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5

山林初夏

清明節前那黑蟬就出來,已經嚷嚷了好些天了。上週末叫得格外喧囂,尤其在大清早,營地周圍的樹上可熱鬧了,同時總有好幾十隻在儘著扯大嗓門,吵得有些慷慨激昂,連山下海灣澎湃的浪濤聲都幾乎完全給淹沒了,燜飯時因而聽不準鍋巴形成的微弱聲響,灶火調得不夠小,把飯烤煳了一點,略損野炊妙趣。

這黑蟬不但吵,還有一個挺糟的不良習慣,牠愛一邊飛,一邊哼哼,一邊就在空中撒尿。我這林間營地要沒個頂篷,露天待著可是有風險。還好牠的口器只是一根吸管,不吃葷,啜的淨是樹液,撒下來的似乎並不臊臭。

黑蟬的噪鳴,是我從小就聽慣了的初夏物候之聲,聽著就是親切。黑蟬吵嚷的這時節,楓香的樹冠基本長全了,並且不斷另抽新枝條,生機勃勃。早上置身楓林裏,聽著鳥唱蟬鳴,雖然不免吵耳,卻又有心曠神怡之效。

這時楓林裏的那些綠,在陽光的透射之下,看在眼裏格外賞心悅目。今年立春以來,雨水稀少,這片楓林竟還長得如許繁茂,可見地下存水必然還很充沛,短短一個旱春,斷乎不礙楓香旺盛的生長。

這楓香小林跟我停用數月的半坡營地,相去不過百步,但生機卻明顯旺盛多了。那裏的一小片寬葉草,自去冬乾枯之後,就再也長不出葉子來了。這自然是因為根柢太淺,而表土因天旱而乾巴的緣故。

我一介野地人,當然喜歡多見晴天,但俯覽那塊可憐的草地,仰觀這片可愛的楓林,不禁盼望老天爺給它們早降甘霖,促進生機。

小楓林這時已然生長得很旺盛,尤其是樹頂上的嫩條,彷彿毫不在意這累月的乾旱。莫非它樹心裏有譜,根下存水依然充足,而雨季早晚要來,於是放開懷抱長葉抽枝?

不過儘管樹冠長得茂盛,花也開過了,今歲結出的果實卻並不多,都集中在低處林緣的老株上。這些蒴果大都長近樹梢,稀疏地三五成撮,高不可攀,要爬上去照一張殊不容易。

楓香是本地原生樹種,雖然並不稀有,卻非隨處可見。就有,往往也只是雜樹叢中的一些獨株,或車道旁的孤樹,像這樣在野地上一片成林的,大抵絕無僅有。

我總感到奇怪,這麼可愛的原生美樹,四時有明顯而可堪觀賞的物候變化,卻從未受到人們的注意;在芸芸新界古老「圍村」的「風水林」中,似也佔不上一席位,猜想是因為它要落葉的緣故吧。莫非人們迷信,以為落葉並非吉兆,不能招引金風銀水?

也許,沉溺在十足城市生活之中的人們,大多並不喜愛寵物以外的所有自然物,非唯這楓香,所有別的樹木,一概不感興趣。人們遠足,總是來去匆匆,途中偶爾停駐,只為稍息或飲食,絲毫沒有觀賞樹木的興致。

我從小就愛樹,包括樹姿毫不足觀的一般雜樹,這四時呈現不同美姿的楓香,叫我怎能不特別喜愛!難得它在這荒山陡坡之上聚生成林,讓我這野地人得以終年觀賞不輟。

當然,這可愛的山野並不只有楓林,還有別的雜樹叢林,而林裏又有無數別的物種。初夏已屆,林地上的芸芸眾生,就都開始活躍起來了。此次除了醉賞幽美的楓林,也看到了一隻貌不驚人的樹蛙。

此蛙熬過了一個比往年寒冷的冬天,不幸又遭逢一個乾旱的春季,山林裏幾乎沒有蚊子,別的蟲子自然也不如往年的多,因而餓得瘦骨嶙峋,好不叫人憐憫。

然而奇怪,我那走運的鏡頭,竟又攝得一條肥碩的蜈蚣。此蟲看來過得不錯,牠在食物鏈上比樹蛙稍低幾層,捕食的小蟲子,大抵不包括依賴水窪繁殖的蚊蚋,因而暫時未嚐春旱之苦。

看到蜈蚣,又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郊區生活,性情頑劣而粗心大意,因而讓多種蟲子蜇過了,可此中卻沒有蜈蚣的份。這一條夠大的,長達20厘米,倘被牠蜇了,非疼死不可。

蜈蚣其實並不可怕,牠雖有毒牙,只用作覓食和禦敵,不會拿來尋釁攻擊。小時候受缺乏教育的大人們誤導,竟把牠認作人類的惡敵,總要去仿效古人孫叔敖殺兩頭蛇,要為別人除害充英雄,每每看到了,必殺之而後快。如今回想起來,那種愚昧無知固然可笑,而殺生的天性也太可惡了,或應受蜈蚣一蜇。還好此蚣大方,沒有跟我計較。

男孩多愛殺生,我小時候大概是其中佼佼者。蜈蚣、蛇、蜘蛛、毛蟲、飛蛾等等,無一不在可殺之列。至於被定性為害蟲、害獸的老鼠、蟑螂之類,更是無庸贅言了。但有一種家裏常見的爬行動物從來不殺,不但不殺,下的蛋還受保護,那是蠍虎。母親認為,蠍虎吃蚊子,是個好蟲,我欣然同意。

蠍虎通稱壁虎,古時又叫守宮,大抵是看守房舍之意;本地粵方言叫檐蛇,據說是因為總在屋檐上出沒的緣故,但是一般都誤作鹽蛇。

可我這山林營地,既無房舍,哪來牆壁和屋檐!管牠叫個蠍虎就好了。我們這裏沒有蠍子,莫非都讓牠在千百年前給吃個絕滅了?說笑吧了。這山林裏的蠍虎,儘管比家裏所見的略大一些,也遠沒有像多年前我在尼泊爾所見的那樣大得驚人,絕對吞不下一個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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