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1/07

野地新年

人增歲數天增壽,一眨巴一年又過去了!

雖然年事不低,我還是要出來過我過慣了的野地生活。

除夕午後離城,大約三點半下車起步,天剛入黑,就來到了大浪嘴小半島白泥頭低地北面的半坡小原。我背著32公斤的大背包,手拿照相機,除了摁快門時稍為停頓,一路上並無小息,也沒喝水。這季節就有這個好,除非匆促疾行,否則不會全身過熱而大汗淋漓。我雖背負重荷,一路走來,倒也輕鬆,毫不覺得吃力。

其時天色晴朗,海上風浪不大,霾氣淡薄,大鵬半島隱約可見,預料明早定必可以看到美妙的海平線日出。據天氣預報,這幾天都要刮些五六級的勁風,因此決定只立禿帳,不加頂篷,在門廳裏設灶為炊。反正我來此只住一夜,元旦午後就要拔營轉移了。

我到谷地深處叢林裏的小澗去打水回來,正搭帳篷,只見北面我所從來的小山上閃亮著一串燈光,正朝下坡的方向移動,猜想是我在東灣超越的那八九個年輕人了,沒想到他們也敢冒險犯難,捨白泥頭坦途,而走此格外崎嶇的偏徑!

我心裏暗忖;可糟了!這片小原面積不大,平坦可堪紮營的位置不多,我雖捷足先登,佔據了崖邊佳處,他們難免要把大營紮在我帳周圍咫尺之遙。這些年輕人,除非是些例外人物,否則多半不會懂得欣賞大自然的寧靜,也不會理解別的營者對野地的恬謐的「不一般」愛好,野營就跟嘉年華似的,往往把營地視作蘭桂坊。

但看他們走得那麼慢,東灣之後,不過兩三公里罷了,卻比我晚來超過半小時,想已十分疲憊,大抵今宵沒有多大興致吵嚷了吧。午夜扯大嗓門倒讀數固屬例行活動,但瞬間結束,迎來元旦之後,也就肯定趕緊睡覺了,可不明天還得早起看日出嘛!我心裏於是泰然。

我把帳篷搭好,為防夜半「大風起兮」,還用石頭和此前在石灘上撿來的木板,略為封塞北向和東向的幾寸帳腳空隙。

這時竟見被坡脊遮擋多時的燈光,又復在高處重現,原來是要往回走呢。大概這條偏徑實在太崎嶇,有人缺乏信心了吧。他們折返之後,結果並沒有如我所料地先到白泥頭低地,再爬坡到小原上來,估計是選用了南面坡地上的熱門草坪了。

這是21世紀次十年第一天的清晨,我當然在日出之前就起來了。鬧鐘備而未用。在掛著一鉤新月的藍天之下,我先到高處遠眺整片白泥頭谷地,但見帳篷並不多,遠比千禧年的元旦為少,共只30多頂,分佈在五處比較近便的熱點上。最大的群落有帳篷十餘頂。不知何故,在偌大一片草坪上,卻偏要緊緊地擠攏在一塊。在那個位置上看不到日出,營員們都走到百步之外,在岩岸邊緣的秃地上站著等待。

7點05分,太陽果然貼近了海平線冉冉冒出來了。由於大氣略有霧霾,光度稍弱,因而並不壯觀。

不壯觀也無所謂了,反正看到了就很不錯。這不容易呀,我此來負重32公斤,山徑上遠行10公里,走到這香港最東面的海角,丁點不覺得累,在這氣溫只有8度的野外,獨佔一處小原,完全不受別的營者打擾,舒適暖和地好睡了一覺,然後迎來晴朗的元旦大清早,就在帳前坐在小馬札上,悠然觀賞了海上生紅日,這,我心滿意足了!

儘管是元旦,還是有些遠洋輪船和拖行躉船,進出深圳鹽田港,只是比較疏落,離岸也甚遠,並不妨礙我欣賞這茫茫南海的晨曦景觀。

午前風起,刮的卻是從海上吹來的東風。此風不妙,帶來含鹽的水氣。

這時整個白泥頭熱門營區的帳篷,早已撤走過半。到了大約下午三點,在我離開時,整片谷地已經清場,蕩然再無一帳。

我要轉移到三公里外的山林營地,明天好去再訪楓林,多看一下殘餘的紅葉。剛走出小半島,遇到了兩位露營客,一位問我為什麼這就走,不多待一天,我說元旦日出已經看過了,下一個環節要去賞紅葉。

這二位無疑是來晚了,天氣預報說明天密雲,如果不虛,得見日出的機會就很渺茫了。這時候才來,也許最大的「樂趣」,只能是向強風「挑戰」吧。當然我沒跟他們這麼說。

翌日不但密雲,霾氣也變得十分厚重,天色非常晦暗,遠近景觀,俱不可賞。當然也沒有日出了,太陽乾脆整天不得露臉。所幸風還不大。早晨但見山下灘畔草坪和矮岡上共有三營六帳。

中午我又去爬蚺蛇尖。這一次要從久違多時、極度「茅塞」的「山徑之蹊」登上,再由全無徑路的陡峭坡脊撥莽「強降」,回到營地。這一天爬山的人可多呢,山徑上遊人如龍,登臨者絡繹不絕,頂上三五成群,擠得難找立錐之地。

我到俯瞰蚺蛇灣的崖頂危巖上坐下,聽一會音樂。這時霾氣如紗,就連山下的蚺蛇灣都很朦朧,那四公里外的塔門島,更是幾乎完全看不見了,真可謂之不忍卒睹!我禁不住搖了幾下頭。

景物既無可觀,唯有下山可得些許樂趣。眼看有些人得摸著石頭,匍匐而行,方知這真不是鬧著玩的,心裏頓生幾分本來沒有的小心謹慎。這次「強降」,並不重蹈重陽晚上錯選的坡脊,加之身上不馱背包,而且又在大白天,躂躂躂也就從容地下來了。

到了小楓林,但見紅葉差不多已經掉光,只有較低處的幾株「老而彌堅」,紅透了的葉片仍在風中搖曳,堅持不落下來。但已頗為稀疏,不成景致了。並且不見太陽和藍天,唯有渾然一片難堪的晦暝,哪裏還有什麼看頭!我在林裏稍坐半晌,又聽了一遍貝多芬的A大調大提琴奏鳴曲,也就回營了。

「到家」看看溫度表,還是昨天從大浪嘴轉移過來時的12度,這12度的「恆溫」讀數,至此已經維持了超過24小時了。

夜裏風起,把我吵醒,那是四點前一刻。這狂飆就那樣一直刮到了天亮,了無止息之兆。可那氣溫卻略有變化了。深夜時分還是12度,早晨卻被吹跌了兩度,終於再見10度的低溫。這風可一點不馬虎,刮得忒緊,它既非北風,也不來自東北的坡脊後面,卻從西北方的山坳進襲,猛攻我營的側翼防禦弱點。雖然頂篷似乎還能撐著,帳外卻已無法為炊,又得騰出門廳來設置爐灶了。

這一張經歷過不少風雨,柱眼周圍讓我用強力膠布和針線多番加固的頂篷,到了早飯煮好,也就再也撐不下去了。一陣狂飆,終於把它撕裂。我不免有點懊悔,低估了這「歪風」的「邪惡力量」,沒及早把它撤了,免吃此虧。但委實這張頂篷用得也夠久的了,已然為我「頂天立地」逾百晝夜,算是相當耐用,此番抗敵而捐去老弱之軀,雖敗猶榮了。

下午收拾拔營前,我勻出一個多小時,匆匆下山到長灘去觀浪。看著那兩米高的翻白浪頭被強勁的西北風迎頭痛擊,騰升的水花逆向噴射,我竟覺得有些可怕,再也沒有丁點要跳進去玩命的衝動了。畢竟年事不低,儘管依舊一介莽夫,終究不復當年之勇了。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