結個新網,擋我打水的去路,吃我一頓「蛛拂」,再次徒勞一番。可我不慎竟又誤抓了她的美腿,讓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流了丁點血,可幸竟連疼都不疼一下。

一隻山鳥卻在附近高聲嚷嚷:「和解,和解!和解,和解!……」

她咬我,我連疼都不疼;我毀了她的網,她不一會就在那邊結個新的。我們之間算不上深仇大恨,有什麼需要和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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